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說，他曾跪下來向求親。拋開帝君竟然也會下跪這樁奇聞不談，爲要的是，帝君爲什麼要娶自己？

這，真是一樁千古之謎。

的好奇已大大抵過吃驚，心中沉重的有一個揣測，試探著口道：“因爲你把我怎麼了，所以你被迫要娶我嗎？你的心上人姬蘅呢？”

帝君愣了片刻，不解地道：“姬蘅和我，你怎麼會這麼想，和我的年紀相差得……”目對上九水汪汪的黑眼睛，突然意識到，的年齡似乎和自己差得甚。皺著眉頭一筆帶過，言簡意賅地道，“姬蘅和我沒什麼關係。”

從東華的口中竟然聽到這種話，九震驚了，震驚之中喃喃道：“其實，我是不是現在還在做夢當中？”

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眼中瞬時飆出兩朵淚花，淚閃閃地道：

“哦，原來不是做夢，那麼就是我的確失憶忘記得太多了。我覺得，這個世界變得我已經有點兒不大認得出了。”

困地向東華道：“其實我還有一個疑問不曉得能不能請教。”

這個疑問，它有一點兒傷人，但實在好奇，沒忍到東華點頭已經開口：

“倘若如你所說，我們的確已然親，爲什麼我老頭會答應這門婚事，我還是有些想不通，因爲你……”有些難以齒地道，“因爲我老頭一向是個很俗的神仙，你不是三代世家而且如今已經沒有手握重權，不大符合他擇婿的條件……”

帝君默然片刻：“青丘原來還有這種擇婿的規矩，我沒有聽說。”又思索狀片刻，擡頭誠懇地道，“或許白奕覺得我雖然沒有什麼輝的前程可言，但是都給你跪了，勝在爲人耿介忠厚，看我可憐就答應了。”

從帝君口中飄出的這篇話，九琢磨著，聽上去有些奇怪。

但說不出哪裡奇怪，因從道理上推，這個理由是行得通的。他們青丘，的確一向稱得上心，容易氾濫同之心。

如此看來，帝君確然沒有唬人，同帝君，果然已經親。

不管自己是怎麼纔想通嫁給了帝君，但，自己在如此糾結的心境下竟然能夠想得通，這說明帝君他一定花了功夫，下了力氣。帝君他，不容易。

原來同帝君，後是這樣的結局，從前糾結許多真是白糾結了。天意果然不能妄測，你以爲它是此種，往往卻是彼種。不過，這也是漫漫仙途的一種樂趣罷。

因天意的難測而惆悵了半刻，回神瞧見帝君漆黑的眼睛正凝著自己，心中不知爲何突然生出高興來。

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拼命抑住的興致，試探地向東華道：“帝君你肯定不只給我跪了吧？雖然我不大記得了，但你肯定還幹了其他加丟臉的事吧？”

覺得，儘管自己謙虛地使用了兩個疑問句而非咄咄人的反問句，但問出的句句疑問，毫疑問必定都是真的。帝君乍聽此言後驀然沉寂的神，就是一個好的例證。自己察世事之能，真一個英明！

按捺住對自己澎湃的讚歎之，得意道：“不要因爲我記不住就隨便唬我，跪一跪就能讓我回心轉意真是太小看我了，我纔不相信。”

後補充的這一句，原本不過想再從東華口中套出兩句好聽話，但不知爲何,卻見帝君聽罷竟陷一段長久的失神，直至一截枯枝掉落在牀帳上打破沉寂，才恍然回神似的輕聲道：“倘若要你想得通，”他略沉，“那要怎麼做，小白？”

九認爲，帝君不答自己反倒將話頭拋回來，此乃他害的一種表現。

也是，他當初爲了挽回自己，定做了許多出格之事，此時不忍回憶。心中大悅。雖然對於帝君爲何要挽回自己仍舊似懂非懂，但這個因由不是忘了嗎，忘的事太多，不急於這一時半刻要部曉得。

帝君蹙著眉頭，似乎有所深思地又問了一句：“你想要我怎麼做，小白？”

因已堅定地認爲東華此時乃是在害，心滿足，就覺得不能帝君甚。帝君既然想用問這招轉移話題，就姑且讓他轉一轉。

撓了撓頭，慢吞吞地回道：“這個嘛，照著我的道道來，我一時也想不出該畫出個什麼道道。”停了一停，道，“不過我聽說剖心爲證才能證明一個人待另一個人的義……哦，這個詞可能你沒有聽說過。聽我姑姑說在凡界十分地流行，言的是同人表白心跡，沒有比剖心示人有誠意的。

因於凡人而言，剖心即死，以死明志，此志不可不重，纔不可不信。”

看到帝君皺眉思索的模樣，咳了一聲道：“這個，我只是隨便一說，因爲你突然問我想要你做什麼，我就想到什麼說什麼，但都是墊一墊的話罷了。”

抓抓頭道：“可墊到這一步我也想不出我真心想要讓你做什麼。”

目略往帷帳的角落一瞟，眨了眨眼睛：“此時若有一爐香燃著，待會兒睡可能好些，你要麼就幫我燃爐香吧，再有什麼我先記著，今後再同你兌。夫妻嘛，不大講究這個。”夫妻二字出口時，目有些閃爍，不好意思地向一旁。

此二字含在脣中，滋味奇，不是沒有嫁過，在凡世時嫁給葉青緹屬奈之舉，有名實，他從未以妻這個字稱過，也未這麼自稱過。

原來良緣得許的親，竟是這麼一回事。

東華的眼中含了些深意，語聲卻聽不出什麼異樣，良久，道：“也好，你先欠著，隨時可找我兌。”話罷轉爲燃香。倒有些。

果然是親了，今日說什麼帝君竟然就認什麼，天上下紅雨也沒有這麼難得。

帝君背對著坐在牀沿，反手於指端變化出一個鼎狀的銅香爐，袖中取出香丸火石，一套作極流暢。

九騰出時候回想，帝君今日的表，雖然大多在看來還是一個表，但似乎有些表又有微妙的不同。而這些微妙不同的表，都有些難懂。

搞不懂，也就不打算搞懂，轉而跪行他近些，想看看他燃的何種香。

沒料眼前的紫背影忽然轉，嚇了一跳。瞧著近在咫尺的帝君的臉……和帝君纖薄的親上去會有些涼的脣……強作鎮定：“我就是來看看你燃的什麼香。”

因膝行跪著，比坐著的帝君還高出些，難得讓帝君落在下乘。

不聲地直起腰，想同帝君的臉錯開些。

錯到一半，左肩卻被帝君手攬住，略向自己，姿勢像是俯要對帝君做些什麼。

帝君微微仰著頭：“我覺得，你看樣子是在想什麼。”

帝君問出這句話時，並沒有想什麼，但帝君這麼問了，就想起了什麼。轟一聲，一把火直從額頭燒到脖子後頸部。

因離得太近，帝君說話時的吐息，不期然必定要繚繞在的脣瓣，帝君追問：“你在想什麼？”

看著帝君放大的俊的臉，九突然於此相間得了極大一悟。

浮世仙途，萬萬年長，渺盡頭，看上去論何事何皆可盡，但其實，也只是看上去罷了。與這萬萬年長的命途相比，一生所遇能合心意的人，不過萬一，能合心意的妙事，不過微末。既然已經是萬一和微末了，遇到就務必不能浪。何況，眼前這個“萬一”和“微末”，還是同自己了親的夫君。

出手來捧住帝君的臉，懷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正一舉親下去……

卻到帝君的手一鉤，的頭驀地低下去，正到他的脣。

帝君的聲音裡似含了笑意：“原來是在想這個。”

的確是在想這個，但想是一回事，他說出來又是一回事。這種事，死，都不能承認。唬起氣勢來，理直氣壯地道：“誰在想這個，我只是覺得，既然我們了親，那麼第一次……一定不是我主親你，片刻前……片刻前雖然我主了，但只是因爲我在做夢夢得有點兒糊塗，我清醒著其實是十分矜持的一個人……”

帝君打斷道：“你說得對，的確是我主。”

想要再說些什麼，未竟的話卻淹沒在下一個親吻之中。

帝君閉著眼睛，才發現他的睫竟然很長。

帳頂有明珠微，白樹投影。九的手搭在帝君肩上，微垂頭亦閉上眼睛，慢慢地圈住帝君的脖子。

這些作都做得很意識，腦子裡模模糊糊地覺得，姻緣真是一樁離奇之事，曾經異想天開的時候，也沒有想過帝君有一天爲他的夫君，會像這樣珍惜地來親自己。他的手那樣輕緩地放在自己頸後，那樣防備地閉著眼睛，咬著的脣那樣溫。

帝君這樣神仙的神仙，一直活在三清幻境菩提淨土，世上人有這個膽子將他拉進十丈紅塵。這件考膽量的事，幹了，而且，幹功了，太能幹了。

將他拽這段風月，這是他從未經歷的事，他一定很不習慣，但即便這樣，他也沒有了方寸，仍然是他的步調他的規矩，這的確是一向曉得的帝君。覺得很喜歡。

片刻後。

東華低頭瞧著躺在臂彎中睡的九。

懷中的柳眉細長，濃的睫安靜地合著，脣紅潤飽滿，比剛醒來時氣好些。

一個時辰還是太短，縱然自己用了不太明的法子，才令後半個時辰未鬧彆扭，不過，他倒並不大在意這個不明的法子妥不妥當。他一向講究實用，法子管用，就是好法子。

此時要之事，是將的魂魄提出，令的仙即刻進調養封印中將養，不能誤了時辰。

待數月後調息完畢從封印中出來，混的記憶會不會修正，憶及這一段會不會記恨自己，帝君當然想過，這個也令帝君他微有頭疼。但帝君覺得，此事同行軍佈陣不同，沒有什麼預先的對策可想，只能隨機應變，看到時候是個什麼反應，再看怎麼來哄。

抱著九來到潭邊，仍在睡中。

月幽涼，帝君單手將九攬在懷裡，微一擡袖，沉在水月潭底的調養封印破水而出。水簾順著封印邊緣徐徐而落，出口暈了白的冰棺。

冰棺四圍雲霧繚繞，瞬時鋪徹水面，一看即知，此雲氣乃磅礴的仙澤。

雲霧中芒雖淡，卻與樹林的翠華、月夜的清輝不相同，令十里白林瞬然失。水中的游魚得分一仙澤滋養，抵過百年修煉，紛紛化形，倉皇跪立於水潭之上，垂拜紫的神尊。

帝君漠然踏過水麪，將懷中睡的九小心放進冰棺，聽在睡夢中蹙眉：“冷。”

有膽子大些的小魚長脖子，想看看冰棺中的面容，被同伴倉皇拉回去，擡手將的頭低。小魚猶自好奇，擡起眼睛覷。

帝君將外袍下來蓋在九上，握著的手直到不再發抖，輕聲安：“待在這裡時乖一些，過些時候，我來接你。”將散開的長髮略一整理，方回頭對跪作一團的小魚們道：“將寄在你們這裡，代我好生照看。”

語聲並不見得如何擡高，一潭的小魚卻將頭垂得低，恭順得近乎虔誠，聲音雖怯懦倒也整齊：“謹守尊神之令。”

圓月沒，小魚們見白的神尊端視冰棺中的良久，方出手指在額頭一拂，提出了的魂魄。離的魂魄像一團綿的白霧縈在他指間，環著微弱的暈，十分端莊麗。

九的魂魄需放進一個活人的中將養，但若將的魂魄放到一般人上，的修爲有限，怕到時候同那人的魂魄纏在一起，臨到頭來分不開卻麻煩。好是找個有孕的子，將的魂魄寄在胎中，這樣好。

東華將九的魂魄小心籠住，轉時，後的冰棺緩緩沉沒水中。

今夜風。倒是個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