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剛蒙蒙亮時,白星就熱了一個紅豆包、一塊豬油紅棗發糕吃,然后又揣上差不多的分量,和阿灰迎著天邊的啟明星出城。
數日前,在桃花山上設了幾個陷阱,約莫也該有結果了。
隔壁沒有靜,應是仍在睡夢中。
天空還是黑的,但鎮上已有不勤快的居民起床,聽見主人靜的狗子殷勤地了聲,鄰家的不堪示弱,也跟著喊。
于是一片犬吠聲便在這秋冬相之際的凌晨擴散開來,猶如被風吹皺的湖面起漣漪。
臨近冬至,氣溫驟降,天地間渾然一片雪白霜,在微弱的月下幽幽反,像碎的細銀,亮晶晶的。
習武之人氣旺,這點冷氣算不得什麼,白星不怕。
阿灰也不怕。
它出生在北方酷寒之地,是風和雪的孩子,那里的冬日大雪紛飛滴水冰,桃花鎮的這點寒意只會令它倍愉悅。
伴著踩踏冰霜的細微碎裂聲,一人一馬行至城外,天邊已泛起魚肚白,極其微弱的晨曦自東邊天地匯出,稍稍出一點暖意。
城外大路空無一人,白星忽然站定,“出來吧。”
四周一片安靜,過了會兒才從遠的樹后挪出來一個人。
一個拄拐的人。
康三爺。
哪怕斷了一條,康三爺的脊背也依舊直,如矗立在天地間的一桿長/槍。
他定定看著前方的年輕姑娘,沉聲道:“桃花鎮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恐怕容不下姑娘這樣的江湖客。”
江湖是吃人的地方,而這只是座小鎮子,鎮上的人淳樸、善良,對江湖上的算計爭斗一無所知,本不該被波及。
白星挑了挑眉,“前輩也是江湖客。”
你待得,我也待得。
康三爺眉眼低垂,目從斷上一掃而過,“曾經是。”
從幾年前開始,自己就只是個守著家等死的老殘廢了,可不是。
還背著兵,意味著并未退出江湖;而人在江湖不由己,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有之災,桃花鎮的人承不起。
白星忽然對他的過往產生了一點興趣,“前輩混跡江湖時,可有名號?”
康三爺淡淡道:“我只是個小角,哪里會有什麼名號。”
起風了,吹得他青黑的褂子撲撲作響,邊角都飛起來,如黃昏中掙扎的斷老。
白星恍然大悟,“那倒也是,若前輩曾名天下,我又豈會一無所知?”
人的名樹的影,真正的高手哪怕退出江湖,江湖上也仍會有他的傳說。
康三爺:“……”
年紀不大,倒毒。
偏這話是自己說的,人家的表看上去也不像是故意揶揄,倒他不好回。
令人窒息的沉默瘋狂蔓延。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灰差不多要等煩了的時候,白星忽然語出驚人,“前輩分明很想看那個賣豆腐的子,可為什麼又要裝作不在意?”
康三爺沒想到竟突然說這話,整個人都傻了,然后大半張被胡茬覆蓋的臉就在對方的注視下,一點點從底部出來。
“胡說八道!”
肅殺和沉默瞬間一掃而空,摻雜了點令人難耐的稽和窘迫。
白星眨了眨眼,逐漸皺起一張臉:莫非前輩退出江湖是因為謊話圓不下去嗎?
這得多丟人吶……
康三爺握著拐杖的手了,突然就不想繼續待下去了。
不想跟熊孩子說話!
他大半夜不睡覺跑來盯梢本就是個錯誤,大錯特錯。
康三爺果斷轉頭,深一腳淺一拐地沿著來時的路返回,唯一不同的是沒有再藏行跡。
大約走出去一丈遠,他又生生剎住,轉回來看著白星的目十分復雜。
眼前這個孩子年輕而清澈,有天分,功夫極高,除了……除了后面兩條之外像極了當初的自己……
他嘆了口氣,頭一次微微放了聲音,“江湖不是好玩的,既生了退之心,不如早做決定。”
桃花鎮不適合江湖客,卻實在是個很好的地方,它會溫接納所有疲憊的結束行程的旅人。
白星自問脾氣算不得太好,分明什麼壞事都沒做,卻被人這樣盯梢、跟蹤、說教,甚至一度下了逐客令,憑誰都會覺得不痛快。
剛才分明已經生出一點火氣,藏在背后的右手蠢蠢,可當注視著康三爺滿是胡茬的臉,看著他鬢邊染上的一點霜時,卻又覺得這個老男人有點可憐。
哪里可憐講不上來,只是覺得那看似堅不可摧的脊背或許已經不堪重負,若再沒了眼前一點執拗的堅持,只怕就會轟然倒塌。
于是忽然就氣不起來了。
年人心高氣傲,恐怕很難將逆耳忠言放在心里,見不做聲,康三爺又練地黑著臉道:“既然你是江湖客,就該明白,有時人為了某些看似荒謬的事,是可以不要命的。”
只要你的存在威脅到桃花鎮,我就絕不會坐視不理。
白星沒有生氣,只是很認真地打量了他許久,然后憾地搖了搖頭,“前輩不是我的對手。”
沒斷的時候也不,力不夠,骨不行。
想走的時候,沒人留得下;不想走的時候,誰也攆不走。
而現在,還不想走。
康三爺好一陣氣翻涌:“……”
他娘的,小年輕就是欠揍!
然而打不過!
他氣得掉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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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星的猜想沒錯,的陷阱確實被了:兩只碩的山,另有一頭年野豬。
確切的說,是一對野豬父子。
坑狀陷阱邊是一株不知名的灌木,上面滴里嘟嚕結滿了紫紅的漿果,半個指頭肚大小,在日照耀下宛如寶石,好看極了。
野豬什麼都吃,這種酸甜可口水富的漿果必然是它們的最。所以在灌木叢附近挖幾個坑,耐心等待一段時間,必有收獲。
經過一夜霜凍,漿果更顯甘甜,口之冰涼清爽是山楂果所不能比擬的。尤其果皮極薄,近乎沒有,口之順令阿灰立刻移別。
年公豬被坑底部的尖銳木樁死,棕黃條紋相間的小豬仔卻還活著,只微微傷了一條前,正在豬爹上哼唧哼唧。
陷阱陡峭,小豬仔無數次試圖攀援而上,都剛爬沒幾下就皮球似的打著滾兒掉下去,可仍不知退。
野豬兇猛,時便可見一斑,白星探頭看時還敢齜著獠牙沖咆哮。
白星嗤笑一聲,覺得這小東西有點可,于是探一拳將它打昏,拎著后頸皮丟到一旁不管。
縱一躍,半空中兩向左右踢出,腳尖鋼釘一般釘在陷阱兩側,瞬間止住下沉之勢。
就這麼懸空著,下就是數十尖利的染木樁。分明危險至極,卻仍顯得游刃有余。
阿灰只覺一個錯眼的工夫,主人就嗖一下消失不見,正眨著大眼茫然時,卻見前面突然憑空拋起來一只型巨大的野豬。接著,方才消失的白星也從底下躥了出來,半空中一個鷂子翻,穩穩落地。
咦咦咦?!
阿灰目瞪口呆,一邊懷疑馬生一邊試探地往那邊走去,結果半路就被白星扯住韁繩。
這小傻子,掉下去可就馬串兒啦。白星好笑道。
好奇心害死貓,同樣也能害死馬,可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公豬的已經流干,饒是這麼著,可還剩下約莫一百二三十斤,型相當龐大。
豬都渾是寶,皮骨或吃或燉湯,就連發也能去雜貨鋪賣錢,轉手被人制作整齊的豬刷子。
白星非常滿意這個收獲。
將野豬表的跡泥土大致掉,托到阿灰背上去。
濃重的腥氣嗆得阿灰打了個響鼻,鬧脾氣似的哼哼幾聲,又拿拱人。
白星它的腦袋,練地從褡褳里出來一只紅撲撲的蘋果,自己一口不,全都喂了馬。
人家是干凈的馬兒,當初在關外時就喜歡在雪地里打滾、洗雪澡,沒道理來到中原反而要白做這些臟兮兮的活計。
得哄著。
阿灰滿足地吃完蘋果,回味著口中果香,瀟灑地甩了甩頭。
行了,來吧!
濃的鬃立刻在空中抖開幾道波浪,清晨燦爛的慷慨潑灑,直將鬃浸潤油亮的灰白,折出奪目的華,神氣極了。
自從來到中原后,吃的多的,它是真的長了點膘,連帶著也好看許多。
“臭。”白星失笑,輕輕拍了拍它的額頭,被兩排長睫搔得掌心發,不住低笑出聲。
這小東西。
綁好獵后,白星才看向仍在昏迷中的小豬仔。
撕下一段角替它簡單包扎,然后微微用力往豬仔脖頸上了下。
豬仔猛地一抻,口鼻中發出細長的嘶聲,瘋狂抖著四肢清醒過來,短短的小尾在屁/后甩啊甩的。
白星往它屁上輕輕一拍,“逃命去吧。”
豬仔傷得不重,踉蹌了幾步,站穩后還不忘回頭齜牙咧沖哼哼,見這人果然沒有追過來的意思,這才一瘸一拐鉆灌木叢中不見。
合該你命不該絕,若我再晚來一天,凍也凍死、也死了。
好好長大吧,若我明年還在這里,你我再見之時……只怕就隔著一口鐵鍋啦。
唔,紅燒就不錯的。
忽然食大振的白星注視著豬仔消失的方向,活像在為一頭紅燒豬送行。頭頂突然噴灑下來大片熱氣,自背后探過來一張老大馬臉。
無奈地站起來,對滿臉好奇的阿灰低聲道:“夠吃了,何苦再造殺孽?”
山神是慷慨的,它無聲庇佑著所有山民,讓勤勞勇敢的人不至于在因酷寒而生機斷絕的冬日死去。
人為了生存獵殺野并不可恥,因為死去后蟲亦會捕食人的尸,因果循環,都不過重歸天地間。所以他們才要懷著敬畏之心,心懷激地吃干凈每一口來之不易的食。
但濫殺不行。
有了野和一頭野豬打底,再用銀錢換些米面、鴨,一個年人就能熬過冬日。
即便不夠,要吃再打就是。
著貌似荒蕪,實則蘊藏無限生機的大山,白星低頭默念幾聲,又朝傳說中山神所在的東方拜了拜,這才起將剩下的陷阱都毀掉,然后帶著阿灰下山而去。
敬神明,敬所有努力活著的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