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鬼哭之日
“……鬼?”
打柴小瞧著他們眼生,便一脯,做出一副主人翁模樣:“這都不曉得,你們是外來客吧?”
徐行之往殘石上一靠:“外來客又如何?這裏的鬼難不還欺生?”
見徐行之對他的話不屑一顧,小像是被冒犯了似的,強調道:“這裏的鬼可兇著呢,你們要是來東西,會被鬼咬。”
“你不怕?”
“我怕什麼?”談及此,小神頗為驕傲,“我認得他們。我爹說到谷中打柴,用不著拜神,供香多拜拜這穀中群鬼就。我和我爹每年都來給他們上供。他們可靈著呢,有一次我打柴,天黑得早,找不著回去的路了,還有兩隻穿青的鬼給我點燈呢。”
話音未落,陸九朝向小砰地一聲跪了下去,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
小顯然習慣應付鬼,卻很不懂該怎麼應付人,眼看著那戴面的人一句話不說,直朝自己下拜,嚇得把誇耀的話一腦兒全咽了,拎起一捆柴跑出好幾步,躲在鬆樹後,出張驚慌失措的糙小臉:“完啦,中邪啦。”
雖不知為何大白天這些野鬼也會外出遊,小還是鼓足了勇氣,放開嚨喊道:“……你們別嚇唬他啊。他們還沒進去呢!”
徐行之走上前,除去外袍,不由分說地蓋在了低著頭正起的陸九的腦袋上,扶著他站穩了,才轉頭對那善心又驕傲的小柴道:“謝了。”
說罷,他便單手扶著矮小的陸九,一腳進了敗落的穀門。
“哎哎唉唉!”那小發出牙痛似的喊,“你們要是死了我可不管啊。”
徐行之回頭去抿一樂:“沒事兒,我們這邊人頭。”
懷裏的青年自從靠在徐行之上之後便一直在抖,由得徐行之一路黑燈瞎火地把他引進門去。
“……說哭就哭啊。”徐行之無奈輕笑,輕著陸九僵的肩膀,又拿木手拍了一下他的後背,“腰板打直了。”
陸九與他邁過荒草萋萋的廣場。穀中多霧,在淒涼之上額外添了一層淒迷,鋪設的青磚裏曲曲彎彎地湧出青黃相接的細茬,於其間驚出了一隻青翠的大蚱蜢,一路好奇地尾隨著兩名陌生訪客進了正殿。
正殿大門吱吱呀呀地開,太艱難地穿破霧層,投兩三方被窗櫺切割得齊齊整整的薄。
接下來,二人踏遍了清涼穀的角角落落。
燭殘斷,河丘目,滿穀孤魂,就這般貨與雲煙。
兜轉一圈,二人重新來到主殿之前。
坐在階前,陸九雙手抱膝,肩上還披著徐行之的外袍:“徐師兄。我當初跟你講過,我是怎麼穀的。”
“講過。”
……一個不知道自己世的小鬼修,為著不拖累自己年輕的小姨母,獨自扛著包袱,離家出走。
“那是一個春天。”陸九把自己浸了回憶,連聲音都染上了春天的彩,“我走啊走,走到此歇腳,遠遠看到‘清涼穀’三字,只覺名字聽,草木漂亮,就想,這裏真好啊,有霧,有花,有樹,還有好多好多人,就像一個家。”
徐行之笑了,因為規矩嚴苛的清涼谷,其實是四門之中最不像家的地方。
陸九也笑了:“我當初穀,是第兩千零五十名弟子。現而今卻是最後一個活著的人了。”
徐行之注視著彌散流轉的薄霧,輕聲道:“活著就很好。”
“活著的人該給他們立碑。”陸九搭在膝蓋上的雙手死死握了,“他們沒有碑。我甚至不知道他們埋在哪里。”
“誰說的?”徐行之輕聲道,“他們的碑不就在這兒呢嗎。”
……頂天立地的,就在他邊。
見陸九一時沒能領悟他的意思,徐行之站起來,探手他懷中,取出了那本陸九一筆筆抄錄出的清涼穀名冊。
他翻了兩頁,低頭問陸九:“現在什麼時辰了?”
陸九茫然片刻,向殿側的日晷儀,不甚練地從自己已撂下十三年的知識中判斷出現在的時辰:“午時將至。”
“雪塵跟我說過,清涼穀每日不定時清點人員,晨會、午會、晚會。”徐行之將名冊拍至陸九口,“……今日,午會點名。”
陸九惶恐:“徐,徐師兄,我……”
徐行之並不理會他的惶恐:“你是誰?”
“我……”
徐行之以扇柄住他的額發,斂去面上厲聲道:“我問你,你是何人?”
“我是……”陸九深吸一口氣,“陸九。”
“陸九又是何人?”
陸九眼中星星點點地閃出決然之,掙開徐行之的制,倒行兩步,袍以清涼穀禮儀相拜:“在下清涼谷下級弟子陸九!”
“你可有繼承上一任清涼谷大師兄溫雪塵志?”
陸九眼含熱淚:“是!”
“溫雪塵因護派而死,其志未遂,誰應該替他完此志?!”
“……”
陸九渾發麻,抱的雙拳微微抖,一時失聲,有口難言。
徐行之斷喝一聲:“我問你,是誰?”
陸九猛然一咬舌尖,鮮在他舌尖彌漫開來,將他的靈臺衝至一片空明:“陸九!”
徐行之一拂袖:“陸九,點名!”
拋去木簪,解去外袍,陸九將心藏了多年的清涼穀袍服整理得平整潔淨,手捧名冊,步步踏上高臺之中,一揮長袖,便有雲疊然而至,將天盡數掩去。
那孩子面貌、孩子量的青年站在高臺之上,張臂唱鬼族咒語,袍服被靈力激,呈烈烈如火之勢:“——清涼谷諸弟子,來!!”
失了天日之後,穀登時起來,煙枕寒流,涼氣縱生,惹得徐行之打了個抖。
陸九形單影隻地站在臺上,高聲呼嘯:“溫雪塵!”
按四門約定俗的點名習慣,首徒名姓永遠是放在第一順位,陸九把這三個字咬得盪氣迴腸、回聲陣陣,彷彿是想教那臥于蠻荒黃沙之下的人也能聽見。
他寂然半晌,無人相應。
於是,陸九沉了氣息,喊了下一人的名字:“解心遠!”
他的聲音曠然如海的廣場上激起層層回音,但還未及落下,就聽一個渾厚的聲音鏗然相應:“是!”
埋首於名冊間的陸九豁然抬頭。
廣場間像是瞬間灑滿了千萬點螢火,一個個明的影像排陸九再悉不過的方陣,盤坐於殿前荒草之上,一雙雙眼睛近乎溫地注視著那矮個子的青年。
陸九的與捧名冊的手一齊在抖。他著一把哭腔,啞聲喚道:“江元日!”
“是!”
“吳長鬆!”
“是。”
“楊麟!”
徐行之地看著那些鬼魂,周寒冷,但一顆心卻砰砰地跳得極快。
兩千六百八十七個人名,足足兩千六百八十七人。
普普通通的下級弟子陸九,幾乎可以被所有師兄差使的小跑陸九,是懷著怎樣熾烈的和深,才能記下這些人的名字的呢?
徐行之不得而知,只知道陸九這些年作為清涼穀中唯一一個活著的人,是把整座穀都背在了上。
點完最後一個人名,陸九終究是氣力難支,名冊啪的一聲跌落下臺。
他向前跪倒在地,掩面啜泣,口中低喃:“師兄,師兄,陸九回家了……回來了……”
剛才第一個應聲的解心遠飄飄地來到臺上,看著哭得不像樣的陸九,嚴厲地呵斥:“哭什麼,不。”
陸九不管不顧地膝行上去,抱住了他的膝蓋,哭得聲嘶力竭。
解心遠又罵:“就知道哭。”
說著,他彆扭地蹲下,擁住了那年輕的青年,往他背上拍了一拍。
窩在那冷涼的懷抱中,陸九哭著道歉:“師兄,陸九是非道之人……當初我並非有意混穀中,我不是……”
解心遠默然片刻。
陸九元嬰之已,他又盡數將其轉化為鬼修修為,之前道鬼雙修時保持的平衡被打破,鬼修氣息便再難掩蓋。自從剛才陸九進門時,幾乎所有藏在暗的鬼都已嗅到了他上的味道。
轉瞬後,他擁了陸九,罵他:“傻子。”
說罷,他將聲音轉,輕聲問:“……你能帶我們出去嗎。”
凡靈鬼,心願未了,怨念深重,便將縛於一地,走不得轉生道,過不得奈何橋,兩千余英靈,於此淹留整整十三載。
他們滿腹冤屈仇恨,無法張,每到門破之日,鬼哭盈谷,生人莫不敢。
陸九含著哭腔道:“但是……地縛之靈,若想要離開被縛之地,只能由鬼修收去魂核,認作鬼……鬼奴,再無法投胎轉世……”
解心遠抓了他的肩膀:“……能嗎?”
自午時至日落,那打柴小已攢滿兩捆柴,然而他並不下山,而是蹲在鬆樹底下,探頭探腦地往穀門裏頭看,盤算著這兩人若還不出來,他就得進去跟那些野鬼說道說道,請他們給自己一點面子,饒那兩個不識好歹的外鄉客一條命。
懷著這般善意的豪壯志,小卻等來了兩個人影。
英俊的青年背著矮小的那個,緩步踏出了門檻。
被他背在後的人像是倦極了,累到即使睡過去,手指也在不控地攣。
小既鬆了一口氣,又有些懊喪,覺得沒這兩人見識到自己與此地鬼魂的好,真是憾。
正當他黯然間,那背人的青年竟站住了腳步,淺淺一哂,也不看向那棵鬆樹,只自顧自道:“小子,以後上山打夜柴記得提盞燈,這山裏的鬼,以後沒辦法替你點燈了。”
那小一怔,自藏出頭來,可那青年竟已像風似的不見了影蹤。
徐行之走在山道之上,因為見到不昔日的悉面孔,他的心還算不錯。
直到他應到一奇特的氣息自側傳來。
他猛然站住了腳步,只等著那迎面而來、一前一後的兩道腳步聲響過來。
“確定是此有靈力波?”
“是。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在這鬧鬼的地方裹。左右靈力波已經消失了,咱們弟兄兩個意思意思走一趟便算……”
話音斷絕在此,這說話的兩人已經瞧見了徐行之與昏睡的陸九。
……那是兩個著丹峰服飾的魔道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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