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番外一(完)
試問,誰不想知道自己在心之人心中究竟是什麼模樣的呢。
那一瞬,就連卅羅自己也不知道怎樣期待的心,將一線靈識浸岳無塵識海中的,心臟砰砰地告急似的跳著,熱鬧得連他自己都害怕。
進的剎那,周遭都靜謐了下來,卅羅一顆心像被塗滿了,甜地微微收。
然而,不過是須臾景,岳無塵埋設的靈力防護就轟然炸開!
靈識回彈,卅羅猝不及防,腦袋,像是被風陵那已在風雨中磨洗過千百年的鐵鐘錘猛撞一記,在劇痛中狼狽地滾下榻來。
只是短暫的一,卅羅的腦海中已閃過無數散碎的畫面,眼角抑制不住地湧出淚來。
這痛苦非是源自卅羅本,而是岳無塵的記憶。
無數碎片不控地侵他的眼睛,不亞於將碎了的玻璃碴他的眼中。
——他看到岳無塵在青竹殿對鏡而飲。青竹殿諸樣擺設似與現在有所不同,鏡中人卻也和現世的岳無塵態舉止迥然不同,雙眼瞳出邪異的青之,正對空寂說著話:「……你藏我殘魂多年,一年前用酒罈,將我送至風陵山,又送了我這好軀殼……」
起初卅羅頗陌生,只覺這眼睛悉,說話腔調也似曾相識,但等那人再說過兩句話後,卅羅登時駭然。
……那分明便是他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聲音!
……這是岳無塵的夢?
但讀識之時,夢境從不算其。
因而他所見所聞,皆是岳無塵親所歷。
場景碎移,改換至後山竹林間。岳無塵的軀醉在地,卻在簌簌竹葉間不住翻滾低呼,似是有一形人在他橫衝直撞,輕薄侮弄。白月在天,青竹瑟瑟,岳無塵仰躺在地上,指尖抓起一團漉漉的竹泥。
擂臺之上,匿在岳無塵的怪悍然奪舍,對那徐行之招招命,隨後又催那作孽的銀鈴,分碎骨,廢了徐行之右手。
彼時,岳無塵困於自己的之,一聲聲行之呼得撕心裂肺,直至痛到失聲,一字難出。
隨後,那個被現在的卅羅恨不得捧在心尖上暖著的人,掙著一條命,拼著半殘軀,從識海中悄無聲息地爬出,忍著殘肢斷骨之痛,溫言哄著徐行之,說他已將靈識移出軀,求他殺了自己和鳩占鵲巢之人。
在岳無塵死後,漫長的征伐與混開始了。
同儕的旗幟一一倒下。清涼谷亡谷,應天川投降,風陵與丹俱是散了。
一雙眼睛痛楚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他見過親眷死別,摯友死別;見過人白骨,年暮;見過丹心倒轉,熱漸涼。但他只能看著,從無憂無慮的世外人、酒中仙,變一縷滿腹心事、落落寡歡的幽魂。
……直到他的在一間彌散著桂花酒淡香的禪房中重新醒來,再世為人。
卅羅目眥盡裂。
人攬鏡自照,目的卻是一泥骸髒,這教他如何接得了?
他看夠了!不想看了!
然而畫面接踵而來,影影疊疊,哪裡會輕縱了他去?他頭痛裂,往後跌去,倉促慌中倒了一隻博山爐。
設下的防之障被激發,元神震,岳無塵饒是有再深的酒意也醒了,他自榻上掙起,用力捺住太,瘦弱的後背一陣陣止不住的戰慄,乃是設障所致的疼痛刺激。
卅羅忍得臉青白,才勉強抑住滿腔擁住岳無塵安的衝。
他啞著嗓子喚他:「岳無塵?」
岳無塵後背戰慄幅度漸弱,的脊背緩緩直,卻仍背對著他。
卅羅嗓音大了起來:「……岳無塵!」
唯有如此,才能控制住他咽在間的哭腔。
岳無塵在短暫的默然後,悠悠歎了一聲:「……你看到了?」
只這四字,便堵死了還在拼命尋找解釋的卅羅的所有希。
在極怒和極悲間,卅羅想罵人,把他所有已知的髒話連素帶葷地砸在岳無塵頭上,然而嚨裡意圖迸出的慘都被他用齒關封在了腔子中。
他驚懼地發現,自己連罵一罵岳無塵都做不到。
原因無他,捨不得而已。
在幾番切齒後,卅羅終是發出了似的悲鳴:「岳無塵,你怎可如此戲弄我?!」
岳無塵轉首看他,額前幾綹解散的碎髮被汗水染得發亮。
沐浴在這樣的目之下,卅羅悲憤道:「……十數年來,你留我在山間,究竟是為著什麼?!為著改你徒弟的命嗎?我於你而言,不過是命盤上的一道干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岳無塵用沉默在他心上又不偏不倚地上了一刀。
「說話!」卅羅雙目通紅,「岳無塵你說話!!」
岳無塵盯牢他的眼睛,輕聲道:「……不然呢?」
卅羅愣在原,腦中轟轟然噪作一片。
他雙眼通紅地扯開角,乾乾一笑:「岳無塵,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狠啊。」
語氣輕鬆,卻又著一腔子無法訴出的絕。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他自地上爬起,蹣跚著來到岳無塵床側,將一雙猩紅眼睛對準岳無塵,「我什麼都沒有做過,為何要將那人所做之事算在我上?」
他早就不想殺岳無塵了,他在竭力變岳無塵想要的那個人,儘管還不大功,但他已經非常用心了。
這不公啊,憑什麼要他去承擔那個卅羅的罪孽?
卅羅半跪在床上,這卑微的姿勢牽連得他一顆心悶痛不止。
不知不覺間,岳無塵以為餌,把自己圈養了一頭羊,他不能讓他陷網再難後,再將他棄之不顧!
岳無塵緘口不言,卅羅更是慌,髮淩,兩眼含淚,一張已不得控制,一會兒發狠,一會兒央求:「岳無塵,你不是修道之人嗎?你的兼濟天下、慈悲為懷呢?啊?你騙我數年,廢我功力,讓我離不得你,你怎能做出這種事來?」
說著說著,他把自己說難了,腔子裡的什又絞著痛了起來,疼得他眼裡炸開了,聲音隨之低下來:「……師父,你看,我改好了。我不殺你,我不害人……我誰也不害,你看看我,我是羅十三,沒有魔道脈,沒有能回去的地方,臉不一樣了,心也不一樣了。你看看我啊……」
在卅羅恨不得剜出一顆心來給岳無塵看時,岳無塵說話了。
「十三。」他喚十三時,仍是帶著人心的鼻音,「這十數年來,你沒有讓我失。你是我一手帶出的二徒弟,亦不負風陵弟子之名。勿要妄自菲薄。」
在卅羅即將展笑時,岳無塵輕緩地補上了後半句話:「……然而我與你,絕無可能。」
「……為何?」
在一瞬間,卅羅腦中湧出了無數的說辭與理由。
他不是那個曾傷害侮辱岳無塵的人了。算他岳無塵有本事,能把自己變了他心尖尖上的的明珠玉石,現在的卅羅即使怒極,打他罵他掐他都統一地捨不得。
然而,岳無塵只用了六個字,便將他一應說辭與希盡數碎殆盡:「你變了,我沒有。」
只是這麼簡單的原因而已。
卅羅不是那個卅羅了,岳無塵還是那個岳無塵,他清晰地記得一切災禍的起源,並且無法將這個源頭從他的心中抹去。
這十數年來,沒有哪怕一刻,岳無塵是當真屬於卅羅的。
正如岳無塵曾說過許多次的那樣,十三,我與你絕無可能。
卅羅已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青竹殿的。
月如鹽,將周遭景象溶解、虛化,但他從岳無塵腦中讀到的場景依舊歷歷在目。
每一重畫面,均是將他與岳無塵割裂開來的鋒刃。
一刀一刀剜下,痛得卅羅不過氣來。
沒人教他該如何抵之一字的傷痛,他只能把自己渾渾噩噩地丟空無人氣的新殿中,撲在地上的床褥間,將自己難堪至極地蜷作一團。
他曾許過的豪言壯語言猶在耳:「……是海我闖了,是天塹我也翻了。」
……然而他與岳無塵相隔的非是海,非是天塹,是兩世的冤孽。
誰來教教他,如何回到前世去啊。
夏後,天亮得格外早些。雖說昨夜勞碌到丑時整才安置下,但徐平生向來醒得早且準時。他用青鹽皂角將自己濯洗乾淨,又提了花壺去侍弄院中花草,想著待會兒要去隔壁提醒徐行之,莫忘了早起帶孟重去青竹殿拜見師父。
在他如此想著時,卻聽殿門傳來一聲問候:「兄長。」
孟重著一襲清爽素袍,負手一笑,如此素已抵消了他不豔,然而這副綺麗容貌徐平生看了這許多年,乍一去仍是晃眼。
孟重殿,落落大方地袍下拜:「給兄長請安。」
徐平生這才記起此人已了徐家門,如今是一家人了,一時間不知該喚弟妹還是旁的,連花壺都忘了放下,頷首矜持道:「好。」
孟重自如站起,徐平生特特留意了一下,發現他行止如常,覺得有些奇怪。
……他雖還是個,未行過雙修之事,但對此事也有所耳聞瞭解。孟重這樣坦的姿態,與他想像中很是不同。
不過此時的徐行之還並未深想:「……先來拜會我像什麼話?行之呢?你先和行之去一趟青竹殿,向師父問安。」
聞言,孟重現出難,咬著頗心疼道:「師兄他不適,今早試了多次,實在下不得床。兄長當真要讓師兄去嗎?」
徐平生:「………………」
自看到孟重神清氣爽地獨出門來,徐平生就哪裡不對,再把他這句話細加琢磨一番,登時兩眼一黑,熱嗡嗡著沖上頭來。
……他那位風姿俊朗的寶貝弟弟,竟是孟重下之人?
弟妹突變妹夫,此等打擊對徐平生來說委實太大了,他急急趕去隔壁看了弟弟,果見徐行之窩在錦被中昏昏睡。
夏被薄,自是遮不住什麼,徐行之頸上肩上均有青紅吻跡,一雙長睫倦極地垂下,隨著呼吸輕,一看便是吃了大苦頭。
徐平生心態大變,轉頭再去看孟重時,好容易看順了的一張人臉立時添了萬般不是:「給他過了嗎?」
孟重老老實實地:「過。」
「可傷……咳,傷到哪裡了?」
「已經檢查過,兄長不必掛懷,只是鬧得太厲害了些。師兄上失了氣力。」孟重在床側坐下,緩緩替半睡半醒的徐行之推腰,「再歇息些時辰就能起了,就是怕誤了給師父請安的時間。」
饒是如此說,徐平生也不能放下心來,風風火火地折回殿中,取活絡除淤的傷藥和補氣養元的玉丹去也。
徐平生一走,原本臥在床上假睡的徐行之抬起胳膊,將雙眼蒙住,咬牙切齒道:「……我他媽一輩子不出門了。」
昨夜之事對他的打擊可謂是毀天滅地,將他之前十數年的認知一舉推翻。姓孟的小王八蛋在這樁事兒上倒是無師自通,而孟重掀開層層鮮豔長、趴上他的子放肆廝磨的場景,徐行之一輩子都不想再回憶起了。
在他氣郁時,一雙近他的耳畔,隔著一層被子,將模糊的聲音推送徐行之耳中。
「師兄,沒事兒。除了兄長,沒人知道我們兩個的事。」孟重用撒的腔調哄著徐行之,「我給你上好藥,輸些靈力。等我們跟師父請安時,我故意走得瘸一些,沒人能看出來的。好不好?」
在服外敷的助力下,徐行之如麵條的雙總算恢復了用武之地,他竭力忽視腹與後腰的陣陣酸痛,直腰板,捱到了青竹殿。
孟重倒是裝得很是弱,和昨夜那頭恣意翻滾、連吮帶咬的小野簡直判若兩人,以至於路過兩人的弟子向他們問好之餘,無不現出的憐惜之和曖昧笑容。
了青竹殿,自是一番遞茶參拜的禮節,徐行之注意到清靜君安排自己下跪的團,比孟重要厚上一倍。
……真是親師父啊。
徐行之很是,遞過茶後,便就著團跪坐下去:「師父昨日醉得那般厲害,今日醒得倒早。」
「……出了些事。」岳無塵神很淡,「你二師弟留書離山了。說是要出外闖。溪雲現去尋他,不過他昨夜便收拾行李離開了,以他的腳程,溪雲怕是趕不上他。」
徐行之頗意外:「……羅師弟?」
但岳無塵沒有再說下去。
卅羅留下的手書之上,有些話不可盡與人言。
卅羅說,他要外出闖,不留在自己邊礙眼。
卅羅還說,他已知曉自己求而不得的原因,但是,但是,若有一日,他能為俯仰無愧於天地的修士,仍求岳無塵能回心轉意,給他一個比肩而立的機會。
岳無塵手袖,一其上早已乾涸的青墨,卻準確到了信紙上暈染開來的一滴斑駁。
他撤開手去,佯作不察。
……這樣,也很好。
在這往後,又過了十數年。
十數年間,魔道陷長久的之中,無暇他顧,倒為俗世換得了許多安穩時。
松花釀酒,春水煎茶的日子流水般緩緩而過。
或是有徐行之與孟重的例子珠玉在前,傳為談,在那場盛大婚宴之後兩年,應天川大公子周北南在其父殿前跪了個兩膝鐵青,終是乞得周雲烈鬆口,代他這荒唐兒子,向清涼谷中級弟子陸九提了親事。
溫雪塵與其妻周弦幸福和,琴瑟和諧,但其溫卻不知隨了他們中誰的脾,格外調皮,小小年紀背著兩把青銅長刀跑來跑去,尤和徐行之廝混玩鬧,時常惹得溫雪塵頭痛無奈。
自明照君飛升後,曲馳繼任丹峰峰主,誰也不知他側何時多了個不敢高聲、溫言細語的小侍從,將他照顧得一不茍。從此,曲馳只要出得殿門,冠皆整,纖塵不染,面上莊重之雖不減分毫,角卻比以往多了一溫的淺笑。
大抵是歷過劫,眾念皆消,九枝燈修為突飛猛進,竟做了自赤鴻君之後風陵山第一飛升至上界之人。
至於徐行之與孟重,皆一致認為做神仙著實無趣,便不急於修煉,只安心居於風陵山間,醒時賞花,醉時歡鬧,哪怕什麼都不做,只是面對面躺著、坐著,都覺無比好。
岳無塵將一切看眼中,只覺自己這一世終究守住了該守之人,活得很是值當。
只是偶爾他會收到一些不名的禮,均是各地的佳酒珍釀,統一地用黃泥罎子封了,托人遞送而來。
今日,又有一壇酒送了青竹殿間。岳無塵揭開壇封,埋首一嗅,確是好酒,應該是出自某個山村小縣的獨家釀。
岳無塵將酒罈提起,行至後院一方新辟出來的酒池間,信手一揚,一壇清酒便盡數化酒中。
他將空壇拎竹林深。那裡已積攢起了為數不的黃泥罎子,一個個壘起來,竟造就了一堵規模不小的酒牆。
岳無塵剛剛折返回來坐定,徐行之便踏殿來,回報今日巡山之況。
甫一殿,徐行之眼前一亮:「師父,今日的酒味聞起來倒是特殊,是哪裡的好酒?」
岳無塵作溫存地撚著袖口,緩聲道:「行之來得不巧,我已喝盡了。」
與此同時,在距風陵山不過三十裡的山下小鎮間,一匹斷了轅的年輕奔馬失了約束,嘶鳴著沿著大道一路狂奔,主人在其後喊著馬的名字,一路追逐,卻連它激起的塵煙都追不上。
路上行人紛紛閃避。一妙齡子本已讓開,卻恰好被一量不小的行路客撞中肩膀,驚呼一聲,失了平衡,一頭栽向街心。
那馬跑得一路無阻,陡然從側旁殺出一個穿得花紅柳綠的程咬金,驚怕又振,高高揚蹄,眼看那一雙釘著馬蹄鐵的前掌要落在這孱弱得不經一握的上,一條陡然殺出的右臂橫空相攔,竟生生架住了一對馬蹄!
來人左手運轉如飛,擒劍在手,以劍鞘裹挾雷霆之勢橫掃馬,此馬先失前蹄,後盤又遭大破,嘯一聲便側翻於地。
它蹬踹著四蹄正站起,來人只是閑閑瞪了那馬一眼,馬其威所制,竟徹底安靜了下來,由得它氣吁吁的主人將這畜生領回,賠償道歉,自是不在話下。
那人將劍重新回腰間,並不很關懷那子是否還能站得起來。
然而那得救子只瞧了來人一眼,一張人面便盡皆漲紅了。
自行爬起,嫋嫋娜娜地施以一禮,怯聲道:「小風陵鎮馮氏綢緞莊次。敢問,敢問恩公名諱……」
聽這般問詢,那黑黑面的修士濃眉張揚一挑,落落大方地報出那人親自贈與自己的姓名:「……在下,風陵羅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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