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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第四十章 三年之約

巫瑾坐在一旁一言不發,昨日他們已安定之策長談過了,那令人驚艷的治國策論尚未言及,此刻不過是在說服這些老臣,故而他有些走神兒。他想起了在盛京的那段日子,那時罵百口舌如刀,不知饒人。而今犀利之風仍在,卻已知言之有度。老臣們頑固,當頭一棒可震懾人心,斥責過嚴卻易使群臣怨懟反,擰作對。今日要以南興皇後的份說服大圖的朝廷重臣,不僅需要言之有,還需要言之有度。

長了,隻是並不是為了守護大圖的江山。

暮青善知人心,太清楚這些自詡國忠君的老臣了,他們給皇帝講讀時滿察民、順應民心,可誰的靴也不會真去沾民間的土,真到了危難之時,他們一定會先顧全君王的帝業安危,以全自己的忠臣之道、後之名。所以,當把事態分析升到統一大業、君王安危時,老臣們終於暫時放下了提防反對之心。

雲老對暮青一禮,三朝老臣,先帝之師,終於不顧麵低下了頭,“那依殿下之見,四州當如何安定?”

他並未鬆口封神之事,隻是開口請教。

暮青心如明鏡,但沒有說破,道“保留神殿、神廟,保留神、祭司等神權職司,神職吏由朝廷欽派,並廢其宗教外的一切職權,府之設同其餘五州。”

大圖國從前是神權至,皇室立儲、新帝即位、冊封皇後、卜問國運,甚至連年號都是由神殿占定的。百姓奉神殿為天,有衙而不,問神裁斷,求天罰惡,致使神殿之權日重,終釀分裂之禍。

暮青的提議乍聽起來似乎是在勸新朝廷走大圖建國之初的老路,但實則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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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圖建國之初,神權至,皇族依附於神權,而今不同了,兩權勢同水火,勝負已分。神殿幾乎覆滅,生殺大權在朝廷手。神職吏由朝廷欽派,既不侵害民間祭祀禱告、齋戒凈洗之風俗,又可將神權握於朝廷手!而且,一旦朝廷欽派的神職吏占據了州廟、縣廟,為百姓眼的州祭、縣祭,那些流竄在外的神殿餘孽隻能是反賊了。

高明!

眾臣有喜有驚,亦有詫異,此計雖然高明,但也不算策,為何朝無一人想得到?

他們忘了,大圖好不容易復國,他們一心永絕後患,個個把自己看做是匡扶皇室的復國元老,等著名垂青史,哪個會有將神權留為己用的念頭?而聖神權之害,立誌廢除神權,自然也不會用懷之策,所以才導致了四州今日之

“天下之以急躁自敗,正所謂‘速則不達’,千百年之病豈一朝可愈?神權不可廢,隻可緩治,把民族融合予歲月,在這段漫長的歲月裡,為使九州一統,一個國家隻能施行兩製。”大圖的歷史留問題頗為復雜,暮青恰好有此見聞,前世祖國的國雖與大圖的不盡相同,但在歷史留問題,此策確是一劑良藥。

“……一個國家施行兩製?”雲老喃喃自品,景相凝神細思,幾位老臣頭低語。他們之不乏史學大家,對於此策卻聞所未聞。‘一國兩製’不過是一個確概括,實施方略已盡在英睿皇後方纔的安定四州之策裡了。

殿皆是老臣重臣,終日論策,優劣自在心間,故而稍作琢磨,心俱驚——這哪裡是治理四州之策,這是治國之策啊!

時至今日,英睿皇後在淮州州衙的問政之言早已傳大圖朝堂,近來五州戰後重建,早朝時還有人說起賑貸之策,提議實施此策安定民生。誰料想沒過幾日,英睿皇後又提出一項國策,這回是專為安定大圖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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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臣心百味雜陳,不知該驚該嘆,該喜該憂,該遵令施行還是該防患未然。這畢竟是南興的皇後啊!泱泱大國,滿朝元老重臣,九州士子大賢,難道都還不及一個出民間的子嗎?這國策如若施行,大圖的麵往哪兒擱?若不施行,安定四州還有別的良策嗎?英睿皇後生於民間長於民間,要於民間覓得這樣的子無異於大海撈針,南興帝何其有幸啊!當年皇在盛京為質時,英睿皇後還是江北水師都督,男未婚未嫁,怎麼沒能覓得這樁良緣?

他們又忘了,大圖有聖和穀後之禍,即便暮青當年看的是巫瑾,今日了大圖皇後,為自家國事殫竭慮,老臣們防也必定如防虎狼。後宮不得乾政、後權之害禍國之聲在朝堂也必定不絕於耳。

但暮青畢竟不是大圖皇後,所以眾臣很快從復雜的緒清醒了過來。英睿皇後的治國之策固然高明,但正如所言,神殿剛敗,民心尚存,眼下正四民怨,朝廷欽派的神職吏能盡快察民、順應民俗、安定民心嗎?有神殿餘孽的蠱,四州的百姓能信服朝廷欽派的吏嗎?怕是沒那麼容易啊……

眾臣的臉垮了下來,神轉憂,殿安靜了下來。

恰在此時,忽聽啪的一聲!

眾臣回神,循聲去,隻見案放著本經書模樣的古籍,書著塊烏玉,形似鉤月!

雲老的目當先大變!

巫瑾見暮青要開口,先一步說道“這兩件便是鄂族當年失的寶。”

群臣呆木,若神魂出竅,一時間都沒回過神兒來。

景子春立在一群老臣之末,斜著眼瞅著桌的聖,差點兒擰傷了脖子!今日眾臣之,隻有雲老大人和他當初在那使節團,那烏雅王子不是說聖已經毀了嗎?怎麼……

景相也聽兒子說過此事,不由桌,驚疑不定。

這時,雲老道“老臣鬥膽,請皇賜臣兩件寶一觀。”

殿的宦值都遣了出去,巫瑾瞥了眼桌,雲老謝恩,恭恭敬敬地前,小心翼翼地將聖捧了起來。

手,寒氣侵人,雲老嘶了一聲,快步走到窗前,借細看刀法紋樣,越看越驚,對一瞧,麵大變!

老臣們見那烏玉見,同樣目瞪口呆,未待細看,雲老便急匆匆地返回桌前,小心翼翼地放下聖,又巍巍地捧起聖典。一時間,大殿靜得落針可聞,書頁翻的聲響如風刀穿堂而過,雲老的手得厲害,沒翻幾頁,那泛黃的薄紙便彷彿一頁重過一頁,捧在掌,重若千斤。

雲老沒有看完便將聖典合還回,卻退三步,伏地而拜,高呼道“謝蒼垂憐,還我大圖國璽,鄂族寶!傳國玉璽現世,九州一統!鄂族寶現世,神天定!此乃天命,賜吾皇祖宗之基業,轉世祖神之尊號,四州必將民心所向,大圖必將萬世隆昌!”

這即是說,兩件寶皆是真品?!

眾臣大喜,紛紛叩首高呼“民心所向!萬世隆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之聲充斥大殿,眾臣心澎湃,欣喜若狂,誰也沒問寶是如何得來的,隻道兩件寶此刻現世正是時候,若四州百姓奉皇為祖神,那朝廷欽派的神職員自然能得民心,四州可久安矣!

但山呼過後,殿卻寂靜如死。

眾臣心咯噔一聲,雲老詫異地仰起頭來,隻見殿窗明凈,新帝的眉宇間似覆了層霜雪,神譏誚。

“朕何時說過要以鄂族寶收復四州民心了?”巫瑾淡漠地問眾臣,“寶自戰失,聖流落於烏雅族,烏雅王舉全族之力護得一子一,烏雅王子將聖獻予皇妹。而聖典與傳國玉璽同藏於司命大神墓,被先聖與無為先生所得,先聖被害之後,無為先生將聖典帶回大興都城盛京,經空相大師托付給皇妹,實為祖傳之,朕豈能奪之?”

“……啊?”眾臣大驚!

雲老慌忙說道“陛下,鄂族寶乃我大圖之,因戰流落在外,雖機緣巧合被英睿殿下所得,但陛下得之乃屬歸原主,豈可稱之為‘奪’?”

巫瑾道“既然朕是原主,那這兩件寶朕贈予皇妹了。朕能復國,全賴皇妹以犯險、以命相護,不計先聖被害之嫌賜還傳國玉璽。當年,先聖心懷除舊革新的治世之誌,卻被害逃亡,以殉國,此乃朕之外祖母之過,亦是一樁憾事。若當年先聖未遭迫害,必能一展抱負,而今先聖已去,兩件寶歸其後人,朕托皇妹治四州之政,算是告先人吧。”

眾臣聞言,無不變!皇這哪是托英睿皇後安定四州?這分明是將圖鄂封給英睿皇後了!

“陛下!萬萬不可呀!”雲老高呼而拜,也顧不得暮青在場了,呼諫道,“那烏雅王子當日分明說聖已毀,卻地將聖獻給英睿殿下,而殿下瞞此事至今,用心不得不防!貴為南興皇後,卻不思居安,反冒大險護送陛下回國!原本過了嶺南便可直奔都,卻勸陛下改道圖鄂,到了圖鄂,又忽然了先聖之後!而今,太後奪下四州,剛失去心智,英睿殿下借四州之,以獻策為名要陛下將四州封給,陛下思量思量,這一步一步,步步是謀算,陛下難道還看不出賊人竊國的野心嗎?”

話音落下,殿議論蜂起,老臣們審視著暮青,景相待要開口,被景子春一把拉住。

這時,一道怒斥聲自案後傳來!

“放肆!”巫瑾抬袖一拂,雪袖龍威怒目,似自九天之落來,案堆著的奏摺劈裡啪啦地砸了下去!

雲老伏在殿,被一堆奏摺砸個正著,景相閉口,眾臣噤聲。

巫瑾怒道“卿有此疑心,為何早不稟奏?皇妹救朕於大莽山時,卿不奏;改道圖鄂時,卿不奏;歸還國璽時,卿不奏;剛剛求教平定四州之策時,卿不奏!而今為了鄂族寶,不辭辛勞、不畏艱險了步步謀算、野心竊國,恩人了賊人?卿乃當世大學,這便是學士之德嗎?”

雲老為帝師,被問及德行,無異於最嚴厲的斥責。

雲老悲呼道“陛下明鑒,老臣為的不是鄂族寶,而是鄂族寶關乎大圖國業,關乎陛下的江山啊!”

巫瑾冷笑道“江山帝業靠兩件寶便能守住?卿未免把朕看得太輕了!治國興邦,重在吏治,似‘九州同風俗’這等急於求之策,朝再獻幾回,朕縱然攬盡天下寶,大圖也得亡國!大圖復國仰賴的是父皇、娘親及誌士們的鬥犧牲,而朕能安然回國仰賴的是皇妹的智勇無畏,今朕已稱帝,若在治國還謀求捷徑,不思自立,那豈不辱沒先人誌士?倒不如老死盛京,永不歸國!”

巫瑾回國的時日尚短,莫說朝重臣對他的秉不太瞭解,連使節團眾臣在回國路伴駕一年有餘都看不巫瑾。他待人溫和有禮,卻與誰都不深,哪怕麵對帝師大賢,他也隻是禮待有加,而不親近拉攏。除了與暮青私甚好,他與誰都保持著距離。哪怕在審問左相黨羽時、在決定改道時,他都不曾顯過幾分喜怒,今日這般震怒,還是頭一次見。

景相又待開口,景子春仍然暗攔住了父親。眼下朝百以父親和恩師為首,今日恩師已經怒龍,若父親也進諫言,封地之事隻怕會在陛下的盛怒之下發端,這於解決此事無益,故而不可逆著龍鱗行事。

於是,他自己跪到雲老後說道“啟奏陛下,臣等能安然回國仰賴於殿下之智勇無畏,老師並非不念殿下之恩,隻因事涉朝政理當公私分明,陛下念在老師忠君憂國的份兒,恕其失言之罪。”

雲老方纔之言豈止是失言?景子春心知肚明,卻隻能避重輕,以期聖和恩師能藉此臺階下了。

哪知話音剛落,聽雲老道“陛下有此誌氣自是臣民之幸,但封地一事事關大圖基業,陛下三思!”

說罷,不待巫瑾開口,雲老地一轉,朝暮青伏禮而拜,悲呼道“殿下份尊貴,卻不畏艱險護送兄長回國,又賜璽賜策,兩救我大圖於危難之時,此事本該傳為當世佳話,可殿下若此封,必遭天下之人疑心詬病,老臣恭請殿下三思!請殿下賜還寶,拒封地,早日回國,全兩國之誼,萬世謳歌!”

雲老以頭撞地,咚聲似雷!

景子春一個頭兩個大,不敢再看龍。恩師之慮不無道理,可他錯錯在不該在英睿皇後麵前稟奏此事,英睿皇後對大圖有恩,莫說聖獨待皇妹親厚,不忍心這等委屈,連英睿皇後本人也不是個能惹的主兒啊!

殿一片死寂,晨灑來,猶似刀。景子春忽然便想起了南霞縣城樓,萬軍陣前,暮青手持長刀,一刀斬了嶺南王頭顱的場麵……他的心不由提了起來。

卻聽暮青問道“本宮聽說神脈山古祭壇有座石鐘,聖其可使鐘石齊鳴。皇兄若得寶,朝可有周全之法能護駕前往古祭壇,洗鳴鐘,遍告天下?”

暮青沒有回應竊國的指責,話音裡甚至未帶怒意,這極度理智的反應反而令人更加不安。

巫瑾看向暮青,見的目靜如死水,不驚濤怒浪,不見人間熱鬧。

巫瑾的心揪了起來,這時,眾臣已經議論開了。

眼下九州一片象,聖一離開,鄂族四州了起來的,新帝若深神脈山前往古祭壇洗,廢後一黨再趁機作五州可如何是好?帝駕遠行,一路的食住行出不得丁點兒差池,萬一遇刺又該如何是好?

時局尚,朝不可一日無君,帝駕遠行的風險對於剛剛復國的大圖而言實在是承擔不起!皇帝本不能離宮!

“給本宮三年時日,定四州民生安定,本宮希三年,諸位大人能盡心盡力輔佐皇兄,重建五州,安定社稷。三年之後,本宮會回還鄂族寶,而後回國,死生再不大圖。”暮青說罷,緩緩地起了

此話如針一般地紮進巫瑾的心窩,也如驚雷般降在了眾臣頭頂。

雲老猛地抬起頭來,景相目

三年?

眾臣尚在權衡三年之約的利弊,暮青已穿過大殿,拉開殿門,帶著月殺走遠了。

……

這天,一回到驛館,暮青又將自己關在了房。

月殺看著閉的房門,心憂焚。記憶,這人一回這麼消沉是在主子助殺了安鶴之後,回到都督府便將自己鎖進了閣樓,稱病不朝,也不見客,那時主子因擅神功而在瑾王府裡養傷,不在邊,而今主子又不在……

月殺本想還在房門外坐著,這回卻沒坐得住,他命侍衛們守好房門,自己回了屋。

傍晚時分,侍衛端著晚膳到了門前,正巧撞月殺回來。

侍衛湊到月殺耳旁稟道“頭兒,殿下午膳照常用的,與平日裡沒啥兩樣,可又跟平日裡不大一樣,這……咋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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