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哥鄭大哥鄭大哥鄭大哥——
鄭月琳的手劇烈的抖起來,驀地用力推了一下拉開的屜,連還放在屜上的手指被重重夾到了也沒有反應。
鄭大哥鄭大哥鄭大哥鄭大哥——
月琳喜歡新軍喜歡新軍喜歡新軍喜歡新軍——
無數的聲音臺風一樣在腦海里旋刮著,像是在一秒鐘轉了數不盡的圈,天旋地轉也不足以形容此時所覺到的暈眩。
……不。
……不,等等。
鄭月琳閉了閉眼,緩緩出被木頭夾紅夾鐘的手指,用手掌抵著額頭,汗津津地思考著。
這本本子放在這里……小的房間……這麼多年了,有多人看過?
沈伯伯剛剛才說過沉舟偶爾會過來,他看過沒有——不可能沒有吧?沈伯伯呢?——也不可能沒有吧?
如果這兩個人都知道了,如果這真是過去的真相,那還有誰知道?顧新軍知道嗎?顧新軍的爸爸,的公公——知道嗎?
十六年前剛剛結婚的時候,鄭君達想要一個剛好空出來的位置,上門找顧新軍,顧新軍沒有表示,顧沉舟當場大鬧摔門離開……以為那時候顧沉舟只是單純不高興自己為的后媽,以為自己看上顧新軍小抑郁而終……可是小那時候已經是在拖日子了……
一直以為顧沉舟是在遷怒,顧沉舟這麼多年來對對鄭家都只是冷漠,唯有那一次,撕開臉來大吵大鬧毫不顧忌……
……不,這只是一些臆測。
鄭月琳用力掰正自己發散的思維。可是又忍不住想道:不算沉舟。除了沉舟之外,在和顧新軍結婚之后,顧家雖然也向鄭家傾斜資源,可是公公反倒再沒有見過鄭君達了,每次鄭君達上正德園拜見,都被擋著……這是因為什麼?在結婚前,鄭君達反倒還能上正德園一兩次……
鄭月琳呆呆坐在梳妝臺前,上一陣冷一陣熱。
片刻,忽的站起來向外走去,走了兩步踟躕一下,又回拿起梳妝臺上的本子快速離開房間,朝沈老的書房走去。
“顧夫人。”站在書房門口的詹姆士攔下了鄭月琳,“先生剛剛有些累,吃了藥睡下了。”
“沈伯伯的怎麼樣?”鄭月琳按捺下焦躁的心,關心了幾句后對詹姆士說,“我是來告辭的。我剛剛在小房間看見了一本當初我送的本子,有些懷念……我想借出去幾天復印一本,然后再還回來,可以嗎?”
“可以,夫人。”詹姆士說。
鄭月琳怔了一下:“不用進去問一下?”
來自英國的老管家搖搖頭:“先生剛剛睡前就吩咐過了,如果顧夫人想拿什麼東西盡管拿去,但請原封不地還回來。先生說他已經沒有太多東西好回憶了。”
沈伯伯果然知道這本日記本。如果一直這樣放在梳妝臺里的話,沉舟也不會不知道……鄭月琳著本子的手指用力片刻,又松開說:“我知道了,我會小心保管。”
“請,夫人,”詹姆士比了手勢,“我送您出去。”
一路恍惚著離開沈家老宅,鄭月琳開車回家,在經過一個紅燈的時候沒注意直接追了尾。前面黑寶馬的車主氣得下來敲的車窗,轉頭看著車窗外的人好一會,才記得按下玻璃。
“我!”車主人高馬大的,本來被撞了就不爽,跑下來理論還先敲半天玻璃,手都紅了,因此一出口就是臟話,“你到底會不會開車啊?這都能撞?”
“留個電話,”鄭月琳疲憊地說,“車子檢修的賬單寄來,我來支付賠償費。”
眼見這個司機這麼干脆,被追尾的車主氣消了一點:“出門開車注意集中點,你電話地址呢?”
鄭月琳報了電話和地址,寶馬車主一開始還認認真真地記著,等到聽見天瑞園三個字就懵了一下,再下意識轉頭瞥一下車子的車牌號,他頓時強扯出一個笑容:“夫人,我知道了……那個,就這樣?”也不說要留下自己的電話了。
“嗯。”鄭月琳簡簡單單應了,升起車窗玻璃,啟,掛檔,倒退,向前……夢游一樣回到了天瑞園。
現在才下午三點。
整棟別墅一個人也沒有。
鄭月琳孤零零地抱臂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突然又站起來向外走去,這次直接開車到了專業鑒定機構,打出組織部長夫人的名號,將手上的本子給機構負責人,讓負責人務必快速而準確地把本子及里頭墨水的時間鑒定出來。
接著又開車到京中隨便一家私人鑒定所,將自己小心撕下來的那最后一頁的一部分給對方鑒定。
一天一夜的等待。
私人鑒定所和專業鑒定所的結果同時送到鄭月琳手上。
紙張有二十年以上,里頭的墨水則至在空氣中暴了十年。
十年啊。
鄭月琳想哭又想笑。
但還有一不確定。
將這本日記本收好,開著那輛撞歪了車燈的車子去找鄭君達。
這是鄭君達回來的第四天,也是兄妹兩的第三次見面。
鄭君達并沒有外出,呆在家里的他對鄭月琳的來到頗為詫異:“今天你不用開庭?”
“我請了假。”鄭月琳說,“大哥這趟差也出得久了吧?”
這話實在不漂亮又不客氣,混久了笑里藏刀的場,鄭君達一時居然沒有接上去。片刻后他不高興地皺起眉:“你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鄭月琳自己坐到鄭君達對面,冷冷的說。
自家的妹子這麼生氣……是因為他跳過顧新軍找別人的事?鄭君達不聲地看了鄭月琳一眼:“我知道你來是為了什麼,現在局勢復雜,我也不好什麼事都去麻煩妹夫。”
“你不知道。”鄭月琳輕聲說,“你如果知道就不敢這樣面對我了。”
鄭君達一怔,就聽鄭月琳繼續往下:
“十八年前,你對小說過了什麼?”
“什麼?”
“我從國外回來的那一年,顧沉舟五歲的那一年,小病膏肓即將下世的那一年——你對沈做了什麼!?”
鄭君達愕然:“你瘋了?我能對顧新軍的老婆你的好朋友做什麼事?”
鄭月琳定定地看著鄭君達,送出一口氣,慢慢垮下繃的雙肩,放松子,似乎馬上就要出笑臉……可下一刻神俱厲:“鄭君達!我們多年兄妹了,你還敢騙我!你以為我看不懂你什麼時候在說謊!?”
鄭君達臉一變再變:“你也說我們是兄妹,同父同母的兄妹!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在質問你。”鄭月琳一字一頓,“我在質問你怎麼敢對我說謊,怎麼敢對一個病得沒多日子的人說那種話!”膛急劇起伏著,“你怎麼敢跟小說——你怎麼敢跟我最好的姐妹說——我看上了顧新軍?”
鄭君達突地皺起眉:“你說什麼?我沒有那麼做。”
“你還在狡辯?”鄭月琳冷笑一聲,起要走。
“鄭月琳,你給我站住!”鄭君達氣得跟著站起來大喝道,這終于引來了留在家里的鄭母。
鄭母推開門說:“你們兩個兄妹搞什麼?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坐下來說話?”
“媽,沒事!”兄妹兩異口同聲回答。
稍停一會,鄭月琳說:“媽,你先出去,我跟鄭……”把君達兩個字吞回嚨,“大哥還有些事要理,是公事。”
“是公事?”鄭母狐疑地看了看兩兄妹。
“是公事。”鄭君達冷著臉肯定說。
話到這里,鄭母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點點頭說:“你們兩個小聲點,有什麼意見不一的也別吵起來。”向客廳走去,留了個心眼把門打開,但這注定是白費功夫——在前腳出門,鄭月琳后腳就關上了房門。
客房恢復安靜。
鄭君達首先開腔:“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本就沒有告訴小什麼你喜歡顧新軍這件事。”
“是嗎?”
“當然是!”鄭君達說,“就算你當初喜歡顧新軍,就算我希鄭家和顧家聯姻,我要怎麼開口跟一個馬上就要死了的人說這種話?從生病到死了,我也就見了一面!”
“是啊,”鄭月琳緩慢地說,“你見了之后沒多久,就拉著我的手說不知道我喜歡顧新軍,不知道我這麼多年在國外不回來是因為接不了和顧新軍在一起……”
“我怎麼知道沈到底在想什麼?”鄭君達說。
鄭月琳的五指扣進自己的皮包:“你怎麼不說說,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鄭君達肯定地對鄭月琳說,但鄭月琳看他的目就跟刀子一樣。接著他聽見對方開腔,聲音低沉有力:“鄭君達!不要跟我玩這套‘我都說真話我只是有些沒說’的把戲!你忘記我現在在干什麼了?”
鄭君達窒了窒,不可置信地說:“……你為了一個外人這樣你大哥?”
“這個外人把自己的老公兒子全留給我相信我會幫照顧好。”鄭月琳靜靜地說,“你呢?我大哥對我做了什麼?”
“讓你給養兒子!這樣對你好?”鄭君達說。
“你不說我還真忘記了,大哥,你就這麼想要我給別人養兒子,好跟一個可憐的說一句話都要上半天的人說我看上了丈夫?你就是再關心你的位置,就不能再等等?等咽下那最后一口氣?”鄭月琳說。
鄭君達被得不輕,連了好幾口氣才說:“……我沒有這麼說過!你要我說幾遍!你還不記得當年沈病糊涂了,突然想看那些你們共有的老東西……看見你當初喜歡顧新軍時候寫的日記,然后拿著那東西拉著我問,”他頓了一下,“我當然什麼都沒說。”
鄭月琳像是被憑空出現的巨槌照頭敲了一下,整個人都萎靡下去。
“是啊,你什麼都沒說,你把我特意拿出來的日記本撿回來再塞進去……”有氣無力地笑道,“都多久了啊?我大學的時候啊,我在國外呆了七個年頭,小的孩子都五歲了,你這樣做的時候到底有沒有想過,當時的我怎麼面對小,現在的我又要怎麼面對沉舟?我惦記我姐妹的男人惦記了七年,我惦記一個都記不起來面貌的男人惦記了七年——我鄭月琳沒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
眼睛發紅,厲聲質問。
從小到大,鄭君達還沒有見過自己的妹妹這樣激。
他試圖理清事的脈絡——或者轉移話題:“月琳,我或許……或許是不該沒多注意就把東西全部給沈,但是我確實沒有跟沈多說一句話。現在都這麼久了,誰跟你說了什麼,你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我在沈家看見了小過去的一本日記本,上面寫著你所做的事。”鄭月琳輕聲說。
鄭君達面忽變,冷笑說:“這麼明顯的栽贓你也信?”他看著鄭月琳冷冷的表,又說,“沈那時候病得連筆都拿不起來了,而且如果真的寫了,沈家怎麼會讓你再嫁進顧家?”
“你也知道那時候小病得連筆都拿不起來了,你怎麼還能狠心這麼做?”鄭月琳問。
小小小小!
鄭君達真是氣不打一來:“你能不能聰明點看清楚事的重點?這件事分明是有人陷害我,要挑撥你來跟鄭家鬧!要讓正嘉以后進場時一個有力的臂助!”他暗示意味極其濃重,就差指名道姓說顧沉舟了。
鄭月琳啞然笑了:“我不關注小我關注什麼?我當年會嫁給一個專注事業的二婚男人,是為了沈,是為了沈的兒子,是因為我覺得我對不起!不是為了給我自己未來的孩子鋪路讓他一出生就是爺公主,也不是為了給你鄭君達的升遷添磚加瓦!”
“鄭君達,”鄭月琳深吸一口氣,“重點不是別人做了什麼,是你做了什麼。”
“我來就是想確定這一點,”滿臉疲憊,“現在我確定了……”低下頭,從包里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額間一縷頭發垂下,神變得剛強冷。
“你想做什麼?”鄭君達心頭升起不好的覺。
鄭月琳沒有回答,靜靜等著電話那頭接通——這并不太久,幾個呼吸的功夫,電話就被接通了:“夫人您好,部長正在開會,需要……”
“不需要。”鄭月琳地打斷對方的話頭,簡潔說道,“顧部長在開什麼會?”
“是關于黨員調及建設的會議。”顧新軍的書說。
“那好,”鄭月琳說,“你給他報一個名字,我哥哥,鄭君達。我哥哥這兩天已經做了決定,他想隨便平調到別的城市,如果沒有適合的位置,也沒關系,有個名字掛在那里就行了,實權不急。”
鄭君達幾乎一口氣上不來。
鄭月琳說完這段話直接掛了手機,然后揚手用力將手機摔倒地上,啪地一聲,機機蓋分離,鄭月琳抬起腳,用細細的鞋尖使勁跺著地上的手機,踩碎屏幕,踩彎機,再踩斷自己的鞋跟拐了腳踝。
沖到鄭君達嚨的怒罵又被主人默默咽了回去。
跌倒在地上的鄭月琳自己慢慢站了起來,踩著高低鞋,下了另一只鞋子,拗斷鞋跟,又丟回地上穿起來:“大哥,十八年前你才三十歲。每一口呼吸每一個小時每一天,都是全新又雄心的,而小呢,比你還小三歲,可的每一天每一個小時每一口呼吸,都是最后一天最后一個小時最后一口呼吸。”
“我再也見不到小了,”最后說,“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了。”
顧部長的效率非常高。
同天晚上,顧沉舟和賀海樓就同時接到了關于鄭君達調的電話。
他們一起掉電話,默默思索著事。然后顧沉舟驅車去了墓園,而賀海樓則突然非常想和顧沉舟見上一面。
他現在在哪里呢?
打電話詢問?邀請出來?不不,不應該有除了他們兩個之外的第三個人在場。賀海樓這樣想道。
那麼,顧沉舟現在,到底在哪里呢?
夜空如局,星羅棋布。
本來漆黑的天空被城市輝煌的燈火染瑰紫,涼風吹響棕桐寬大的葉片,像一曲響在街道上的低沉的陶笛樂。賀海樓花了二十分鐘猜測顧沉舟的心思,又花了十分鐘確定位置再花半個小時把車開到目的地,然后他用一條煙賄賂了目的地的看門小怪,從小怪里得到了任務主角的報信息,就靠著車子等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