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家長輩早年都曾外出闖, 小輩們也有專門的教師教導，故而都通話。他們又是真心招待，白星等人不必再當活啞, 確實待得舒服。

次日一早, 白星和廖雁兵分兩路，一人去往衙門送宋老大的頭領賞, 另一人直奔另一戶懸賞馬老二的害人家中，如此這般作一番, 當天夜里就帶著他的腦袋和第二筆賞銀回來了。

這義兄弟二人橫行多年, 害人無數, 如今齊齊命喪云間府, 也算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活該活該！

至此，本次外出的最大目的已經全數完，收獲頗, 剩下的就是純玩。

莊家乃云間府本地名門族，早年出過多達四名員, 如今雖已無人在朝, 且莊家老二還自甘墮落當了商賈, 但誰也不敢輕視。

畢竟三四代的底蘊在這里, 保不齊哪天就又起來了。

云間府最南端有一座九層高塔, 聽說登上頂端往遠眺, 視線越過高高的山脊, 就能得見白練一般的長江天塹，白星等人當時就決定走之前一定往那里去逛逛。

本地毗鄰長江，建筑中便頗多江南水鄉特, 拿莊家宅院來說吧，白墻黑瓦嫻靜恬淡，小橋流水假山廊亭應有盡有，端的園林也似。

因三人幫忙報了海深仇，莊家人上下都將他們奉為座上賓，特意收拾了一好大宅院以供居住。

那宅院雖說是個院子，但其實更像獨立住宅，共有三進，可巧里面遍栽桃花，此時正值桃花盛開時節，滿園芳菲不勝收。

除此之外，更有每日三餐各致菜肴，見過的沒見過的，此時也都吃過了。

甚至莊家每月十五定期做新裳，阮氏又特意了裁才給他們量裁，全當自家人看待……如此種種，實在不可計數。

還有幾天就是春分，可算個大日子，莊家人又去了一塊心病，便格外心準備。

莊文興家□□有嫡出庶出四個子，其中兩個嫡子皆已娶妻，日常幫著父親料理自家田地莊園；因家里規矩嚴，下頭的一個庶子一個庶出生較晚，此時還小，不懂什麼事，故而也不往前帶，只跟著先生們在后院讀書。

倒是莊文舉家的小姐，那日勇敢替兄長報仇的小姑娘莊秀秀，對白星頗興趣，這幾天直接就住在伯伯家中，纏著問些江湖趣事。

白星從未跟閨閣小姐相過，初始還覺得別扭，想拉孟解圍。可孟卻覺得才這般年紀，正該多幾個朋友，便每每推托要跟廖雁練功夫不來。

廖雁正閑得無聊，還真就拖著孟去練功，日日都把他摔得鼻青臉腫……

沒奈何，白星只好著頭皮與人打道。

所幸莊秀秀雖然出富貴，卻事果決見識非凡，不似尋常孩兒膽小寡斷，白星漸漸放開來，便撿些趣事說給聽。

因兄長的遭遇，莊秀秀早就不像同齡人那麼天真，又因家中是做買賣的，常年耳濡目染，早知世事艱難人心叵測，聽了故事頗覺驚險刺激，托著下嘆息道：“可恨我沒有早早習武，不然……”

不然早年也就跟兄長一并出門，必然能打殺壞人的。

白星搖頭，“逝者已矣，你也不必苛責自己。再說那麼許多常年外出的老人都中招，即便你跟著，也不過多添一縷亡魂罷了。”

渡河渡河，一旦上船，便是半條命都付在船家手中，縱使你有千般萬般的工夫，人家只在河中央鑿船，你又能如何？

看了看院門口左右兩側立著的護衛，誠心道：“你倒也不必習武。”

自從家人出事后，莊家人直接被嚇壞了，立刻灑出海量銀錢招募有功夫在的護院隨從，如今幾個孩子邊跟著的人都有些拳腳在上，應付三五強人綽綽有余。

莊秀秀自然知曉父母一片疼之，不過也頗覺憾：自從兄長出事后，家里人就不大敢放出去玩了。

是個早慧的孩子，不想讓父母擔心，素來順從，可時候久了，難免憋悶。

此時又聽了白星天南海北任我闖的故事，一顆心越發飄飄，仿佛已經飛出高高的圍墻，穿越這片群山綠水，遠遠地飛到不知哪里去了。

悠悠嘆了一聲，認真道：“世事難兩全，我有時候也真羨慕白姐姐你們這樣可以到跑的。”

白星眨了眨眼，心想一時跑確實一時爽快，可要一年到頭都這麼跑，也就麻木了。

若非如此，又怎會去往桃花鎮，又結識那麼多可的人呢？

兩人又無意中談起將來，莊秀秀難得活潑了些，沖白星眉弄眼道：“那個姓孟的哥哥是姐姐的意中人麼？跟姐姐相配的很呢。”

聽見別人夸孟，白星只覺得比夸自己還高興，臉蛋迅速變得紅撲撲的，與四周怒放的桃花相映襯，一時竟分不清人還是花。

小聲問道：“很配麼？”

莊秀秀用力點頭，“是呢，我可從不說謊。”

白星滋滋，又忍不住掰著指頭炫耀道：“他可厲害，會做好多好吃的，會彈棉花，還會扎燈籠，對了，還會寫話本呢！他要養我的！”

說一句，莊秀秀就哇一聲，最后非常配合的鼓起掌來。

好不容易炫耀完，白星還有點不好意思，本著有來有往的原則問道：“那你的意中人呢？”

莊秀秀瞬間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趴趴伏在桌上，沮喪道：“沒有……”

爹莊文舉一心賺錢，只納了一房小妾，且沒有庶出的孩子，家中原也只有和兄長這一對龍胎。后來突遭厄運，便只剩下這一棵獨苗。

莊文舉的生意做得不小，如今又只剩下一顆掌珠，來日嫁妝還能得了？難免引來許多別有用心的。

錢財富貴人心，哪怕此時那人真心實意，誰也不敢保證日后不變心，時候一長，莊家人便越覺不安。

夫妻倆疼骨，不舍得早嫁，一直留到今年十八歲了，還未相看人家，又暗自劃算干脆找個婿贅罷了。

兒一旦嫁出去，娘家再疼也是鞭長莫及，倒不如招婿，銀錢權勢都握在兒自己手中，這里又是莊家地盤，又有幾個堂兄弟幫襯，必然吃不著虧。

莊秀秀卻道：“其實，其實我不想嫁人，”往四周看了看，湊到白星耳邊小聲說，“聽說生孩子可嚇人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一命嗚呼啦！我有個表姐就是產后大出，愣是沒救過來……”

說完，先把自己嚇得打了個哆嗦。

白星被說得一愣一愣的，“這麼嚇人嗎？”

莊秀秀用力點頭，眼睛睜得大大的，“比我說的還嚇人！”

仿佛已經覺到了恐懼，雙手抱著胳膊道：“后來我問過先生，說每年都有好些人因難產死去呢，所以趁年輕養好尤為要。”

可究竟怎麼才算養好啊，心中越發沒底。

白星也跟著犯愁，心道我這算好嗎？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又覺得奇怪，想這個作甚呢，又不是要生小娃娃。

可是，轉念又一想，那，那自己以后要不要跟書生生小娃娃呢？

想到這里，忽然又有點起來。

哎呀，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

那頭莊秀秀已經自顧自說到別的話，“……其實比起嫁人，我更想學著做生意，就像我爹那樣的！”

爹娘的意思明白，可若買賣不抓在自己手里，待到來日父母百年，還不是要人擺布麼？堂兄弟分再深，人家也有自家的事，不可能天天過來幫襯自己吧？

所以最要的，還是得自己立起來。

白星一直在江湖中打滾，見多了特立獨行的俠，自然不覺得莊秀秀的念頭是多麼叛道離經，當即點頭，“好的呀，自己的錢當然要自己拿著嘛，那你就學唄。”

“對呀，”莊秀秀很高興有人贊同自己的意見，但馬上又泛起一點愁緒，“可我爹娘都不大愿意，說孩子家心這個不好。”

白星才要說話，卻見又賊兮兮笑了起來，像極了腥的小貓，“可是他們疼我呀，我纏著娘將舊年的賬本拿給我瞧，爹也發現了，非但沒有阻止我，還明里暗里點撥呢！”

白星是真心替高興呀，又難免有點羨慕，“你爹娘可真好。”

有爹娘疼真好呀。

不過如今也有書生啦，所以，就羨慕的一點。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婆子過來回話，進院子之后先問好，這才笑道：“姑娘們，歇歇再說，該用飯啦。夫人那頭打發我來問問，兩位是想在院子里一邊賞花一邊用呢，還是去前頭花廳大家一起用？”

莊秀秀拉著白星的手道：“白姐姐，咱們去花廳吧，那里山茶開得正好，再不看可就要敗啦，還能聽曲兒呢！”

在哪兒吃白星是一點意見都沒有，只覺得小姑娘的手又細又，好似瓊脂玉，就暈暈乎乎點頭，又暈暈乎乎跟了過去。

白星答應了去花廳吃飯，孟和廖雁自然也跟著，于是湊了一大群人，熱熱鬧鬧圍了一整桌。

莊家人懂得，修建園子時就特意從外頭引活水，在中按照風水構造湖泊池塘，栽種各修竹花木，幾乎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能看見不同花卉盛開，十分賞心悅目。

此時正值初春，不品種競相盛開，又有潺潺流水聲和著隔壁院子的奏樂，甚是。

時至傍晚，金烏西墜，西邊天際勘勘掛著一殘日，紅的紫的金的云霞鋪天蓋地；而另一邊，嫻靜的月牙早已迫不及待地升起來，銀灰的一彎，就這麼安安靜靜掛在天邊。

園林講究借景，從花廳角度看去，正好窺見殘紅涂滿整片天空，好像有天神在穹窿之中放了一把熊熊大火，落在人臉上的余暉都是赤紅一片。

瀲滟的池水中晃著天空，映出上面兩排歸林的倦鳥，吱吱呀呀著，力拍打著翅膀。

忙了一天了，巢中小雀兒可還等著吶！

白星和廖雁常年浪江湖，哪兒經歷過這個啊，雖然聽不懂小曲兒，可看景也覺得十分飄飄然。

莊文興安排的人十分用心，短短幾日就出各自喜好，桌上的菜竟有大半是白星三人的口味，除此之外，更有幾壇難得的酒佳釀，越發喜得廖雁抓耳撓腮，覺得這家人真不錯。

春日萬復蘇，云間府又偏南，時興瓜菜尤其盛，其中桌上一道涼拌筍、一道清炒萵筍，如翠玉，頗得孟喜，只覺一口下去清脆無比，好似含了一口甘泉水似的。

另有一品燉鴿，看著首尾完整，但微火慢燉小半日，好滋味和火力早就深骨髓，用大勺子輕輕一，就能舀下來一大塊。那湯撇去浮油，唯余醇厚，一吸就只剩下骨頭，最是養人。

還有那炒小河蝦，都炒得紅彤彤的，一筷子夾好幾個，雖然不似大蝦那樣過癮，但連殼帶一起吞，十分甘甜鮮，獨有一番風味，人忍不住吃了又吃。

白星倒是鐘那道什麼“問政筍”，用一個大肚子沙煲盛著，蓋子剛一打開，復雜的香氣便隨著蘑菇云一般的水蒸氣洶涌而出，引得人涎水四溢。

這菜的做法很是考究，乃是用紅白相間的臘與鮮筍一起燒，又加云、香菇等增香，湯清甜，筍子清脆，又帶著前所未有的濃郁鮮味，引得一連泡了兩碗飯吃。

“這個就是你說的鮮筍？”白星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驚奇道，“可真好吃呀。”

之前覺得筍干燒就夠好吃的了，沒想到新鮮的竹筍竟是這樣截然不同的口味，又脆又甜，好像水果一樣。

唉，可惜關外沒有！

“是呀，”孟又替夾了一筷子，“還有好多種做法呢。”

年時父親曾調任江南，他著實吃了兩年筍子，縱使如今記憶淡去，但存在于腦海深的好滋味卻仍縈繞不去。

“來來來，多吃多吃！”阮氏笑得一臉慈，又親自替他們布菜，又命人盛新米飯上來。

如今心事一了，就覺得自己神頭都好了不。

莊文興見他們年紀小，又在江湖闖，心中先就多了幾分疼，想著江湖哪里是那麼好混的？平時指不定多麼兇險呢，便與夫人阮氏商議，多多做些滋養佳品，給三位貴客補養。

人一多，胃口也好，廖雁不知不覺已經換到第三碗，莊家的兩位公子比他大了許多歲才到第二碗，頗覺力，對視一眼后，不自覺加快了速度。

莊秀秀就坐在白星邊，下意識跟著飯，可到底實力有限，才吃了小半碗就飽了。

十分艷羨地看著白星換了第二碗，“白姐姐可真厲害。”

多想也吃這麼些呀！

“是呢，”莊文興也笑道，“年輕人就該多吃飯，吃得飽了才百病不侵！”

頓了頓，又道：“我年輕時候也吃這麼多呢。”

阮氏聞言莞爾一笑，“老爺竟也學會哄人了，你年輕時也不過兩碗飯的量罷了。”

比起這幾個孩子，可是遠遠不如。

眾人聞言，便都嘻嘻哈哈笑起來。

白星咽下去口中飯粒，瞅瞅莊秀秀白生生的臉蛋，忽然手掐了掐的胳膊和，搖搖頭，“得多才能多吃。”

綿綿的，一點力量都沒有。

江南子多溫婉，莊家又是大戶人家，別說孩兒，就是男娃的也。可白星到底是恩人，這麼一說，大家也不敢輕慢。

莊文興略一琢磨，覺得有道理。

君不見那些碼頭上扛沙包的漢子，一天到晚賣力勞作，也不見有什麼保養，可就是生病，而且歲數也長，春寒料峭的時候照樣膀子洗冷水澡。

反倒是他們這些窮講究的人家，越保養子骨越差，一點小風小雨就染風寒……

“既如此，”他拍板道，“過兩天春分，你們就去郊外放風箏去，若是歡喜，再順便去南面九層塔那里看看，登高遠也散散心。”

阮氏一聽，不免心驚，生怕孩子們出門再遇到危險。

莊文興拍了拍的手，聲安道：“放心，我會提前派人打點。”

孩子們總不能在家憋一輩子吧？那不坐牢了！

再說，這里是云間府，莊家自家地頭上，若連這個門兒都不敢出，日后索也別過了。

更何況如今幾位年俠客都在，若真遭遇什麼歹人，難道他們會坐視不理？當真沒有比現在更安全的時候了。

莊秀秀沒想到還有這意外之喜，難免歡喜異常，只是想起父母，又不免擔憂，“可是，爹娘會允許我出門嗎？”

莊文興笑笑，沖了眼，“包在大伯上！”

莊文興說的這些事，白星一樣都沒玩過，自然也沒有意見。

小聲問孟，“放風箏好玩嗎？”

之前倒是見裴懷放過，只不過放的是他們大當家……白星就覺得不大好看。

喝得微醺的廖雁也從孟另一面探過頭來，口噴酒氣道：“人舉著個風箏站著一不，傻乎乎的。”

孟一聽，就知道他們沒放過風箏，不由有些心疼。

“其實人多的時候，還是有意思的。”

他說有意思，白星就信，當即點頭，“那我們就放風箏玩。”

咱們這麼多年，怎麼不見你這麼聽我的話呀？

廖雁忽然開始生氣，又咕嘟嘟往自己里灌了一杯酒，小聲嘟囔道：“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呸，狐貍！”

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