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的背影纖細單薄, 將自己的臉藏了起來,如此一來便也看不見臉上的神。
趙識了作痛的眉心,輕啟薄, 溫聲吐字, “我和你姐姐,退婚了。”
明珠多有些詫異, 記得那段時日大婚籌備的差不多了,是紅綢都掛了不。
床邊燭臺上的蠟燭快要燃盡, 趙識隨手拿起燈罩, 蓋了上去。本就不怎麼亮的燭火頓時就滅了, 屋里也驟然陷一陣黑暗中。
趙識輕輕扯了下腰帶, 解開外衫放在一旁,領微開, 清瘦的鎖骨明顯,墨長發落在他的后背,他也上了床, 瘦長的手指搭在的肩上,將人從被子里一點點拽了出來, 他說:“回京之后, 我們親。”
聲音不高不低, 語氣不急不緩。
都是正正好。
溫吞的, 讓人能聽得清楚的。
明珠的臉剛才在被子里悶的有些泛紅, 腦子也有點昏沉, 覺得趙識說的這句話, 像個笑話。
難道他今晚也喝酒了嗎?說出這種聽了可笑的話。
的雙手用力揪著被子,死活不肯抬頭看眼前的男人。
趙識用不輕不重的力道將攬在懷中,明珠埋著臉, 嗅到了男人上淡淡的梨花清香。
趙識的懷抱是暖和的,手掌也不似平常沒什麼溫度,一雙暖烘烘的手輕輕搭在的腰間,“等夏天氣暖和些,便可以挑個合適的日子……”
明珠聽不下去,“我是你的妾。”
趙識面無表抿起了瓣,過了很久之后,他漫不經心問出幾個字,“那又如何?”
明珠被他的手捆的有些呼吸不過來,說:“妾是不能抬為正妻的。”
趙識不是最講規矩的一個人嗎?不會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
上了玉蝶,就更不能輕易更改。
他喜歡的名門閨秀,和一點都不沾邊。份不夠,才學不夠,唯剩了點貌,不過貌終究會被厭棄。
趙識收拇指,指骨逐漸泛起慘烈的白,他說:“嗯。不礙事。”
明珠笑了笑,“怎麼會不礙事呢?你這樣做,總是會有人背地里指指點點,說你昏聵。”
讓一個小妾迷的神魂顛倒。
明珠不想嫁給他,對當太子妃也沒有興趣,難道要被他管一輩子嗎?但凡是他不喜歡的事都不能做。
又好心提醒他說:“你別忘了,玉蝶上我的名字,是你親手寫上去的。”
趙識記得,那時也是氣昏了頭,想著將的名字記上皇家玉蝶里,以后無論逃到哪里,都逃不掉。
“是我寫的。”趙識的眉眼逐漸舒展,靜默半晌,他跟著說:“不就是個名字嗎?何況他們都以為你死了。”
便時隨便再起個名字,又能如何?
明珠聽完氣的腦瓜子嗡嗡響,他是鐵了心要娶嗎?
明珠默默起,什麼都懶得問。
趙識抱著不肯松手。
明珠不舒服,這幾天脾氣都不大好,說:“你別抱著我,我要沐浴。”
覺自己上好像有腥味,黏黏膩膩的汗沾著服,很難。
趙識讓人打了熱水進屋,屏風后的木桶里霧氣蒸騰,丫鬟還在水面上鋪了層新鮮花瓣。
趙識執意將從床上抱到了木桶旁,手指搭在襟上的盤扣。
明珠還不想憤而死,攏著裳,沒好氣道:“我自己來。”
趙識淡淡掃過兩眼,眉心微蹙,有些放心不下,不過在冷冰冰的眼神里默默收回了手指,他退了出去,站在屏風外,“有事我。”
明珠現在只會他滾。
一件件了上的裳,爬進浴桶里,慢慢鉆到溫熱的水里,泡到水快要涼了才依依不舍從里面出來。
屏風上掛著丫鬟剛送進來的干凈裳,明珠干,換上新裳,臉上沁著點點水珠,走出去的時候好似帶著匍匐的水霧。
烏黑的發梢順著落下點點水珠,讓整個人看起來都漉漉的。
的忽然騰空而起,趙識將打橫抱到了床上。
男人怕寒,用毯子將裹了起來,手指掐著的下,另一手里拿著干凈的帕子,耐心十足幫臉。
明珠鬧著要下床,可連子都沒穿,一雙雪白的小腳了出來,腳指頭和腳后跟都有些紅,看著像是被凍出來的。
趙識將剛出來的小腳給摁了回去,“洗完就睡覺。”
“我要頭發。”
“我來。”
趙識起去找了塊干凈的巾,重新坐回邊,神專注,作輕,幫頭發。
明珠渾都不自在,趙識對越好,對他的厭惡反而越深。
這種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總那麼的咄咄人。
強勢且不留面。
想要如何便如何。
沒過多久,趙識就幫干了頭發,手指過烏黑細膩的長發,有些不釋手。
他用拇指勾了一縷,松松綁在自己的指尖,低頭看著,有些失神。
明珠迫不及待卷著被子滾到了床的最里面,好像連背影都很抗拒他的。
明珠閉上眼睛沒多久就陷了沉沉的夢鄉里。
明珠久違做了個夢,在夢境里回到了自己剛及笄的那年。
依然是家中不寵的小庶,日子過的不好也不壞,銀子不多,省省也夠花。
每天早早就做完嫡姐使喚的事,然后就趁著看門的小廝在懶的時辰,從后門溜出去。
迫不及待跑去衛池逾上學的書院外,滿臉通紅站在樹下等他放學。
衛池逾看見傻乎乎躲在樹干后,好笑的將拉出來,展開手里的紙扇給擋太,一邊又說:“不是你不要過來等了嗎?”
明珠聲音小的快要聽不見,“我沒事做嘛。”
衛池逾笑了笑,臉薄紅牽起的手,帶著去書院外的一家小酒樓。
明珠如坐針氈,“快走吧。”
這種地方一看就很貴。
衛池逾點了幾道招牌菜,又付了點銀子讓店小二跑去另外一條街幫忙買了兩份糕點。
明珠一邊吃一邊心疼他的錢。
衛池逾問:“吃飽了嗎?”
明珠點頭:“飽了。”
衛池逾去付了錢,而后抓起的手和一道回了家。
后巷那條小路,沒幾個人。
衛池逾有些舍不得松手,“你再等我兩個月。”
明珠低下通紅的臉,點了點頭,漆黑的眼睛咕嚕的轉,抬眼小心翼翼看他,又說:“你要考得好一點。”
這樣他父親才會答應他們的婚事。
衛池逾沉思片刻,看著的眼睛問:“多好才算好?”
明珠想了下那幾位庶姐的夫婿,再不濟也是秀才出,說:“榜上有名,就已經很好了。”
衛池逾彎一笑,清和的眉眼生起來,他說:“我努力試試。”
這個夢,當真很甜。
明珠都舍不得醒過來。
兩個月后,衛池逾果然金榜題名,報信的人興沖沖跑到他家中,急忙忙去報喜。
黃榜上不僅出現了他的名字,還排在最前頭的位置。
明珠只知道他考得很好,卻不知道他的名次。
和他順利定了婚約。
夢里面,還穿上了嫁,繡坊里的姑娘們連夜趕制的婚服,做工致,緙金線工藝,大袖繡上了海棠花,修飾腰又很貴氣。
婚當天,卻找不到新郎。
四跑,十分焦急的找人。
發髻上的流蘇步搖晃的叮當響,琥珀玉珠一顆顆砸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始終找不到人,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趙識睡不著,在書桌前點了盞燈,就著微弱的線在看書。
深夜里,他聽見了明珠的說話聲,聲音很輕很小,不仔細聽也聽不出在說什麼。
趙識以為是半夜口,便倒了杯溫水走到床邊。
人滿頭大汗,口中不斷呢喃。
趙識彎下腰,湊近耳朵去聽,才聽清楚說了什麼。
的是衛池逾的名字。
趙識了手里的瓷杯,臉沉,脖子上青筋暴起,手腕白皙,皮下的線可見。
他一言不發聽著一聲又一聲著衛池逾。
第二天,明珠醒來完全不記得自己昨晚說過夢話。
起床時腰還有些酸,不過肚子倒是完全不疼了。
大夫昨晚給的止疼藥管用,吃了兩顆就好的差不多。
他們還要繼續往京城趕路,明珠和兒同乘一輛馬車。
明珠這一路都沒怎麼搭理趙識,能躲就躲,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等到京城,已是從春末到了初夏。樹葉蔥綠,枝頭蟬鳴。
管事的一早便守在門前恭候,這幾年府里著實有些冷清,太子殿下也不常回來,忙于公務,在宮里頭住的日子多,每年還要往揚州城跑兩趟。
也不是沒有風言風語,傳聞太子殿下養了揚州瘦馬,被迷得神魂顛倒。
不過林管事不大信這種說話,無稽之談,相當可笑。
明珠不愿下車,不過如今由不得,趙識已經掀開車簾,請下來。
明珠抱著孩子,彎腰走下車駕,懷里的小姑娘睡的正。
趙識從手里接過孩子,“走吧。”
明珠憋著沒作聲,不不愿跟了上去。
林管事瞧見太子殿下側的人,起初還不敢認,等人越走越近,他不由瞪大了眼睛,頭頂像被人潑了涼水,一下子就清醒了。
這這這不是已經過世了好幾年的明珠姑娘嗎?!
趙識瞥了他一眼,語氣冷淡,“屋子收拾好了沒有?”
林管事平定驚魂,答道:“殿下放心,都讓人仔仔細細清掃了一遍。”
他瞧見殿下懷中的小姑娘,又是一凜,這孩子莫不是……
林管事也是半截了土的人,匪夷所思的故事也聽過不,腦子稍微一,便猜出了個大概。
他目深深朝明珠姑娘投去兩眼,萬萬沒想到弱不經風膽小怯懦的明珠姑娘竟有這麼大的本事。
明珠被帶到了趙識的臥房,表抗拒,“我想住在以前的院子。”
趙識想到那把火就生氣,面譏諷,“都燒了,你住哪兒?”
方才經過游廊時 ,明珠分明瞧見了新建好的院子,單從外觀看著與從前沒什麼不同。
趙識的手輕搭在的肩上,“你就住這兒,哪里都不許去。”
府里有專門照看孩子的嬤嬤,趙識讓人將兒抱到了前院。
明珠側對著他,半張臉藏在暗,不言不語,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好像距他有千里之遠。
趙識很怕又像之前一樣煙消云散,無論他怎麼找,都找不到。
他下心底的慌,聲音清清冷冷,“你若想將孩子養在邊,也要等自己的好一點。”
明珠著窗外的樹枝,眼神有些空靈,沒有作聲,似乎本不想回答他。
趙識眼眶酸酸的,從后抱住的腰,下擱在的頸窩里,嗅到了人發間的淺香,他說:“我不是不讓你和親近,我只是覺得你太累了。”
明珠笑了聲,“和你在一起,確實很累。”
趙識猝不及防又被扎了一刀,倒也沒什麼所謂,心上千瘡百孔,敲開都是空的。
已經流干,里頭的也跟著腐爛。
趙識咽了下干微痛的嚨,知道恨他。
……
太子要婚了。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各。
這些年,太子的姻緣一波三折,婚事黃了好幾次,每次都是臨了要關頭退了婚,跟撞了邪似的。
酒樓里四都能聽見議論這件事的人。
“你們說,這回還會不會又退婚?”
“不能吧,之前兩次有可原,這次還真是找不著由頭了。”
“我可聽說太子從揚州帶回來一個子,長得像天仙。”
“什麼天仙?依我看就是院里出來的/子。”
那人面嫌棄,“怎麼能娶/子呢?這不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
盛文林今日約了宋懷清一同喝酒,恰好聽見這麼一段。
他起眼皮,問:“太子要婚的事,竟然真的?”
宋懷清似笑非笑,清冷的雙眼微微瞇了起來,角的弧度有些虛假,他嗯了聲,“確實。”
盛文林隨口一問:“哪家的姑娘?”
宋懷清仰頭灌下一杯酒,嗓子被烈酒燒的生疼,“明家的。”
他的笑意不達眼底,“明珠沒死,將所有人都耍的團團轉。”
宋懷清心里真不是滋味。
其實有件事,他一直瞞著趙識。
他比趙識更先發現明珠不僅沒有死,還在揚州城里混得風生水起。
他去揚州的次數比趙識要多許多。和明珠結伴的那個姑娘,同人吵架打架鬧到府衙里。
對方是師爺的侄兒,要給那個潑辣的姑娘教訓,把人在地牢里,就是不肯放。
明珠去衙門敲鑼的時候,恰好被宋懷清撞見了。
他當時鬼使神差,等從衙門里出來,將拖到了沒人的巷子里,被嚇得臉慘白。
宋懷清深不可測的眼神看著的臉,他威脅,“你跟了我,我不把你還活著這事告訴趙識。”
明珠給了他一掌。
那日他喝了酒,但是沒有醉。
沒過多久,明珠這個蠢貨就也讓趙識發現了蹤跡。
也不能罵蠢。
瞞天過海這種事都做到了。
……
明珠像個提線木偶試完繡娘送來的嫁,表懨懨,好像很厭惡。
繡娘只管辦事,不敢多。
未來太子妃不高興,們也不能開口問原由。
量好尺寸,便依次從屋子里退了出去。
明珠從回了京城,神就不大好,染了風寒,頭疼還咳嗽。
底子差,吃了藥也不見好。
明珠生了病,就沒有靠近兒,怕染給了,害也跟著自己遭罪。
知道趙識私下發了火,在跟前倒是什麼重話都沒說。
“你大可不必用自己的跟我置氣。”趙識說。
明珠很冤枉,“我沒有。”
這天過后,趙識每天都親自看著喝藥。
可惜,半個月過去,的傷寒約有加重的趨勢。
在屋子里憋得難,趁著夏日天氣燦爛,就去后院曬了個太。
傍晚從后院回去的路上,穿過一條長廊,瞧見了幾名眼的嬤嬤。
明珠的記憶像一條線被人狠狠拉拽拖扯出來,腦子猛烈的刺痛。
認出來這幾個嬤嬤,就是上輩子掰開的喝下毒/藥的人。
明珠后背冒起冷汗,被刻意忘卻的痛苦記憶再度想起,疼痛于之前只重不輕。
一點小傷寒,了來勢洶洶的大病。昏迷了兩天,意識模模糊糊的時候,聽見趙識在斥責旁人。
“殿下,心病難醫啊。”
趙識坐在床邊守了一整夜,明珠深夜里睜開了眼,說了。
趙識讓枕在自己肩上,喂喝了水,聽著意識不清的呢喃,為什麼要殺我?
趙識替蓋好被子,緩緩站起來,他走到案桌前,將架子上的匕首拿了下來。
明珠醒來時,上的服了,黏膩著的線,還是很虛弱,像個病膏肓的人。
趙識趴在床邊,睡著了。
他比想象的要憔悴,眼下一片青黑,眼眶滿線。
床邊擺了一把匕首。
明珠是做了噩夢才醒的,眼神茫然,手卻不控制拔刀出鞘。
牢牢握著刀柄,下一刻,刀刃就抵在他的心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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