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軍都督徐安謨?”蒙摯瞳孔微,看向靖王,“就是那個……曾因臨陣無故失期,差點被殿下您軍法從事的徐安謨?可他是太子的表弟啊,我記得當年爲了保這個人,太子與殿下鬧得很僵,他怎麼會跟譽王攪在一塊兒?”
“現在哪裡還有太子?”梅長蘇冷笑一聲,“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像徐安謨這樣的人,只需一個舌辯之士,就能說服他了。”
“這麼說,你是相信路的話了?”
梅長蘇輕嘆一聲,“與其說我是相信路的話,不如說我是相信譽王有理由選擇鋌而走險。他現在被陛下打回原點,東山再起困難重重,更重要的是,已經沒有下一個十年的時間,讓他像扳倒太子那樣扳倒靖王殿下了。失去夏江、失去朝上的朋黨、失去陛下的恩寵,譽王這一向被得太,當他的意志不足以承這一切時,他要麼頹廢,要麼瘋狂,不會有第三條路。”
“蘇先生覺得,譽王一定會選擇瘋狂?”蕭景琰半信半疑地問道。
“若是他一直在府裡倒也罷了,如果他真的忍不住去看了夏江,那位首尊大人有的是辦法可以瘋他。畢竟完全沒有活路的人是夏江,他當然希譽王破釜沉舟。”梅長蘇將視線轉向路,冷冷地道,“路,你想給雋娘報仇,是不是?”
路重重一個頭叩下去,額前滴出來。
“可是你叛過我一次,讓我怎麼相信你?如果這一次你又是被譽王脅迫而來,殿下聽了你的話去告譽王謀反,最後卻發現他本沒有,那殿下豈不也了構陷之人?”
路滿頸青筋漲起,卻又無言可答,突然一躍撲向帳壁上懸掛的軍刀,拔出來就朝頸間抹,被蒙摯一把奪了過來。
“以死明志也沒有用。”梅長蘇的聲音依然冷酷,“萬一你真的那麼看重雋娘,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死呢?”
“雋娘已經死了……”路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的首還埋在五坡……宗主可以……派人去看……” wωω•Tтkǎ n•¢O
梅長蘇靜靜地看了自己昔日的下屬片刻,方緩步上前扶他,溫言道:“好了,你所說的這個消息我們會查證,但你還是必須被監起來,不能跟其他人接,也不要說話,明白嗎?”
“路明白,只要能給雋娘報仇,路什麼都不在乎……”路跪著不肯起,仍是伏在梅長蘇腳下,泣不聲。
靖王接到梅長蘇遞出來的眼神,立即召來兩名心腹親兵,命他們路帶了下去換進食,小心監看。等帳門重新關閉後,蒙摯左右看看,問道:“接下來怎麼辦?我們信還是不信?”
“我認爲,要按照相信他的話來防備。”靖王簡潔地道。
“我贊同殿下的意見,”梅長蘇頷首道,“這既是意外,也是時機,怎麼應對,怎麼利用,都應該好好考慮考慮。”
“難道對先生來說,譽王的舉也是意外?”靖王挑了挑眉。
“殿下當我真的會未卜先知麼?我雖然想到譽王可能會想辦法去見見夏江,但卻沒有料到軍會被控制,也沒有料到徐安謨攪了進來。”梅長蘇面有些凝重,“如果路所言是真的,那這一次我還真是有點低估譽王。”
“人在絕境之中,所迸發的力量總是比較可怕的。”蒙摯擰著眉,“看來譽王是打算孤注一擲了……”
梅長蘇正要說話,突又停住,看向靖王道:“殿下有什麼想法嗎?”
“我們先分析一下局勢,”靖王拔出腰刀,在砂地上畫著,“這是京城,這是九安山,慶曆營駐紮在西邊,距京城三日路程,距九安山需五日。但有一點,慶曆不是行臺軍,不在戰時,都督沒有專擅之權,十騎以上兵馬,不見兵符不出,徐安謨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調得這五萬人?”
梅長蘇看著地上的畫痕,眉尖微蹙:“大概也只能僞詔或僞兵符了……驗符之人是徐安謨,他可以手腳。”
“但慶曆五大統領也有權複驗,如果徐安謨拒絕複驗,那麼統領就有權拒絕出兵。我不相信這五大統領也全都反了。”蒙摯提出異議。
“反上兩三個就夠了,不聽話的可以殺。”梅長蘇看了靖王一眼,“軍中的形,殿下更清楚吧?”
靖王面沉似水,默然還刀鞘。他知道梅長蘇所言不虛,如今軍中確實不比當年,除了四境前線的行臺軍還保留著一點骨外,各地養的屯田軍因軍餉剋扣、軍紀敗壞,早已不復軍人的忠誠。若以重利相,也不是不可能收買幾個軍的。
“殿下安排在京裡的人手,對譽王的異不會毫無所察,大概明後天,也會有消息送來,我們可以跟路所言印證一下。”梅長蘇的雙眼慢慢瞇了,手指輕輕著下,“可是……這一切也可能只是譽王的詐招。一旦我們輕舉妄,而最後卻沒有駕謀反的事實發生,殿下剛剛從皇上那裡得到的信任就會煙消雲散,降到和譽王一樣的境。”
“那這樣一來,即使我們事先得到了消息,即使我們能相信路說的是真的,那也跟沒得到一樣啊,”蒙摯失聲道,“反正我們又不敢現在去跟陛下說……”
“不一樣。我們可以事先預測,制定多套預案進行防備,總比到時候措手不及的好。”梅長蘇因爲正在急速思考,不知不覺間也順手將靖王的腰刀一把了出來在地上畫著,作之練自然,讓旁觀的蒙摯滴下冷汗,靖王也不呆了一呆。
“你們看,”梅長蘇毫無察覺地繼續道,“聖駕出行,四方都設有警哨,京城與九安山之間有兩個警哨,一個離京城較近,定會被譽王拔掉,一個離九安山近,隨駕的軍不定期地要去查看,譽王沒辦法。而慶曆軍這次襲駕,必經幾個大鎮,難以久掩行藏,要的就是一個快字,爲了搶到時間,他們是不可能繞過這個警哨走其他路的。”
“你的意思是,一旦此哨的警訊傳來時,自然就能完全確定譽王是真的要謀反,而非詐行虛招了?”蒙摯稍稍計算了一下,“可是這時候已經晚了啊!此哨離九安山腳,不過五十里之遙,等我們接訊後再護駕下山,肯定會迎頭撞上!”
梅長蘇沒有回答,而是又看了靖王一眼。
“九安山易守難攻,真到警訊傳來時就寧可守山不能再下山了。”蕭景琰此時已領會了梅長蘇的意思,也在凝眉計算,“假定徐安謨能把全部五萬慶曆軍帶來,軍守衛是三千,據險以抗,大約抗得過兩三天吧?”
“你小看我們軍,”蒙大統領不滿地道,“既然現在已知道他們要來,事先肯定要有所準備,撐個五天沒問題。只是……三天五天的,有什麼用啊?”
“九安山通路有限,慶曆軍來了五萬還是三萬區別不大。不過五天確是極限中極限了。”梅長蘇深深地看著靖王,“殿下回得來嗎?”
蕭景琰脣邊挑起堅定的笑,“母親和你們都在山上,我死也會回來的。”
蒙摯瞪著地上的簡略圖示看了半天,漸漸也反應過來,“殿下要去調北邊的紀城軍?”
“我之所以要等警訊傳來,這也是一個原因。”梅長蘇嘆一口氣,“陛下多疑寡斷,就算我們冒著風險現在去稟報他,他也未必會全信,只有在確認反軍近,況確鑿無疑之際,他纔會把兵符給殿下去調兵。說起來我們在這裡靜靜坐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的。”
蒙摯總覺得這個應對之策有什麼地方不對,想了好久纔想出來,忙問道:“蘇先生,你只問殿下五天時間回不回得來,怎麼也不想想他出不出得去啊?等警訊傳來,報給陛下,再請旨拿到兵符,多都要費一點時間的。叛軍採用的是奇襲戰,速度一定不慢,一旦被他們圍住了下山的主路,要衝出去只怕不容易啊!”
梅長蘇被他問得有些無言,倒不是他答不出來,而是本不可能答,只好道:“這個是我的疏忽。要衝出重圍去求援,也許只能靠殿下的悍勇之氣了。”
蒙摯趕道:“靖王殿下沙場衝殺,往來無敵,這個我知道。可是……到底也沒有完全的把握可以衝出去吧?調援兵是我們最後的解決之道,萬一殿下被擋了回來,大家豈不是要坐以待斃了?”
梅長蘇低下頭,似乎在思考,但眼尾卻悄悄掃著靖王。
幸好,靖王很快就主回答了蒙摯的提問:“大統領不必擔心,我可以從北坡下去。”
“北坡是懸崖啊,沒有路的!”
“有,有一條很險很陡,完全被雜草蓋住的小路,當年我和小殊在九安山上跑時發現的,除了我們兩個,沒有其他人知道。”
“真的?”蒙摯大喜,“這簡直就是上天之助!”
“那就這麼定了,”靖王也笑了笑,做出最後的決斷,“先不要稟告陛下,蒙卿重新整飭九安山的防衛,務必做到臨危不。無論將來局勢如何艱險,陛下和貴妃,一定不能有事。”
“是!”蒙摯沉聲應諾,但隨即又忍不住看了梅長蘇一眼。後者此時並沒注意到自己未能被包括進“一定不能有事”的人中間,因爲他剛剛發現靖王的腰刀握在自個兒手裡,表有些尷尬。
靖王順著蒙摯的視線看了一下,發覺有失,忙補充道:“蘇先生雖有隨從護衛,你也還是要當心他的安全。”
“是!”
“請殿下見諒,剛纔一時沒注意……”梅長蘇訕訕地將腰刀雙手遞上,躬致謙。
“沒關係,大家在商量要事,用不著在意這些虛禮。”靖王淡淡地說了一句,將腰刀接過來回鞘中。
蒙摯記掛著防務,立即起告辭,梅長蘇不想跟靖王單獨留在帳中,怕他又想辦法盤問自己,所以便跟著一起告退。
佛牙剛好在帳外,一見面就朝他上撲,想要兩口,蒙摯吃吃笑了起來,梅長蘇也有些無奈,好在後面帳門關得嚴實,靖王未能看見。
“聽戰英說你深居簡出,我還以爲你又不舒服了呢,原來是在躲佛牙。”蒙摯湊過來道,“不如干脆把佛牙殺了滅口吧?”
佛牙雖然聽不懂人言,卻立即嗷了一聲以示抗議,梅長蘇擔心靖王聽到它的聲被引出來,也顧不得再理蒙摯,趕拖著灰狼躲進自己的帳中。
第二日靖王果然接到京中報,上面雖無路所說的那些幕,但還是報告了軍過於安靜、排班異常,以及譽王多次進天牢看夏江的事。據報說,他每次都是奉皇后懿令,一呆就是半天,連刑部尚書蔡荃也無法阻止。不過除此以外京城還算平靜,巡防營仍守著四門,沒有發現大的波。
因爲真正的波,並不是發生在京城裡的。
皇帝早已搬獵宮,不過除親王與皇子外,其餘宗室和隨駕臣子依然紮營在外,保留著獵祭應有的場面。蒙摯是這兩天最忙最張的人,他一方面要調整九安山的防衛,一方面又不能讓人覺得他的調整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整個神經隨時都是繃了的。
好在這種危機漸漸近的日子只過了四天,驚天訊息就已然傳到。
報警而來的士兵全浴,被帶到樑帝面前時乾啞難言,從他的狼狽形跡就可以看出,叛軍的馬蹄聲應已近。
整個九安山震了起來,蒙摯按早已計劃好的方案將軍戒護範圍小,快速沿山道、塹佈置下數道外圍防線。幸好此本是皇家獵場,山道以外可行人的小徑全被封死,獵宮周圍草場外有天然山溪圍繞,坡度適宜,山木甚多,採石也便利,叛軍如果想從無路的崖坡爬上來攻擊,一些檑木滾石他們都不了,因此可以將防線得又又,抵除掉一部分敵衆我寡的劣勢。
“什麼?這些叛賊囂的是什麼?”聽著警使的奏報,樑帝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全一直不停地在抖,“你……你再說一遍!”
靖王鎮定地站在父親邊,道:“叛軍打的旗號是說,兒臣作脅持了父皇,所以他們是來勤王保駕的。”
“你什麼時候脅持了朕?”
“叛軍謀逆,總要有個由頭。將來他們可以說,來救駕之時場面混,雖剿滅了兒臣,但父皇也被兒臣所殺。那時無有太子,自然是按皇后詔命立新嗣。”
“妄想!”樑帝怒吼一聲,又強自穩住心神,看向邊這個兒子,“景琰,叛軍近,你有什麼辦法?”
“兒臣以爲,此時移駕離開九安山無異於自殺,只能趁叛軍還未能合圍之前,一面準備堅守,一面派人去調援兵。”
“好!好!朕這就寫詔書給你……”
“父皇,沒有兵符調不紀城軍的。”
“爲什麼要調紀城軍?最近的援軍應該是帝都的軍啊!”
“父皇,叛軍就是從西邊過來的,難道您到現在還以爲,去帝都求援有效果嗎?”
樑帝用手按住冷汗涔涔的額頭,無力地癱坐在椅中。一直坐在他旁的靜妃適時言道:“紀城軍與帝都兩都求援,看誰來的快些不更好?”
“說的也是。”靖王點頭道,“爲了避嫌,兒臣不能去帝都。請父皇賜兵符,兒臣會在五日率兵前來護持父皇母妃。至於帝都那邊,請父皇自派心腹之臣前去求援,如果有援兵到來,算兒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沒有,父皇也可以把真相看得更清楚。”
況危急,此時已容不得毫猶豫,何況靜妃在邊,樑帝倒不擔心靖王不以最快速度趕回,所以只沉了一下,他便親自進帳取來半塊兵符,鄭重於靖王:“景琰,江山社稷現在你一人上,途中切記不可有失啊!”
“是!兒臣定不辱命。”靖王跪下行了大禮,起抓過侍從手裡的披風,迎風一抖,一邊繫上肩頭,一邊大步向殿外走去。
此時宮外已是惶然一片,許多人不知所措地跑來跑去,似乎是逃也無法逃,躲也不會躲的樣子。靖王面如寒鐵,步行如風,毫不爲這種惶然的緒所,等他筆直堅定的影穿過之後,兩邊看著他的人們莫名地安定了些。
繞過獵宮前的巨大平臺,一眼便看見梅長蘇和蒙摯並肩站在山道邊,一個指著前方的地勢似乎正在說什麼,另一個頻頻頷首贊同。察覺到有人接近後,蒙摯先回頭,梅長蘇接著也轉過頭來,一看是靖王,兩人忙行禮。
“我立即就要出發,”靖王神凝重地道,“山上就拜託大統領了。”
“殿下放心!”蒙摯一抱拳,這四個字答得格外乾脆。
靖王又深深地看了梅長蘇一眼,道:“雖然蘇先生說自己所瞭解的兵事之法是習自除役的老兵,但我看你剛纔指點布兵防衛,連大統領都那般順從,想來一定另有名師。等我回來後再好好請教,先生也請多保重吧。”
“我們剛纔不是……”梅長蘇本想否認,可一來靖王是猜中了的,二來如此危局,改說兩人站在山道邊聊任何話題都不合適,只好閉口不言。
幸而靖王心中有事,此刻不多想,一轉頭便大步流星地奔向北坡。山腳下早已備好了馬匹食水,五名悍的隨行騎士頭天就下了山,正在路口等候,大家一面連半個字都無須多講,齊齊翻上馬,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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