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起時, 白星遇到了一點突發狀況:
怎麼都梳不好頭!
總讓別人替自己梳頭非長久之計,于是白星就琢磨著是不是要自力更生?
奈何理想很好,現實很殘酷。
當初王太太給編的一麻花辮尚且復原不了, 更何況孟搞的這個新發型難度幾倍于前者……
自己梳了老半天, 把一頭厚重的卷理順就累出一大汗,再想編辮子時, 卻覺得十指頭本不夠用!
到底怎麼弄的呀?
越編越著急,越急越編不好, 最后簡直要把自己氣死了!
到底怎麼回事啊?
當初看他們弄的時候也不難啊。
用力抿, 覺得有些荒謬, 又有點莫名的委屈:
曾經打敗過那麼多赫赫有名的對手, 如今竟然被一辮子難住了?
倒是也能綁馬尾,可還是覺得麻花辮好看一點。
世上哪里有人不呢?
說到底, 也還是一個小姑娘呀。
都說由儉奢易,由奢返儉難當,一個人已經會過更妙的滋味后, 就很難再適應以前那種糙了。
沒奈何,只好炸著一顆頭去敲隔壁的門。
連咚咚的敲門聲都似乎著一憋悶。
開門的是廖雁, 這廝先是一愣, 然后開擋在白星面前的“門簾”瞧了眼, 繼而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誰家的掃把了?!”
稍后孟聽見靜跑出來時, 外面兩個人已經你來我往過了十幾招。
自從廖雁來了之后, 院子里就有安生的時候, 可憐阿青和阿花兢兢業業下蛋好幾年,最近都被嚇得瘦了。
孟瞇著眼睛看,就覺得其中一個的頭看上去好大呀……
“噗……”
他忍不住笑了一聲, 但馬上又意識到很不應該,于是立刻收住,大聲喊道:
“哎呀,大清早的,你們不要打了,等會兒我們還要去給王掌柜送對聯。星星你快點過來坐下,不然頭發真的要梳不開啦!”
廖雁恢復起來簡直一日千里,前天還面慘白半死不活,今天幾十招之竟已毫不見敗跡。
兩人又噼里啪啦打了一會兒,這才意猶未盡地停了手。
孟長長地拉著臉,又嘮叨了好幾句,這才拍了拍自己面前的小板凳,“坐下。”
他覺得自己這一句說的簡直冷酷。
整天跟江湖客待在一起,他也一定變得有幾分威嚴了吧?
白星乖乖去前面坐好,雙手老老實實扶在膝蓋上,一不了。
雖然不敢,一雙眼睛卻不老實,拼了命的往后看,想看看他到底有沒有生氣?
曾在江湖上遇到許多危險的對手,對方再怎麼暴跳如雷也不怕的,可如今,卻唯獨擔心這個書生不高興。
究竟為什麼,也說不大清。
總覺得如果對方不高興的話,自己可能也不會太歡喜。
真是奇妙。
廖雁卻還是不肯好好坐,就這麼蹲在兩個人面前,抱著胳膊看著,十分好奇。
“嘖,書呆子,你什麼都會呀?”
孟一邊替白星梳頭,一邊道:“這些其實都不難的。”
編筐、編席子、編繩子……跟扎頭發一樣,一通百通吧。
廖雁咧了咧,又嫌棄白星來中原之后就變了,“現在你病怎麼這麼多呀?以前披頭散發不照樣活,嘖,干脆老子幫你剃個頭算了!”
白星的眼睛危險地瞇起,“你找死嗎?”
孟連忙道:“雁雁怎麼可以這樣說呢?不然等會我也幫你編一個好啦!”
廖雁立刻渾發道:“老子才不要!娘們兮兮的……”
說完,好像真的怕對方撲上來給自己編頭發一樣,他還保持著蹲著的姿勢,往后挪了兩步。
嘖,真是不了這書呆子泛濫的瞎好心。
太從東邊一點點爬上來,金燦燦的晨曦鋪天蓋地地潑灑,給塵間的一切都披了一層金外。
白星黑的頭發上也泛了金,孟一下下梳理的時候,竟有種奇異的幻覺,仿佛是了一把細金呢。
厚重,沁涼,微卷,如春日下潺潺流的河水,微微泛著浪花……
院中的枯樹枝上還倔強地粘著幾片葉子,正隨著料峭的寒風微微抖,日頭給它鑲上燦爛的金邊。
它的兄弟姐妹們早已在深秋和初冬凋零,此時就堆在樹周圍,厚重而松的一層。在未來一段漫長的日子里,它們將緩緩化為養分,以供來日重生。
每當有人覺得那幾片葉子要掉下來時,它們卻以實際行證明還能堅持。
重生固然好,但我若能熬過這凜冽的寒冬,待到來年與你們重逢,難道不同樣值得稱頌嗎?
分明已經下了好幾場雪了呀!
生命,竟如此頑強。
爐子上坐著砂煲,里面熬著雜糧粥,此時正撲哧撲哧噴著熱氣,頂得蓋子一顛一顛的,仿佛在歡樂舞蹈。
廖雁早就不耐煩等他們梳頭,又跑過去給爐子扇火。
火苗被他一催,積頓時漲大不止一倍,直接到罐子外面去。
砂煲粥水的翻滾越加洶涌,香味混著濃白的水汽四溢,大串珍珠一樣的氣泡上涌、炸裂,蓋子幾乎要被吹飛啦!
孟一顆心頓時被劈開兩半,連忙提高聲音喊道:“哎呀,你不要扇火呀,火太大會糊的,而且還容易夾生呢……”
粥夾生?那可不行!
廖雁一聽,立刻丟下扇,難耐地抓了抓頭發。
他似乎一點都閑不住,揪著頭發梢四下看了看,又興致地要去喂喂鴨,結果嚇得阿青阿花好一陣,最后竟大著膽子追著他跑。
“哎呀哎呀!”躲閃不及的廖雁手上被啄了幾下,立刻就泛紅了。
他簡直都驚呆了!
中原的扁畜生們都這麼兇猛的嗎?好大的膽子呀,竟然敢咬他?
“警告你們不要登鼻子上臉哈!”廖雁一邊靈活的躲閃,一邊抱著頭罵罵咧咧,“小心老子殺了你們燉吃!”
要不是圖你們的蛋,真以為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嗎?
阿青和阿花作一僵,旋即暴怒,再次用力拍打翅膀,愣是從地上飛起來老高,朝著廖雁就拉了一泡屎。
廖雁:“……”
他哪里料到還會有這一招?作稍微一慢,皮裘的邊緣就到一點。
“哇啊啊啊啊!惡心死了你們!!”
短暫的沉默過后,他崩潰大。
“哈哈哈哈哈!”
目睹一切的孟和白星放聲大笑,一點都沒有同心。
廖雁惡狠狠地對阿青和阿花放了狠話,約定明日再戰,然后就撅著腚去水井邊洗皮裘去了。
其實皮裘很容易清洗,但他總覺著上面還有味道。
臭烘烘的……
孟滿面欽佩地著阿青和阿花,驕傲之溢于言表,“乖仔乖仔!”
真是出息了!
心滿意足的他作越發輕快。
隨著邊緣碎發被逐漸編起,出底下遮掩著的白纖細的脖頸,孟忽然就回憶起兒時曾看過的仙鶴。
它們的脖頸也是如此纖長而優,但他手邊的這一截卻遠不那樣脆弱。
這看似的皮下奔流著滾燙的脈,積蓄著無限力量,每一寸都流出原始而澎湃的,源自于生命最初的。
是鮮活的力量。
微風拂過,輕輕起一縷發,若有似無地從他手上過,的。
好像有那麼一只小貓仔,在心尖上極其輕微地抓了一下,他的口都跟著發起燙來。
孟想得了神,看得了迷,一顆心忽然又開始不控制地怦怦狂跳起來。
“有意中人了嗎?”
他腦海中驟然迸出當初吳寡婦問的一句話。
意中人……
走神中的孟一指尖無意中過白星脖頸上的,對方還沒怎麼反應呢,他就先像被燙到一樣彈了起來,作大得驚人。
白星疑地扭過頭,麗的脖頸隨著的作扭出一個全新的弧度。
孟不敢看。
他的腦子里哄哄的,好像有千百匹馬在肆意狂奔。
真的,他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
“你不要有歪心思哦……”一直在旁邊看著的廖雁忽然惻惻道。
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仿佛孟正在思考該如何掐脖子一樣。
這書呆子,果然不懷好意麼?
他磨著牙,緩緩出長短雙刀,將刀刃一下一下地磨著,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孟毫不懷疑,如果自己真的有什麼惡意的話,那兩把刀絕對會第一時間砍下來。
他驟然回神。
孟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可事就是這個樣子:一旦有了苗頭,就會迅速生、發芽、蔓延、瘋長……哪里是人力能控制得了的?
他覺得自己臉上熱乎乎的,腦袋暈沉沉的,再看手中那幾縷頭發時,怎麼看怎麼可。
他想讓星星高興,他想讓星星的,每一天都快快樂樂……
這,這就是意中人嗎?
他不太懂。
可是呀,他是真的喜歡跟星星在一起哇!
只是這麼想著,孟就覺得好像有一韌的力量,從心底深蔓延開來,宛如翠綠的藤蔓將他纏繞。
那藤蔓是那樣的翠綠,那樣的壯,又是那樣的水潤,一點點滋潤著他長久以來干荒蕪的心靈。
仿佛西方沙漠里的一點綠洲,荒蕪殘冬里的一段異象,大千世界的一方奇景,如此鮮艷奪目,如此明麗耀眼。
只需看上一眼,僅僅只是一眼,就再也難以割舍。
他就像在荒野中漫無目的長途跋涉的疲憊旅人,一直以來都在尋找著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終點,而此時,那終點仿佛忽然有了雛形……
或許所謂的終點指的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個人。
他約覺得想明白了什麼,又好像沒有明白,但心底的一角卻漸漸明朗,整個人都跟著輕快起來。
即使有的事本也不必尋究底,要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就是了。
孟這麼想著,十手指得飛快。
他給白星編了個包包頭。
兩松松的麻花辮,一路從下面爬到上面去,最終在腦袋兩邊盤起來。
如果可以的話,他覺得應該加一點小珠花的。
可惜他沒有呀。
饒是刻薄如廖雁,此時也說不出什麼不好的話來。
他用手指尖搔了搔下,嘖嘖出聲,“看著還乖。”
如果不去看那藍眼睛,誰能想到眼前這個人畜無害的小丫頭會是大名鼎鼎的白鷂子呢?
孟小跑著取來鏡子,稍顯忐忑的問道:“星星,你喜歡嗎?”
白星抿著的角用力往上翹起,手不住地著頭發,輕輕點頭。
喜歡呀。
真好看!
覺得自己可真好看!
如果義父看見的話,也會這麼說的吧?
的笑意映到孟心中,忽然化作一堪比的暖流,讓他嘗到甜,激地渾發。
這是前所未有的覺,神奇而好。
“我,”他向所有急于討取對方歡心的頭小子一樣,整張臉上都放著,迫不及待地表達決心,“我以后會想出更多的!”
“好呀。”
白星心想,自己不會又有什麼關系呢?只要把這個書生一直綁在自己邊不就行了嗎?
三個各懷心思的人高高興興吃過早飯,拿上寫好的對聯,直奔王家酒樓。
聽說那里新來了一個說書人,可有意思啦!
臨近年底,許多店鋪門口已換上嶄新的紅燈籠,此時都在晨風中搖擺。
有的鋪子開門較晚,他們經過時就看見小伙計從里面打開門板,爬上梯子,揭開燈籠罩子,吹滅部的殘蠟。
新的一天又開始啦,大家還是要努力賺錢呀。
正是貓冬的時候,桃花鎮又是個小地方,按理說客棧里本不會有太多人,可今兒王家客棧前頭的酒樓竟十分熱鬧。
三人大老遠就聽見里面迸發出一陣好聲,伴著低低的二胡音,劃破寒冷的空氣,出去老遠。
三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加快了腳步。
剛進酒樓門,一暖烘烘的熱氣便伴著洶涌的人撲面而來。
呵,這麼些人!
原本酒樓大堂里橫平豎直擺著許多桌椅,但此時正中間的兩張桌子被撤掉了,一位穿著灰棉襖的老人坐在那里,上還放著把二胡。
他微微合著眼睛,神間十分沉醉,手中的二胡不斷隨著口中的故事拉出幾個音節,高低起伏,悠揚婉轉,仿佛在說話。
“……卻說那書生一路跋山涉水日夜兼程,本是滿心歡喜,誰料想到了之后卻只見荒山野嶺……”
跟上來一段吱吱呀呀的二胡聲,聽上去分外凄婉,眾人眼前好像真的看見了荒野一般。
“……但見一人多高的荒草之下,竟也埋著一座小小的墳塋,上書玉娘兩個字!”
二胡聲陡然拔高,仿佛是書生在驚訝,周圍的聽眾也齊齊低呼出聲,嘰嘰喳喳,低聲議論著:
“娘呀,那玉娘別是個鬼吧?”
“好端端一個人,竟是死了嗎?”
周圍的聽眾們或坐或站,隨著他的講述或喜或悲。
他們看向那老人的眼中啊,幾乎都飽含著敬意!
多麼了不起的人吶,竟然知道這許多故事。他們在聽的過程中,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打斷了。
唯獨在兩段話之間明顯的間隙里,他們才敢放肆地一聲好,借此表達自己無釋放的熱和謝。
王掌柜也站在人群中聽得津津有味呢,還是跑堂的小二發現了孟三人,這才跑去通報。
王掌柜聞言,立刻站起來,親自將他們三個領到一張桌前,又一口氣擺了許多小點心小零,“冷吧?快坐下歇歇。哎呦,這又是哪位呢?”
他沒見過廖雁。
孟呃了聲,“是星星的朋友,來找我們玩的,可能要在這里住幾天。”
如果不是在鎮上常住的話,倒也不必去找劉爺爺報備。
王掌柜拿眼睛在廖雁上一溜,就知道這肯定也是關外來的,當即笑著點頭,“好啊好啊,過年麼,人多熱鬧些。”
頓了頓,他又由衷夸贊道:“真是個俊小伙子。”
瞧瞧這神頭,眼神多麼銳利啊。
廖雁本不喜歡際,可聽了這話,卻忽然得意起來。
他立刻抬頭,高高揚起下,“嗯,那是!”
尋常百姓向來以謙虛為,若普通人聽了這話,必然要說一句哪里哪里?王掌柜何曾遇見過這樣的回答,當時就愣了。
過了會兒,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點頭,“是啊是啊,我的眼還是不錯的。”
真是個有趣的年。
廖雁對王掌柜的印象幾乎是立刻就好起來。
他覺得桃花鎮雖然小,但也是略有幾個識貨的嘛!
王掌柜痛痛快快笑了一回,又夸贊了孟寫的對聯,催促他們吃點心。
“吃呀,閑著干嘛呢?”
過年了,可不就是走到哪吃到哪嗎?閑著做什麼呀?
他甚至親自抓了許多,一一塞到三人手中。
三人也都不跟他客氣,老老實實接了,又道謝。
酒樓里的零樣數確實比家里多,做的也更小巧致。
常見的有胖瓜子、炒白果,滴溜圓的栗子,麻嗖嗖的核桃,開之后,一個個噴香。
罕見的也有各餞,像什麼山楂李子杏的,都是泡過的,甜著呢!
還有晾干的桃條呢,雖然看上去有點灰禿禿的,丑丑的,但這可是桃花鎮的特產,質厚,酸酸甜甜好吃著呢。聽說許多外地人嘗過之后,臨走的時候都會特意買一大包!這是上了呀。
三個人吃的津津有味,五只在外面的眼睛卻直勾勾盯著正中央的說出老人,舍不得聽一個字。
多有意思呀。
王掌柜見他們自得其樂,也高興,揀了個空悄悄走了,倒不打擾他們在這里自在。
周圍的鄉親父老也樂呵著呢,不斷有伙計捧著零食穿其中。
年底下了,王掌柜也不圖賣錢,就掙個樂呵,看誰桌子上空了就人去添一把,也不收錢。
平時就賺了大家伙的了,這會兒,不就圖一個湊在一起得趣兒嗎?
大家伙吃得高興,聽得開心,他心里也滋滋的。
正說著呢,前門那里忽然進來一個年輕婦人,要麼20歲上下年紀,懷里還抱著一個小娃娃呢。
似乎也沒想到酒樓里是這個樣子,進來之后先愣了下,然后才招手住一個過路的伙計,低聲問了兩句。
伙計忙引著,繞過一溜兒桌椅人群,來到王掌柜面前。
“表舅。”那婦人行了個禮。
王掌柜趕起來,十分歡喜,又招呼著坐下,連忙命人去王太太,“趕去跟你們太太說,來親戚啦!”
可當那婦人抬起頭來,卻見眼圈已經微微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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