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趁夜夢

……他這是在說誰？九枝燈？

徐行之替他把被浸的畔拭淨。

趁著火看向這張痛苦糾結的臉，徐行之一時恍然，心中只剩下憐惜，彷彿是個從小將孩子帶大的父親，見孩子難過，自是只想哄著他高興些：“重？”

孟重眉輕挑，竟是醒不來，只難地輾轉著子，剛才被徐行之掙開的手臂掙扎著抱回徐行之，然而只到一半，他就把手回，發狠勒住自己的臂膀，用盡全力把自己蜷起來，似乎是怕抱痛了徐行之。

徐行之嘖了一聲：“傻。”

他重新躺平，用木手把蜷著的孟重強摟在懷裏，用下抵上他被汗水漬染的頭髮，另一隻手展開“閒筆”，定氣凝神，將其連續化為數冊竹簡書卷，用尾指挑開火漆封印，刷拉一下展開。

“閒筆”中藏了不法古籍，徐行之雖沒能恢復全部記憶，對於某些功法不知如何運用，但好在他向來閱字迅速，單手翻閱，一目十行，很快便尋到了如何夢的訣竅。

他將竹簡揚天一丟，自顧自摟住孟重，調靈識，將一星碧順著他的經脈緩緩推。

竹簡於半空中化為摺扇，準確且無聲地落于徐行之的腰側。

孟重的夢境，始於一片紅慘慘的。

天地一時，上下難辨，四周景均纏帶著水汽，看什麼都著氤氳，徐行之張一番，總覺此地像是來過，其中一棵枯死的老榕樹看上去尤為眼。

他將手指搭於榕樹枯枝之上，嘗試著催靈力。

天地驟然改換，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條曲曲彎彎的羊腸石道。

徐行之一愕，總算想起此是哪里了。

——他曾被昔日同門師妹黃山月掠來過此。

待汽帶褪去，沙土滋味便湧了上來，嗆得人鼻腔腥辣。

徐行之沿石道行去，越往裏走，腥味愈是濃厚撲鼻。

“閒筆”也隨他一道來了，他把“閒筆”化為魚腸劍，半面出鞘，擋護前，一路死寂地行至那山間室之中。

拐過一轉角，他看見孟重坐在室中央。

他面前躺著十餘首，已經看不出人形來了，但他就坐倒在這一片山海之中，背對著徐行之，看不出喜怒，甚至看不出生死。

從背後看來，他的姿勢像是一個已功自戕的人，肩胛平攤，脖頸後仰，一淩衫吊垂在側，半側肩膀在外面，他亦無所察覺。

徐行之試探著：“重？”

孟重肩膀一震，緩緩回過頭來。

借由他這一回頭，徐行之總算看清，他懷中躺著一個人形。

之所以說那是人形，是因為那東西糊作一團，上的皮與表層的筋已被類似于沾水麻繩的東西活活去了，本瞧不出本來的面目。

“……師兄？”

在孟重視線接到徐行之的那一瞬，徐行之覺頭一窒。

孟重以前耍賴、撒、委屈，種種時刻，都掉上幾滴眼淚，但此刻他雙眼乾燥，卻惹得徐行之的心臟像是被雷電劈刺一樣難。

“師兄……”孟重的聲音像是在呼救，彷彿只差一線便要進深谷邊緣的旅人。

徐行之朝他迎出幾步，而孟重也搖晃著站起來，踉蹌著朝他奔去。

他從前襟至下擺都沾滿了。

都是別人的。但不知為何，徐行之總覺得這些裏有大部分是從他心頭滲出來的。

孟重撲他懷裏，用腥氣漫溢的雙手掐了他的裳：“師兄，你去哪里了？”

他眼中很是迷茫，徐行之只好出聲安他道：“我就在此，哪兒都沒去。”

“是嗎？那……剛才定然是重在做夢了。”孟重著迷的眼神頗有些令人骨悚然，“師兄，重知錯了，你以後別這樣嚇唬重。”

徐行之總覺得他這個夢是有跡可循的，便摟抱著他循循善：“好。不過你說，你哪里做錯了？”

孟重急急地解釋道：“我只是去了一趟藍橋坡……我只是想去為師兄采上一些蕙草裝點屋子，整個蠻荒只有那生有蕙草……我沒有想到他們會對你做出這樣的事……”

為了印證自己的話，孟重抬手指向滿地骨，眼睫裏閃耀著天真的期盼：“你看，師兄，我給你報仇了。”

徐行之皺眉看去，只能據藕斷連的裳碎片判斷，黃山月和封山之主皮人皆在其中。

……孟重為何會做屠殺封山的夢？

徐行之心中生出縷寒意來。

他抬頭往方才孟重懷擁著的首方向看去，那首橫臥在地上，面目不清，模糊，已是斷了氣息。

傷得這樣重，哪怕送回元如晝邊，也早已是回天乏，藥石無醫了。

然而，徐行之卻越瞧越覺得心驚。

他怎麼看那躺在地上之人的廓、骨型都覺得眼，而且是一種令人頭發的悉。

察覺到徐行之目有異，孟重怯怯地抓了徐行之的角，擋住了他的視線：“師兄……別看了，都是假的。我們回塔去。”

徐行之強行捺下心悸，直視著夢中的“孟重”：“我們去過虎跳澗嗎？”

注視著徐行之，孟重煞白的面龐漸漸有回籠：“……師兄想去虎跳澗？”

“我們去過嗎？”

孟重踏踏實實地握住了徐行之溫的手心，愈加開懷，把後的那全然當做是南柯一夢了：“師兄在虎跳澗有人？師兄不論想去哪里，重都跟著。”

徐行之：“……”

在孟重的夢中，此時的他們還未曾去過虎跳澗。

……此外，“藍橋坡”此名他也從孟重口中聽說過。

在他初蠻荒不久、封山之主皮人起意來劫持他時，派手下監視孟重，知曉他去了藍橋坡，方才放膽下手，卻被半路趕回的孟重當場擒獲，落得了個全殘疾、慘遭幽的下場。

那封山之主號稱蠻荒之王，但卻著實是個不惹人注意的小卒子，更何況在接連撞上南貍與起源巨人之後，徐行之幾乎要不記得這人是做什麼的了。

但孟重看樣子卻很是介懷此事，以至於在夢裏還要把封山再屠戮一遍？

……他大概是真心地怕自己出事吧。

思及此，徐行之心頭一派，環抱住了孟重，輕輕吻了他的額發：“……盡做傻事。”

孟重角一抖，不可置信地抬頭：“……師兄？你……”

徐行之知道眼前的這個是還未得到他“諒解”的孟重，看到他滿是驚喜的神，心中微酸。

他俯下，緩緩用親上他跡斑斑的鼻樑：“若知道你心裏這般難，我進蠻荒第一日就該與你做這樣的事。”

孟重呼吸一窒，盯住面前人的雙目，突然手，把人翻轉過去，徐行之後背的裳嗤啦一聲碎裂開來。

徐行之雙手抵住石壁，側過臉來，仍想再一眼剛才被孟重抱於懷中的首，想弄清楚那張臉為何他如此心冷心驚。

孟重卻沒有再給他這樣的機會，在察覺到徐行之視線落向何之後，他把徐行之打橫抱起，徐行之輕破損的衫大幅度翻卷起來，狀若春雲。

他大踏步走開來，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後頭橫陳的首。

……亦或是不敢多看罷，怕那首是真，懷中人是假。

兩人都像在南貍宮殿中的沐池裏一樣，近乎癲狂地歡好，幾乎滾遍了整條羊腸石道。

徐行之出著汗低不止時，心裏仍有疑雲彌漫：若那是孟重心中恐懼的幻影投映，為何在遇見自己後仍未消失呢？

地上被孟重擁抱的殘破首究竟像誰？為何會那般悉？

孟重似是不滿他的分心，在他小魚擺尾似的作鬧起來，引得徐行之臉一變，險些抓碎掌下的巖塊：“你他媽輕……”

孟重一臉倔強的小委屈：“不。”

他簡直哭笑不得。

方才在山外由著他混鬧了一把也就罷了，沒想到自己還主跑到他夢裏來挨艸。

玩到後來，二人顛鸞倒，各自倒置，握著對方腳踝，任瓊繆濺出。

一場瘋狂後，徐行之尚有餘力，孟重卻像是沒了骨，在地上，失了神地喃喃低語著什麼。

忍著腰疼，徐行之緩緩起來，除去發冠的長髮順肩披落下來。

他輕聲喚：“重？”

孟重半合雙目，又陷新一層癔夢中，啞聲帶著哭腔喚：“師兄……我定要找到你……你哪里都不準去，我無論如何都能找到你……我跑，跑得很快……”

他這話前言不搭後語，但單聽他的語調，徐行之便生了些憐出來，又親了親他汗水駁駁的額頭。

在與他額頭相時，徐行之陡生出了一個念頭來。

……他或許可以趁現在讀一讀孟重的記憶？

方才翻閱夢之法時，他曾掃過一眼這一法的使用方法。

徐行之呼吸幾，六神和合，聚神於指，緩緩點按至孟重額頭。

誰想到甫一進，海一樣沉重的悲傷便朝徐行之驚濤拍岸地來，衝得徐行之昏眩難忍、頭疼裂。

出於本能，徐行之幾乎是立即退出了孟重的識海。

饒是如此，讀取識海所造的後果仍讓徐行之面轉為青黃，搖搖晃晃起離開幾步，終是扶著石壁、一俯乾嘔了出來。

等到嘔意稍止，他靠在牆壁上，猶自大口大口息不止。

……他只是一下便已難以忍，那麼……日日在他邊看似平靜地安睡的孟重，又是如何承這些記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