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心迷智

後半夜，暴雨初歇，碧穹之上出半皓月。

魔道總壇之，幾隊從清涼谷撤回的黑袍弟子匆匆行走，足音繚，袍上還帶著滾的磷火。

磷火自他們襟上跌落下來，如卷柏也似的滾著，爬過被雨水洗出一片茵的草地，爬過風鈴丁丁的回廊，最後圍繞著一間方方正正的小屋，螢火蟲似的上下翻飛起來。

屋燃著三五盞野豬油燈，沿牆擺了一溜銅制冰鑒，冰鑒中堆滿了大塊冰磚，熊熊冷氣蒸騰不已，將房中陳列的十數冰棺都籠罩在了氤氳的水霧間。

溫雪塵的首橫陳其中，燈費勁地穿過沉重的水霧，將他一張灰白的面容映照得詭譎不已。

九枝燈靜立於冰棺側面，俯首著這張不知比平時和了多倍的臉。

臉上塗抹著一道道濃烈油彩的煉人跪於他面前，聲音沙啞道：“魔尊，這醒共有三種煉法。不知您想要哪一種？”

“哪三種？”

煉人一一答道：“第一種，也是最簡單的一種，能令其將前塵六事盡皆忘，留下白紙一張，由君書寫，悉聽尊命。”

九枝燈不答，顯然是對這種結果不甚滿意。

煉人又道：“其次是煉半。此舉可以報復仇人，能令其思維混，不人不鬼，死不去，活不來，如果無人灌輸靈力為其續命，那麼只能如同野狗一般，靠剖挖死人心肝為食。”

他本以為九枝燈會更滿意這種設計，誰想他依舊神不改。

煉人只好道：“第三種煉製方法，可以將其五識倒逆，黑作白，作暗，是作非。但此法風險甚大，還需在必要時添改修正記憶，頗費功力……”

九枝燈徑直問道：“我要他分辨不出非道之人與正道之人。你可能做到？”

向煉人簡單代過自己的要求，九枝燈獨自步出了煉所。

外面已有前來回稟況的弟子等候，瞧見九枝燈之後，他便迫不及待地跪稟道：“稟告尊主！我們已將清涼谷團團圍一隻鐵桶，封阻靈力，無論什麼資訊也傳遞不出！他們現如今已是甕中之鼈，只能坐以待斃！”

這本是喜訊，但九枝燈面上卻秋毫未變，彷彿這樣的勝利不足以將他死水般的心瀾激起一半點的漣漪：“其餘三門可有察覺？”

“派出監視的弟子們均言，三門風平浪靜，並無異！”那弟子話音抖，難掩激之，“尊主，我們何時手，攻清涼穀？”

九枝燈平聲道：“先圍困他們一日再說。”

“……尊主？”

九枝燈道：“遣人向清涼穀傳話：我們之前戰，是為報黑水堡堡主之子被殺之仇。現在我不再開殺戒，他們若是願意歸降魔道，我便留清涼谷中諸人一條生路。”

那前來回稟的弟子吞了一口口水：“尊主，那清涼谷失了溫雪塵，銳氣大挫，如今正是一鼓作氣、乘勝追殺的好時機，若是縱他們息片刻，他們一旦用了那神‘太虛弓’，那咱們……”

“‘太虛弓’？”

聽他提到這三字，九枝燈冷的面容終於有了些許變化：“我倒是真想拜見一下這‘太虛弓’的真容。就怕他們拿不出來。”

弟子聞言一愕，在細細咀嚼過這話中意味後，他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您是說……”

九枝燈並不作答，一拂長袖，掠過他側，緩步朝主殿行去。

他對清涼穀的況再瞭解不過。

他知道扶搖君此刻正值閉關參悟的關鍵時刻，寸步難出；他同樣知道，溫雪塵于清涼谷弟子而言意味著什麼，溫雪塵的死，對所有清涼谷弟子都是莫大的衝擊。

而很快，這些孤立無援的弟子便會發現，他們不僅失去了溫雪塵，就連唯一可以倚仗的神“太虛弓”，亦是一個巨大的謊言。

清涼谷以陣修為主，只擅防守，不擅強攻，若是他們斷絕了希，無論是繳械投降，還是絕地反攻，都是在加速魔道一統四門之業。

九枝燈行至殿前，天上又開始落起斜斜微雨來，剛出皎容的月亮再次被天狗似的烏雲一口吞。

他不躲不避，和在階前坐下，鋪展袖，獨一人仰著那滿天厚重的雲彩。

九枝燈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但他確定，他不是在想徐行之。

為著魔道大業，他已有整整一年不敢想起師兄。

他卷起袖子，看向小臂上那道被他自己刺出的刀疤。

以前，他連在背地裏言人是非都嫌骯髒；沒想到不過年餘，他便能在談笑間耍弄詭，謀算千人命於掌之間。

原來人卑劣墮落起來，竟能如此之快啊。

九枝燈牽起角，面對著腳下一灘映出他面容的骯髒積水，諷刺一哂。

……

天定四年二月初四，原四門之一的清涼谷陷落於魔道之手。

清涼谷弟子，上至君長，下至外門弟子，無一肯降，雙方激戰夤夜，最終，魔道尊主九枝燈出手，轟破其遽魂大陣。

魔道弟子踏破清涼谷谷門，全穀上下誓死力戰，流漂櫓，腥風盈穀，殺聲漸息時分，已是鳴曙。

清涼穀上下均生得一渾然骨，寧死不降，直到最後，擒得的活口連帶溫雪塵夫人腹中骨，亦只得七人。

其餘兩千六百八十七人，均做了穀中的幽魂暗鬼。

九枝燈踏清涼穀間的淨心中時，恰好看到幾名弟子將一拖出。

那雙目圓睜，一青衫被拖拽得七八糟，下擺一直卷到口位置，其狀之狼藉，和街上那些暴死橫之人幾無區別。

九枝燈也是費了些功夫，才辨認出此人竟是酷棋藝、時常與師父下棋作樂的清涼穀扶搖君。

魔道弟子們興高采烈道：“回尊主，這小老兒怕是知道自己氣數將盡，自絕經脈啦。”

九枝燈收回視線：“殉穀而亡，倒也剛烈。”

說罷，他轉叮囑後隨侍：“看好那清涼穀的幾名活口，莫要他們自盡了。尤其是那個周弦的。”

“是！！”

所有魔道弟子臉上均掛著生的雀躍之，為眼前的勝利興得戰慄不已。

待九枝燈信步走出後，便有弟子迫不及待地上前追問道：“尊主，下一步我們要攻打何？是丹峰，還是應天川？”

大家雖是興，但也不會忘記九枝燈曾在風陵山中被教養多年。在眾人眼中，這風陵山必然是最難啃的骨頭，魔尊就算要徹底拿下四門，出於人考慮，也會將它排在最後一位。

誰也未曾想到，九枝燈竟面不改地回答道：“風陵山。”

他有一筆賬，要好好地同那廣府君清算一番。

但是，他不會再像這回攻陷清涼穀一樣，同風陵山的守山大陣，白白折損魔道兵力了。

九枝燈正思及此，便聽得轆轆的椅聲由遠及近地響起，在清晨的清涼谷石道間碾出了層層細碎的回聲。

被魔道弟子推著椅穿行在濃郁的腥氣中時，溫雪塵面不改，眸雖然有些呆滯，但其中已經蘊含了幾活氣。

眼前之人，當真可以用栩栩如生來形容。

很快，溫雪塵的椅停靠在了淨心前。

對於從中被拖出的扶搖君，他只投以淡淡的一瞥，便收回了視線。

九枝燈嘗試喚他的名字：“溫雪塵。”

溫雪塵不卑不：“是。”

在現如今的溫雪塵眼中，這些行來往去的弟子，才是清涼谷弟子，至於這滿地首，皆為魔道之人，包括剛才被抬出的人亦是如此，他當然不會對他們的死亡假以辭。

九枝燈俯下來，攥住他的手腕，只覺一片冰冷，裏脈搏平靜如死，而因為僵未退的緣故，溫雪塵本無法駕馭椅。

不過這並不要，醒存活時間越長，一切形容舉止便越似常人，假以時日，他不僅能夠一如往常地縱椅，還能夠運用法，甚至在過度勞累之後，還會有心臟痛之。

……不過那一切都是錯覺罷了。

溫雪塵張著四周濺染的跡，神極為平靜。

九枝燈試探著問他：“對於周北南與曲馳這兩人，你作何想法？”

依照煉人在他腦中灌輸的容，溫雪塵僵答道：“他二人雖為我摯友，然則夥同天妖孟重及一干弟子盜取神，意為禍四方，應流放之刑。至於主犯孟重，應殺之，方能平四海之心。”

九枝燈臨行前，的確是對那煉人說過，任他改造溫雪塵，可他未曾料到，煉人會對溫雪塵灌輸這般想法。

不過既然他如此說了，九枝燈便也順著他的話講了下去：“那盜取神之人，現如今倚仗三門陣法，困守危樓，作困之鬥，何如？”

溫雪塵面目滯然，緩聲道：“其餘三門大陣，我均有參習過，知曉其中關竅。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一一為你指出拆解應對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