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天下
短短幾個月,孟古姐姐已經被病魔折磨得不人樣,每天進食甚,基本上只能喝點流質的東西,如果稍微吃些類葷食便會嘔吐。
並不咳嗽,也不發燒,只是全無力,就連說話也不得不放緩了速度,慢聲細語,全無底氣。
盛夏時節,骨瘦的雙手卻如井水般冰涼。
“藥吃過了?”我聲問。
“才吃下去,卻又吐了一半……”海真在一旁無奈地回答,“這大夫開的藥也實在太難吃了,格格現在每日裡喝的藥比吃的飯還多。”
孟古姐姐躺在牀上楚楚一笑,雖說臉蒼白,顴骨因爲面頰消瘦而略顯凸起,眼眶則相對凹瞘,可那對烏黑的眼瞳卻也因此顯得分外深幽,獨有的清婉約淡淡地從上散發開來。
“姑姑,前幾天園子裡的荷花全開了,我命人採了幾朵來……”我示意葛戴將了荷花的花瓶捧到牀前,“擱在房裡,也看個新鮮。”
孟古姐姐看了兩眼,微微一笑:“真是……有勞東哥費心了。”
“姑姑這是說的哪裡話。”聽氣若游,我心裡不一酸。
孟古姐姐算是“我”的親人中唯一一個真心關我的人了,見這麼一直有氣無力地病著,我心裡當真不是滋味。
“皇太極呢?”孟古姐姐輕聲詢問。
我臉上微微一熱,沒有吭聲。還是一旁的葛戴立馬機靈地回道:“回側福晉話,八爺才起,這會子正在用早膳……”
孟古姐姐含笑對我說:“你調教的丫頭果然個個著伶俐,只是……皇太極還小,我怕他福薄,擔不起這個爺名,以後記得還是喊他八阿哥吧……”
小?不小了!
我在心裡嘀咕一句,想起方纔被他捉弄的糗態,心裡又是一陣彆扭。正想說話反駁兩句,忽聽外頭嬤嬤高聲喊:“八阿哥來了!”
隨著後門簾子嗒啦一響,我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兒子給額娘請安!”皇太極神抖擻地行了禮。
孟古姐姐滿面歡,從牀上勉強撐著擡起手來:“快些起來吧。”瞥眼見我傻傻地站在牀邊,便奇怪地問,“東哥有什麼事嗎?”
“啊……不,沒、沒什麼……”我慌慌張張地又趕坐下了,卻聽後有個聲音嗤地一笑,皇太極從我後上來,在我耳邊湊過:“表姐,你爲什麼不幫我換子就跑出來了?”
我微微吸氣,這種話他竟然也好意思拿到這裡來說?
忍不住回頭惡狠狠地瞪他!
他賴地微微撅,然後擺出一副難過不滿的純真表:“那些丫頭笨手笨腳的……”他從背後手抱住我,“我還是喜歡錶姐替我穿裳……”
呀!呀!呀!
我險些從凳子上一頭栽下地去!他還真會演戲!在他額娘面前居然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擺我一道!
我回過,出兩隻手猛地他的臉,將他角的兩團使勁拉向兩邊。他手舞足蹈,用風的哇哇大:“額娘!額娘!表姐欺負我……”
海真噗嗤一笑,掩著脣低下頭笑,葛戴也不好意思地別開了臉,肩膀卻在微微抖。
孟古姐姐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和悅的笑意:“真想不到你倆的會如此親厚。”手巍巍地拉了拉我的角,我一愣,放下皇太極,俯下去。
“姑姑?”
“以後……八阿哥也要拜託你了……”
我心震撼,嬴弱無的臉龐縹緲地蒙著一層頹敗之,幽暗的眼眸濃郁地著殷殷期待。
“額娘。”皇太極握住了的右手。
孟古姐姐勉強掙了掙,強行支起子,將左手抖地向我,我一懍,忙遞出手主握住了。
“東哥!東哥……”脣哆嗦著,眼淚竟自眼角無聲無息地淌下,“我的親人……我的親人……”念了兩聲,子急遽抖,忽然嚨裡“咯”的一聲,竟從裡噴出一口鮮。
星子濺到我的臉上,溫溫的……
孟古姐姐的手鬆開了,那張慘白的臉離我僅有半尺距離,可是我卻只能茫然無措地看著雙眼一翻,脖子僵地向後倒去。
“喀!”皇太極悶哼一聲,他的右手抓著孟古姐姐的右手,左臂卻飛快地塞到的腦下。孟古姐姐的頭最終穩穩地倒在他的肘彎裡,可他的手肘卻重重地砸在堅的瓷枕上。
“姑……姑姑——”我尖,看著雪白的襟上點點猩紅,我心如刀絞,潸然淚下。
“額娘!額娘……”皇太極臉煞白,額頭青筋暴起,“傳大夫——傳大夫——”
海真哆嗦著腳下一,竟轟地癱倒,昏死過去,最後還是葛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一會兒兩名醫急匆匆地趕來,場面一度混。
問診、察看、鍼灸……一番張慌的作爲後,孟古姐姐逸出一聲,呼吸漸漸趨向平穩。
我這才大大地鬆了口氣,卻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什麼時候起死死地攥了皇太極的手。十指錯相握,我與他的手裡滿是溼漉漉的汗水。
“沒事了!”我摟著他僵繃的,輕輕拍他的背,“沒事了……不會有事的……”說到後來,竟不像是在安他,而是在安自己。
“額……額娘……額娘……”孟古姐姐雙目仍是閉,眼睫抖,發白的脣哆哆嗦嗦地反覆輕聲唸叨。
我心裡痠痛至極,一把抓過枯瘦的手,跪倒在牀前:“你要什麼?你想要什麼?”
“額娘……額娘……”眼淚默默地順著的眼角不住地落,“我想……回家……額娘……帶我……回家……”
皇太極偎在頭前,哀聲呼喚:“額娘!你醒醒!你睜開眼看看兒子!”
我心陣陣痛,無語凝噎,好半天,我一咬牙,堅定地說:“我帶你回家!我帶你找額娘!”
一旁的大夫慌了神:“格格切勿造次!側福晉子虛弱,絕不適宜搬,更不可能遠行!”
我咬著脣,看著昏迷中不斷痛苦囈語的孟古姐姐,心如麻。
“好!我去想辦法!”我狠下心,猛一跺腳,轉就走。
才衝出門,後有人衝上來一把拖住我的胳膊,驀然回頭,竟是皇太極。
“你要去哪兒?”
我定定地住他:“我還能去哪?”
“不要……去求他!”他眼裡有痛,一種傷的、無助的哀痛。
我強嚥苦痛,然:“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麼更好的法子?”
“東哥……”
“這是你額孃的心願,也有可能……是最後的心願。”
抓我胳膊的那隻手在抖,我輕輕推落他的手,他垂下頭,黯然神傷:“你可知,你要爲此付出何等代價?你可知……他等你開口求他已經等了多年?你可知……”
“我知道。”悲痛到極至,我竟能坦然笑出來,我最後用力抱了抱他纖細的子,然後放開,“我都知道……沒關係,我不在乎,爲了姑姑,我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孟古姐姐待我親如家人,我無法坐視不理,不能看著含恨而終。
太想家了!這個離家十五年,再也沒有見過親人的可憐人,想念的額娘!的親人!
的思鄉之我懂!那種想念著故鄉的刻骨之痛,我何嘗沒有?
也許我的心願無達,但至……至我能幫到!
我能幫到!
即使,那個代價高昂得將令我終痛苦!
但我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