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朝找了羅永平過來,吩咐他準備給外祖母的東西:“……要幾匹莊重的素緞織布,是清居閣的最好。還有幾整盒的松仁糉子糖、琥珀糖、蔥糖,另外還要準備一把長命金鎖……”三表哥的嫡子也快滿一歲了,正好送給孩子做見面禮。
羅永平應下來,一天之後置辦的東西就到了,都裝在紅漆梨花木的盒子裡,十分緻。
顧錦榮卻不太願意和一起回去,和紀氏說:“……我還有功課沒做,先生說描摹狀,要寫一篇與格致知論相同觀點的文章……”
錦朝正在旁邊,頭也不擡地問他:“是八制藝嗎?”
顧錦榮抿著脣,方纔點了點頭。
錦朝便說:“你才十一歲,周先生就已經讓你寫八了?你通讀四書了嗎?”
顧錦榮一時沒話說了,這不過是他找的由頭,他現在可還不能寫八制藝的!沒想到顧錦朝還真的懂這些,見顧錦榮不再說話,紀氏就暗歎了口氣。
顧錦榮也沒辦法,讓清修幫他收拾了箱籠,跟著顧錦朝坐上另一輛青帷馬車?n?n地往紀家去。
紀家所在的通州三河縣與適安路程較遠,錦朝只帶了青和採芙,父親派了一大幫的護院婆子跟著他們,一行人浩浩到了通州地界,外祖母早派了人在道上等著他們。
錦朝早就給了外祖母書信說要回來,看到連外祖母的管家都派到這兒等著迎他們過去,錦朝也只能無奈笑笑,外祖母還是寵的。
顧錦榮似乎與賭氣,這一路都沒有和說過話,錦朝也想不起又在哪裡得罪了這位小祖宗,心想怕是私底下顧瀾跟他說了不話,也就不想理他。挑開青螺紋細布簾看窗外,通州爲京杭大運河的最北端,沿著京杭大運河的寶坻商號衆多,非常繁榮。三河縣也有寬大河流,浩浩,碼頭旁邊停靠著船塢。
要是走到郊外,還能看到打漁人家,屋檐下掛著臘魚。大雪堆積著,農家草房也了紅紅的對聯,孩子在田地間跑來跑去,這些全是所悉的景象。
錦朝看得眼眶一熱,前世嫁進陳家之後,再也沒有來過三河縣。
想起了自己的外祖母。
外祖母與母親和的格不同,掌管紀家之大小事宜。
紀家在通州是有名的富庶,雖然在朝爲的族中人並不多,也無高位之人。但是紀家有貫通江南與北直隸商運的商號,又有通州諸縣多田產、地產。當年外祖父年輕時突發疾病死亡,外祖母爲未亡人,亦將紀家管理得有聲有。
雖說士農工商,尊卑有別。但是像紀家這種大戶,在燕京還是有很大名聲,吏之家也常與之往來。
在錦朝眼中,外祖母不同於一般的長輩,不喜歡子被拘在閨閣中,也並不要求紀家子學習德。對錦朝更是十分寵溺,由於外祖母的影響,錦朝時一直比別的子更自由。
甚至還能在丫鬟陪同下去田莊裡玩兒,到田裡捉蝴蝶。
回去的時候滿手都是泥,外祖母坐在燈旁挑了燈花看書,笑著讓一旁的宋媽媽幫手,又抱了在膝頭上教認字,若是認出一個字,就獎勵一塊綠豆糕。錦朝調皮不肯認字,賴在外祖母懷裡要和講今天又做了什麼,誰又惹了不高興。
講著講著就累了,就在外祖母懷裡睡著了。
“……表小姐、表爺,可以下來了。”車外傳來隨行管家的聲音。
又有下人擡了轎凳過來,讓錦朝踩著下車來。顧錦朝舉目看去,這是紀家院的一院子,卿碧閣,種了滿園簌簌的竹林,又用太湖石堆積了假山。他們竟然直接過了垂花門到院了……
旁邊一個容貌清秀的子立刻迎了上來,拉住的手笑道:“朝姐兒也終於到了,這下祖母可該高興了。”穿著絳紅緙褙子,淡紅的月華,看起來十分清。錦朝這才認出來,是的三表嫂劉氏。
三表哥取了劉氏爲妻,劉氏是江南人,祖上出過幾門進士,也是個顯赫家族。
錦朝行了禮,拉顧錦榮過來:“這位是三表嫂。”
顧錦榮並不太想理人,不過看劉氏滿面淡笑,十分溫和,也纔不不願地喊了聲。
錦朝都想嘆氣了,放開顧錦榮的袖不再理他,挽了劉氏的手邊走邊說話:“三表嫂竟然還親自過來接我們……我算著淳哥兒也快週歲了,不知道長胖沒有,可要抓週了?”
劉氏兩年前才嫁過來,一年就生了嫡子,也是有福氣的。笑著拍拍顧錦朝的手:“不麻煩,要不是外祖母正在幫你佈置院子,恐怕還要親自過來呢。你也是來得巧,淳哥兒兩日後就週歲了,現在長得白白胖胖的,好得很。”
錦朝道:“男孩好纔好!”又道,“外祖母在幫我佈置院子?”
劉氏點點頭:“你原來住的棲東泮,祖母早幾天聽說你要來就人整理了,又讓花匠從暖房裡搬四季海棠出來,佈置得花團錦簇的,十分好看。我也正要帶你去棲東泮看看……”
錦朝哭笑不得,這四季海棠開花不得寒,從花房裡搬出來,不幾日就凍壞了。
棲東泮臨近外祖母的住,兩個院子還有迴廊連結,只隔了一小片湖。五歲之後就住在棲東泮,卻常常賴在外祖母的院子裡吃住,不肯回去。走到院子外面,發現自己小時候種的那棵槐樹還在。
落葉後的槐樹枝幹清瘦,枝椏錯,勁如銅鐵。
門口站著幾個剛留頭的小丫頭,給們行禮。走進棲東泮之中,院子里正熱鬧著,一大羣人圍擁著一個穿檀素緞褙子的人,一旁穿大紅遍地金的妝花緞的婦人正扶著的手。
錦朝不由得紅了眼眶。
外祖母的聲音很平和:“抄手遊廊那邊不要放花盆,朝姐兒喜歡站在那兒看湖水……”
“祖母,朝姐兒來了。”大表嫂含笑喊了一聲。
外祖母轉過頭,還是錦朝記憶中的樣子,端正的臉,看起來十分嚴肅,甚至會給人嚴厲的覺。錦朝似乎又想起那年清明沉,一個人跪在外祖母墳前哭,紙錢的灰燼飄得滿天都是的場景。
外祖母的孃家是揚州吳家,祖上出過好幾任都轉運鹽史,富庶一方。
“朝姐兒!”外祖母向走過來,臉上帶著微笑,腳步甚至有些快,“外祖母大半年沒看到你,怎麼又長高了……”了錦朝的頭髮,卻發現眼眶紅紅的,也不說話,笑著問,“怎麼,我的朝姐兒看外祖母還看傻了不,是不是這一路太累了?”
和母親說一樣的話。
顧錦朝吸了口氣,笑著回答外祖母:“我只是太想您了!”
顧錦榮站在後,也向紀吳氏問安。紀吳氏看著他不住點頭:“榮哥兒長得真快!樣子像你父親,子也比以前沉穩了。”紀吳氏笑著說,“你小的時候,每次見到我都會被嚇哭……”
顧錦榮笑了笑,他當然不記得這些事了。
紀吳氏又那婦人過來,三十多的年紀,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拉著顧錦朝的手:“我們朝姐兒倒是越長越漂亮了!”是大舅母,母親唯一一個嫡親兄弟的妻子,孃家是有名的茶葉大戶安香宋家。
紀吳氏今年已經六十多了,還是很好,走路平穩。要是有人第一次見,肯定是以爲是個非常嚴厲的人,其實外祖母待孩子都是十分慈的。錦朝拉著的手,外祖母早年剛管紀家的時候,事事親力親爲,還常下田莊地頭,這一雙手磨得十分糙,但是卻令格外安心。
紀吳氏吩咐一旁的管家準備錦朝吃的菜:“……把上次二爺去蘇州帶回來的四鰓鱸清蒸了,再從地窖取黃芽菜,做醋摟黃芽菜。還有紅燒兔頭、冬筍火、炙蛤蜊、燒鹿……”垂首細想,又說,“加一盞雪蓮燉鴿。”
錦朝忙拉住的手:“外祖母,太多了些!”是那道四鰓鱸就夠費心的了。
紀吳氏笑笑:“你難得來!都是些你喜歡吃的。”又轉頭問錦榮,“還不知道我們榮哥兒喜歡吃什麼?你姐姐喜歡吃清蒸四鰓鱸,二舅每次去蘇州總要帶一些回來。”
顧錦榮道:“我並沒有特別喜好的……”心裡卻微微一,他也喜歡吃鱸魚……
紀吳氏帶著錦朝先看了棲東泮,還是原先在這兒住的佈置,只是多加了些青釉花瓶,放了許多的臘梅,院子裡也遍植海棠,一簇簇淡紅的花映襯著積雪,十分漂亮奪目。室裡加了黑漆人榻,鋪上藍雜寶卷雲暗緞的靠墊,用金織了流蘇。
錦朝看著這些一時沉默。想起後來曾經有人問過,問恨不恨自己的外祖母。
如果不是外祖母這樣寵的養著,不替的將來考慮,又怎麼會是後來那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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