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年以后,祁家大爺每當想起這天的事兒,都恨不得一掌將自己拍到墻上摳都摳不下的那種。只是在這會兒,他還年輕得很,還未曾經歷過太多事,因此并不懂這世上有種人的臉皮,真的能比城墻還厚實。
一聽說還有大裳、京城土產可以拿,周家阿瞬間兩眼發亮,朗聲道:“大爺你可真是好人,天大的好人啊!”
發自心的贊揚了善良大方的祁家大爺,周家阿又扭頭向大掌柜道:“大掌柜的,你回頭記得幫多雇幾輛馬車,這麼多東西可不好拿,省得東西太多一輛馬車裝不下。對了,再勞煩大掌柜的幫我一個忙,問下這府城里可有賣糧種的地兒?就是那種黑米、綠米、紅米那些個特別稀罕的糧種。”
祁家大爺跟大掌柜對視了一眼,前者開始思考究竟要送多大裳和京城土產才能滿足這老太太“多添一輛馬車裝東西”的愿,后者則認真的思索著這老太太口中說的到底是啥玩意兒。
半晌,大掌柜試探的問道:“黑米倒是常見,綠米就是天仙米罷?還有一種碧粳米煮出來也是偏綠的。紅米……是藥用的紅曲米嗎?”
周家阿瞪眼再瞪眼,咋知道那玩意兒啥?!
“這樣罷,我人幫你打聽打聽。再不濟,天仙米和碧粳米的糧種還是能找到的。”大掌柜也很是無奈,他是祁家的家生子,打小就在主子書房里當差,后來待久了學了點兒東西,加上本腦子好使,就被主子送出來從小管事一直做到了如今這個位置上。可饒是再怎麼見多識廣,他也不大能理解周家阿的說辭。
好在周家阿倒也淡定,只道:“能尋到兩種也不算白來一回。對了,這里可有甘蔗種子?我聽人說,白霜就是用甘蔗熬出來的。”
大掌柜沉默了一瞬,接著格外真誠的提醒道:“周老太,我算是知曉你們家為何產量那麼低了,其實真沒必要自個兒折騰這些原料,有工夫熬甘蔗提煉糖霜,多糖果都做出來了。”
周家阿呵呵笑著,能說自家除了自個兒和周蕓蕓外,其他都是蠢貨嗎?既是蠢貨,就該干一些不費腦子的活兒,不然越閑越蠢,越蠢又是啥都干不好。
見周家阿毫不曾聽進去自己的勸解,大掌柜只好無奈的笑道:“那我再幫周老太尋些甘蔗種子。可還要旁的?一并買了便是。”
正常人聽了這話多半是要客套幾句的,可惜周家阿從來就跟正常搭不上邊。
就在祁家大爺忙著思考是不是該將從京城帶出來的行囊索分一小半給周家阿時,大掌柜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許出了好些個諾言,雖說沒一件都是小事兒,可這些繁瑣至極的小事兒全加在一起,也能夠死人了。
飯罷,一行人離開酒樓卻并未立刻回到飴齋總店,而是徑直去了祁家大爺暫住的三進宅院里。
雖說是暫住的地方,不過一點兒也不差。這是因為祁家做生意常四奔波,因此在九州各地都有類似的宅院。盡管空著的時候占了絕大多數,不過日常都會有人按時按點的來灑掃通風,哪怕看起來不算奢華,卻勝在舒適溫馨。
祁家大爺極是好客的將人迎進二門,且立馬吩咐丫鬟婆子將他從京城帶出來的東西呈上來。一方面,他是真的不在意那些東西,另一方面,他總覺得周家阿還藏著旁的好東西,當然并不是想要搶奪,而是打算先將關系好,之后再慢慢盤算。
祁家第一條古訓,施恩圖報。
不是施恩不圖報,而是施恩圖報。甭管怎麼說祁家都是商人出,哪怕祁家大爺看起來天真又單純,可骨子里卻還是極為明的。也許看似,這筆買賣他并未占便宜,可有時候事并不能獨獨看一方面,而是要整計算。
至,用一車不值當甚麼的東西,換取周家阿的好,同時為下一次合作奠定基礎,對于祁家大爺而言,真的是一件再劃算不過的事。
下人將自己從京城帶出來的東西連箱子一道兒抬上來,祁家大爺熱的道:“周老太不必同我客氣,都是不值幾個錢的小玩意兒,看看喜歡哪個,我人給你包上。”
一地的箱子皆被打開放著,里頭除了大裳外,還有各皮、錦緞。再有就是各藥材、藥丸子,估計是防著祁家大爺在路上病了給提前備下的。除此之外,水果、干果也不,想來是怕他吃不慣,帶著解饞用的。
周家阿一臉的遲疑。
見狀,祁家大爺又道:“真的是不值甚麼的小東西,原是家里人不放心我一個人出門,我帶上的。周老太要是喜歡,直管拿去便是,也省得我回頭千里迢迢還要帶回京城去。您可千萬別嫌棄。”
周家阿不嫌棄啊,來再多也不嫌棄。事實上,覺得這些東西哪樣都很好,挑不出來……
半晌,周家阿決定直面心,無比耿直的道:“其實我都喜歡的。”
“那就索都帶上!”
不等周家阿再度開口,祁家大爺便已吩咐人連同箱子一道兒抬出去,待得知馬車放不下時,又大掌柜多調撥兩輛過來。而彼時,飴齋也將東西給送來了,都是店里頭本就在售賣的糕點、糖果和餞,整一輛車都裝得滿滿當當的。
不多久,去尋糧種的人也回來了,周家阿問清楚了糧種價錢,付錢買了約莫能種三十畝的糧種并甘蔗種子。結果一不留神,又多出了一輛馬車的東西。
在這期間,周家阿還特地問了一聲,要買的鋪面有消息了沒。大掌柜很耐心的安,這種事兒得看運氣,畢竟府城的鋪面都是很搶手的,并不是有錢就立刻剛好有店鋪出售的。
結果,話音剛落,飴齋的小管事顛顛兒的跑過來告訴大掌柜,鋪面尋到了。
周家阿倒是還好,是那種認準了目標一頭鉆下去的人,且笑點很高。可至始至終待在一旁的祁家大爺卻是一個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尤其在看到大掌柜那張便臉,和小管事從欣喜到忐忑最后定格為沮喪的臉時,更是完全忍不住。
“東家您要是很閑的話,倒是可以琢磨一下星星糖的制作售賣計劃。是打算在每個地方弄一個作坊,還是在京城統一制作完后,再運往九州各地?說真的,您不應該白白將時間浪費在我等上。”
大掌柜一臉的冰冷,旁邊的周家阿居然還點頭附和道:“是啊,年輕人就是這樣,那句上無辦事不牢,真的是一點兒也沒有說錯。”
祁家大爺險些沒被這話給噎死,索不理會這二人,只轉去安排星星糖的計劃了。
周家阿讓那幾輛裝滿了東西的馬車待在這兒等著,本人則是跟大掌柜一道兒去了鋪面那頭。
說來也是真的湊巧,這家鋪面早在多日前就有售賣的意思,只是一時半會兒沒將牌子掛出來。結果,周家阿這廂打算買鋪面,那廂他們就掛牌售賣了,可算是真的湊巧了。
鋪面的位置極為不錯,離飴齋總店只有兩條街道的距離,步行時間不超過半刻鐘。那鋪面原先是做酒樓生意的,有兩層高,且前頭是酒樓,后頭是院子還帶了一排房舍,住家做買賣都齊活了。可惜先前東家不走心,正好手頭上又有一筆買賣需要大量本錢,索決定連酒樓帶院子房舍,并里頭的一樣東西盡數打包出售。
售價五千五百兩。
據說,原本人東家要的是六千兩,不過飴齋在這府城還是有些地位的,這里的地位跟僚無關,僅僅是指在商界的地位。原東家也想結個香火,索主了價,倒是便宜了周家阿。
周家阿在大掌柜的陪同下,將酒樓里里外外都檢查了一遍,當然也沒放過后頭的院子和房舍,確定一切都好,且這個價格極為優惠后,當場就跟原東家簽了契約,只是這一回要契稅的人就變了。
回頭,周家阿就人幫著將祁家大爺給的東西都運了過來,吃食之類容易壞的都挑出來,但是像大裳、緞子這些存的住東西,卻都搬到了后頭院子里的房舍中。想了想,又特地將那緞子比著大小裁了一截走,準備給的好乖乖做件中。旁的一應東西,但凡不會壞的,都連東西帶箱子留下來了。
大掌柜頗為不解,卻也懶得管這檔子閑事,只看著拿了大銅鎖將前頭酒樓通往后頭院子的門給鎖了。
“一事不煩二主,大掌柜的您回頭幫我把前頭酒樓賃出去罷,價格比著府近類似的來就。我下回還來找你!”周家阿如是說。
聽了這番話,大掌柜明顯被噎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用甚麼表來面對周家阿。是該謝對自己的信任,還是應該敬佩這人太實誠了?不過一想到星星糖方子已到手,大掌柜立馬心好了,滿口子應承下來,表示他一定會手下人把這事兒辦妥當,周家阿不用心。
瞅著日頭略有些晚了,周家阿遲疑了片刻,暫且放棄了在府城逛一圈的想法,想著回頭空再來也。臨走前,周家阿還特地回去跟祁家大爺打了個招呼,親切的告訴他,他是個大好人,往后有好的買賣,一定還來尋他!
按說目的已然達到,祁家大爺該高興才對,可他愣是完全高興不起來。幸而,星星糖和冰糖的方子到手了,這一趟短途差總算也是有收獲的。盤算著離家也有好些日子了,祁家大爺索吩咐下人歸整行囊,又特地往府城最好的銀樓置辦了幾樣巧的首飾,打算回家送給長輩、姐妹們,也算是出門在外沒忘了家里人。
彼時,周家阿已經出了城門,邊是那位可憐兮兮跟著他從縣城到府城,又被無拋棄的縣城飴齋管事。
來時一輛馬車,去時連同他們坐的這輛一共是五輛馬車,這還多虧了周家阿把大裳、皮子、緞子等東西鎖在了酒樓后頭院子的房舍里,要不然絕對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而等到了縣城里,周家阿直接將那管事踹下去,帶著車隊往楊樹村而去。
“聽說了嗎?老周家真發財了!”
“可不是發財了,他家今年又是買田又是打井蓋房子的,還裁了好幾匹上好的緞子,每個人都有好裳穿!對了,他家那三山子不是跟著孟秀才做學問嗎?我兒那天瞅見他穿著長衫,背著上好的那啥放書的箱子,別提有多派頭了。”
“喲!你們還在說啥子陳年老黃歷?快點兒去瞧瞧,周家那老婆子回來了!!”
“回來?去哪兒了?從鎮上還是從縣城里回來?”
一群閑著沒事兒瞎嘮嗑的人一擁而上瞧熱鬧去了,結果卻沒想到,所謂的熱鬧將他們險些嚇了個半死。
大青山這一帶,興許是因為窮,也有可能馬這種牲口的用不大,因此就算家里有人,養的也多半是牛或者驢、騾子之類的牲口。當然,他們也不至于完全沒見過馬,畢竟鎮子上也有馬車來往于各,而縣城里更是有好幾家馬車行。
然而,當一溜兒五輛馬車魚貫進楊樹村時,且周家阿還氣場十足的坐在頭一輛馬車上,還是驚嚇到了村里所有人,包括張里長。
周家阿可沒閑工夫管他們會如何,只因是那種既不生事也不怕事的人。之前,為了保持低調也是考慮到在周氏一族里頭的名聲,還有就是楊樹村到底是周家要待一輩子的地方,不得不抑著本老實過日子。可如今,周家阿卻不怕了。
若說有了田產就有了底氣,那麼在府城置辦了那麼大的一個鋪面加宅院,從本上來說,就有了退路。
況且,照如今這個況看起來,老周家的未來只會越來越好,局限于小小的楊樹村是不可能的。既如此,適當的高調也是應當的,尤其這五輛馬車還不是從車馬行雇傭來的,而是屬于府城飴齋總店的,連馬車夫都是他們的人。
村道兩旁的人們,從一開始的閑聊嘮嗑,到之后的竊竊私語,最后直接沒了聲息,只沉默無言的著車隊從村中駛過,快速的往村后頭而去。
老周家不一樣了……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看到旁人比自己好一點,心里就很容易產生不滿和不甘。可若是那人比自己好十倍呢?好百倍呢?好千倍呢?
嫉妒的前提是,兩者相差不大,若是有著天壤之別,那絕對是連嫉妒心都不敢起的。就如同平民百姓看待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只會產生羨慕的緒,乃至卑微的臣服,而非去嫉妒他們比自家過得好。
如今的老周家,也漸漸的人收了嫉妒心,徒留滿腔艷羨。
當然,有一人除外。
周大囡恨得牙,是不清楚周家發生了甚麼事兒,可發財絕對是事實。然而,分明記得自己未出閣時,周家的日子雖比旁人家過得好,卻絕對不可能有那麼多錢。怎麼前腳出嫁,周家后腳就發了財?
憑!甚!麼!
一眼瞥到自家婆母丁寡婦滿臉的艷羨,周大囡恨得抬腳就狠踹了一腳,旋即轉就走。
丁寡婦冷不丁的遭了暗算,雖說不至于因此傷,卻也是在眾人跟前丟了臉面。好在這會兒多半人還遙遙的著車隊遠去的背影,沒幾個人注意到出糗的一幕,可饒是如此,還是覺得面上訕訕的,索也不看熱鬧了,只徑直回了家里。
回到家中,丁寡婦鐵定要尋周大囡算賬,可彼時的周大囡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了一冬天還被親娘灌醉送到丁家的小孩兒了。這些日子,因著自個兒有嫁妝,又時不時的從親娘那頭坑錢財吃食,哪怕老丁家本的日子過得不好,還是能吃飽穿暖的。
見丁寡婦要尋算賬,直接從灶間抄了兩把菜刀出來,揮舞著道:“來啊!你以為我還會怕你不?你要是有本事,就你兒子把我休回家去!我真的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咋就嫁給你那個窩囊廢兒子呢?長得矮丑不說,連力氣都沒有。人家都是嫁了郎君吃香的喝辣的,我呢?我呢!!我還不如被休回家去!!”
丁寡婦咽了咽口水,目至始至終不曾離了周大囡手上的那兩把菜刀,慢慢的往后退了兩步:“你這是作甚?我連一個字都沒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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