蔣丞和顧飛一前一後走出校門的時候很想跟顧飛說一聲,我這是給顧淼麵子不是給你。
但顧飛一直沒回頭,他也就沒機會說。
等他倆並排站著的時候,也沒法說了,顧淼抱著的板坐在人行道的欄桿上晃著。
看到他們出來,立馬跳了下來,板子往前一扔,追了兩步跳上去到了他倆跟前兒,然後手從顧飛兜裡掏出了一把糖。
蔣丞愣了愣,看著顧淼把這把糖裡的水果糖都挑出來。
這糖居然是天天備著一把給顧淼小朋友的?
顧淼剝了顆糖放裡之後就一扭頭踩著板衝了出去,在人行道靠邊兒上的位置著,估計是怕到人。
蔣丞隻能跟在後邊兒盯著,雖然顧淼很靈活,技相當好,但畢竟還是小學生……而且哥居然就轉直接拿車去了,連瞅都沒往那邊瞅一眼。
顧淼往前了一段之後停下了,回頭看著他。
“乾嘛?”蔣丞快走了幾步到旁邊。
顧淼跳下了板,讓到了一邊。
蔣丞想說我昨天跟你哥那一架打得全酸痛,不想了,但顧淼的大眼睛瞪得很圓地看著他,他這話又沒法說出口。
“好吧。”他歎了口氣,踩到板上往前慢慢了出去。
還好拐了個彎之後這條路不是主乾道,人。
顧淼跟在他後跑著,突然拍了拍手。
他回過頭的時候顧淼往他這邊加速跑了過來,邊跑還邊打了個手勢,看意思是讓他下去。
“你還能玩……”他明白了顧淼的意思,從板上跳了下來。
顧淼正好跑到,往前一蹦跳到了板子上,借了慣衝了出去,又蹬了幾下,然後回頭看著蔣丞。
“啊……”蔣丞真覺得累的,但還是跑了過去,“你怎麼不找你哥陪你乾這事兒……”
顧淼跳下了板子,他跟著跳上了還在行的板子繼續往前。
就這麼你一段我一段地往前著。
其實也有意思的,顧淼不說話,也不需要他說話,就那麼跟配合著就行,關鍵是技好,蔣丞都不用擔心會摔著。
顧飛自始至終離著他們十幾米遠騎著自行車,一條在地上劃拉著往前,忽快忽慢,低頭玩著手機,不看路,也不看他妹。
蔣丞老想等著他摔哪個沒蓋兒的坑裡自己好鼓掌。
但這小破城市破是破,這些管理卻還好,連人行道上的磚都沒有缺的,顧飛一路平安無事地到了他們住的那條街口。
“好了,”蔣丞跳下板,上跑得都出汗了,“我往那邊回了。”
顧淼一腳踩在板上,揮手跟他再見。
他也揮了揮手。
顧淼把手放到邊吹了一聲口哨,顧飛抬頭掃了一眼,猛地一踩車蹬子,自行車一下衝了出去,經過邊的時候,手抓住了車後座,跟水似地被顧飛帶著竄了出去。
“……起飛吧。”蔣丞看得有點兒無語。
顧飛應該是沒爹,他媽那樣子也有點兒不好說,顧淼說不定就是被顧飛這麼跟個狗子似的帶大的。
這要擱他們家,被老媽看到誰家哥哥這麼帶妹妹,估計能念叨半年。
……有些事兒就跟強迫癥似的,不控製地就老會想起來。
蔣丞仰起頭,猛地吸了一大口冰冷的口氣,覺得心裡稍微舒坦了一些。
回到李保國家,打牌的人都沒在了,客廳裡七八糟,桌上沒收拾好的牌和裝滿煙灰的幾個破罐子讓人看就犯惡心。
蔣丞進了廚房,他不能總外賣,現在沒有零花錢了,每天隻出不進的,得省點兒,就李保國那樣子,彆說零花錢,不問他要錢就算有良心了。
一進廚房他就想砸東西,昨天李保國做完餃子,所有的東西就那麼攤開了放著,沒洗沒收拾,鍋裡還有半鍋麵湯。
蔣丞想把鍋洗洗,剛拿起來,整個人就僵在了原地。
一隻蟑螂淹死在了麵湯裡。
這場麵讓他震驚得吐都吐不出來了,就那麼端著鍋站廚房裡,覺全都有多足爬過,一片著惡心的。
站了得有兩分鐘,他咬著牙把麵湯倒進了廁所裡,然後把鍋放在地上,拿著水管對著鍋衝了好半天,又拿洗潔一通狂洗,最後接了一鍋水放到灶上開始燒水。
水燒開之後他也沒關火,盯著翻騰的水麵,一直到覺得把蟑螂的最後一點影都煮沒了,他才把水倒了,重新燒了一鍋水,打算給自己煮碗麵。
廚房裡有個冰箱,一打開就帶著味兒,裡麵隻有幾小紅椒,看品相,在冰箱裡放了至一個月以上了。
沒有,沒有蛋,什麼都沒有。
!李保國包餃子的是按量買的嗎,多一錢都沒有!
對著一鍋水發了一會兒愣,他把火關了。
在出去吃,外賣和買點兒菜回來煮麵之間進行了一場慘絕人寰的鬥爭之後,他毅然選擇了去買菜。
眼下這種環境,他無力改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適應了,雖然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於上青天。
他拿了錢包和手機,出門去買菜了。
應該去菜市場,但是……他來了這麼長時間,每天也來來回回附近都走得差不多了,還真沒發現哪兒有菜市場的。
想找個人打聽一下,都走到街口了,也沒上走路的人,這會兒正是做飯的時間,人都在家裡待著。
他皺著眉往另一條街看了一眼。
顧飛家的那個偽點兒超市,肯定有,就算沒青菜,也肯定有什麼火腸魚罐頭之類的……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自己過得太慘,想到這些玩意兒的時候他居然咽了咽口水,了。
蔣丞你就看你這點兒出息吧!
自我反省完了之後他還是拐進了旁邊的這條街。
現在掀開顧飛家店的門簾都快有影了,每次都覺尷尬,現在打完了一架一上午一共就說了三句話,還跑來買東西,更尷尬了。
簾子一掀開,他就覺麻麻一片眼睛都瞪著他。
尷尬到是沒尷尬,差點兒嚇一跟頭。
七個人14個眼睛,顧飛兄妹加不是好鳥以及李炎。
顧飛大概是有些意外,拿著筷子回頭看著他沒說話。他不說話,不是好鳥和李炎也都不吭聲了。
隻有顧淼站起來衝他揮了揮手。
他衝顧淼笑了笑,然後走了進去:“我買點兒東西。”
“去拿吧。”顧飛說。
“就……火腸什麼的,在哪兒?”蔣丞往裡看了看,顧飛他家這個店大的,好幾排架子。
“靠窗那排最裡頭。”李炎說。
“謝謝。”蔣丞看了他一眼,走了過去。
各類還全,火腸小脆腸切片紅腸,他一樣拿了一包,又拿了個五花罐頭和一個魚罐頭。
往收銀臺走了兩步,想想又轉了半圈,把什麼油鹽醬醋的都拿了,李保國的廚房實在太恐怖,他對裡麵的一切東西都心存恐懼。
“買這麼全,”李炎站在收銀臺後邊兒,一邊算賬一邊說,“要做飯啊?”
“嗯,”蔣丞猶豫了一下,“有……鍋嗎?”
“鍋?”李炎愣了愣,往顧飛那邊看,“有鍋嗎?”
顧飛也愣了愣,站了起來:“什麼鍋?”
“就……炒菜的鍋,煮湯的鍋。”蔣丞說。
“有,”顧飛說,“不過商場買的話質量好點兒。”
“沒事兒,有就行。”蔣丞說。
顧飛看了他一眼,轉走到了儘裡頭的角落裡,從一堆桶和盆兒裡拎出了兩口鍋,一個炒鍋一個湯鍋,衝他舉了舉:“這個大小?”
“行。”蔣丞點點頭,過去接了過來。
“要不一塊兒吃得了,”李炎撐著收銀臺,“加雙筷子的事兒。”
蔣丞拿出錢包,李炎這話說得熱,但他抬眼看過去的時候,李炎的眼神裡卻帶著不太友好的挑釁。
蔣丞最煩的就是有人莫名其妙就跟他這麼懟著,把錢出來一扔,手往收銀臺上一撐,跟他對著盯上了。
“眼珠子掉出來了,”顧飛走過來坐回凳子上,說了一句:“收錢。”
李炎又盯了他一眼,低頭拿了錢,又看了半天才給他找了錢。
蔣丞看他沒有給自己拿袋子的意思,於是往收銀臺旁邊看了看,從掛著的一摞購袋裡扯了兩個,把東西都裝上,然後轉出了門。
“你是不是有病。”劉帆看著李炎。
“沒病,”李炎坐下,拿起杯子喝了口酒,“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看這小子不順眼。”
“是不順眼啊?”劉帆說,“不知道的以為你一見鐘了呢,盯得都快上去了。”
“會不會聊天兒?”李炎瞪著他。
“炎哥今天氣兒不順啊。”羅宇一邊埋頭啃骨頭一邊笑著說。
“關你屁事,”李炎斜了他一眼,“這頓可是我做的,不願意好好吃上後院自己煮麵去。”
“哎要我說,李炎你今天這個大骨買得是真好,”劉帆說,“新鮮。”
“讓我媽去買的,”李炎說,“天冷了我就總想吃,眼睛一閃一閃綠油油……二淼上油,好歹是個小人兒,注意點兒形象啊。”
顧淼拿過紙巾抹了抹,埋頭繼續吃。
“對了,那人沒再來了吧?”劉帆問了一句。
“嗯。”顧飛往顧淼碗裡夾了點兒青菜。
顧淼很快地把青菜夾出來想往李炎碗裡放,顧飛的筷子直接夾住了的筷子:“臉上乾得都起皮兒了。”
顧淼隻得回手,把青菜塞進了裡。
“臉上起皮兒是沒用護品吧,”李炎湊過去看了看顧淼的臉,“二淼,炎哥上回給你買的臉油用著沒?”
顧淼沒說話。
“嫌麻煩。”顧飛說。
李炎嘖了一聲:“這糙勁也不知道隨誰,你媽你哥都不……”
他說了一半停住了,卡了半天,最後夾了一條放到裡。
“沒事兒。”顧飛喝了口湯。
今天這頓飯是李炎買了菜來做的,有幾個閒著沒事兒的無業遊民朋友的好就是,老媽不靠譜的時候,他們會過來幫忙。
顧飛不曠課的時間應該是老媽到店裡來,但一星期裡起碼有兩天是待不到半天的,李炎就會過來,看店順帶做飯。
飯做得不怎麼樣,就是各種菜往裡一扔,七八糟煮一鍋,吃著全一個味兒,但他舍得買菜,每次都放得鍋都裝不下,得人過來一塊兒吃。
吃完飯劉帆幾個都走了,李炎靠在椅子上,仰著頭著肚子:“二淼,一會兒我洗碗,炎哥要消食兒,吃多了。”
顧淼拿起板看著顧飛。
“……去吧。”顧飛有些無奈。
顧淼對板的熱像是強迫癥,這板子就差抱著睡覺了。
“大飛,”顧淼出去之後李炎睜開眼睛看著顧飛,“天兒暖和點兒了出去玩唄。”
“去哪兒。”顧飛問。
“不知道,要不問問心姐,”李炎說,“跟們樂隊出去轉轉。”
“算了,”顧飛點了煙叼著,“這陣兒不出去了,我還背著個記大過分沒消呢。”
“你還在乎這個?”李炎笑了笑。
“總得混個畢業證。”顧飛說。
“你要跟那個學霸關係再近點兒,你說不定還能考個好大學。”李炎看著他。
顧飛看了他一眼:“腦子有屎吧。”
“其實吧,”李炎想了想,看著天花板,“那小子不那麼拽上天的話……也還有勁的。”
顧飛沒說話。
“我還喜歡這款。”李炎又說。
“你會被這款揍得渣都不剩,”顧飛說,“傻。”
“圖案長糊了啊,”李炎看著他的頭發,“修一下麼?”
“你是不是閒得很難。”顧飛噴出一口煙。
“是。”李炎點頭。
顧飛轉了一下椅子,背對著他。
李炎從收銀臺下邊拿了個工箱出來:“這圖案你還要堅持多久啊,要不要換個新的?”
“不要。”顧飛側過頭枕在靠背上。
“丁竹心真是你神。”李炎拿了工很小心地開始給他修左邊的休止符。
“我的神是顧淼,”顧飛說,“彆老把我跟心姐往一塊兒扯,特彆是當著麵的時候。”
“知道了,”李炎點頭,“你現在不是小跟班兒了,也不仰視人家了,乾脆連人都不喜歡。”
顧飛有點兒好笑:“是不是給你發工資呢?”
“沒,我就是覺得傻的,明明知道你……還喜歡你這麼個玩意兒,”李炎歎口氣,“名字都改了,不知道想什麼呢。”
顧飛沒說話。
丁竹心以前的名字竹音,後來自己給改了竹心。
竹子沒有心。
是啊,想什麼呢。
小時候他崇拜丁竹心的,就覺得很酷,也很灑,在他最迷茫無助的那幾年裡,丁竹心給他的支撐比老媽要多得多。現在也依然很欣賞,隻是他並沒有想過很多事都是會改變的,變化總是一點點出現,等突然驚覺的時候才會發現一切都不一樣了。
蔣丞拿著手機導航折騰了一個小時才總算到了那個流的倉庫。
工作人員把他的東西用個平板車拉出來的時候,他嚇了一跳,好幾個巨大的箱子堆了一座小山。
“你對一下,都標了號的。”工作人員給了他個單子。
蔣丞簽完字就趕出門找了個拉貨的車,司機不願意幫他把箱子扛上車,給錢也不乾,蔣丞隻能自己把箱子用一隻半手連拖帶扛地弄上了車。
這會兒覺全都酸痛難忍,打個架跟跑了一萬米似的。
箱子放上車之後,司機讓他坐到副駕,但他想了想拒絕了,爬到了後麵的貨鬥裡。
他等不及想要看看老媽給他寄了什麼。
在他離開那個家之後,老媽會把什麼寄給他,他總覺看到這些東西他會更清楚老媽在想什麼。
箱子都封結實的,他拿了刀劃開了最沉的那個箱子。
是一箱子書。
他買的小說和漫畫,還有他訂的雜誌,碼得整整齊齊很實,蔣丞皺了皺眉,從最上層了幾本出來,往下麵看了看。
看到了中考時用的複習資料。
他合上了紙箱的蓋子,老媽估計是把他書架上的書一本不剩地全寄過來了,下麵那個箱子裡也是書。
他不是特彆看書,書架上的書也不多,但加上各種複習資料也足夠讓這兩個紙箱死沉了,跟他的心似的。
猶豫了一下他又打開了旁邊一個小點兒的箱子。
裡麵全是他小玩意兒,放在書桌上和屜裡的各種擺件,有意思的小玩,工藝品,鬨鐘,筆筒,小鏡框,甚至還有一個沒氣兒了的舊打火機。
他閉上眼睛,手在臉上狠狠地了幾下,撐著腦門兒不想再了。
看這個架式,老媽應該是沒有留下他的什麼東西,大概除了那架鋼琴,都一腦全寄過來了。
這麼久以來,他一直覺得鬱悶,抑,難以理解也無法接,也有怨恨和憤怒,但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他才第一覺到了傷心。
跟家裡的人冷戰,被老爸老媽罵,被他們送回出生地,這一切都沒有讓他傷心過,看到老媽像是要完什麼任務似的完全沒有分辨也沒有考慮他是否需要就原封不寄過來的這些東西時,他才覺得心裡很疼。
這種傷心比之前他的任何一種緒都要來得強烈和避無可避。
司機停車的時候他差點兒站不起來。
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都從車上搬了下來,車開走之後蔣丞輕輕踢了踢箱子,歎了口氣。
靠著箱子盯著路邊被踩黑泥了的雪發愣,一直到一個收破爛的大叔騎著三車經過,他才了。
“這兩箱書。”蔣丞指著箱子。
大叔看了看:“我們現在收書跟收廢紙一個價。”
“行,收吧。”蔣丞說。
大叔把書稱好了之後,他又打開了小雜的那個箱子,把裡麵他唯一想留著的那把黑大彈弓拿了出來,然後問:“這些呢?”
“我看看,”大叔在箱子裡很暴地來回翻了一下,把裡頭的東西拿出來看了看,“這些都沒什麼用,拆不出東西來……三十塊。”
“拿走。”蔣丞說。
“你手上那個還能值點兒錢,”大叔說,“二十?”
“這個不賣。”蔣丞把彈弓放到兜裡,覺大叔真夠黑的,二百多買的,二十塊也敢開口。
還有兩箱是他的服,大叔依然有興趣地想收:“服呢?”
“你覺得呢?”蔣丞說。
大叔嗬嗬笑了幾聲,從兜裡掏出錢遞給了他,還有張名片:“再有東西賣,就打我電話啊,我住得近,過來得快。”
“好。”蔣丞把名片和錢一把都塞進了口袋裡。
兩箱服他拖進屋裡的時候覺得跟拖了兩箱鐵似的,很沉。
也不知道是真的沉,還是他沒勁兒了。
兩個箱子的服放在屋裡還是放得下的,他坐到床沿上,看著眼前的箱子。
那麼多的東西,費了個大勁花了錢運回來,然後賣了廢品,他沒忍住笑了起來,這腦子太好使了,學霸。
他從口袋裡拿出臟兮兮的錢,都是零錢,看著倒是多。
那麼沉那麼大的箱子,變了幾張小小的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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