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除卻了跟著進去的周家阿、二伯娘并三囡外，其他人都或是站在院中，或是站在廊下，面上除了擔憂就是茫然。

事發展得太快，就算是立馬追上去的周家阿爹和大金也沒弄清楚究竟如何了，他們只是沒跑出去多遠，就看到了周大囡背上的周蕓蕓，被凍得面發青，半都是泥，全然不復前不久衫鮮明眸皓齒的模樣。

等急匆匆的將人送回家，還沒等眾人開口詢問周大囡是否知曉發生了何事，就看到周家阿冷不丁的從屋里頭黑著臉殺了出來，手上還舉著半塊大青磚。

周家阿這人，素日里就喜歡著腰扯著嗓子罵人，莫說周家眾人了，阿的壞脾氣可以說是全村都有所耳聞的。然而今個兒，完全沒有任何罵人的意思，只是臉深沉眸幽暗，手上那半塊大青磚更是平添了一層森然的殺氣。

登時，大伯娘就有些。

其實極有人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變，即便方才大伯娘的演技看起來確實還湊合，卻是經不起琢磨的，也就是先前一片忙才沒人注意到的異常，這會兒眼瞅著周家阿向院中沖過來，哪怕未必是尋自己算賬，還是覺得兩一陣陣發，本能的想要落荒而逃。

只一瞬間，周家阿已經殺到了跟前，且完全沒有給任何人一個反應的機會，就已經舉起手里的那半塊青磚，沖著大伯娘劈頭蓋臉的砸了過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聲先響起，而后則是四濺的鮮。

大青山這一代使用的青磚都是大塊的，因此就算周家阿手里只有小半塊，卻也有人大半個手掌大小了，基本上這麼猛的一記下去，大伯娘的鼻梁骨是肯定玩完了，或者應該這麼說，沒直接給砸暈過去，已經是走了大運了。

可惜，大伯娘完全不這麼認為。

“這是干啥！！住手啊！快來人救命啊！！大山子二山子！！孩兒他爹！！殺人了！！！！！！！！”

驚懼和恐慌一時間充斥在大伯娘的腦海里，這會兒心里頭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干的事兒人知道了……

盡管心里滿是絕，可還是拼命的躲閃，只因周家阿并沒有因著一次短暫的功而選擇收手。事實上，單看周家阿那氣勢，簡直就是不把人懟死不罷休。

幸而這個時候，周家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了，倒是沒人管大伯娘，而是紛紛上前去攔阻周家阿。

好歹十幾號人呢，況且周家阿兇是兇了點兒，卻也不至于見人就打殺。在家人的攔阻勸解之下，總算是暫時停住了腳步，只是面上的狠戾卻沒有毫消散的跡象。

大伯娘嚇瘋了，即便看著周家阿被其他人攔下，還是本能的往后逃竄，連滾帶爬的一直逃到原先的牲口棚，如今堆柴禾等凌雜的棚子里，抱著支撐棚頂的木柱子時，才勉勉強強的穩住了形。待下意識的抹了一把臉，卻是滿手的鮮，同時一子又酸又疼的覺才涌了上來，再抬眼瞧周家阿那泛著森然殺氣的面龐，登時恨不得立刻死去算了。

可惜，到底還是不敢死，也不想死。

“阿娘！阿娘你這是干啥？我怎麼了我？”略緩了緩神，大伯娘努力在心里說服自己，事已經到了這一步，早已沒了退路，要是死咬著那只是個意外，興許還能捱過這一關，可要是……

不，絕不會承認的，那真的真的只是一個意外。

見周家阿沒吭聲，又尖著喊道：“那是意外啊！那真的是個意外，我不是故意的！阿娘你不能真把我給打死啊！”

周家阿手上那半塊青磚這會兒已經被染了一大片，其他人想奪下來也沒功，反而被阿狠狠的瞪過去，唬得他們趕脖子后退。及至聽到大伯娘這話，周家阿才收回了兇狠的眼神，冷笑著抬眼看去。

“連周大囡那蠢貨都知曉趕把我的好乖乖拉上來，你他娘就丟下跑了？你咋不索跑遠點兒這輩子都別回來了呢？黑心爛腸的東西，我的好乖乖跟你出去一趟就這樣了，要說不是你這婆娘下的手，老娘才不信！索今個兒我就打死你，趕明兒再給大牛買個黃花大閨！”

“不是啊！！那是意外！是個意外啊！！”

大伯娘哭得驚天地，有心想要為自己再辯解幾句，可等話真的出了口，卻反反復復的只會說是“意外”。

那就是個意外，那必須是個意外，才沒有下手，不是干的！！

回應大伯娘的是周家阿猛的推開了攔著的大山子和二山子：“這倆小兔崽子最好給我弄弄明白！是哪個供你們吃供你們喝供你們穿？還給你們娶媳婦兒、養孩子！怎的？長大了翅膀了能耐了？！！啊，既然都這麼能耐了，索都給我滾家門！跟著該是的臭婆娘過日子去！”

大山子和二山子齊齊愣住了，不敢置信的著周家阿，而比他們更為失態的則是周家大伯。

“噗通”一聲，周家大伯跪在了阿跟前，著聲音道：“阿娘，不是蕓蕓掉水田了嗎？咋就扯到把兒子一家子攆出家門的事兒？您要是生氣，我這就把這該死的臭婆娘丟河里去！！”

“周大牛！！”大伯娘簡直要瘋，萬萬沒有想到自家男人居然會這麼說。這個天氣，丟水田里那著涼，丟河里那就是找死！

不等大伯娘開口控訴，周家阿那測測的目又掃了過來，冷著臉叱道：“素日里你折騰這個折騰那個的，我不管，也懶得管。結果你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好乖乖上？你啥意思？活得不耐煩了老娘不介意送你一程！！”

“不是啊！阿娘你跟我說，真的不是這個樣子！對了對了！”大伯娘忽的靈一閃，大道，“指不定是那孟秀才搞的鬼！你想啊，老孟家窮這個樣子，先前在村子里還有咱們家幫襯著，好歹能勉強度日。可明年不是就要考試了嗎？他要去府城考試，哪里來的糧食和盤纏？對，就是這樣，一定是那孟秀才故意想要害蕓蕓的，不然蕓蕓一兩月才出門一回，咋就這麼湊巧上了呢？而且那田埂也不窄啊，走兩人絕沒有問題，偏他杵在那里也不，等蕓蕓一過去……唉喲，一定是他心的！！”

周家眾人驚呆了。

若說先前眾人只是從大伯娘只言片語里知曉周蕓蕓落到了水田里，還是跟孟秀才一起掉下去的，可直到這會兒他們才明白了這里頭的所謂真相。

周家阿爹登時氣紅了眼，二話不說就去拿鋤頭，結果被大金一把抱住了：“阿爹！你被大伯娘說啥你就信啥！孟秀才是我先生，他的為人我能不知曉嗎？他才不會這麼做的！”

“對！孟先生不會這麼干的！”二房的三河這會兒也反應過來，力好兄弟。

“你們啥意思？你們這一個兩個是啥意思？”大伯娘氣瘋了，也是真沒想到，闔家上下都跟作對，“孟秀才不會那麼干，難不我就會那麼干？我干啥要做這等子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就算真要攀這門好親事，我干啥不早幾年把大囡推給他啊？我是不是傻啊！！”

一旁的周大囡先前被周家阿那兇殘的模樣給嚇了好大一跳，加上院子里頃刻間一鍋粥，以至于幾次想要開口說話都沒尋到機會，直到大伯娘自己作死提到了，也提醒了。

周大囡一下子氣炸了，二話不說先沖到娘跟前，抬就惡狠狠的踹了過去：“你不就是傻嗎？我當年就說要嫁給孟秀才，你咋沒想到這麼好的法子？就算老孟家如今變窮蛋了，可再窮能有老丁家窮？你個傻婆娘，人家不愿意嫁的，你非給人推下去，我這麼想嫁，你卻給我灌醉了送到老丁家人家作踐！今個兒阿不打死你，我打死你！！”

“你個小賤蹄子！！老娘跟你拼了！！”

盡管大伯娘一看到周家阿就忍不住，可面對周大囡卻沒有任何懼意，事實上這會兒心頭滿是邪火，只恨不得跟這討債鬼同歸于盡算了！！

“來啊！我怕你不！該死的臭婆娘，我今個兒就打死你！！”

轉眼間，這對母就干上了，莫說周家其他人了，就連周家阿都有些懵。大房這頭，周家大伯和倆大的兒子很想上前拉架，可問題是他們更怕周家阿再度進戰局。從威脅程度而言，周大囡跟周家阿就不是一個級別的，前者最多鬧騰一番，后者是直接搞死人。

這麼一比較，他們幾人果斷的站在原地，只是偶爾瞄一眼戰況。

戰況異常慘烈，畢竟周大囡早已不是想當年那個生慣養的小姑娘了。好幾年過去了，因著時常要干重活活，周大囡練就了一膀子力氣，且今年十七了，正當子骨結實的年紀，再加上憑著那子恨意，愣是穩穩的了娘一頭。

而這邊，大房倆兒媳婦兒都滿臉忐忑的著周家阿，生怕阿再度想起方才那可怕的念頭。

只要周家一日不分家，倆只需要在周家阿跟前作乖巧狀，再關心一下周蕓蕓就可以了。一旦真的分出去單過了，到時候是婆母就能玩死們。更別提，方才阿說的就不是分家，而是直接逐出家門。

——分家以后會過得很慘，逐出家門那就直接變死得很慘了。

半晌，已經有孕在的秀娘著聲音提醒道：“你們不去尋個大夫嗎？這天兒冷得要命，還是請個大夫給蕓蕓看看，才好放心，對吧？”

周家阿一聽這話，登時顧不上那頭正打得歡的一對蠢貨，只徑自吩咐道：“老三你去！”

“我跟阿爹一起去吧！”大金生怕周家阿爹一時沒想明白再跑去找孟秀才算賬，趕主開口要差事，且忙去房里拿了一吊錢，跟周家阿爹一起趕著牛車急急的往鎮上去了。

……

彼時，周蕓蕓也泡好澡穿上裳，鉆到了被窩里。

二伯娘一臉的言又止，想了想還是吩咐三囡去灌個湯婆子，自個兒則一面側耳聽著外頭的靜，一面遲疑的道：“蕓蕓，你……你知不知曉究竟出了啥事兒？”

“我原走得好好的，不知怎的就落到了水田里。對了，跟那孟秀才一起。”周蕓蕓一臉的平靜，只是平靜之下卻也不免有些抑郁。

也許剛穿越時不大明白這年頭對子的束縛有多重，可如今都穿越四年多了，哪里還會不清楚？也許，本這事兒不算什麼，可拜大伯娘所賜，這麼一番嚷嚷后，估計這會兒全村都已經傳遍了。

“可、可是……”二伯娘一臉的糾結，似乎是想問什麼又不知曉該怎麼問出來。

周蕓蕓知曉在糾結什麼，可說真的，也沒法給出明確的答案。

走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就摔到了冬水田里，還那麼湊巧的跟一個陌生年男子一道兒，且那好大伯娘不說立馬將撈出來，還這般大聲嚷嚷著，一副恨不得全村人過來欣賞的模樣。

——要是還沒猜到，那就是真的傻了。

見周蕓蕓低頭不言不語，二伯娘在心里微微嘆了一口氣，再度開口時仍聲安道：“蕓蕓你也不用這麼擔心，有你阿在，不會有事兒的。”

在周家人的心目中，阿就是無敵的存在，可這一回，周蕓蕓卻只苦笑著搖了搖頭：“本來興許是可以的，可被大伯娘這麼一折騰，阿就算再能耐也沒了法子。”頓了頓，周蕓蕓又道，“我不想說大伯娘是故意的，可很明顯，也絕對不是無心的。”

二伯娘沉默了。

妯娌那麼多年，倆人互相之間也都了解的。起碼二伯娘覺得，這事兒絕不可能這麼簡單。可問題是，很多話都是好說不好聽的，再說為弟媳婦兒，又不曾親眼看見什麼，這麼貿貿然的出來說，覺得大嫂是故意的？

只能選擇閉。

好在這會兒三囡抱著灌了大半水的湯婆子走了進來，的眼圈微微有些紅腫，顯然是哭過了，見周蕓蕓看了過來，忙上前把懷里的湯婆子遞了過去，拿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帶著哭腔說道：“阿姐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嫁出去了？”

要是旁人說了這話，周蕓蕓指不定會其對自己的不舍，可惜三囡這頭……

“我沒那麼快嫁出去，而且就算真的嫁出去了，你也可以每天來我家吃飯。對了，灶間還蒸著東西呢，你去守著。”周蕓蕓淡定的打發了三囡，剛打算抱著湯婆子好好睡上一覺，就聽到院子里傳來一聲驚天地的慘聲，卻是周大囡的。

屋里三人都被唬了一跳，三囡更是急急的沖了出去。

大伯娘和周大囡母大戰最終還是以周大囡失敗告終，倒不是周大囡太弱，而是大伯娘太無恥，最后直接用殺招，死死的揪住周大囡的一把頭發，竟是真的給揪了下來，疼得周大囡癱在地，半晌都沒緩過來。

周家其他人看向大伯娘的眼神都變了，尤其是周家阿。

“能耐啊！真的是太能耐了！你這麼能耐你咋不去死呢？！”周家阿大步流星的上前，嚇得剛剛才打了勝仗的大伯娘忙不迭的往后退，那惶恐不安的模樣，剛見識過潑辣狠戾的其他人都有些不忍直視。

那頭，三囡趕將看到的事回屋告訴了娘和周蕓蕓，并紅著眼道：“大姐好可憐，那得有多疼啊！都疼得直打哆嗦了。”

二伯娘忙安三囡，面上卻忍不住出了嫌惡之，當然不是針對三囡的，而是那好大嫂。這得有多狠心才會這麼對待親生兒？哪怕周大囡以往是闖了不禍，可這都過去多久了，近兩年來周大囡的形都被周家人看在眼里，怎的旁人都選擇了原諒，為親娘……

周蕓蕓也在嘆氣，總覺得這事兒算是越鬧越大了，偏生于而言，這事兒最好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非越鬧越起勁兒。

如今這般，只怕悄無聲息的抹了此事已絕無可能了，那就只能好生思量一番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不得不說，這一回大伯娘還真的是占了先機，不過周蕓蕓多還是有些慶幸的。

是慶幸，而非激。

慶幸大伯娘挑中的人選是孟秀才，才華橫溢一表人才，明面上唯一的缺陷是窮，旁的一切都顯得極為完。假若今個兒大伯娘真想要作踐，選了個破落戶或者乞丐賊兒之類的，那才人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