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愉妃寢宮。
宮中空一片,魏瓔珞來了半天,也不見一名宮人上茶,還是愉妃親自給倒的茶,一喝,隔夜涼茶。
「事雖然不是我主使,但皇上再也不會想看見我。」愉妃倒是毫不在意,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我想我很快就會被放出宮,或守皇陵,或去廟裡為祖先祈福,終也回不來紫城。」
魏瓔珞陪喝了一口涼茶,品了品這份人走茶涼,然後放下茶盞道:「愉妃,你敗得太快了。」
愉妃笑著看著,親切的如同彈奏完一曲的伯牙,聽子期為品評優劣。
「純貴妃唆使你用過量人蔘,怎會讓五阿哥發現?偏偏他又突然清醒,醒的那麼及時,及時的給了純貴妃致命一擊。」魏瓔珞著,篤定道,「愉妃,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
愉妃笑了起來,極暢快的笑,被人理解的笑。
「不錯。」坦然道,「純貴妃拿五阿哥的命來威脅我,要我幫對付你,我索將計就計,埋伏在邊,直至最後,反戈一擊。」
「果然如此。」魏瓔珞嘆道,「跟我們這群後宮婦人不同,五阿哥天資過人,向來為皇上所重,借他的口,說出純貴妃的罪行,皇上一定會信……隻是這話,你為什麼不對皇上說呢?」
「我不能說。」愉妃淡淡道,「若我告訴皇上,從前與純貴妃好,是為了投其所好,搜羅的罪證,皇上一定會認為,我和你合謀陷害純貴妃。」
弘曆一定想不到,紫城最瞭解他的子,竟是愉妃,知道該如何讓他懷疑,也知道該如何讓他相信。隻可惜既無慧貴妃的艷麗,又無純貴妃的氣質,甚至也不如魏瓔珞這樣狡黠,故到最後,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愉妃。
「你這又是何苦呢?」魏瓔珞喟嘆一聲,「雖扳倒了純貴妃,你也落得這幅田地,真真一點好也沒有……」
「我不需要好。」愉妃輕輕一笑,明明最需要安的是,卻還反過來安耿耿於懷的魏瓔珞,「瓔珞,我是一個懦弱的人,從前眼睜睜看著最好的朋友慘死,卻無法為報仇。若非先皇後和你出援手,連永琪的命,我都保不住。可是我再懦弱,也懂得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既恩於人,便應結草銜環,至死不忘,我不夠聰慧,隻能想到這樣的辦法。」
頓了頓,忽起,從裡屋搜出一隻餅盒,雙手遞向魏瓔珞。
「今日一別,餘生難見,我心裡沒有別的牽掛,隻有一個人……想要託付給你。」愉妃殷殷切切地著,揭開手中餅盒,盒裡四四方方鋪著芙蓉。
正是三天前,魏瓔珞送給永琪的那盒芙蓉,一共七塊,如今僅了三塊,永琪一天隻吃一個,吃得極為珍惜。
魏瓔珞雙手接過餅盒,神之鄭重,如同接過愉妃的命,承諾道:「就給我吧。」
愉妃眼中含淚,正伏要拜,外頭忽然傳來李玉的聲音:「令妃娘娘,皇上喚您去養心殿,事已經水落石出了。」
魏瓔珞原以為所謂的水落石出,是指純貴妃誣陷下毒一事,等去了養心殿之後,才發現事沒那麼簡單。
弘曆的臉比之前更冷,魏瓔珞從沒見過他如此憤怒的模樣,如同蓄勢待發的火山。繼後立在他旁,對跪在下首的玉壺道:「把剛才對我說的話,再向令妃稟報一遍吧。」
玉壺渾上下都被汗水打了,木然道:「純貴妃吩咐奴纔去接近火管事王忠,暗中收買,為我們所用。那年除夕之夜,先皇後仁慈,早早放了奴才們各自休息。貴妃收買長春宮小太監,換上易火花的花炭,又安排了王忠在吉祥缸底了手腳,令融冰的火中途熄滅,才會讓七阿哥葬火海。」
這段話,弘曆先前顯然已經聽過一遍,如今再聽一遍,依然覺得憤怒,他右手死死抓住椅子扶手,沉聲道:「朕原本隻是命令皇後徹查愉妃一案,沒想到這一查,居然牽扯出陳年往事……想當年,若非七阿哥出事,容音也不會……」
頓了頓,弘曆仍有些將信將疑地喃喃:「隻是,真會做這樣狠毒的事嗎?」
辛苦接近弘曆是為什麼,費盡心思與純貴妃作對是為什麼,不惜冒生命危險從馬上墜下來,隻為拖純貴妃下水是為什麼——為了今天!魏瓔珞怎肯放過眼前這個機會,當即跪道:「皇上,臣妾有一位證人!」
明玉很快被領進養心殿,將自己所知道的事全盤托出。於是一場謀殺案的來龍去脈,盡數鋪在弘曆麵前。
弘曆忽將手中茶盞擲向,幾近遷怒道:「當時為何不說?」
明玉不敢避,任茶盞打在上,滾燙茶水澆一,魏瓔珞忙護在前道:「明玉忍日久,隻因毫無證據,隻憑一張,去指證備寵的純貴妃,無異於以卵擊石。皇上,宮也有父母親人,縱然不吝惜自己的命,也要為家人考慮啊。」
聽見家人二字,跪在地上的玉壺猛然哆嗦了一下,開始不停磕頭:「皇上,奴才所言句句屬實,奴才願指認主子,也願意赴死,隻求皇上看在奴才將功折罪的份上,能夠饒了奴才的家人!」
見這番模樣,魏瓔珞恍然大悟,先前還覺得奇怪,玉壺又不是愉妃,跟了純貴妃那麼多年,是純貴妃最得力的左臂右膀,怎會如此輕易的就出賣了,想來……是某人用家人命來威脅了。
至於這某人是誰……魏瓔珞瞥了眼慈眉善目的繼後。
你道此舉是在幫魏瓔珞?
不,純貴妃僅次皇後之下,又生育了六阿哥,若是倒下,最大的得益者——正是眼前這位慈眉善目的皇後娘娘。
若非如此,又怎會在此事上如此上心?
對魏瓔珞的目似有所覺,繼後還一笑,一個你我心知肚明的微笑,然後對弘曆道:「這玉壺招供後,臣妾提審了王忠,果然代無誤。」
弘曆臉極度沉,手也握了拳頭:「那麼令妃墜馬一事,多半也是指使的了?」
一個人的時候全部,懷疑一個人的時候懷疑所有,隻有這件事不是純貴妃做的,卻也算在了的頭上。但到了這個時候,多一個罪過,一個罪過,又有什麼區別呢?
見繼後點頭,弘曆再也按耐不住心的怒氣,一拍桌道:「好,好一個純貴妃,竟歹毒如斯!李玉!傳朕旨意!純貴妃謀害七阿哥,罪不容赦,即日起褫奪封號,降為答應,幽居冷宮。」
這一夜發生的事似乎耗盡了弘曆的力氣,命令下完,他一揮手,示意眾人退下,魏瓔珞落後一步,若有所思地著繼後的背影。
許多事都水落石出了,隻有一件事,有些搞不清楚。
謀殺七阿哥一事,原本是一樁,知道的人甚,知道的人僅有魏瓔珞,明玉,純貴妃,玉壺以及一個王忠,除此之外再沒別人,就算有,想必也已經早早被純貴妃給理掉了。
玉壺不可能平白無故吐出這麼大一個,要是不說,以弘曆對純貴妃的寵,搞不好日後還有翻的機會。
除非是繼後已經提前知道了這件事,並以其家人為質,迫開口承認。
「可是繼後……你又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呢?」魏瓔珞喃喃自語。
人在橋上看風景,旁人在橋下看你,魏瓔珞隻顧著眼前的繼後,沒能察覺到後那道複雜目。
養心殿的房門在後緩緩關上,可弘曆的目仍然過房門,凝在上。
「人是不是都有兩張麵孔?」空的養心殿,回著他的自言自語,「純貴妃麵慈心惡,而你……你一直在刻意引導朕,要朕看清的真麵目,然後罰。」
弘曆又不是傻子,魏瓔珞的所作所為,他不可能真的一無所覺,他不怪,皇後對恩重如山,會投桃報李,他一點也不奇怪,他隻是在擔心與……
嘆了口氣,弘曆手中的筆慢慢勾,在宣紙上落了一個「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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