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菀和陸正霆兩人騎馬去了供銷社的屠宰組。

屠宰組原本其實並不負責殺豬, 而是為了完上麵供銷社生豬統購統銷任務的地方。

鄉下各大隊都領了養豬任務, 每年要向供銷社出售生豬不低於本大隊戶數的一半, 而超過三分之二則有其他優惠，比如返銷糧額度、化農藥額度、生豬等。

各大隊的豬都不是同期養的，而且生長速度有所差異, 所以出欄時間也不同，一般夠了標準斤數就可以賣給供銷社。

供銷社收購了生豬以後, 就會往縣級供銷社運送, 由縣供銷社再往部隊、地區等供銷社任務。

但是收購的豬總會有點意外狀況，死了或者斷之類的, 不適合運輸就由屠宰組就地解決。原本規定理好的豬都要運到縣國營廠的，隻是當地公社離縣城遠, 加上丘陵地帶通不那麼方便, 夏天豬在路上會壞掉, 所以就改為當地屠宰賣掉。

隻可惜本不到鄉下社員來買, 公社革委會、食堂、糧管所、以及附近大隊的革委會, 就這些還不夠分的。

今天陸正霆之所以帶來, 因為縣裡乾部來開會, 革委會食堂肯定要有，屠宰組就得殺豬。

他算得準，屠宰組上午剛殺了兩頭豬, 這會兒把最好的和肋排送到革委會食堂去, 其他的收拾乾凈按照規矩各家一份，剩下的其他職工們用部票買。

陸正霆把馬拴在院子一側的拴馬樁上, 領著林菀去買的地方。

林菀好奇地看他，指了指周圍又他的口，“你來過？”

陸正霆搖頭，“來之前我有問過。”

他之前耳聾殘的，要辦事就得請陸正衡幫忙，不曾自己出過門。後來戴上套，來公社也都是工作，這算是第一次走著陪媳婦兒出門，當然不能兩眼一抹黑，跟二傻子一樣暈頭轉向，多給媳婦兒丟人呢。

他拿了三斤票遞過去，卻扭頭問林菀“媳婦兒，我們要什麼？”

林菀很認真地看了看，問現在能買什麼。看案上就擺著幾塊碎骨頭，也沒有啊。

一個青年瞅了瞅他倆，“大沒了，五花還有點，另外就是瘦。”

林菀也不想要大，要了一斤五花，一斤瘦的，問問另外一斤能不能換骨頭下水之類的，比如一斤買個三斤？

青年短的手指頭在掛鉤上拉了一下，“筒骨沒人要，兩斤頂一斤，要不？”

筒骨熬湯倒是不錯，可兩斤純骨頭頂一斤，這可不劃算。

林菀就問問有沒有別的。

青年猛搖頭，瞅瞅林菀瞅瞅陸正霆，不肯再鬆口。他瞅著陸正霆，那眼神分明帶著羨慕嫉妒，你媳婦兒那麼俊，你還想占我便宜多買，沒門！我買回去自己吃多好！

一邊瞅，他還下意識地了脯，把自己大的膀子抖了抖，像隻雄一樣展示自己壯的四肢，似乎在說雖然我沒有你高沒有俊，可我比你壯！比你有！

陸正霆微微挑眉，不懂他在乾什麼。

這時候後麵一人扛著一麻袋東西過來，跟陸正霆說讓一讓。

陸正霆看不見後麵，聽不見聲音，自然沒。

賣青年用短的手揮舞一下，對陸正霆魯地喊道“你讓一讓!不聾吧，讓開!”

林菀也不挑了，挽著陸正霆的手往邊上靠了靠，對青年吼回去，“你喊什麼喊。”

青年看那麼兇，氣又短了，嘟囔道“你長得俊你兇。讓他讓一讓，站那裡不，聾啊？”

後來的男人把麻袋丟在裡麵，扭頭看到了陸正霆，驚訝地了一聲。

陸正霆疑地看他。

男人大聲道“我是曾凱啊，我們在縣革委會復員大會上見過的。”

陸正霆看了一眼他的臉，盯著他的手看了一瞬，這男人右臂隻有大臂，袖子下麵空的。

男人掏半天也沒找到一張紙，讓青年趕去拿鉛筆本子來，林菀見狀就從書包裡掏出紙筆給他。

男人接過去，唰唰寫了一行字給陸正霆看。

陸正霆看到名字，表示想起來了。這男人曾凱，是一名復員軍人，右臂是被失控的機打掉的。轉業那年他們在縣革委會過麵，不過那時候自己不好，又聽不見，對什麼都沒興趣。

曾凱因為胳膊殘疾，而陸正霆雙殘疾，且陸正霆長得特別好看，氣勢又冷冷的，讓人記憶深刻，所以就主跟陸正霆打招呼，問問是哪個大隊復員以後做什麼工作。

陸正霆雖然不想和他談，卻也記住了他的名字。

“陸兄弟，你的……好啦？”曾凱驚訝地看著他的。

陸正霆點點頭，“沒全好，正在復健。”

曾凱“復健？”

陸正霆看向林菀給曾凱介紹，“這是我媳婦兒林菀，五柳大隊的大夫。”

曾凱立刻跟林菀打招呼，“林大夫，你給治好的？”

林菀搖頭，“是他的自己在恢復，我幫忙針灸推拿而已。”

曾凱的眼中流出羨慕之，隨即看看自己空的右臂，頓時又覺得沮喪。

陸正霆看向林菀，眼神詢問。

林菀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詢問能不能把王維軒介紹給曾凱，讓曾凱也去做個胳膊什麼的。做當然可以，但是絕對不會有陸正霆這樣的效果啊，頂多就是做一個假手。當然在日常中還是很有用的，至於圖樣，可以幫忙設計。

曾凱對旁邊傻呆呆的青年道“樁子，不是還有一些下水，拿出來。”

青年麻溜地把盆一起端出來，讓他自己挑。

曾凱對林菀笑道“林大夫，想要哪裡隨便挑。”

林菀自然不會占太多便宜，挑了一大塊豬肝，豬肝含有富的微量元素，正好給大家補補。

曾凱看他們有三斤票，除了林菀挑的，又給裝了兩筒骨，足足有一小籃子。

“在一個公社，這是第一次上，也是緣分。”曾凱又拖出一個細條菜籃子裝上一籃子土豆遞給陸正霆，“公社自己種的。”

林菀付錢，他隻要了錢，土豆和骨頭不肯要。

林菀就領了人，“曾大哥，這兩天你要是有空來我們醫務室，我幫你看看。到時候幫你設計一個假臂，戴上對生活還是大有幫助的。”

一個手做事很不方便，如果有義肢幫忙，會方便很多的。

曾凱很興趣，表示這兩天就去。

樁子看著林菀，“你、你是林大夫啊。”

林菀笑道“是啊，我不像大夫？”

“像，真像！”樁子嗬嗬笑起來，不人都去五柳大隊看過病，也有不人從五柳大隊拿過祛風藥、止藥。樁子就托人給他娘買過，還給他姐姐買過蕁麻疹藥，這會兒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剛才忒小氣居然不捨的多賣林大夫點。真是混蛋，又不是自己的，替公家賣的，賣給誰不是賣？

他現在不好說什麼了，就嘿嘿傻笑。

林菀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笑了笑，跟曾凱告辭，趕拉著陸正霆走了，那賣的看著有點傻啊。

看著林菀拉著陸正霆迫不及待地走了，樁子還癡癡地著，對曾凱道“師父，要是過去，這林大夫就是個活菩薩，我得給磕頭。”

曾凱斜了他一眼，“快閉上你的，別胡說八道得罪人。”

樁子撓撓頭，“我說得不對嘛？我有個表大姨就是請給割的眼睛，本來都瞎了，這會兒看東西清亮亮的，起碼還得再活十年，你說厲害不厲害？”

曾凱“這麼厲害？”

“那是了！”

曾凱突然生出幾分信心來，那林大夫建議的義肢，是不是也可以試試？

……

兩人到家，陸正霆先去倉庫抱棵結結實實的大白菜回來，剝開洗乾凈剁餡兒。

林菀正和麪的時候，小明和陸明良倆放學回來，一進門先跟他們打招呼。

他倆一人脖子上掛著個奇怪的圈圈，下麵還著塊玉米芯。林菀好奇道“這是什麼裝備？”

小明抿著笑而不語。

陸明良“三嬸，你猜。”

林菀“大項鏈？”

小哥倆笑著搖頭，陸明良“提示，大夫用的。”

小明“呀，這不是告訴娘了嘛。”

林菀“聽診？哎呀，這麼先進的械，快給我看看。”俯探過去，陸明良就把他那個掛在林菀頭上，又把玉米芯在小明的口，“聽到了嗎？”

林菀一本正經地點頭，“咚咚咚，結實有力，很健康！”

小明咯咯地笑，“我還有打針的。”他手從小哥哥的書包裡掏出一隻大大的注來，依然是玉米芯的，上麵還了一子，可以推進去出來，像模像樣的。

林菀點點頭，“小大夫醫不錯啊，現在咱們來包餃子好不好？”

兩人立刻歡呼起來。

林菀讓他們去門外拿草進來點火，要把那塊豬肝煮一下。豬肝煮到斷生出鍋，用自家製的香菜醬或者韭菜醬蘸著吃就很香。陸明良雖然小，但是乾活兒也有模有樣的，平時也沒幫著掛兒乾。這會兒踩著板凳就能刷鍋，然後添水燒火，一氣嗬。

旁邊陸正霆剁餡兒的聲音均勻有力，不疾不徐。

小明跟陸明良咬耳朵，“小哥哥，原來剁餃子餡兒的聲音這麼好聽呢。”

“是呢，不好聽，還帶著香味兒呢。”陸明良兩隻眼被火映得亮亮的，他讓小明去調收音機聽。

這年頭，不過年不過節的家裡剁餡子，全村都能轟。

金大夫在醫務室聽著，激得差點把聽診懟患者裡。

李金玲悄悄地懟王芳芳，又給孫旭使眼，悄悄嘀咕，“林大夫今日去公社開會，回家包餃子呢。”

孫旭出主意，“咱等會兒去找林大夫請教問題。”

然後趁機呆在那裡不走，林大夫抹不開麵子，肯定會請他們坐下吃餃子的。

這是他們跟別的知青以及村裡懶漢學的，那些蹭吃蹭喝的人特別有招，一到吃飯的時候就出去串門子，到人家裡先宣告自己吃過了，是來辦什麼事兒的，然後就開始忽悠，主人家出於禮貌會推讓一下。

這樣，他們就可以順水推舟坐下，多的都能蹭上半碗稀飯或者一個地瓜。

這會兒社員們都分了糧食，蹭飯的不多，多半是知青蹭飯。

剛下鄉的知青是不分口糧的，頭幾個月都是上頭補發錢糧，不歸村裡管。

補的糧票最初都是一天一斤麪，領回來做麪食，一斤麪出一斤半饅頭，勉勉強強也夠吃的。

可後麵糧管所買不到麪，隻能買社員們上去的秋糧，除了地瓜就是地瓜，連玉米麪高粱米都見！

一斤糧票能兌換五斤鮮地瓜，這些地瓜比起社員們自己窖藏的可差遠了，有磕壞的，有鏟破的，這些就不管飽了。

知青基本都是十六七歲的年輕人，正是長的時候，加上沒有油水，一頓都能吃一斤饅頭。之前一斤半湊合，這會兒都是不管飽的地瓜，他們一天吃三頓也得慌，總覺得地瓜吃下去沒一個鐘頭就沒了，一天到晚肚子裡空的。

人一挨難免就要生事，尤其十幾歲還有文化的年正熱敢沖的時候，湊一起鬼點子也多。

他們發明瞭不填肚子辦法，蹭飯、、菜、糧食，甚至連想辦法讓生產隊的牲口出意外死掉吃這種辦法都想得出來。

孫旭跟著胡向自然不缺吃的，也用不上那些違背良心的招數，可饞是不可避免的。

王芳芳不敢，“別去了，多尷尬啊。”

林大夫對他們始終隔著一層，對他們雖然盡心教學，卻從來不涉及生活方麵。

們跟著林菀也學了這麼久，林菀都不曾問過們家庭，不曾關心過們的生活、私事，這分明就是想公事公辦，不想和們過多往的樣子。

來久了，王芳芳也知道了陸正琦、江映月和林菀的事兒，心底同林菀，覺得這樣也無可厚非，畢竟江映月和們走得近，林大夫遠著們也是應該的。

可李金玲一個勁地要去湊熱鬧。

這時候金大夫那邊沒事兒了，他讓胡向和孫旭收拾一下，他要先回去。

李金玲就笑著跟上，“金大夫，我們有幾個問題想去請教林大夫，跟你一起好不好？”

輕輕地抿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含著笑，自然流出一嫵俏的氣。

金大夫瞥了一眼，不冷不熱地道“林大夫不喜歡別人去家，你們還是等吃完飯過來吧，要麼就明天。”

他拒絕的意思很明顯，他知道林菀的意思，自然不會踩過的線，畢竟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人。

李金玲還想說什麼，王芳芳趕拉住。

孫旭湊過來問“金大夫，你為什麼會來五柳大隊啊？”

金大夫“閉著眼選的啊。”他出了醫務室的門，徑直回家。

包餃子占地方，所以是在他的廚房裡，他踢踏踢踏過去，著手道“有沒有我能幫忙的。”

林菀“金大夫，你先剝蒜吧。”

這是最不會乾活兒的孩子的待遇，金大夫對廚藝是一竅不通，估計是家學，也可能傳，畢竟做飯有什麼難的，掛兒都能做得不錯呢。

陸明良燒火，小明就擺弄收音機調臺。現在文化運沒那麼嚴格，廣播臺也放寬了限製，他們能收到一個省文藝臺，這個臺平時會放一些戲曲、評書、歌曲等，經常能聽到梅蘭芳等大家的聲音，這會兒在放電影《徹骨寒香》。

電影講的是解放前姐妹倆在敵後據地與敵人鬥智鬥勇並策反關鍵人最終取得勝利的故事。

陸明良“就是這個，快聽，要開始說了。”

小明“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金大夫聽得一怔，手裡舉著蒜錘子一時間忘了砸下去。

這時候收音機裡響起了主角的聲音，鏗鏘有力、清脆悅耳，真是一把好嗓子。

陸正霆雖然聽不見，看他們那樣子也放輕剁餡子的聲音。

等電影片段放完，林菀笑道“好歹放完了，再繼續咱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吃餃子呢。”示意陸正霆繼續剁餡子，卻見金大夫還在那裡發呆呢。

“金大夫？”

金大夫啊了一聲，“聽迷了啊，不錯，好電影。”

等陸正霆剁好，林菀開始調餡兒。家裡有野生的花椒，還有買了當中藥的胡椒，抓幾粒碾碎拌進去，既能除腥氣又提香。

金大夫突然道“放點韭菜更好了。”

當地天冷之前就把韭菜最後一茬割完，然後澆水蓋草防凍越冬，要等立春再割新韭菜了。

陸明良笑道“金大夫冬天哪有韭菜啊。”

金大夫“咱們這裡沒有南方有啊，除了韭菜，這個季節的小青菜最好吃了，甜的，營養又味。”他一臉回味的樣子。

小明問他，“金大夫，你吃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