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年三十, 憋了一整年的人們便都挨不住了，不等夜就開始放竹。

勞累了一整年，還不許人放肆幾天麼？

大大小小的轟隆聲此起彼伏, 這邊沒停, 那邊又起。

一群小孩子又驚又喜，想看又不大敢看, 雙手捂著耳朵到跑。

鞭炮聲剛停，硝煙尚未散去, 他們便歡呼著跑進去, 蹲在地上撿拾沒有被點燃的零散竹。

鄉間百姓燃放的鞭炮往往制作糙, 捆綁也并不仔細, 一串鞭上下十個、二十個再尋常不過。

有的小孩兒眼疾手快，不到半天就能湊一大捧呢！自己回家點一香, 一個一個放著玩多有趣呀。

孟等人也看得心難耐，翻出一串用長竹竿挑了，遠遠出墻頭。

這邊剛探出去, 外面已經有眼尖的小孩子高興地大起來，“放鞭啦, 這邊要放鞭啦！”

一群小土豆呼啦啦跑過來, 手里、兜里鼓鼓囊囊, 塞滿了米花糖、烤紅薯、山楂瓜子等各吃貨。

他們挨著墻兒站著, 不斷往里塞, 撐得腮幫子高高的。

廖雁極了親手“放火”的快樂, 一早就把所有燃放煙花竹的活兒預定下, 白星和孟都沒跟他搶。

“啪啪啪！”

清脆的響聲伴著硝煙散開，震得人眼皮直跳，卻又覺得安心。

冬冬也領著小桃兒到跑。

他倒不是為了竹。

這小胖子不犯混的時候極甜, 能說會道的，三言兩語就哄得人心花怒放，恨不得把所有糖果全都抓出去。

冬冬特意背了個大口袋，每當有人被逗笑時，他就會撐開深不見底的大口袋，滿面的道：“爺爺叔叔嬸嬸哥哥姐姐……給點糖吧！”

那語氣，那神態，那殷切而的眼神，簡直跟廟會上耍把式賣藝的漢子們一模一樣。

后面的小桃兒什麼都不懂，只是覺得有趣，便也跟著學話說：“給點糖吧。”

有一回王掌柜無意中目睹了全過程，一張臉都黑了。

老子喂不飽你嗎？偏逮著大年三十沿街要飯！

偏隔壁皮貨鋪的趙掌柜瞧了，故意跑來扎他心窩子，“大侄子越發人似的了……”

又抱著自家白白的兒出來，著的小手說：“來，問王伯伯好。”

小姑娘跟冬冬差不多大，一頭烏黑的頭發頗得趙掌柜真傳，黑一大把，都用紅頭繩梳了兩個巧的包包發髻，跟泥塑的大阿福娃娃似的，雕玉琢十分可。子也乖巧，乖乖摟著趙掌柜的脖子道：“王伯伯好。”

說完，又要下來，“爹爹抱著累。”

趙掌柜簡直不知道該如何疼才好了，捂著口“哎呦喂”“心肝”了一大串，又嘚嘚瑟瑟的去瞧王掌柜：

這我閨，令郎呢？

好麼，王掌柜的臉直接就綠了，轉就回家抄撣子。

小兔崽子！

冬冬見勢不妙撒就跑，逃到孟家中時仍憤憤不平。

“我辛辛苦苦都是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了這個家？我爹真傻，我多要點糖來，他們不就不用買，就能省錢了嗎？”

圓滾滾的包子臉上滿是不被理解的憤慨。

這大人也忒難伺候了吧？

自己剩飯的時候數落我不知道珍惜糧食，磨破服的時候嫌棄我不知道惜裳……如今我非但不耗費，反而主幫著往家里劃拉，你咋就不知道夸夸我呢？

唉，當小孩兒太難了！

孟啼笑皆非道：“以后你還是聽說書的吧。”

這都打哪兒聽來的七八糟的話？指你這麼勤儉持家，你爹早氣厥過去八百回啦！

冬冬晃著腦袋不以為意，又有點擔心被自己丟在家里的小桃兒：

才剛爹要打人，他本來不及帶小桃兒。

“哥哥，你說小桃兒會不會挨打？”他托著下，道出作為兄長的擔憂。

說書人都講男子漢要有擔當，遇到危險的時候絕對不可以丟下別人獨自逃跑的……

“人家乖著呢，”孟失笑，“要打也只打你一個。”

“我都學著養家糊口了！”冬冬氣極，用力拍了幾下。

我不乖嗎？我可太乖巧了！

孟噗嗤笑出聲，心道還養家，不把你爹氣死就好。

見跟孟說不通，冬冬果斷放棄，又拼命仰著脖子看房頂，“哥哥姐姐，你們在上面玩什麼呀？帶我一個唄！”

白星和廖雁怕的就是被這個小魔星纏上，所以一早就旱地拔蔥上了屋檐，這會兒正拿著孟做的小手/弩玩，對小胖墩兒的喊話充耳不聞。

手/弩不好玩嗎？為什麼要跟胖冬瓜說話！

冬冬跳著腳喊了老半天，最后十分惶恐的問孟，“哥哥，他們不是聾了吧？”

孟笑壞了。

灶臺里的火還在歡快躍，熱力催發下，鍋里的年糕散發出質樸而甜的香氣。

這是獨屬于新年的味道。

孟估著時候差不多了，就把灶底還沒燒盡的柴火出來，麻利地往水里一按。

這是黃年糕，主要是黍子面加了紅薯做的，一點糖也不用加就很香甜。

年糕上點幾顆紅棗，好看又好吃。

這個可以蒸了直接吃，也可以油煎了沾紅糖水吃，或者直接蘸白糖吃。因為乎又香甜，所以老人孩子都很喜歡。只是多有點難消化，一次不好吃太多。

他用筷子尖纏了一點給冬冬，又朝房頂上喊話，“剛出鍋的年糕要一點嗎？”

白星和廖雁齊齊點頭，臉上明晃晃流出的神。

后者點完了頭才后知后覺問白星，“年糕是啥？”

他還沒吃過呢。

冬冬舉著年糕坨坨，鼓足了腮幫子吹，見狀噘著道：“才剛我說話他們都裝聽不見！”

哼，瞧不起小孩子，我也不要理你們了。

孟瞅了他一眼，心道這不是嫌你話多嘛。孩子大了，也該有點數了……

年糕上的熱氣冒的越來越，冬冬估著時候差不多了，張大咬了一口，還故意拉出來一大截，瞇著眼睛嘶溜。

真黏糊，真好吃！

不過過了會兒他就高興不起來了。

冬冬吃著吃著就覺不對勁，好像有什麼邦邦的東西絆。

他蠕著，皺著眉頭琢磨了會兒，張口一吐：一顆帶著的牙！

他驚呆了，愣住了，傻眼了。

我掉牙了？！

之前他見過沒有牙齒的爺爺們，聽說人年紀大了就會牙齒掉、頭發變白，所以……

冬冬出抖的手了，果然有個好大的豁口，白的手指尖上還帶下來一點。

他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哇啊啊啊啊，我要死了！”

他要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