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茶喜滋滋地搖頭:“沉曄大人今日未有向,不過,茶茶將要傳的這樁消息,卻一定得殿下的意。”眉飛舞地湊過來道,“殿下的師父回來了!
陌先生他回來了!正在前廳中候著殿下!”
九一口茶噴在了茶茶的臉上。
茶茶一揩臉上的茶水:“殿下一定很吃驚罷,陌先生離開時明明言說半年後回來,如今纔不過一月,茶茶也覺得有些吃驚呢!”
九的確吃驚,回過神來時,覺得今日倒了八輩子黴。
這個黴從何談起,還要追溯一下阿蘭若的世。( )
阿蘭若是個爹不疼娘不的孩子,所以,即便九佔了阿蘭若的殼子,一雙至親也瞧不出,這些日子以來,九也就佔得頗爲安心。
但阿蘭若除了一雙父母,爲親近之人,卻還有一個師父。阿蘭若娘當年狠心將扔進蛇窩,幸得阿蘭若命大,沒被一窩巨蟒吞進肚子,反被當條小蛇養活了。不過,養活雖是養活了,彼時的阿蘭若卻沒個人樣,師父路過見可憐,方將救出來帶在邊教養。
阿蘭若一言一語,一行一止皆承師父悉心教導,此時,雲遊在外的師父卻不知爲何竟提前回來,豈不是自己倒了黴?而這個便宜師父,又豈有認不出自己這個冒牌貨的道理?
九痛苦難當狀捂住額頭,痛苦中佯作喜悅狀道:“師父回來了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想來昨夜沒睡好,此時被晨風激得頭疼,你先將師父他老人家好生安頓,我回頭再與他老人家請安謝罪。”
茶茶是個忠僕,乍聽九口中頭疼二字,已急得轉,拔就要去延請藥師。
院中卻驀然傳來一聲輕笑,九擡目越遙,一支碧的簫堪堪拂開一株翠柳,現出一片白的角。
九順著這片角朝上瞧,白青年脣角含笑:“月餘未見,見了爲師卻鬧頭疼,不知是個什麼病,不如爲師同你診治診治。”
爲師二字從青年口中出來時,九了一。
師父兩個字,在九的想象中,是上了年紀的兩個字。當然姑姑的師父墨淵上神是個例外,但天下事,總不能樁樁件件都是意外。師父者,長得必定該同九重天上太上老君那般白鬚白髮,纔不算辜負此二字的名頭。
但眼前這個俊的白公子,竟然是阿蘭若的師父?還是手把手將阿蘭若拉扯教養大的師父?九覺得自己的信仰到了傷害。
白青年三兩步已到跟前,見著不,眼風朝茶茶掃了一掃。
忠僕茶茶立刻見一見禮,樂呵呵自去了。九力持鎮定地擡手:“師父上座……”腦門上冒了一排汗地斟茶孝敬他,另斟了一杯給自己驚。
白青年含笑若有所思地看兩眼,良久道:“九殿下別來恙。”
又道,“我是蘇陌葉。”
九一口茶噴到了他的臉上。
蘇陌葉何人,乃西海水君二皇子是也。
此君以紈絝聞名八荒四海,與連宋君這個風流神君惺惺惜惺惺,且是小叔白真談得來的酒朋友。
蘇陌葉擅製茶,從前亦常去西海順他一二,同他有那麼些。但僅憑這個,就讓蘇陌葉特意闖進阿蘭若之夢來救,印象中,此君並非如此大義之人。且因失憶之故,自然認不出一向悉的蘇陌葉,但對方如何就一眼看出了宿在阿蘭若殼子裡的是,也令吃驚。
縱然如此,他鄉遇故知總是樁樂事。二人坐穩,九忍不住一一請教。
蘇陌葉眼神戲謔,袖中取出一方緻的白帕,從容地將臉上茶水一一揩淨,方道:“這個嘛,你涉險久久未歸,且被四尾巨蟒日夜圍困,比翼鳥的君想起衆蛇之皇興許能驅遣那四尾花蟒,連宋纔將我請來救一救你。”
衆蛇之皇,乃是後洪荒時代的一尾白蟒,汲天地靈脩,復煉元真靜居仙,九重天上證得太一青玄之位,由天君親封元君號,稱祈山神。這位祈山神,正是蘇陌葉他娘。
九愧地道:“這個夢境或許十分兇險,你竟然這樣大義,毫猶疑地夢來救我,我從前真是誤會了你。”
蘇陌葉臉上一向春風和煦的笑容卻驀然一滯,垂頭握住茶杯,看著杯中浮起的茶末子,許久才道:“阿蘭若確然是我徒弟。十五歲時我將救出蛇窩,一手將養到六十歲。雖非脈相承,卻是我的骨中骨,中。”
蘇陌葉這個形容,令九一怔。四海水君的子嗣後代中,數蘇陌葉一等一的俊雅風流,說他是個紈絝,只因陌系在手中的芳心沒有千顆也有八百。不過,人卻不知這些芳心並非陌他有意採摘。陌之於人,向來不是他去就人,而是人來就他。是以,今日他用如此神說出骨中骨中六個字,令九極爲震驚。
蘇陌葉瞧一眼,著手中的簫續道:“我因西海有事,離開過梵音谷兩年,再回來時,當日臨走還活潑非常的,留下的卻僅是一個青草悠悠的墳包。比翼鳥一族鐵口咬定自縊亡……”他靜了靜,“兩百多年來,我一直在追尋的死因,他們一族卻將此事捂得嚴實。今次連宋來尋我救你,說你墜的是阿蘭若的夢境。既是的夢境,我自然要進來看上一看。”瞥向九淡淡一眼,道,“所以要說救你,也只是個順便,你倒不用承我的。”
沒什麼表的臉上恍然卻又一笑,“再則,此番進來,我還有事需你幫忙。”
九頭回領教,人說蘇陌葉有時子古怪,此言真是不虛。蘇陌葉的笑容,和煦起來是真和煦,冷漠起來是真冷漠,似此時這般爽朗起來,又是真爽朗。難得他同一時刻竟能化出這三種面目,每一種都這麼真誠,好一個千面神君。
九是個知恩的人,沉點頭:“從前也順了你不好茶,你有什麼忙需我幫,我又幫得上的,自然幫上一幫。”
蘇陌葉顯然對的回答滿意,目向四維徐徐一掃,道:“恐你也發覺了,此地乃是有人照阿蘭若活著的時代,另造出了一個世界。彼時的梵音谷中有何人何景,此境便有何人何景。還有,梵音谷中的人若掉此境中,會取代這裡對應他造出的那個人。”他指了指自己:“譬如我掉進來,原本阿蘭若的師父,這個世界中另被造出的那個我,便頃刻消失了。”
九訥訥:“你是說,我佔了阿蘭若的殼子是因阿蘭若是我我就是阿蘭若?”這個事太過匪夷所思,九隻覺一個霹靂直劈在腦門上,令眼冒金星。
蘇陌葉瞧了半晌,卻是搖了搖頭:“你這個嘛,我估是創世之人法不夠純練,出了一些紕。掉此境之人,皆會喪失原來世界中一些象記憶,你如是,我亦如是。這便是此境的一個紕。既已出了一個紕,你或許是第二個紕。”他擡頭目視外,“阿蘭若的魂魄已散灰燼,比翼鳥一族縱然可轉世有來生,阿蘭若,卻是不能了。這個世界中,誰都有可能被梵音谷中的正主掉進來取而代之,唯阿蘭若不能。”
九得蘇陌葉一席話,揪的心頓時釋然,擡眼瞧蘇陌葉凝向外垂柳的影,卻覺有些愴然,咳了一聲道:“你方纔說要我幫個忙的事,不妨此時說說,需我幫個什麼忙,我也好看看有什麼需準備。這個忙幫完了,我們也好琢磨琢磨如何走出去。”
等了許久,蘇陌葉方纔回話,低聲道:“此境誕生之初,或許與當年的梵音谷並兩樣,然誕生後的運轉,卻與梵音谷再幹系。造出此境之人,大約是想借此扭轉當年谷中發生的悲劇,得一個圓滿解。”
他瞧著九:“阿蘭若已經死了,圓滿不圓滿皆是自欺欺人。此番既是你來扮阿蘭若,我希你能遵循著從前阿蘭若的行止作爲,讓這個世界能重現當年梵音谷之事,讓我曉得阿蘭若,真正的死因。”
蘇陌葉讓九幫的忙,其實做起來也容易。阿蘭若一生中,曾遇及好幾樁決定終局的大事。當年阿蘭若在這幾樁大事上頭取的什麼抉擇,如今也取個什麼抉擇即可。蘇陌葉九是個不能被拘束的子,幾樁大事外的些許小事,由著主張,想如何便如何。
九瞧出來,比翼鳥一族的上君和君後,換言之一雙便宜爹孃,雖對這個親生的兒不如何,對蘇陌葉卻稱得上敬重。有了蘇陌葉這個知知底的靠山,九越發覺得日子悠然,欣然,飄飄然。
不如意之事唯有一件——侍從們日日都要將青殿擡到院中,央同青殿說幾句己話,溫地寬寬它。這個事令九略頭疼,蛇宴吃了近半月,手捱上青殿的頭,仍覺哆嗦得厲害。
如何才能明正大地避開青殿而又不致人懷疑……九爲此事,甚爲憂慮,原本飄飄然的日子,也飄得不甚踏實。便在這人可訴的憂慮之中,迎來了阿蘭若親孃的壽辰。
阿蘭若親孃傾畫夫人的壽辰,一向做得與別不同。因據說傾畫夫人是位好風雅的才,尋常歌舞筵席不得的法眼。爹爲了討孃的歡心,每年過生辰,皆鉚勁兒折騰。今年得的消息,爹打了一艘大船,領著娘沿著思行河南下,前去南邊的行宮觀塵宮賞茶花。
阿蘭若作爲兒,雖是個排不得寵的兒,隨扈伺候的名冊中,上君硃筆欽點,亦有的名字在列。
九打點一二行裝,思及隨扈南遊,青殿作爲三丈長碗口巍巍一壯蛇哉,自然不能跟上出巡的遊船,數日憂慮竟迎刃化解,心中怎一個爽了得。待臨行前兩日,侍從再將青殿擡進院中時,心中舒,自然不吝展現對青殿的依和不捨,眼角還攢出兩顆淚珠子,令侍從們加深信,他們的殿下依然是從前那個殿下,近日對青殿不那麼熱絡,不過是他們的錯覺。
哪知九這場戲做得太過真,正遇著八百年不進院子一趟的上君偶然駕幸。上君這幾日心好,偶爾思及阿蘭若這個兒,覺平日太過疏忽,有些愧疚,因此到院中探一探。院卻恍眼見此景,上君蹙眉沉思了片刻,又慈藹地看了九片刻。
第三日出巡,九瞧著巍巍的龍舟後頭,不遠跟了一條小畫舫。伺候青殿的幾個小侍從開畫舫簾子衝笑,青殿亦從簾子後頭冒出一個頭,親熱地向吐著長信。九立在岸旁,茫然中,被河風吹得晃了一晃。
茶茶抱著一沓錦被眼看要上那畫舫,九找回半個聲兒在後頭問:“你做什麼去?”茶茶回眸一笑喜氣洋洋地道:“殿下不記得了嗎?青殿膽小,一旦離開王宮,夜定需殿下相陪,河上風大,茶茶怕屆時涼了殿下,特地再送牀錦被到船上去。”九腳一,眼看要栽倒,幸得蘇陌葉手一扶。
九握住蘇陌葉的手,悽聲道:“陌,你幫我個忙,晚上將我敲暈再送到畫舫上去,我代我家謝你。”
是夜,江風獵獵,船中闢一廳殿,殿中明珠輝映,暄妍如明日白晝。
幾十條人影鋪開一個席面,上座坐的阿蘭若一雙爹孃,底下按位次列了三位公主並數位近臣,近臣的首位坐的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沉曄,蘇陌葉位在其後。
首次見橘諾嫦棣二位公主,九打眼一瞧,見一雙姊妹皆是雪花貌,顧盼是風流,靜皆有神采,人也。雖然原世的印象不多,估這等容貌拿到九重天闋上,能出其右的也。九慨然一嘆,傾畫夫人委實會生。
廳殿正中數位舞姬獻曲獻舞,九心不在焉,耳中塵音進進出出,也不知們在哼個什麼。
歌姬正唱道“縹緲水雲間,遙遙一夢遠”,九端著個小酒杯一杯一杯復一杯,將自己灌醉了,屆時蘇陌葉一個手刀敲昏時纔好些疼痛,漸漸眼中就有些迷糊,瞧著獻舞的人如霧中看瓊花,只囫圇出個模糊面目。
恍然右側旁,明珠的熒此時卻暗了一暗。九遲緩地轉頭,殿中繚繞,驀然出現一位紫青年在旁矮落座。青年自帶一冷意,與滿殿聲相絕,銀的長髮極爲顯眼,護額上墨藍的寶石,恐值不銀錢。
冷淡的眉眼看過來時,竟是有些悉的親切。
這樣一副冷臉也能被自己看作親切,九慢半拍地琢磨,今夜小酒喝得到位。
正思忖著此是何人,怎麼偏偏就坐到了自己旁,值舞停歌休之際,高座中的上君卻含笑朝著他們這一,朗聲道:“息澤可來了,本君瞧阿蘭若一杯一杯苦飲悶酒,料想因你久候未至之故。今次雖是因橘諾的病才下山,不過你與阿蘭若久未見面,夫妻二人也該好好敘一敘話。”
廳一時靜極,旁被稱作息澤的青年淡淡應了聲“是”。
九的酒,在頃刻間,醒利索了。
清月夜,月映水,水天一纖塵,皎皎空中孤月,月底下一艘船,船尾,九和蘇陌葉兩兩相對,剝著核桃談心事。核桃,是毒日頭底下烤得既脆且香的山核桃,心事,關乎九半途冒出來的便宜駙馬——息澤神君。
阿蘭若不過年,緣何就有了位駙馬爺,此事說來話長。蘇陌葉一邊指揮著九剝核桃,一邊回憶往昔。
息澤此人,按蘇陌葉的說法,來頭大。
梵音谷有個歧南神宮,神宮由神長坐鎮。神長自古乃上天選定,降生之日必有異相,即位後司個閒職,平日並不聞達政事。不過一旦君王失德,神長可上謁九天廢黜君王,確保梵音谷的長順長治,換言之,神長在梵音谷中履個上達天聽下察上君的監察之職。是以歷代神長皆是歷代上君即位後,手裡頭要拉攏的第一號人。
歧南神宮的現任主人是沉曄,前一任主人,卻正是息澤。阿蘭若爹也是因這個由頭,早在三十來歲未年時,便已做同息澤的婚事。
阿蘭若是爹意牽住息澤的一枚石頭子兒,幸得當日年小,婚事雖二人並未合居。兩年後,卻傳言息澤因染沉痾向九天請辭了神長一職,避歧南後山,將位子傳給了沉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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