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弄清楚史張貽琦什麼時候會去晴樓,進晴樓後的行走路線,離去時間之類的細節,不可避免的,寧缺近幾日經常出於那間名紅袖招的晴樓。只是不能讓人發現他關心這些事,以免事後順藤查了過來,所以他在晴樓裡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打混玩鬧。
他與那名水珠兒的姑娘廝混的越來越,就連樓其他的姑娘小廝也都習慣了這位窮酸年出,左右是簡大家上心的讀書人,誰也不敢多什麼話。
雖說因爲小草假傳簡大家的規矩,寧缺只能和姑娘們執手擁抱假蹭親熱一番,並不能真的做什麼,自然也不需要付纏頭度夜之資,但臉皮再厚的人進樓後總得要打賞小廝婢們些銅錢,所以幾番下來,鋪子裡急劇減的銀錢終於引起了桑桑的注意。
當夜回來,面對小侍的疑問,寧缺沒有做任何瞞,把自己這些天做的事簡單講了講,說道:“總是要變常客,日後那樓子裡出了些什麼事,府纔不會疑心到我上來,不然若我就去了一次,恰好那史便死了,這種巧合足夠長安府產生懷疑。”
接著他笑著繼續說道:“這件事辦完後,自然不需要再去那樓裡打磨時間,不會再多花錢的。”
“我怎麼聽著總覺得爺你心裡滿是不捨之。”
桑桑仰著小臉看著他,認真建議道:“可如果史大人死後,你就再也不去晴樓,豈不也會惹人懷疑。”
寧缺怔了怔,才發現這確實有些問題,並不煩惱反而有些欣,了的腦袋說道:“如果真是這樣,那事後還真得再去幾次,你看看還有多銀子。”
桑桑應了聲,便準備去做數銀子這個最喜歡的工作。寧缺忽然想到一件事,連忙喚住,從懷裡取出一盒脂,猶豫片刻後遞了過去:“這是樓子裡的水珠兒姑娘送的,……人不錯。”
事實上這盒脂是他腆著這張臉向水珠兒討的,目的就是想讓桑桑高興,至於加上人不錯這三個字,則是擔心嫌棄那樓裡姑娘們的份,覺得東西髒。
桑桑一把將脂盒子接了過來,黑黑的小臉蛋上滿是喜悅神,被拉的愈發細長的柳葉眼裡滿是笑意,哪有什麼厭憎,說道:“早就聽說那些樓子裡的姑娘們都有自己的獨門方,有的甚至比陳錦記的還要好。”
“喜歡嗎?”寧缺笑瞇瞇著。
桑桑雙臂環繞抱著盒子,仰起小臉看著他,抿著小不肯答他,小臉卻早已經眉開眼笑。
把盒子與前幾天買的陳錦記脂匣藏在一起,端來微燙的開水仔細伺候寧缺洗了腳,就著剩下的溫水把自己的腳也洗了,桑桑鋪開兩牀被子,解了外快速鑽了進去,咕噥了聲沒有炕好冷之類的話。
夜漸深,鋪外傳來打更的聲音。桑桑一直沒有睡著,盯著屋頂的細長眼眸裡彩明亮,像黑寶石中間的閃耀,忽然開口問道:“爺,那位史大人……什麼時候會去那間晴樓?”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輕聲回答道:“明天。”
桑桑不知道長安城是一個比岷山比草原更要兇險萬分的狩獵場,所以並不擔心爺的安危,反而很心一些別的事。用雙手攥著被沿,用力低頭向牀的那頭,認真說道:“爺,既然明天那位史大人就要死了,死之前你總得告訴他這是爲什麼吧?”
“對。”寧缺著天花板,蹙眉說道:“報仇這種事……對方死都不知道我報的什麼仇,確實有些不得勁兒。”
“那就對他說。”
“因爲有些件事,所以我就要代表昊天消滅你?……這麼平鋪直敘會不會有些隨意而不莊重?有沒有什麼比較莊嚴肅穆或者說很有範兒的套路?”
桑桑皺著眉頭,努力思考怎樣解決這個問題,半晌後在枕頭上用力點點頭,說道:“爺,寫首詩吧。”
“詩?這個玩意我可不擅長。”
“那我寫一首?”
“好啊。”
桑桑很認真地念了幾句現編出來的詩。寧缺很認真地聽完再品再琢磨,最後認真說道:“這詩比我寫的好。”
……
……
大唐帝國史臺侍史,從六品,負責糾察百僚、彈劾不法,品秩不高權力不小,如此清貴位置不論換誰來做都應該滿意纔是。然而張貽琦從來沒有滿意過,因爲他十三年前就已經是前途無量的監察史,結果苦苦熬了這麼久,現在還不過是個清貴無用的史。
但他對此不敢有毫抱怨,因爲他很清楚造自己路滯塞的真實原因是什麼——當年參合進宣威將軍林遠一案後,他升的速度便慢了下來,而七年前燕境屠村一案審結後,他從史臺主簿升爲侍史後,更是再也沒有向上進一步!
替親王殿下和夏侯大將軍辦事,酬功之賜不應該是這樣的下場,如果說是那兩位大人不想當年私被人知曉,那麼也應該想盡一切辦法把他殺死,而不是就這樣把他晾在史臺裡,難道他們就不怕張貽琦心懷怨念,從而把那件事揭出來?
爲了自己停滯不前的前途,張貽琦苦苦思索兩年時間,於四年前終於恍然大悟,然後渾寒冷。
能夠讓一位風頭正勁的史就此沉淪,能夠輕描淡寫便將親王殿下和夏侯爲他鋪就的青雲大道直接斬斷,並且本讓人看不出有毫髮力的痕跡,整個大唐只有一個人能夠做到,那就是皇帝陛下。
在世人眼中,唐帝國這一任皇帝陛下雖然談不上昏庸,但與祖輩相比還是顯得有些保守懦弱。
說起來有些荒唐,讓全天下得出這個結論的最有力證據就是:皇帝陛下就位以來,帝國在與他國的往中不再像過往那般蠻橫無禮,而開始講起道理來了。
雖然大道理肯定還是掌握在大唐帝國手裡,但肯講道理的強盜,在人質和羊眼中總會顯得可些。
但張貽琦和絕大多數朝臣都非常清楚,他們這位皇帝陛下絕對不是保守懦弱之人。
陛下只是自喜好文學書法,黃金龍袍之下藏著幾分書生意氣,故而有些寬和懶散。
可陛下終究姓李,上流淌的是大唐皇室驕傲而暴戾的,若是有人著他的底線,絕對會看到什麼真正的天子震怒。
宣威將軍叛國及燕境屠村兩案,所有疑點都被抹掉,沒有留下任何人證證,但皇帝陛下不見得相信臣子們的調查,只是沒有證據,即便是龍椅上的他大概也懶得去搞什麼翻案風,但那些引他疑心的員們這一輩子卻休想再有什麼前途可言。
親王殿下是陛下疼的弟,夏侯是陛下賞識的大將,所以陛下能暫時容著他們,而他張貽琦一個區區史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