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的硝煙已然散盡，一如往昔，留下的只有那逝去的生命和滿目的紅沼。

淺水清靜靜地走在惡Lang河的對岸，到都是士兵在忙碌的打掃戰場。

每一個士兵見到淺水清走來，都會自發地行起軍禮，不得不說，麥加軍的敗亡，幾乎都是拜淺水清所賜予。

六十萬大軍一戰而歿，功逃亡者不過數萬，數十萬人的幾乎化一座山峰，也預示著曾經強大的敵人最重要抵抗力量的消失。

又一個國家，滅亡了。

淺水清心中一片寂然。

大陸風雲變換，一個個強大或弱小的國家倒在對手的腳下，只要有土地，就會有爭執，而勝利者，永遠只有一人。

惟有統一，是最後的結局。

遠方一名士兵飛馬急奔而來，坐在馬上向淺水清抱了抱拳：“請問可是大將軍淺水清？”

“是我。”淺水清淡淡回答。

“雲帥在十里外的秋涼亭等你。”

“我這就過去。”

那士兵也不多話，打馬轉回。

雲風舞要見自己，不是在軍中，而是在十外的一小亭？淺水清微微瞇起了眼睛。

每當他心中有疑時，就有這樣的習慣。

“淺將軍，雲風舞要單獨見你？”離楚有些擔心：“他不會是想找紅土坡的舊帳吧？”

“不知道，但既然是單獨見面，只怕就是有許多不能當著別人說的話要說，有許多不能當著別人面做的事要做。可能是想殺我，也可能只是想與我推心置腹一番，更大的可能，或許只是大勝過後，突然有了閒逸致，便想找個地方與我好好聊聊。”淺水清笑道：“做婿的總是要見岳丈的，這是逃不掉的事。我躲了這些年，終歸還是要來到，如此也好，陛下許了婚，大舅哥點了頭，卻總還是要岳丈支持，方可名正言順。”

離楚也笑了：“將軍人中龍，他這做老丈人的只當喜歡纔是。”

“怕只怕他憤怒兒敗壞家風，我這小小兵卒無恥匪類，勾引雲家貴，他心中氣火難平，難免生隙啊。”

“那都是過去的事，如今大將軍掌天下兵權，挾赫赫之功，天風帝國哪個對您不是其項背？”

“卻終究是小字輩的，有些事，不是僅憑一兩點榮耀可解決，何況天風帝國尤其不需要令天下拜服的將軍，只需要天下拜服的皇帝！”淺水清意味深長道。

若這世界有王霸之氣，那麼他是隻應當存在帝王上，而不是將軍上的。淺水清有了，那便是淺水清的不幸。

沒有再和離楚繼續討論那虛無縹緲的問題，他騎上飛雪，向著那秋涼亭的地方而去。

片刻之後，小亭之上，雲風舞已獨自在坐，旁是雲嵐恭敬站立。

僅看此一眼，淺水清心中已然一凜。

天下雲家豪門世族，家規門風甚嚴。就地位上而言，雲嵐已經是鷹揚主帥，毫不遜於其父，但是在雲風舞面前，依然只能站著，而不是坐著，可見其人威嚴。

快馬轉瞬即至。

淺水清跳下飛雪，在亭外恭敬道：“淺水清見過雲帥。”

說著，眼神已經瞟向了雲嵐，後者向他眨了眨眼睛，出一線神笑意，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進來，坐。”雲風舞厚重的聲音響起。

淺水清毫不客氣地走進小亭，正坐在雲風舞的對面。

那一刻，雲風舞的眼中閃過的是一奇異的芒，對於這個是自己送上門來的便宜婿，誰又能理解他的心中有多複雜呢。

微微端詳了眼前的年輕人一會，看他不卑不，神態從容的樣子，雲風舞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很好，果然不愧是那個能滅止水，戰驚虹的淺水清。氣宇非凡，舉止從容，行爲得，進退有據，的確是個人才，你的功，並非僥倖。”

“謝雲帥讚譽。”

雲風舞招了招手，雲嵐立刻給淺水清送上一副茶，用亭中石臺上的茶壺爲淺水清斟滿，然後在雲風舞的允許下自己也坐了下來。

“每逢大戰之後，我都喜歡找個地方，喝上一杯清茶。此茶乃是連雲山上的清峰尖所制，有清心敗火之效。殺人殺得多了，雙手沾滿腥，心中充滿戾氣，便需要一些特殊的方式滋養靜，使心不至於陷腥瘋狂之中，此乃滋養氣之道，水清以後不妨試試。”

“是，只是我更習慣戰後沐浴，將自己泡在水裡。或許是我這個人殺太重，不是一杯茶能解決得了問題的。不過以後我還是會嘗試此法。”

雲風舞聽了此話，呵呵笑了起來。

每一名沙場大將，幾乎都有一套屬於自己的養氣方式，尤其是這些統帥級的人，每逢大戰，死傷必重，氣沖天，往往使自己的心境也變得殘忍冷。一些人會因此陷癲狂，嗜的狀態，漸漸變得殘暴不仁，兇狠乖張，但還有一些人則頭腦清醒，他們使用一些特殊的方式讓自己的心重歸平靜。

雲風舞的方法就是飲茶，每逢大戰過後，必定會給自己找一清淨之地，讓自己靜下心來，細細品味。他未必是個真正的懂茶之人，只是希通過這種方式來調劑自己麻木的心。烈狂焰的方式則是釣魚，通過靜坐，等待，最後收竿，平息自己心中的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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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水清的一貫方式則是洗澡。

每一次大戰之後，看著那一地死，他就覺得自己渾上下都沾滿了罪惡與腥。於是他選擇了洗澡，從外到，洗個通，洗個徹底。若心不能幹淨，至讓子乾淨一些。

那個時候，每一次的沐浴，都是由夜鶯負責，而現在，便了只有他自己。沒有夜鶯的日子裡，再溫熱的澡水，也洗不去他心中的泥垢。

這刻雲風舞突然建議他飲茶，他現在想想覺得到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他端起茶杯，細細品味了一下。

“如何？”雲風舞問。

淺水清搖了搖頭，雲風舞詫異道：“不好？”

“不，是不懂。此茶很香，很清爽，這是我唯一能覺到的。”

雲風舞笑了：“這已足夠。你我都不是附庸風雅之人，無意義去風華雪月，就茶論詩。喝茶喝的就是一種心境，能喝出清爽之已經足夠。此茶，可用心品味，但其目的，不過是讓我們暫卻忘記那沙場殺戮罷了。”

雲嵐笑道：“淺習慣了沐浴，由外而。父帥習慣飲茶，以茶清心，我卻是習慣讀書。每逢戰後，必翻看一些市巷雜談，野史小記，分散心中戰意。大家手法各異，卻是目的相同。”

淺水清笑道：“由外而，或是由而外，其方法無甚意義，究其本質，只看能否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只看能否讓自己冷靜面對局勢罷了。終其目的，無非是爲了打更多的勝仗，殺更多的人，卻又惺惺作態說自己心中仍有善心。就此一點而言，我們所做的一切，說得好聽些是做了無用功，說得不好聽些，是虛僞做作。”

雲風舞也笑了起來，卻是盯著淺水清在看，終究忍不住讚歎：“你能清楚明白這一點，很好。”

淺水清打了那麼多的勝仗，雲風舞沒說很好，在惡Lang河幫他功完敗麥加軍，他沒有說很好，反到是在這刻，淺水清了說了這番話後，他卻說了聲很好。

換了別人或許不理解，淺水清卻已經明白。

雲風舞是在以岳父看婿的眼看自己。

他以雲霓的父親這一份來看淺水清，並不需要自己的婿有多大的就，功勳，榮耀，首先是看他的人品，格，在未來相的日子裡，兩個人能否彼此和睦，互相。對雲風舞來說，淺水清所立的功勳越大，所造的殺戮越重，他心境的殘忍程度恐怕也就越高。他要看的就是淺水清是否已經迷失了本，變得殘暴不仁，變得嗜狂熱。

還好，淺水清在這方面的表現絕對是讓他滿意的，這個年輕人，永遠都是那樣的沉穩，斯文，雖行事手段果決剛毅，但平日爲人卻絕不囂張殘暴，自制能力頗爲驚人，這是雲風舞很欣賞的一，因此才說了那句很好。

“可惜了，可惜了風寒。”雲風舞突然低頭說了這麼一句。

雲嵐的臉也微微沉了一下。

“紅土坡之戰，實乃水清生平所最不願之戰事，奈何……”

雲風舞把手一擡：“此事罪不在你，你不用解釋。爲將者不可失卻兵心，否則難以服衆。有時候良將與庸才的最大區別就在於：良將按理智做事，庸才則以行事。風寒中庸之才，上你，只能算他倒黴。”

“謝……雲帥大度。”淺水清猶豫了一下，那聲岳父終究沒有出來。

雲風舞卻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沒有計較。

他很明白，淺水清在顧慮什麼。

三個人在一起品茶，互相說著閒話，這是淺水清和雲風舞的第一次真正見面，彼此都想了解清楚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淺水清固然在打醒神，雲風舞也同樣全神觀察，惟有云嵐無奈苦笑，心想天下岳丈見婿的場景，莫不都是如此？若真這般，只怕人生也太過勞累。不過還好，這種事應當僅限於如自己父親般手掌一方生死大權的帥級人的上，普通人家是不可能了。但如若可以，自己今後還是找個小家碧玉，要來得輕鬆愉快許多。

聊了一會，雲風舞突然對雲嵐道：“大戰初定，諸事待決，嵐兒你先回去整理軍隊，清點戰利品，我和水清在這裡喝一會茶再回去。”

“是，父親。”雲嵐知道，雲風舞恐怕和淺水清有些重要話要談，而這接下來的話，纔是真正至關重要的，連自己都要避開的。

著雲嵐遠去，雲風舞對淺水清道：“淺水清，如果我讓你現在立刻放棄兵權，迎娶雲霓和清敏公主，從此退出朝廷，不問軍政之事，你會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