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刺探報
背著一個人跑了三十裏路,徐行之也是真累了,索把鏈子順著手臂繞一繞,收拾收拾,翻上床睡了。
憑自己那只殘手,持筷拿碗都費勁兒,刺殺這種細緻活,看來還得另尋時機。
徐行之睡著後,竹扉再次悄無聲息地從外面打開。
孟重從外面緩步踱,他已換了一件裳。
葛巾單,白勝雪,裳襟有龍雲紋飾,後擺有水墨渲染的圖紋,冠幘秀麗,帽上一條縹長絛帶,襯得他發烏墨如雲。
但他的外罩卻還是那件染了焦黑與鮮的長袍。
他無聲跪伏在床邊,拉過徐行之的右手,枕於其上,側臉向睡的徐行之。
孟重的目小心翼翼地流連過他抿的線、飽滿的結、起伏的膛,張,忐忑,恐慌,像是在看一隻隨時有可能會碎裂開來的花瓶。
不知道這樣看了多久,他似乎不能確信徐行之還活著,手指緩緩移上徐行之的,開他上披覆著的一層薄,指尖點在了他的心臟位置,著皮下強悍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咚。
孟重出了滿足又的笑意,低聲呢喃:“師兄,你回來了,回家了……”
隨著低語聲,孟重的呼吸竟漸漸不穩起來。
他的眼角沁出,原本還算清明的瞳仁竟然被逐漸浸染了猩紅,眼尾和額心的朱砂跡都出可怖的朱。
他的手指同樣抖得厲害,指甲逐漸長。眼看著就要控制不住抓破徐行之的心口皮,孟重是強忍住了,飛速回手來,掐了自己的手腕。
五道深約及骨的傷口在他的腕部劃下,而在見了後,他眼中才稍稍淡卻了下來。
徐行之眼皮微,似有所。
孟重再不肯留在這裏,勉強封住自己的氣門,強撐著最後一理智將外袍除下,蓋在徐行之上,才轉朝外走去。
走出竹扉的瞬間,孟重險些撞在一個人上。
周蹙眉,手扶:“孟大哥?”
孟重拒開的攙扶,息之餘,寒聲問道:“你有何事?”
周見慣了孟重犯病,知道他若是緒失常,定然會發狂暴走,非飲不能解。
好在孟重哪怕是狂至極時,也守著分寸底線,從不對他們下手,因而周並不懼他,俐落地答道:“我是第一次見到徐師兄,想和他說說話。”
孟重按瘋狂蹦跳的心臟,說:“師兄還在睡覺,你在外面守著,等他醒來再說。”
周一抱拳:“是。”
目送孟重踉蹌著走出高塔的青銅巨門,周轉回臉來,吹了聲口哨,隨手一推,直接進了門去。
徐行之被推門聲驚醒了,翻坐起時,上蓋著的外袍也隨之落。
他天生寒,睡前忘了蓋好被子,前襟也不知道為何敞了開來,睡了這一覺,手腳早已是冰涼一片。
他打了個寒噤,來不及想這袍子是誰為自己蓋上的,先把溫尚存的外袍擁進懷裏取起暖來。
周問:“冷?”
“有點。”徐行之一邊起掌心,一邊打量起周來。
已經把那兩把巨刀卸下,著一質地劣的朱,卻生得絳雪,還真有點蓬頭垢發不掩豔的意味。
注意到徐行之的目,周笑了一聲:“我舅舅說得沒錯。”
徐行之:“???”
周抱著胳膊笑瞇瞇道:“姓徐的孟浪恣肆,更無半分節品可言,一見子就走不道。”
徐行之:“……他還說什麼了?”
周說:“他說如果你膽敢對我心懷不軌,我便盡可以挖掉你的眼珠子。”
……徐行之很冤枉。
徐行之是,不揀高低胖瘦的姑娘都多看上幾眼,但幾乎從未產生玩的念頭,更別說是周這麼小的孩子了。
徐行之聳聳肩,坦道:“人生於世間,即為珍寶,看一眼便一眼,今日之和明日之又不盡相同,我多看上幾眼是功德善事,怎麼能算孟浪?”
周:“……”
無言以對間,瞧見了徐行之被縛在床頭的左手,心理總算是平衡了些,出了“活該你被鎖”的幸災樂禍。
徐行之竟也不氣,左手持扇,自來地照額頭輕敲一記:“對啦,這才像個孩子,板著張臉,老氣橫秋的,不像話。”
周被他敲得一怔,捂著額頭看他。
是遵周北南之命,想從徐行之口裏旁敲側擊些東西出來,反倒在言語間被徐行之搶了先機
徐行之問:“你周?周北南是你舅舅?”
周只覺這人有意思,也起了些好奇心。學著男子坐姿,單抬上炕,靠在床頭的木雕花欄上:“嗯。”
徐行之估算了一下的年紀:“和你舅舅一起進來的?”
周:“差不多。距今已有十三年了。”
如果在其他人面前,徐行之還得注意些言行舉止,但在這孩兒邊,他就不用特意拘束了。
畢竟之前從未見過自己,就算有聽周北南說起過關於自己的事,大概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如果有可能的話,徐行之說不準還能從這裏問出些關於蠻荒的事。
他問道:“為什麼要把你們關進蠻荒來?”
周注視著徐行之,微微挑起眉來:“我舅舅他們嫌我年,不肯同我細講……再說,我們究竟是怎麼進來的,徐師兄你難道不知?”
徐行之:……哦豁。
還是個蠻聰明的姑娘,不好糊弄。
和聰明人說話自然要換種方式,徐行之把扇子一開,給自己扇了幾下風:“我只是沒想到,他們連孩子也不放過。”
周角一挑,攤開掌心,把玩著掌心裏的繭痕:“進蠻荒的時候,我還沒出生。我娘和舅舅被流放進蠻荒後,我舅舅為了護著我娘丟了命,要不是遇見了陸叔叔,把我舅舅的魂核固定在他的符籙裏,又把元分給他,我舅舅的元魂怕是早就散了。”
徐行之微微蹙眉:“周北南是怎麼死的?”
周答道:“他忘記了。”
關於這點,徐行之倒不覺得奇怪。
鬼修以縱與鬼魂為主要攻擊方式,作為鬼修之一,陸九明顯屬於後者,而鬼魂,又可以被大致劃分為明鬼與暗鬼。
能記起前塵往事的鬼,被喚為“明鬼”,它們靈臺清明,力量與生前無異,生前強大,死後也同樣強大。
那些記憶模糊的鬼,則被統稱為“暗鬼”。它們在死亡的時候,部分魂魄已經損毀、丟失,或者還附著在生前的殘軀中沒有解出來,因而混混沌沌,游離世間,力量相較生前會大打折扣。
而導致鬼魂變“暗鬼”的唯一原因,就是他的死因極其慘烈,以至於神魂潰散,五魄分裂,甚至痛苦到不願去回憶自己的死亡。
徐行之很難想像到當年出了什麼事。
按照原主散碎零的記憶,正道共分四門,四門各守一樣創世神。
清涼穀守“太虛弓”,應天川守“離恨鏡”,丹峰守“澄明劍”,而原主所在的風陵山,守戍的是“世界書”。
孟重是天妖,褫奪神,遭到流放,倒還合乎常理,然而,周北南是應天川島主之子,為何也要和他妹妹一同盜取本門神?
這又是何必呢?
徐行之心中千回百轉之時,周突然反問道:“徐師兄,你的右手是怎麼回事?”
徐行之瞧了瞧自己被開了天窗的梨花木右手,頗可惜道:“你說這個啊?剛才被捅的。”
周忍俊不:“誰問你這個?我是問你的手為何斷了?”
……是啊,為何呢?
說老實話,徐行之自己也記不大清楚了。
彷彿是他自己五歲時太淘氣,玩鬧時不慎被麥刀整個兒切下手掌,流如注,大病一場,高燒三日,一月未能蘇醒,醒來後便了殘廢。
所幸老天爺還給他留了一隻手,想想也不算很壞。
然而,提到自己的右手,徐行之不免又想到在自己傷時,父親不解帶地照顧在自己側的場景。
自己現在蠻荒之中,也不知道外面的時間流轉幾何,父親和妹妹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想到這兒,徐行之不有些跑神,又不願詳答,索一言以蔽之道:“……一言難盡。”
周拋出了第二個問題:“你在外面這麼多年,有沒有去找過你的兄長徐平生?”
……嗯?
這個問題一出,徐行之基本可以確定,這小姑娘真的是被周北南派來套自己話的。
最棘手的是,他翻遍記憶,竟然尋不見原主有哥哥的記憶。
究竟存不存在這麼一個人尚是問題,他又該怎麼回答?
他若順著的話說下去,又會不會中了的話圈套?
幾瞬之間,徐行之就有了應對之法。
徐行之注視著周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沒有兄長。”
這個回答讓周眉頭一皺:“可是……”
徐行之卻難得強地打斷了周的話,往後一躺,單手抱頭,神漠然:“我沒有什麼兄長。”
在塔外催著靈識、聽著室二人對話的周北南,聞言諷刺地揚了揚角:“當初徐行之得了什麼好件,都千般萬般地想著他那個哥哥。現在他終於知道他哥哥不是什麼好東西了。”
鬼面青年陸九的回答就更簡單暴了:“徐平生他就是個王八蛋。活該徐師兄不認他。”
周北南按著耳側,對那頭下達命令:“阿,問問他,為什麼來蠻荒?是誰把他送來的?”
然而周還沒問出口,周北南便聽到那邊的徐行之懶洋洋道:“是周北南你來問我的吧?”
既然被識破了,周也不多加瞞,直截了當地問道:“我舅舅懷疑得有理。十三年了,任何人都沒見過你的蹤影,也打探不到你的消息,時隔多年,你為何突然進了蠻荒?”
徐行之衝周勾勾手指:“你過來,我悄悄告訴你。”
周自然附耳過去。
徐行之眼波一勾,在周右側的石頭耳墜兒裏發現了一抹微。
他眼疾手快,一把將那耳墜兒掐下,指尖用力,猛地一。
這耳墜兒是由周北南靈識幻化而,直通他的耳道,哪里經得起這麼,他像是被踩了尾的貓,翻躍起,捂著耳朵痛苦大罵:“姓徐的,我你大爺!”
徐行之:“哈哈哈哈哈。”
那頭的周北南臉發青,掐指巡紋:“你給我等著!”
轉瞬間,徐行之掌心的耳墜變了一隻大如羅盤的蜘蛛。
徐行之的笑容漸漸呆滯。
直到蜘蛛長滿細的開始在他手指間蠕,他才猛地甩開手去,發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慘。
這下到周北南拍著大狂笑了:“哈哈哈哈哈。”
徐行之渾起滿了皮疙瘩,扯著金鏈子直退到了床腳盡頭,被嚇得渾發抖,骨頭從到外都是的,骨裏麻麻像是爬滿了小蟲子,難得他要死。
就在這時,竹扉的門被人再度揮開。
孟重驚慌地衝了進來:“師兄??怎麼了???”
徐行之還未作答,就見那蜘蛛挪著細細的足肢,沿著床爬上了床來。
他腦袋裏嗡的一聲,飛奔著跳下床去,直接撲到了孟重懷裏,雙腳離地掛在他脖子上,眼淚都要下來了:“……蟲子!!那兒有蟲子!!!”
作者有話要說: 師兄:誰能幫我把蟲子拍死,連人帶命都是你的。
重【拍死】:師兄,你看……
師兄:走開!不要用打過蟲子的手我!!
重:……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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