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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第四十九章 不欺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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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嗓音慵懶醉人,城樓彷彿已非城樓,而是小樓閨閣,他馬來到窗下,在爛漫星裡迎還家。

夜橋星雲,無一不得像幻夢一場。

暮青卻忽然跳下城垛,奔過過道,往外側城垛上力一撐,縱就躍下了城樓,「阿歡!」

城樓雄偉,護城水深,皆不懼。

若是夢,今夜唯有碎骨,方能使醒來。

步惜歡一笑,看似不驚不慌,從馬背上躍起的姿卻如一道紅電,快而急!

夜風起兮,雲袍飛揚,巍巍城牆恍若蒼崖。暮青被一團彤雲挽住,彷彿墜了繾綣舊夢裡,見袂與夜風齊舞,紅霞與繁星共天。這景象,一生難見幾回,暮青稍一失神,下一刻已落了一人的膛臂彎間。

一支流箭從城中來,步惜歡踏箭借力,抱著暮青淩空躍向一旁時,雲袖漫不經心地一拂,那流箭登時乘著袖風而回,過城門,長街,所至之,一地

腥風灌出城門之時,二人已穩穩地落在了城門一側,前是護城河水,後是巍巍城牆。

月殺與侍衛們帶著呼延查烈和知縣趕出城門,見到驍騎大軍無不驚喜,卻並未上前見駕,而是退至城門兩旁,守住了弔橋。

河波粼粼,青石幽幽,暮青地抱著步惜歡,直到此刻,仍不敢抬頭,怕一抬頭見到的會是纖雲飛星,一場幻景。

日思夜想之人就在懷中,步惜歡卻覺不到暮青的氣息,屏著氣,悶著自己,連抖都剋製而抑。

抑的並非一人。

五年之期,五年之盼,他追星逐月而來,生怕如同當年一般,趕到城下時看到的會是憤然自刎的景象。蒼天憐見,此刻安然無恙,夫妻重聚,得償所願,他亦歡喜狂,畏懼夢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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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一別,他們都盼得太久太苦了……

「青青,我來了。」步惜歡擁著暮青,此刻他不能畏懼,甚至不能與相擁,一解相思之苦。抑了,相擁太會令氣窒傷。他隻能輕輕地的背,在的督脈上緩緩地過著力,免自抑之苦,「我來了,餘下之事給我,莫驚,莫憂。」

這話似有仙魔之力,伴著夜清風,與瀚海輕波一同了五臟六腑。

「……真的是你?」許久之後,暮青的聲音悶在那重織錦繡的襟裡,話音低得幾不可聞,「你沒事……你沒事……」

「嗯,沒事。」步惜歡笑答,笑聲低人心神。

暮青的心緒稍安,卻不肯撒手,今夜儘管有雨腥風,大戰當前,可也有清風河波,良人相伴,若是就此老去,也未嘗不好。

城外,沒人打擾二人。

,暮青方纔明明站在了城垛上,卻又返回去了,而月殺明明放了煙哨,卻率侍衛們殺出了城門。武林義士們都知道城外有變,卻不知出了何事,也一時殺不出去。

駝背老翁在刺客們的包圍中力喊道:「老婆子,別打了!城外有變,保護主人要!」

梅姑一心想取元修的命,那夜在林中看出他有心疾,料想他在手下鬥不了多久,沒想到元修經百戰,取他的命並不如預想中容易。眼看著纏鬥了這些時候,元修已顯疲態,聽見老翁的喊聲,梅姑不由嘖了一聲,手上虛晃一招,趁元修接招之時,足尖一點,人在空中一折,灰雁般向駝背老翁掠去,二人聯手破開重圍,帶著武林義士們一同往城外殺去。

城牆下,步惜歡耳聞著殺聲,覺著暮青的氣息,覺出緒愈漸平穩了下來,這才將稍稍擁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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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料這一擁,暗香浮,暮青忽然僵住!

步惜歡上有熏香味兒,極淡,混在濃烈的腥氣裡,若非氣息已通,他又將了些,本不易察覺。但這鬆木香氣絕不會聞錯,因為太悉了。

「不對……」暮青猛然抬頭,步惜歡被看得一愣,還沒回過神來,就急急忙忙地翻起了他的袖口。

袖口之下,男子的手腕骨骼清俊,明潤,仍如記憶中那般好看。但此時此刻,暮青無心欣賞,在袖下未見端倪,放下步惜歡的袖口就去拉他的襟。

這一,步惜歡猛地醒過神來,他一把握住暮青的手,眸底湧起百般驚意、萬丈波濤,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護城河外的大軍。

將士們在馬背上坐得筆直,似乎沒人向這邊。

「娘子……」步惜歡苦笑著將目從護城河外收了回來,縱然從前領教過太多回,可今夜給他的驚嚇絕不比南渡途中直言要圓房時

廢話!我要看!」暮青深知步惜歡的德毫不給他東拉西扯的機會,揪住他的襟將他一推,兩人原地一轉,步惜歡被推到城牆兒下,尚未立穩,便去他的玉帶。

「娘子!娘子……」步惜歡一手按著玉帶,一手捂著襟,聞名天下驚才絕艷的南興帝此刻就像個被惡人欺辱的小媳婦兒。

護城河對岸,黑水般的大軍中約可見有些影在馬背上搖了下,險些墜馬!

城樓上方,駝背老翁淩空躍來,瞥見城牆兒下有人影,回頭看了一眼,頓時氣息一毀,一頭紮進了護城河裡。

梅姑隨其後,踏著飛濺的水花掠至河岸,抓住一棵小樹才勉強落了地。

幽幽的河麵上咕咚冒出個泡兒來,老翁縱出水,一上岸就吐了幾口河水,咧笑道:「嘿!這一點上,主人可比先聖殿下強!強他孃的太多了!」

「啊呸!」梅姑啐了他一口,卻沒詞兒反駁,隻是負手背向了河麵。

城牆兒下,步惜歡低頭笑了起來,彷彿要笑到日換星移,山河老去。離開的這些年,他從未如此開懷過,他時常想象與重逢的形,卻從未想到會是今夜這般。

子啊……莫說五年,就是來生再見,怕也難移。

「娘子有此興緻,為夫甚喜,不過……大戰當前,你我還是先見見故人,待到了海上再如娘子所願,可好?」步惜歡笑罷看向暮青,抬眼時貌似不經意的從那雙裹著帕子的手上瞥過,直起來時笑意已斂,眸中添了幾分秋寒之意。

他往城門口瞥了一眼,武林義士們和侍衛軍此刻皆已退至城門外。

燕軍的弓手們在城門列陣,兩軍隔著城門過道蓄勢戒備。

,陳鎮來到元修旁跪稟道:「啟奏陛下,南興帝親率兵馬而來,城外約有騎五千。方纔一戰,我軍死傷數百。」

使節團的護衛軍隨船而來,未騎戰馬,眼下僅剩兩千餘人,而南興的兵馬乃是騎兵,且兵力是燕軍的兩倍,如若戰,侍衛們雖能護駕離開,但兩千將士怕是隻有被屠的下場——這話陳鎮沒說,皇上久經戰事,無需他多

「陛下。」華鴻道從使臣當中走出,方纔大戰,使臣們都退到了街後,此刻見戰事稍停,這才趕來稟奏,「啟奏陛下,海上戰事已起,探船來報,霧中已能看到戰艦的影子,但與約定的數目有異。」

魏卓之練海防、清剿海寇多年,夜間戰,又是大霧天,不可能不防備敵船渡,那些戰船中很可能有南興戰艦——這話華鴻道也沒說,皇上自登基後便喜怒難測,今夜的心更不可能好,還是莫要多為妙。

元修聽著奏報,著城門,目深如沉淵,聽罷之後縱而起,躍上一匹被棄在長街上的戰馬就揚鞭策馬,往城門口馳去。

燕軍見駕讓出條路來,元修馳近城門,見神甲侍衛和一群武林人士守在弔橋口,橋後是黑的南興騎兵,弔橋當中有著匹戰馬,渾,神駿倨傲。

馬兒背上無人,兩軍對峙的肅殺氣氛並未嚇退它半步,它見城中有人馳來,靈耳一,忽然揚蹄一踏,長嘶一聲!

嘶鳴聲傳進城門,元修座下的戰馬聞聲驚,調頭就往回奔。元修冷笑一聲,棄馬掠向城門,人在半空,袖下殺氣一縱,攜著劈長空星河之勢,朝弔橋而去!

城牆兒下,暮青見步惜歡尚無病弱之態,隻好下擔憂,與他一同往城門口看去。

此時,守住弔橋的侍衛們已聯手迎戰!敵未至,殺氣先至,大風盪起侍衛們的袂,武林義士們護著呼延查烈退往弔橋。

人流之中,卿卿傲立不,能將它牽下戰場的隻有一個人。

「故人到了,我們走。」步惜歡攬住暮青朝城門掠去,人未到,袖風已揚。他手中不知何時拈了片草葉,飛葉陣,遇風而折,看似無害,侍衛們卻急忙收手而退。

梅姑和老翁趕來助陣,瞥見步惜歡出手,二人同時驚住,「蓬萊心經?!」

隻見星之下,草葉無蹤,城門過道之卻忽然石裂飛沙!塵霧遮目,霧中似有虯龍乘雲,迎著狂風疾電,當麵一撞!剎那間,沙石走地,飛龍搏電,膠戾激轉,拔爭回!風沙得人睜不開眼,一時間難分是龍爪撕裂了風電,還是風電擊碎了龍骨,隻聽慘聲一片,氣激湧,風沙平歇之時,步惜歡與暮青落在了戰馬前。

二人放眼去,見過道那頭兒斷弓折矢,伏如草,燕軍弓兵死傷慘重。

元修傲立在泊裡,大袖飛揚,袂殘破,渾似浴而生。他著暮青,目似山重海深,許久之後,才緩緩地看向了步惜歡。

步惜歡從容地整了整淩襟玉帶,麵含笑意,不不慢。

元修的口湧出陣陣腥甜,卻如山石,不不搖。他麵似沉鐵,目又緩緩地轉到暮青上,褘服已去,冠已棄,立在那人旁,昂首,不躲不閃,任他看!

元修看笑了,笑出了滿腥甜,卻生生將那腔氣嚥了下去。

這時,步惜歡才問候道:「當年盛京城下一別,燕帝陛下可還安好?」

元修嘲弄地揚了揚角,倒也坦,「算不上好。國破家亡,百廢待興,朝政積病,重振艱難。縱是勤政,也嘆山河重整不易,復振之路遙遙。」

步惜歡笑道:「燕帝陛下謙虛了,據朕所知,陛下登基以來,在朝用重典,與民以輕賦,南建水師,東興海防。朝政雖積病已久,但短短數年,舉國上下能有此氣象,實屬雄才。」

元修道:「陛下過譽了,若比國之氣象,陛下才屬雄才。我時常會想,若當年我往西北,陛下親政,今日之燕國可能有南興之氣象?」

步惜歡道:「難。老臣迂腐不化,豪族勢力盤錯,革新談何容易?朕也時常想,若非當年南渡,江南難有今日氣象,可見世間之事皆在因果之中,經曰捨得,實乃哲理。不捨,難得。」

二帝隔著大圖東海小鎮的城門談論國事,當真有幾分故友敘舊之意,可話裡的機鋒,又豈為外人所知?

當年二人雖有君臣之約,可元修之父與姑母不在約定之中,元修很清楚他不可能為了報國之誌而捨棄至親之命,當年立此誓約,是他尚不願因家事與暮青站在敵對陣營上,後來終有此覺悟,卻要執意奪

忠孝也好,權也罷,世間難有兩全事,難捨,又豈能易得?

這麼多年了,元修仍然舍不下執念,從今往後,當年的戰友義怕也難得了。

步惜歡嘆了聲,轉頭看向暮青,元修想要的並不是戰友義,故而這世間最為這段義傷心之人隻有了。

暮青著元修,對步惜歡道:「我有話想跟他說。」

「好。」步惜歡攬著暮青就掠出了弔橋,在此喊話太耗力氣,不如到近說,有他陪著,無妨。

暮青被步惜歡帶到了城門口,梅姑和老翁跟來左右,月殺率侍衛們守在過道兩側,所有人都嚴防著元修和燕軍,唯有步惜歡後退了一步,讓出了些許空間給

元修看著暮青,隻是看著,不言也不語。

三年前,執政鄂族之時,他命尚宮局依量裁綉了皇後褘服,傾盛京名匠打造了冠。一冠服三年才,而今褘服已遭兵馬所踏,冠亦棄在了城樓上。

他其實早就料到會拆冠為刃,以子,若不是這個緣故,北燕的後服又怎會肯穿?明知把冠端到麵前無異於予虎獠牙,很有可能會造眼前的局麵,他還是給了,隻是因為……他想看穿一回喜服。

而今……此願已了。

「元修。」暮青隔著城門過道與元修對著,星灑在肩頭,冷輝細碎,勝似寒冰,「我最後問你一遍,有都的訊息嗎?」

元修沉默了半晌,平靜地道:「你看出來了。」

「你覺得我不該看出來。」暮青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眸中已儘是失,「我留在都督府裡的手劄,你看過了,是嗎?」

元修沒回話,麵平靜如水。

暮青搖著頭道:「你真是學以致用,話裡真假摻雜,神控製準,極欺騙,的確算得上高手。可你不知道的是,那本手劄隻能算是半冊,另半冊在我古水縣的家中,記於從軍之前,開篇之言是:『長時間利用虛假的麵部表和肢語言來藏自己是十分困難的事,違反本能需要大腦下達特殊指令,而大腦下達指令、服從執行需要時間,即使是經過殘酷訓練的人也隻能減時間差,而不能使之完全消除。』」

看著元修怔住,暮青失至極。

「那夜,若不是在你的神裡看出了破綻,僅憑那封蓋了大圖國璽的求親文書和你的一番話,我真的會懷疑大哥捨棄了我。這正是我痛心之,你知道我在意什麼,可仍然誅我真心……」暮青握拳抵住自己的心窩,緩緩地道,「當年大哥與我從你心口上取下的那把刀,你還得好!」

元修猛然一震,他向暮青的心窩,那裡不見刀,風裡卻瀰漫著腥氣。與他隔著一條城門過道,卻彷彿已遠隔千山萬水。

「你那夜隻說了一句真話,就是南興朝廷作都隻是你依據奏所做出的猜測。但這番話是基於你一時的不忍,還是為了使你自己看起來更可信,我已經不敢斷言了。人心易變,這話是你說的。」

「我給過你機會,那夜之後,我曾不止一次問過你,可有都的訊息,可直到靠岸,你的回答都是沒有。我信你途中不知各路訊息,可靠岸時呢?你在敵國,冒險行事,數日耳目不通,船一靠岸,群臣會不立即稟奏訊息?我心寒的是,你已知曉是何人行刺我兄長,卻仍言不知,你想讓我繼續懷疑此事是阿歡所為,使我對他心生怨懟,從而憤然登船,與你前往北燕。」

「你早與大圖廢帝一黨串謀,以我為餌阿歡前來,不僅企圖在半路伏殺他,還在鎮上埋下了刺客!你以為你殺的隻是他?不,你殺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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