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里依山傍水,有戶六七十,人口四百,是湖亭治安轄區戶口最多的一個里。不過走近了一看,其格局與黑夫他們家的夕里并無太大區別,依然是一垣圍聚,像一個自系的山寨,里門就是唯一的出口。
這種格局,一是自古以來,村社里聚修墻防范賊人盜寇,二是秦國為了控制人口不得隨意游遷徙,強制規定的。
黑夫真心謝這項制度,不然一個里能夠隨意進出的話,他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抓不住那投書者。
三人來到里門外時,里監門正蹲在門邊,端著個陶碗,用木匕吃飯,黑夫的赤幘絳服標志明顯,份不問便知,里監門連忙將里的飯吐了,了,笑著迎了上來,作揖道:
“早聞湖亭有新亭長上任,不想第一天就我朝里了,真是對本里厚啊。”
這里監門看上去是個憨厚樸實的中年人,40多歲,黃臉黑須,發髻纏絳布,顯然是個上造,黑夫也不怠慢,拱手道:“貿然來訪,打攪了。”
里監門連連擺手:“哪里話,亭長乃是上吏,吾等想請還請不來呢!說什麼打攪不打攪?里正昨日還與我商量,說等雪化了,就去亭中拜訪……”
他倒是很客氣,最后才看著黑夫腰間別著的繩索,瞇起了眼,有些警覺地問道:“只是不知亭長此來,是要做什麼?莫非本里有人犯事?”
黑夫晃了晃手里的二尺木牘,笑道:“無他,只是例行巡視,冬以后常有盜賊,昨日在楊樹里就抓到一個游的士伍,現已送鄉上去了。朝里乃是大里,防賊也不可松懈啊……”
二尺木牘和繩索,這是為亭長隨攜帶的兩樣東西,二尺木牘刻有律法,也相當于警察的證件,繩索用來捆綁犯人,相當于手銬。
聽說只是例行巡視,里監門似是松了口氣,本里若有人犯罪,說不定就要牽連他。
黑夫在門口和里監門寒暄攀談了一會,主要問了問,昨日可有外里的人?
“昨日?”
里監門著下上的胡須,眼睛一轉,仔細想了想,看著季嬰道:“敢言于亭長,昨日除了這位郵人外,并無其他里的人。”
“那昨日下午到今日,可有里人外出未歸?”
“外出狩獵的都回來了,除了月初去縣里服更卒之役的兩人外,并無其他人滯留于外。”
這下,黑夫基本能確定了,若是里監門沒有說謊的話,那個投書者,此時仍在里中!
“利咸。”
黑夫道:“你在此陪里監門坐坐,我與季嬰去拜訪里正。”說著,黑夫還給利咸使了個眼。
他們之前就商量好了,一個亭長帶著亭卒來朝里巡視,肯定瞞不過去,那投書者知道后,可能會驚慌失措,匆忙出里,所以黑夫就讓利咸守在這里——其實就連里監門,此刻也不能完全洗清嫌疑。
“若是那人翻墻走了怎麼辦?”二人并肩而行時,季嬰悄悄問道。
“有這可能。”
黑夫點了點頭:“那樣的話,只要吾等讓里正清點一下里中人數,就知道是誰跑了,跑了的人,就是投書者。雖然暫時抓不到,但好歹知道是誰干的。”
二人往里正家方向走去,另一邊,利咸和里監門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一邊看著黑夫的背影,不免有些百味雜陳。
他的出較好,是本鄉一個較大的氏族”利氏“的遠支子弟,能識字書寫,還通律令,只因為沒被父親立為“后“,也就是繼業者,沒能繼承爵位田產,只能以士伍份出來自己謀生路。本來想去縣里做小吏,但在秦國,為吏必須有爵位,他無奈之下,只能先來缺額的湖亭做亭卒,混口飯吃,畢竟家里有妻、子要養活。
但即便如此,利咸心中依然有幾分自傲,非但看不起同是亭卒的小陶、魚梁,連求盜東門豹,他其實也不放在眼里。這個把月來,亭中的大小事務,若沒了他,恐怕早就套了。
所以利咸有些自負,覺得以自己的本事,完全可以做亭長了。
然而黑夫到來后,卻讓利咸的自傲慢慢消失了。
這位亭長是實打實的立功拜爵,又在更卒演武中奪魁,得到縣右尉青睞,并不是那種靠著帶關系上來的,所以利咸無話可說,只是心里還有點不服氣。
但當聽說黑夫在考核中,法律答問二十道全對時,利咸也愕然了,這麼好的績,他也沒把握做到。
之后的匿名信事件里,黑夫更是展現出了縝的判斷力,一點點小嫌犯的范圍,這一點,更讓利咸驚訝,他總覺得,這亭長似乎過專門的令吏斷案訓練似的……
所以利咸才對黑夫又是佩服,又是不甘。
時間過得很快,一刻之后,黑夫和季嬰便從里正家回來了。
“如何?”黑夫一到跟前,就讓利咸過來,低聲問道:“方才可有人出門?”
利咸搖了搖頭:“我一直看著,并無人過來。”
黑夫沉道:“如此說來……那投書者要麼是膽子太小,心存僥幸,依然躲在里中,不敢出門。要麼是膽子太大,覺得吾等肯定找不到他,又或者是……已經翻墻跑了!”
“要不要讓里正召集全里的人,點點人數?”季嬰覺他們已經離那個投書者很近很近了,拳掌不已。
“能不驚擾里人,就不要驚擾,若是將地方鬧得犬不寧,吾等就有過無功也。”
黑夫想了想道:“方才我仔細詢問了里正,知道這里中識字的人,也就二十人,而這二十人中,昨日和季嬰有接,有機會投書的,只有三人!”
“三人!?”利咸眼前一亮,這就好找多了。
“是否要將這三人一起抓起來詢問?”
“不著急。”黑夫道:“吾等不知那人究竟要舉報何事,若是貿然抓捕這麼多人,恐怕打草驚蛇,連兔子也嚇跑了。“
現如今,黑夫最關心的,反倒不是那名”朝群眾“的份,而是那人寫在信里的容,明知道投匿名信是犯法,郵人、亭長也可能直接燒了不看,即便如此,還是冒著風險投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必須像做外科手一樣,剝繭,一點點查清楚!
黑夫想了想后,說道:”這樣,吾等先不要聲張,分別去找這三人,看其還在不在家,再出言試試他們!”
……
“砰砰砰。”
朝里中,某位公士家的院門被敲得震天響!
“是誰?”
這位公士正在屋里抱著兒子,半天才不耐煩地出來將門一把拉開麼,惡狠狠地看著敲門的人,卻是個嬉皮笑臉的瘦子,正是昨天來過家里,祝賀他生了兒子的郵人……
“何事?”這位公士十分疑,他沒有親屬在軍中服役,不可能有人寄信給自己啊。
“公士,過來,我有話對你說。”季嬰神兮兮,等那公士湊過來后,才在他耳邊悄悄說道:“那件,我看過了!”
“什麼?”公士滿臉的莫名其妙。
“就是那件啊!”季嬰眨著眼,拼命暗示公士。
“有病!”公士依然稀里糊涂,沒好氣地罵了季嬰一句后,就砰的一聲關上了院門,繼續去哄兒子了……
“你這廝,如此無禮,肯定有問題!”季嬰氣得哇哇大,惹得這人家的鄰居探頭出來看他,他才連忙捂住了自己的,慢慢退走了。
與此同時,朝里的另一頭,利咸也從田典家里告辭而出,他面嚴肅,看著里東的方向,皺起了眉來。
“最有嫌疑的田典之子也排除了,亭長這個故弄玄虛,假裝知曉發問,在不暴的況下,詐出投書者的計策,當真有用麼?”
利咸心中滿是疑慮,同時也對那投書者究竟是誰,投書目的何在,越發地好奇起來……
“也不知亭長那邊,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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