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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枕上書》 第二十一章 (終)

九小時候不學,鬥魚、翻牆爬樹之類的事沒幹過,因常去捉灰狼弟弟,私闖民宅之事是屢犯。但連自己也沒想過,有一天會去私闖太晨宮。

不過太晨宮並不好闖,方翻牆而,便有數位仙伯不知從何冒出,一見闖宮者是,都愣了一愣,恭順客氣地將會客的玉合殿,著了仙去通傳,又著了仙娥將鮮果好茶齊捧到跟前供上。宮中看上去井井有條,九來路上如兔子打鼓的一顆心稍稍安定,隻手還止不住地抖,腦中一派昏昏然。

等了半盞茶,聽到殿門外腳步聲起,趕站起來,殿的卻是謝孤栦葉青緹二位,他二人倒是規規矩矩走了正門,被守門的仙一層一層通報請了進來,衆仙娥又是一通奉茶。

三人俱靜坐而候,再是半盞茶,九等得越發心沉,直要起去闖東華的寢殿,卻見殿門口終於晃過一片白角。

掌案仙重霖仙者不急不緩踱步進來,目自謝葉二人面上掃過,略一蹙眉,語聲中卻含著嘲諷,向九道:“殿下慣有仁心,這個時辰來闖太晨宮,可是因前幾日太晨宮幽了青緹仙者,殿下來爲青緹仙者出頭了?”

九的目定在他面上,只道:“東華呢?”

重霖仙者今日不如往日般恭肅,眉蹙得深道:“帝君他近日不大康健,在寢殿修養。”

瞟向葉青緹,又轉回頭道:“帝君他確然令青緹仙者發誓爲仙一日便不得與殿下再見,容小仙揣測,殿下也是因此來太晨宮找帝君討說法罷。

但依小仙看,青緹仙者並未將此誓當作個什麼,既然二位並未因此誓而當真不能再見,還請殿下不要怪罪帝君。其實,當年青緹仙者以凡人之故去後,殿下重,自稱青緹仙者的未亡人爲仙者守孝兩百多載,小仙們皆看在眼中,自然,帝君也是看在眼中。九天皆道帝君是清正匹的仙尊,但帝君到底什麼樣,殿下不可能不知。令青緹仙者發下此誓,不過是因帝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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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此,九天之上忽有天雷聲,重霖兀然閉口,奔至殿門,臉一時煞白。雷聲一重滾著一重,似重錘落下,要敲裂九天,殿外原本和煦的天竟在瞬間變得漆黑,雷聲轟鳴中,天幕上出閃爍的星子,忽然一顆接一顆急速墜落。

葉青緹道:“此……是何兆?”

謝孤栦皺眉不語。

九突然道:“我要見東華,你讓我見他。”

重霖臉上現出慘然,卻勉強出鎮定神:“帝君他著實需靜養,方纔之事,小仙也盡同殿下解釋了,殿下若還有什麼旁的怨言,儘可告知小仙,小仙定一句不轉與帝君。”咬咬牙,又道,“殿下放心,只要是殿下所願,小仙想,帝君定所不依,便是要以命相抵……”話到此卻驀然紅了眼眶,似終於支撐不住道,“殿下還要帝君他如何?小仙斗膽問一句,殿下還要帝君他如何?”

眼淚從九臉上落下來:“重霖,你同我說實話,他究竟怎麼了?”

須臾靜寂,重霖仙者擡頭:“小仙給殿下講個故事吧。不過,這個故事很長,殿下想從哪裡聽起?”又自問自答道,“不妨,就從青之魔君燕池悟將帝君帶去見魔族的姬蘅開始講罷。”

說他們親宴的前夜,燕池悟爲姬蘅來找帝君,倒確因姬蘅命懸一線。

姬蘅五百年前於白水山救閩中秋水毒,當年帝君助他們私奔至梵音谷,也是因梵音谷不紅塵濁氣所污,正可剋制姬蘅上的秋水毒。

因姬蘅之父乃帝君曾經的屬,臨死前將託付給帝君,帝君難對姬蘅多加照拂,卻不過是因他父親之義。儘管帝君對姬蘅意,曉得的心思後是冷淡相對,然姬蘅對帝君的執念卻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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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帝君要在碧海蒼靈爲九補辦親宴的消息傳遍八荒後,姬蘅心傷難抑,求彼時照料陪伴在旁的燕池悟將帶出了梵音谷。

出谷後姬蘅跑去了白水山,自甘爲白水山衆毒的盤中之餐。

待燕池悟尋到時,已近油盡燈枯,求燕池悟將帝君帶到面前,容見上後一面,且自言要死在帝君婚當日,令他永生不能忘記。但也怕帝君冷冷心,即便瀕臨死地帝君也未必發此善心,真能隨燕池悟前來。因而,父親的龍爪給了燕池悟,告訴燕池悟,若帝君不願前來,便將此龍爪給他看。

姬蘅的父親孟昊神君同帝君的誼很深,是帝君座下一員悍將,洪荒時代與帝君在戰場上並肩敵時,曾爲護著帝君而失掉了一隻左臂。孟昊神君是尾蛟龍,那隻左臂是一隻龍爪。那一戰乃是與魔族而戰,魔族得了孟昊的龍爪,以十道蒼雷擊而毀之,以辱神族能。帝君手執蒼何,隻魔族奪回龍爪,封一塊白琉璃還給孟昊,且鄭重許諾,此琉璃牌便是他欠孟昊的分,琉璃牌在孟昊手中一日,他有何需,他赴死不辭。

此是重諾。

真心之諾只許真心君子,孟昊神君乃真君子,雖手執琉璃牌數十萬年,卻未求過帝君一言,只在臨死前請帝君照拂他的兒姬蘅。孟昊神君也是真英雄,但這位英雄後的時卻落魄,臨死前方與姬蘅相認,且,唯有一塊琉璃牌,便將它權做留與姬蘅。卻不知姬蘅從哪裡探知,曉得了此琉璃牌上承著帝君的一句重諾。

生死門前,姬蘅哭著向帝君訴說衷,言既不能侍在帝君側,活在世上又有何意義,又言九定不如帝君,爲帝君甘願赴死,天上天下有幾人能做到,求帝君憐,便是死,只要帝君答應,心中會爲留上一席之地,便瞑目了。

姬蘅死前如此陳,自覺便是石頭也該容了,奈何帝君平生恨人百般癡纏,以死相脅,如此這般正是令人厭惡,因而一腔赤的衷跟前,帝君只蹙眉不言。姬蘅終於崩潰,道帝君連一個微弱念想也不爲帝君搭上一條命,帝君卻如此負。既然父親死前將琉璃牌留給,琉璃牌上有帝君的重諾,今日便要帝君將父親的分還給,兌現一個諾言。

姬蘅讓東華休妻,且發誓將帝后之位空置,永生不娶。

東華終於道:“你父親一定想不到你會這樣來用本君給他的琉璃牌。”

看著滿面的淚痕,又道:“琉璃牌上雖有本君的重諾,但許什麼諾卻由本君說了算。本君自會救你一命,化去你上之毒,再送你回赤之魔族爲你謀一個安穩,算是本君還盡你父親當年之。你將琉璃牌還給本君,此後是死是活與本君一概關,本君不想再看到你。”

姬蘅愕然許久,終號啕大哭。

秋水毒有慢解和速解兩種法子,慢解便如五百年前姬蘅初染秋水毒般,以法配解毒仙丹先化去些許毒層,穩住毒,再將送往梵音谷靜住。

速解便是解毒人將上的毒一概渡到自己上,再自個兒服藥服丹苦修解毒。姬蘅此時的毒只能用後者這個法子來解。

因姬蘅上的毒撐不了太久,解毒需六七日,再將送回赤之魔族需一日。( 帝君算好日子,因疊宙之疊不了碧海蒼靈的空間,便提筆寫了兩封信,令燕池悟前去碧海蒼靈,一封帶給九,一封帶給主持親宴的娘和重霖。信中大致條列了事的原委,寫給重霖和孃的還特地縝地出了主意,道不用和赴宴仙者們提及推遲親宴,倒顯得他們這個親宴兒戲,就說碧海蒼靈的規矩是先將衆仙請來遊玩七八日,這七八日間在石宮中開正宴,供持帖的仙者們宴飲,再在碧海蒼靈開流水宴,賜給未得玉帖的小仙們,八日後等他回來了再開盛宴。

此番安排,不可謂不盡心。但這封盡心的信,卻未能按時送到碧海蒼靈。

重霖突然道:“聽說殿下已知曉帝君改了您的記憶。那麼,殿下可知,帝君爲何要改您的記憶?恕小臣斗膽一猜,知曉帝君改了您的記憶,殿下定然十分憤怒罷,大約想過帝君太過爲所爲或不尊重您之類,也想過再不原諒帝君、與帝君橋歸橋路歸路之類?啊不,殿下不是隻想一想罷了,殿下已經這麼做了。”嘆息一聲道,“殿下在太晨宮當靈狐時,小臣便陪在殿下旁,殿下的子小臣也算得五分明白。但,殿下想過沒有,也許帝君他是有難言苦衷?”

許久,苦笑道:“帝君他,曾探問過天命,天命說帝君同殿下,你們其實並緣分。帝君知道,倘不改殿下的記憶,要與殿下重歸於好,怕是不大可能。天命如此判定,帝君只是用他的法子護著這段緣罷了,也許他沒有用對法子,但著實很盡力是不是?只是,有誰能與天命相爭?”

九臉蒼白,舊淚痕上又覆淚痕,咬著脣。

天命說他二人緣薄,便果然緣薄。

燕池悟揣著東華的兩封信急急趕往碧海蒼靈,沒承想卻在半路偶遇宿敵,一番惡戰,小燕在後關頭惜敗,倒在今我山中,被今我山山神撿了回去,一昏就是數月。

東華在送姬蘅回了赤之魔族後,待重霖奉九之令前來找他時,方知當日的兩封信並未送達,急切趕回青丘,方行至赤之魔族邊界,卻知到天地大。妙義慧明境在三百年前的那次調伏後,竟又要崩塌了。

挑在此時崩塌,果是天命。

殿中僅有幾顆明珠的微,重霖緩緩道出妙義慧明境爲何,又道:

“五百年前妙義慧明境已呈過一次崩塌之相,帝君耗半仙力將其調伏,而後沉睡百年。那時候,不是有傳聞帝君爲參人生八苦,自請下界歷劫嗎?帝君那樣的子,怎可能突發奇想去參什麼凡界的凡人之苦,太晨宮放出這個傳聞,不過爲遮掩帝君沉睡之事罷了。帝君自這場沉睡中醒來後,便一直在做徹底淨化妙義慧明境的準備。妙義慧明境積攢了幾十萬年的三毒濁息,便是帝君,也難以輕易將其淨化,須耗上他畢生仙力和至一半的仙元。原本帝君這樣的尊神,只要留得一星半點仙元,沉睡數十萬年,天地再換之時,還是能重回仙界。妙義慧明境既選在此刻崩塌,對帝君好的法子,便是此番將它徹底淨化,留得五分仙元,步數十萬年沉睡。”

駭人的寂靜中,重霖輕聲道:“但帝君卻派我趕回三十六天,去青雲殿取連心鏡。連心鏡是調伏妙義慧明境的聖。存亡之際,帝君的決定竟不是淨化妙義慧明境,而是再次調伏它。殿下可知,帝君爲何這樣選,帝君它選了這條路,有什麼後果?”

玉合殿中人聲,唯餘重霖輕嘆:“調伏妙義慧明境,須耗帝君半仙力,原本沉睡一百年也該修得回來,但帝君彼時引了姬蘅的秋水毒到自己上,秋水毒綿延在仙者的仙元之中,中了秋水毒的仙者,若要將失去的仙力修回,所耗的時間至是平日的五倍,但妙義慧明境調伏一次,不過能得兩三百年平穩罷了,本沒有足夠時間容帝君將調伏所耗的仙力修回來,待妙義慧明境再次崩塌之時,他只能以所剩仙力及部仙元相抗,等著帝君的路……”重霖仰頭天,未能將後半句說下去,轉而道,“帝君比小臣高明不知多,焉能不知這兩條路孰優孰劣,本能擇了調伏一途,不過是,不過是不能混沌重生君臨異界/23488/忍幾十萬年後天地再換之時重回仙界,見不著殿下罷了,帝君擔憂殿下沒有他護著過不了升上仙上神的劫數,本活不到那個時候。與其如此,不如他去羽化,還能在羽化前與殿下有幾百年痛時。卻哪知,卻哪知……”重霖聲帶哽咽:“哪知殿下一消失便是兩百年。”

脣已被咬出痕,九倏然不知。

重霖卻咄咄相:“殿下可知,帝君這兩百年是如何過的?殿下想必終於明白,爲何帝君寧肯以權謀私封鎖瑤池,也要殿下一見了罷,不過是因,那是此生後一面罷了。但諸多誤會,如今卻是不可說也不能說,因帝君怕殿下負疚。帝君他……當初連淨化妙義慧明境後帶你一同沉睡都想過的,如今卻能想到他羽化後,殿下你的日子卻還長,不願你永生負疚,殿下可知,可知這有多難?而琉璃閣中,帝君說他這兩百年過得很不好時,殿下你又同他說了什麼?”

怎麼會不記得同他說了什麼。

你給我的這些……我都不要,其實你不用給我這些,我們也算兩清了。

手意識地拽上口,眼淚卻再也流不下來。

謝孤栦道:“重霖大人,夠了。”

重霖像失了力氣,木然從袖中取出一方錦帕,放到九手中,錦帕攤開,是東華曾贈給的琉璃戒,戒面上的羽花硃紅中帶著一點赤金,燦若朝霞。

重霖低聲道:“帝君原本命小臣在他羽化後再將此給殿下,但,”苦笑一聲道,“今日小臣所說所做,其實條條都違了帝君的令,也不在意這一條了。帝君說當初贈給殿下的天罡罩將隨他羽化而湮滅,怕不能再護著你,將這枚琉璃戒留給殿下,此戒乃帝君拿他的半心做,即便他不在了也不會消失,會永遠護著殿下。”

半心。回憶一時如水般涌腦海。恍惚記得那是他們初阿蘭若之夢,記憶正當混時,他騙說從前他不對的那些地方都原諒了他,因爲他給下跪了。說了什麼來著?

“帝君你肯定不只給我跪了吧?雖然我不大記得了,但你肯定還幹了其他加丟臉的事吧?”

“不要因爲我記不住就隨便唬我,跪一跪就能讓我回心轉意真是太小看我了,我纔不相信。”

他是怎麼回答的?

“倘若要你想得通,那要怎麼做,小白?”

又說了什麼?

“剖心,我聽說剖心爲證才能證明一個人待另一個人的義……因剖心即死,以死明志,此志不可謂不重,纔不可不信。”

頭忽涌上一口甜腥,用力地吞嚥,聲音啞得不樣子:“他不能就這樣去羽化,重霖,我還有很多話沒有同他說,我得見他一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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