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蹄凍是連盆一起送過來的, 孟第二天就把它們轉移出來，然后將大瓷盆刷得干干凈凈，準備還給翠紅。

“星星, 咱們一起去王家酒樓吧, 順便還能聽說書的呢。”孟研究了大半天圖紙，只覺頭昏腦脹, 腦中諸多思路都了一團糾結在一起的麻，急需做點別的事排解一二。

白星咽下口中的小米粘糖, 拍了拍手指尖的碎屑, “好啊。”

又仰頭問屋頂上的廖雁, “你去不去？”

廖雁里咬著一草, 正瞇著眼睛看天，翹起來的腳一顛一顛的, 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雖然已經來了幾天，但他還是有點適應不了桃花鎮這過分的寧靜和安逸，若要他一天天的什麼都不干, 怕要不了多久就要被瘋了。

所以他天剛蒙蒙亮就上了一趟桃花山，帶著大黑一起拉回來許多柴火, 還順手打了三兩只野。

只這麼會兒功夫, 又有點閑不住了。

去聽說書的總比發呆強, 廖雁沒怎麼猶豫就翻下地, 兩只手墊在腦后, 里還是一噘一噘咬著草, 搖搖晃晃的走著。

只是他也不好好走, 走到半道，發現路上有一只石子，便故意用腳尖去踢。

啪！

石子極速飛出, 在空中翱翔一段之后驟然落下，又在地上咕嚕嚕翻了幾十個滾，這才不不愿的停下。

廖雁眼睛一亮，好像終于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呸一聲吐掉草，再一次踢飛石子，然后攆上，再踢……

孟樂呵呵看著，忽然覺得他跟什麼有點像，眼前的場景莫名悉。

又走了一段，街道拐角猛地竄過去一只三花貓，孟恍然大悟：

廖雁這個樣子，可不正像自娛自樂的貓咪麼？

但他不敢說出來……

距離年三十沒有幾天了，能趕回家的人幾乎都已回來，大街上全是面孔，彼此見了面都熱地問候著，說些陳年往事，談些最近經歷，順便說說來年的打算……

其實現在的天已經開始轉暖了，吹在臉上不再像刀割那樣的疼，在人們臉上的笑容卻比風更和。

有頑皮的孩早已克制不住喜悅，纏著大人，非要放鞭玩兒。

家中長輩磨不過，只好從長長的一串鞭上拆下來幾只零星的小鞭炮，千叮嚀萬囑咐一番，這才拿給孩子玩去。

小孩子是最容易滿足的，他們歡天喜地接了，又點燃一支長長的線香，跑到大街上呼朋引伴。

這個時候就能得到一只小鞭炮，是多麼了不起的事啊！附近所有的孩子都來了，用羨慕的眼神看著鞭炮的擁有者，滿臉的想要一。

那得了鞭炮的小孩兒簡直要得意壞啦，他甚至顧不上冰冷的空氣把自己的小手凍得通紅，努力吸吸鼻涕，大聲宣告道：“退后，都退后，我要放鞭了！”

此時的他看上去像極了一位志得意滿的將軍，整張胖乎乎的圓臉上都放著。

鞭炮聲可嚇人呢，一群小娃娃便都紛紛到墻角去，用穿著棉襖的短胳膊用力捂耳朵，張而期待地看著。

說話的小孩兒把小小一顆鞭炮立在地上，努力撇開子，一手捂耳朵，一手巍巍出線香，用上面發紅的燃點去灰的引線。

引線燃燒很快，若反應不及時，沒等跑出去鞭炮就會炸開，打在上有點痛。若實在不走運，還能把棉襖燙個小窟窿，回去時不得吃一頓竹筍炒……

小孩的心臟砰砰直跳，嚇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可還是大著膽子用香頭去引線。

剛了一下，他轉就跑，可過了老一會兒也沒聽見靜，再壯著膽子回去一瞧，嗨，沒點上呢！

旁邊有覬覦已久的小伙伴大聲道：“我來，我來，我不怕！”

可這種事誰舍得放手呢？

那小孩兒不死心，兩半抿得的，在下上用力拉開一條直線。

他再一次湊近了，努力放緩呼吸，親眼看著引線冒出嗤啦啦的火花，這才尖著跑開。

“啪！”

清脆的聲音響起，余音悠悠在巷子里，原本紫紅的小小圓柱，瞬間被炸千塊萬塊，飄飄灑灑從半空中落下來，好像下了一點紅的雪。

“哦~”

“真好，放鞭啦，放鞭啦！”

小孩子們猛地抖了下，然后就被巨大的歡樂染，圍著那點紫紅的碎紙屑，蹦著跳著，宣泄著年人本無法理解的愉悅。

廖雁正好追著小石子跑到附近，他歪著腦袋看了會兒，好像立刻就喪失了對踢石子的興趣，然后向白星提議道：“星星，我們也買點鞭炮來放吧。”

白星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那你買呀！”

廖雁：“……你借我點錢。”

貧窮使人彎腰。

然而這句話卻好像瞬間在白星的腦海深引發共鳴，著下想了會兒，忽然問道：“你以前欠我的銀子是不是還沒有還？”

廖雁愣了下，撓著頭想了會兒，不太確定的說：“好像……有嗎？”

“有！”白星非常肯定的點點頭，臉上流出債主獨有的傲慢，“昆侖山腳下的小酒館里，你找我借了三十五兩六錢，說好的下個月還，然而下一年都沒有還。”

騙子！

還真是。經這麼一說，廖雁還真想了起來。

他干咳一聲，微微有點心虛。

但是很快的，那點心虛就被不知哪里來的理直氣壯所取代，他大咧咧道：“區區三十幾兩算什麼？”

像他這樣的厲害人，還怕弄不來錢嗎？

白星瞇起眼睛，不知為什麼，腦袋突然靈起來，“若按照黑市上九出十三歸的算法，這麼久過去，你怕不是要還給我三百五十兩！”

廖雁直接跳了起來，目瞪口呆道：“你打劫啊！”

已經旁觀了好久的孟小心翼翼道：“星星啊，都是朋友，這樣會不會有點太過火？”

白星正道：“如果他還我錢，我就可以買一匹中等馬借給你騎。”

哇！

孟立刻對廖雁語重心長道：“雁雁啊，子曰，君子以誠為本，又有老話說的好，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我也覺得你還是快點還錢比較好。”

貧窮使人低頭。

廖雁：“……”

他要殺了狐貍！

小小的桃花鎮并沒有太多公共娛樂，近來王家酒樓新添的一位說書人就了人們茶余飯后的首選。

每天早上酒樓一開門，大堂就坐滿了人，有的甚至還自己從家里帶凳子呢。

白星等三人到時，說書人正在講一段鐘馗捉鬼的故事，所有人都聚會神的聽著。

冬冬帶著小桃兒坐在最前面，兩顆圓溜溜的大腦袋仰著，微微張著，雙眼一眨不眨。

前者是確實覺得有意思，后者是覺得前者聽書的樣子有意思，因此全力模仿。

自從有了冬冬幫忙照看小桃兒，翠紅突然就有了好大的空閑，今天他們來時正在跟吳寡婦說話。

因正月里要跟康三爺辦喜事，兩人考慮到各自家中都沒有什麼親戚，廚藝也不大好，恐怕到時忙不過來，所以決定提前來王家酒樓訂幾桌席面。

這兩個人雖然年齡差著一段，但一個死了男人，一個休了男人，竟也有許多共同語言，三兩句間就投了緣。

“吳姐姐，倒不是我吹噓，我做飯的手藝是要的，若你不嫌棄，到時我幫你蒸兩鍋喜餑餑吧！”難得遇見說的上話的人，翠紅也很高興。

好像又回到了沒親的時候，無拘無束，每天只想著怎麼把日子過好就行。

不用擔心起的稍晚一點就挨罵，也不用擔心因為腰酸沒及時刷碗就被說，更不用忍著饞意，不敢吃……

可以大聲說笑，隨時隨地朋友的覺真好啊！的世界再次變得寧靜而祥和，歡樂而活潑，充滿著數不清的細碎的快樂。

迫不及待的想要做點什麼回報別人，將這份快樂傳遞出去。

“只怕是你不嫌棄我呢！”吳寡婦笑道，“我那死鬼平時最灌黃湯，那一年吃得醉醺醺的，是要上山，我死活勸不住，結果一去不回。早年還有好些人說我命克夫八字不好，你愿意替我做那個，我謝都謝不過來呢。”

說話間，無意中往外頭撇了一眼，當即笑道：“呦，這是來辦什麼事的？”

可能是被逗弄過太多次，孟對上吳寡婦總有點逃避的沖，此時被當眾點名，不覺渾一抖，忙帶頭上前問好，把包著大瓷盆的包袱遞給翠紅，又狠狠夸贊了做的豬蹄凍。

“真是清爽可口，雖然是，但一口氣吃許多也不覺得膩呢。”

若是紅燒豬蹄，他頂多只能吃半個，因為太太膩；可做豬蹄凍之后，他經一口氣可以吃一整只呢。

豬蹄凍他也會做，但即便是同一道菜，經由不同人手中做出來的味道，也有細微的區別，翠紅的手藝中約帶著一點和，就好像這個人一樣。

是很溫的味道。

翠紅接了瓷盆，聞言喜不自勝，“你們喜歡就好，若非你們幫忙，我這會兒還在犯愁呢！若是喜歡吃，回頭我做了再給你們送去。”

孟連連說不用麻煩。

“什麼麻煩呀？哥哥，你有麻煩了？”原本在聽說書的冬冬不知什麼時候跑過來，后還一步一趨地跟著一條小尾。

吳寡婦沒有孩子，就特別喜歡這兩個小家伙，一手一個拉著夸了又夸。

“這小小的孩兒也知道什麼麻煩了？”

冬冬把腰一叉，驕傲道：“就是不喜歡的事，討厭的事，我懂得可多呢。”

吳寡婦哈哈笑起來，“嗯，還真是不。”

倒是小桃兒似乎很喜歡親近白星，歪歪斜斜走過去，仰著腦瓜盯著看了會兒，然后出一個稍顯的笑。

翠紅大詫異，不由得笑道：“許是有緣呢，平時也沒見這小東西這麼親近過誰。”

然而，白星非常懷疑小桃兒是聞到了自己上米花糖的甜味。

低頭跟小桃兒久久對視，心道你這次可失算了，我今天沒有帶桃干哦。

小桃兒又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忽然手抱住的大，揚起滴溜圓的小臉兒，沖著笑了。

白星愣了下，覺得仿佛有一只小出稚的爪子，在自己的心尖輕輕抓了一下，的。

略一猶豫，竟直接卡住小桃兒的腋下，把整個人舉了起來。

忽然遠離地面，小桃兒也不怕，還開心的哇了一聲，然后四肢一不的停在半空中，看上去像個很喜慶的過年娃娃。

白星顛了顛，就覺得乎乎香噴噴的，還有趣。

一大一小無聲對視，不得不說，場面有點稽且有趣。

“飛！”白星沉默片刻，手臂突然發力，猛地把小桃兒往半空中拋去。

周圍的人一愣，還沒回過神來呢，小桃兒已經咯咯笑著落了下來。

“飛飛！”飛了，可真開心呀。

一直到小桃兒重新落回白星手中，翠紅好像才回過神來，后知后覺的倒吸一口涼氣。

天吶！

只要一個人沒親，在別人眼中就還是孩子，此時在翠紅看來，簡直就是一個大點兒的孩子丟小孩子玩……

有心要說點什麼，但又怕傷了別人的好意，一時兩難。

孟看出的擔憂，小聲說：“星星是習武之人，力氣好大的，那麼那麼的老樹，直接就能從地里拔起來的……”

說著還出兩條胳膊，用力畫了個巨大的圈，試圖用作增加說服力。

孟為人溫穩重，翠紅自然是相信他的，聽了這話不覺驚訝道：“真的啊？”

從小長在田野間，自然知道草木的系深扎土地有多麼結實，哪怕一個年人去拔一叢野草都未必能行，更何況是樹？

說話間，白星已經又把小桃兒拋了幾個來回，那小姑娘簡直要樂瘋了，清脆的歡笑聲傳開老遠。

旁邊站著的冬冬羨慕極了，跳著腳，舉著胳膊哀求道：“姐姐姐姐，我我我，我也要，我也要！”

他也想要飛飛！

然而白星的視線在他上溜了幾遍，再次肯定了這是多麼膩的一坨冬瓜之后，非常嚴肅的搖了搖頭，言簡意賅道：“會傷腰。”

一歲的娃娃跟五六歲的小孩兒差的太遠了，哪怕不傷，但也會累的呀。

冬冬簡單的小腦瓜一時沒想到讓自己飛飛和腰有什麼關系，可對方拒絕的意思卻清楚地接收到了。

他立刻垮了臉，用力鼓著臉頰氣呼呼道：“姐姐好壞。”

姐姐喜歡小桃兒，不喜歡他了，他也不喜歡姐姐啦。

哼！

白星點頭贊同，不以為恥，反而還有點得意，“是呀，我可真壞。”

來跳起來打我呀。

冬冬哇了一聲，就很氣。

可他的憤怒好像非常短暫，來的快，去的也快，只是過了一小會兒工夫，就馬上又笑嘻嘻的了。

“姐姐姐姐！”幾次呼吸的工夫，冬冬似乎就忘了當初的冷遇，兩只小手在口袋中了一通，對著虛虛握起小拳頭，“你猜我手里有幾塊糖瓜呀，猜中的話我就把這五塊糖瓜全都送給你！”

話音剛落，白星還沒開口呢，就聽廖雁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小傻子，當然是五塊呀。”

然而不等他笑完，就見冬冬報以憐憫的眼神，“哥哥你好傻哦，我都讓你們猜了，怎麼可能告訴你呢？”

說完，他就把乎乎的手掌反過來張開，掌心里赫然只躺著孤零零的兩顆糖瓜。

他忽然嘿嘿笑起來，朝廖雁做了個鬼臉，“哈哈，哥哥被騙啦！”

雖然他一開始想騙姐姐的，可誰讓哥哥這麼容易就上當了呢？

其他人轟然大笑，廖雁青一陣紅一陣的臉上滿是震驚：

他竟然被個小屁孩給騙了？！

還是自己上趕著挨騙？！

哼，他就知道桃花鎮不是什麼好地方，連個半截高的矮冬瓜都那麼可惡。

孟笑壞了，笑得晃，竟無意中在聽說書的人群中發現一個久違的影：張大爺？

他驚喜的看了又看，還真是。

他連忙跑過去打招呼，“您也出來啦。”

張大爺聽得正迷，冷不防還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來人就笑了，“是仔啊。”

媛媛母也在呢，都笑著跟他打招呼。

媛媛直接從自己的小板凳上跳起來，“哥哥你坐。”

孟連連擺手，又把小丫頭按回去。看他們氣都不錯，他也跟著高興。

氣好就證明最近養得不錯，好，好。

張大爺拍了拍邊放著的新拐杖，笑道：“說是不能老躺著，也得勤出來曬曬日頭走一走，這不，是給我弄了拐杖，拉著出來看說書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蒼老的臉上一直掛著滿足的笑，跟曾經的沮喪判若兩人。

他曾經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但到了晚年，老天卻又給他送來了兩位，知足啦！

孟點頭，“是呢。”

世間萬都離不開沐浴，人也是如此。

媛媛盯著孟看了會兒，忽然道：“哥哥胖了。”

“啊？”孟沒想到說這個，下意識用手去臉，“真的嗎？”

媛媛點頭，用手比劃著自己的腮幫子，笑嘻嘻道：“原先兩邊平平的，現在鼓鼓的。”

媛媛娘聽了，也和張大爺一起盯著打量他片刻，“還真是，小孩的眼睛就是利。”

孟了自己臉上的，還真是……好像是比以前了點，也多了點。

“咳，可能最近吃飯比較多……”他微微有點不好意思。

自從星星和雁雁來了之后，他家的伙食跟以前相比，無疑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僅天天有，而且三個人在一起總是胃口大開，不知不覺就會比以前吃的更多。

張大爺非常艱難的把視線從說書人上挪開，瞇著眼睛看了看孟，非常高興的點頭道：“胖點好，胖點有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