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周大妞對于周蕓蕓而言，完全是只聞其聲未見其人。

這也難怪，那會兒周家阿爹前腳娶妻，后腳就嫁人了。頭兩年在村里，之后隨夫家去了青云鎮，來往也愈發了。好在周大妞打小就是個話題人，便是離了村，也時不時的常傳來消息，周蕓蕓也聽了不。

想當年，周家阿爺徒然離世，村里人都在議論阿會不會將閨賣了，畢竟前頭還有三個兒子，一個寡婦家家的能保全兒子就不錯了，誰還在乎閨如何。可誰曾想，周大妞不但未被發賣，還過得不算差，至阿把一碗水端平了，對四個孩子完全一視同仁。

等周大妞大些了，顯出標志的模樣來，村里人又嚼舌頭，非說周家阿是打算待價而沽，到時候一定會要一筆厚的聘禮。事實上，阿還真要了，只不過轉就將聘禮一并塞給了周大妞，還附帶上了兩床被褥兩裳，全是簇新的。這在十里八鄉不說是頭一份，起碼在楊樹村還是很稀罕的。

再往后，周大妞隨夫家去了青云鎮，每年過節便是沒法回村也會讓人捎帶點兒東西過來，未必貴重卻也算是個心意。

按說這般形，該是令人艷羨的，可誰曾想，周大妞出嫁多年卻只得一個寶貝閨，偏夫家那頭還是一脈單傳的，為這事兒可真沒被人嚼舌。

周蕓蕓心道，這個姑姑恐怕并非忙碌到沒空回娘家，而是懼怕回來。很多時候，越是鄉下地方越是說話直接，當著面都能拿話砸一臉，更不提背地里的編排了。也正因為如此，周蕓蕓才覺得納罕，這檔口村里人都往鎮上跑，怎的周大妞反而回來了呢？難不楊樹村遭狼災的消息還沒傳開？

有著同樣想法還有周家阿爹。

“咋偏這檔口回來？算了算了，先回去再說。”

納罕歸納罕，好幾年沒見面的親妹子回來了，周家阿爹還是很高興的，忙不迭的將妹妹一家子迎回家里。

周家這頭，阿拽著周三囡從灶間出來，一面拽著一面抱怨著：“咋沒饞死你個丫頭片子？滾燙的倆大個兒紅薯就往里塞，燙不死你也噎死你！”一抬頭，“……大妞？！”

驚訝過后是惱怒，周家阿丟下周三囡，大步流星的上前：“死丫頭你這檔口回來作甚？趕走，三牛立馬送你們出村！”

正月初二是出嫁回門日，可也得看形。這周家的外來媳婦兒回一趟娘家是無妨，左右除了楊樹村這一帶，也沒聽人說起還有其他地方遭遇狼災的。可這檔口來楊樹村不是傻嗎？尤其周家就位于大青山后山腳下，出了意外連個喚的地兒都沒有。

再看周大妞，只一臉的無奈：“阿娘，我都好些年沒回來了，你不說惦記我，還把我往外頭轟？對了，上回你見到安兒還是滿周歲那會兒罷？來，安兒過來給你阿婆問聲好。”

安兒笑嘻嘻的湊上前，先問了聲好，隨后直接就上了周家阿的胳膊，沒一會兒就哄得阿了小臉。

“罷了，人都來了，吃過午飯再走。”周家阿總算松了口，打算先去后頭尋些吃食，張羅一頓略像樣兒的午飯出來。見狀，周蕓蕓忙上前攔了，只道：“阿，小姑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多陪陪說話，阿爹也陪著，午飯就給我。”

周家阿到底沒忍住同閨說話的，加上還有個小外孫在邊歪纏著，很快就被哄到了堂屋里，只來得及吩咐周蕓蕓自個兒去后頭拿吃食。

其實，說是要張羅一頓像樣兒的午飯，可能做的東西卻并不多。如今還在正月里，天知曉狼群何時會下山，便是青天白日的招不來狼群，天知曉會不會讓村里人瞧了去。畢竟，周大妞一家子進村時，也沒遮著掩著，就算如今在村里閑逛的人，可被人瞧見也不算稀罕。

否決了煎炒一類容易出香味兒的菜肴，周蕓蕓特地挑了家里所剩不多的細白面，做了一頓清湯面條，再給周大妞一家三口的面碗里各臥了個蛋，上頭則澆了一些先前就腌制好的醬菜，又拿了十來個餅子稍微熱了熱，便喚坐在廊下編竹筐子的二堂哥一道兒幫著送到堂屋去。

冬日里，周家是不吃午飯的，這一頓細白面條就是專門待客用的。

周蕓蕓等幾個小的自不會留在堂屋里，待放下碗筷就避了出去，只是在離開前，約約看到阿眼圈紅紅的。

出了堂屋又回到灶間，因著許久都沒做有油水的飯菜了，先前灶間那子特有的味道早已散去了，加上這些日子以來，周蕓蕓也慢慢習慣了柴禾味兒，這會兒倒是樂得跟大金、三囡一道兒坐在灶臺前邊烤火邊燒點兒熱水。說是熱水，其實就是刷鍋水，因著先前燙了蛋又煮了細白面，鍋里就算沒油水也有些滋味，正好多倒幾瓢水慢慢燒著，稱不上湯也好過于白水。

沒一會兒，二堂哥也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包東西，直接塞給了周蕓蕓：“姑姑給的。”

掌大小的一包東西，用油紙包著，還系上了細麻繩。解開后才看清楚里頭是上下兩層共八塊點心，清一的白糖糕，上頭還撒了些許糖霜，看著就香甜可口。

“姐姐……”周三囡口水都要下來了，卻不敢手拿，只能小幅度的拽著周蕓蕓的袖口，滿臉的哀求。

“既然是姑姑給的，那咱們就吃唄。”周蕓蕓率先拿了一塊放在眼前細瞧，又示意他們自己拿，“一人一塊，剩下的看今個兒誰先回來了。”

二堂哥一聽這話就笑了：“原就是給你們吃的，不用給他們留。”說著，他也不拿，只起走到灶臺前先開鍋蓋往里頭瞧了瞧，取了長柄勺給自己舀了一碗清湯底，邊喝邊道，“我看那點心做的還不如蕓蕓，可聽小姑姑說，那是青云鎮上很有名的點心鋪子做的。唉，要是咱們還能做點心拿去鎮上賣該有多好。”

“能的，等開春就好了。”

等開春……

這不單單是周蕓蕓的執念，更是村子里所有人都在盼著的事，盼著開春，更盼著能早早的熱起來，祈求老天爺給莊稼人一口飯吃。

小姑姑一家并未在周家停留太久，原就是擔心娘家出事這才特地趕來瞧的，如今見娘家好端端的，便就此放下了心。除了小姑姑外，周家倒是沒來甚麼親戚，越臨近開春，村里人越是心慌慌的。回憶著去年這個時候是甚麼天氣，又四下查看著可有草尖兒冒出來，整個年關期間，全無喜慶氣氛，直到二月初，仿佛合計好了一般，好些個人家都在房前屋后發現了不冒頭的草芽。

終于開春了。

周蕓蕓站在周家院子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周家還算富庶，更是格外寵，便是如此都覺得這個冬日過得格外的漫長。

隨著春回大地，幾乎每一天，乃至每時每刻村子里都有新的變化。便是墻底下竄出了一叢野草，就是門前的楊樹長了芽，直到七八日后，周家阿爹從田埂旁挖了一捧野菜回來后，全家才總算放下了心頭的大石。

雖說土地還不曾化凍，可到底天氣在逐漸轉暖，哪怕家中沒有存糧，春日也要比冬日好過太多太多了。沒糧食也可以挖野菜吃，便是吃草也能熬過去，不像冬日里既要擔心會死還得防著別被送死。

尤其，隨著山上冰雪消融，野菜野草都冒出了頭，山上漸漸的熱鬧了起來，野野鴨不知曉從哪里冒了出來，連先前完全沒瞧見的鳥兒也撲騰著翅膀飛回來了。

到了這個時候，村里人終于不用再擔心鬧狼災了，想來狼群們早就該回到大青山最深了，對于楊樹村的人來說，這才是最好的消息。

天氣轉暖，狼群歸山，土地化凍的速度雖慢，可到底一切都在好轉。

窩了一冬的人們紛紛出了家門，多半人都是扛著鋤頭往地里去，想著多翻翻土地，能讓化凍的速度快一些，還有人見天的繞著地頭打轉，琢磨著萬一沒趕上春耕，該種些甚麼彌補一下，怎麼著也不能任由這地頭荒廢著，要知道地是要靠養出來的。

周家自也不例外，周家大伯帶著弟弟子侄們天天蹲在地里，雖說先前周蕓蕓說了好些話寬全家，可到底周家是莊稼人，土地才是全家最大的保障，哪怕做小買賣賺的錢再多，終歸不如土地來得可心。

這檔口，胖喵上山了，去了一天一夜，不單敞開肚子吃了個痛快，還給周家捎帶了兩只灰兔子，盡管沒多，卻也讓全家欣喜不已。

素了一冬天，周蕓蕓都覺得自己要變兔子了，見到被咬斷了脖子的灰兔子，猛咽了好幾下口水后，趕忙剝皮割只恨不得立馬能吃到里。就連周家阿這回也沒提腌起來留著吃之類的話，只忙著使喚人生火做飯，打算好生開開葷。

考慮到之前好久沒吃到油水了，周蕓蕓可不敢用大料油炒燒烤，只將兔子洗凈切塊放在鍋里燉煮，甚至沒放甚麼調料，只擱了幾勺鹽調味兒，是按著八寶的做法來的。當然，人家是春筍香菇八寶鍋，擱在這里卻只能是最為簡單的咸味八寶兔了。

饒是如此，久未見到葷腥的周家人還是吃了個滿流油，哪怕不夠分，湯水卻是管夠的。配著清淡鮮的湯水，連邦邦的雜糧餅子都味了。

吃到了久違味，周蕓蕓心下立馬活絡起來。

其實這會兒已經轉暖了，一眼過去村子里到都是綠意。就是因著冬天凍得太厲害了，以至于一時半會兒的土地還沒法化凍，自是無法春耕了。可除卻這一點，旁的都同去年無異了。

周蕓蕓心下琢磨著，狼群應該已經回深山了，要不上山去逛逛？

因著冬日里被嚇得不輕，便是如今已然開春了，村里人也只敢在田間地頭轉悠，一看到野菜野草不論是哪種，便是再難吃的也一并給挖回家里去。可人人都挖，小小的一個楊樹村又能有多野菜？

大青山上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有道是撐死膽大的死膽小的，周蕓蕓遲疑再三，還是決定搏一把，左右有胖喵在，即便遇到野也能全而退，況且本人也有極為靈敏的嗅覺，去年不就憑著嗅覺輕而易舉的進深山尋到了胖喵嗎？

說干就干。

周家其他人如今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一畝三分地了，每日里從早到晚都是翻地、施，著土地能及早化凍。也因此，除了當日值做飯的人外，其他人都是一大早就出門了。周蕓蕓趁機開溜，當然也忘記讓胖喵跟上。

胖喵倒是跟上來了，可等走到山腳下，周蕓蕓才愕然的發現后多了兩條小尾。

大金和三囡居然也跟來了。

周蕓蕓萬分頭疼，這要是一個人就算攤上事兒也不怕，可帶上倆小孩崽子……說真的，還沒心大到這個地步。偏生，周大金一眼就看穿了的想法，連哀求帶威脅的，非要跟著一道兒去，連背簍都帶上了。這還是他見周蕓蕓出門前特地拿了個新背簍，就也有樣學樣的順手了兩個出來，正好他和三囡一人一個。

仨小蘿卜頭一道兒進山？

“我可以帶你們同去，可你們一定要聽話。”周蕓蕓心道，大不了到時候警醒一點兒，應該出不了甚麼事兒。

聽得這話，大金和三囡齊刷刷的狂點頭。

見倆小的還算乖巧，周蕓蕓總算是略松了一口氣，趕跟著胖喵上了山。

山上的覺跟村里截然不同，且不說空氣有多清新，單是一眼過去，便能看到漫山遍野的野草野菜，間或還能看到零星幾個紅彤彤的野果子。不等周蕓蕓開口，三囡先樂瘋了，一個箭步上前拽下幾個野果子，連都不就往里塞。

周蕓蕓無語的看了過去，提醒道：“先前不是還說好了要聽我的？”倒不怕周三囡把自己給毒死，畢竟鄉下的娃兒原就是放養著長大的，先前沒遭遇狼災時，三囡可是見天的往山里鉆，野果子也就罷了，還會拔草來吃，只因著有幾種草嚼起來甜津津的。

“給，阿姐也吃。”跟大金混久了，周三囡索也學著大金一樣喚周蕓蕓阿姐，以為周蕓蕓也想吃，便又拽了幾個野果子遞了過去。

“我不吃，你自個兒留著罷。還有，如今才剛開春，誰也不知曉山里頭是個甚麼狀況，你倆別跑，要跟在胖喵后，知曉了嗎？”頓了頓，周蕓蕓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威懾力不夠，又添了一句，“不聽話下回不帶你們來。”

“聽話聽話聽話！”周三囡也不吃了，將手里的野果子一腦的都揣到懷里，同時把頭點得如同搗蒜一般。

周蕓蕓知曉就是一枚徹頭徹尾的吃貨，當下也懶得說了，只手拉住了的手，想了想，又怕大金再多心，索左右手各拉著一個，三人并排走在胖喵后。

山上的野菜是真的多，才一會兒工夫，周蕓蕓就瞧見了好幾種，不過并未立刻開挖，畢竟是想先瞧瞧山上的狀況，而非獨獨為了野菜來的。左右村里人最近都不敢上山，只需先瞧好位置，估算著數量等回來時一窩端便是了。

“瞧，這是豬鼻孔，又魚腥草，可以涼拌可以藥也可以泡茶。這會兒是春日里，咱們等下挖了它們的，回頭滴上兩滴香油涼拌一下，那滋味別提有多清脆爽口了。藥和泡茶就麻煩了點兒，往后再說好了。”

周蕓蕓一面走著一面跟倆小的聊著，其實本人比較偏蕨兒菜，尤其蕨兒菜扣那滋味讓單想想就能流口水。莧菜也不錯，涼拌、清炒、上湯各有滋味，尤其莧菜炒飯和莧菜蛋餅是很喜歡的套餐，可惜莧菜要至五六月份才能吃，如今天氣還冷，山上是不可能有莧菜的。倒是回頭要是土地沒法化凍，可以考慮種上一些，莧菜的生長期是一到兩個月，到時候甭管是自家吃還是做吃食拿去鎮上賣，都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一路走一路看，周蕓蕓很輕易的就發現了十數種可食用又味的野菜，在這期間也并不曾掉以輕心，而是一直分神仔細嗅著空氣里的各種氣味。

沒有大型野，倒是約聞到一子屎的味兒。

不等周蕓蕓被自己的想法囧到，就看到胖喵冷不丁的沖了出去，只眨眼功夫就叼回來了一只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