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書院安排的課程是數科,但今天的書舍裡氣氛與昨日有些不同,案旁的學生們沉默聽著教授先生的授課,心思卻早已經飄到了別的地方,飄到了那座做舊書樓的地方,很明顯昨天有很多人經歷了和寧缺相同的況,相反也激起了這些年輕學子們的不甘心和挑戰意志。
散鍾清幽響起,數科教授先生輕拂袖宣佈下課,書舍裡哄的一聲,所有學生都快步衝了出去,向書院深那座木樓跑去。教授先生看多了新書院學生們的表現,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麼。
昨日沒有去舊書樓的褚由賢,聽同窗們說了那樓裡的神奇,今日也了心思去一探究竟,招呼了寧缺一聲便衝了出去。寧缺今日倒顯得極爲平和,一點都不著急,走出書舍後並沒有急著去舊書樓,而是沿著石徑去了竈堂。
兩人份的午餐,加了,吃了三顆生蛋,寧缺慢條斯理地吃完麪前所有食,擡起頭來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竈堂,滿意地了微微鼓起的腹部。
走出竈堂,踏上那條繞著溼地蘆葦的清幽石徑,他依然不急著去舊書樓,而是繞著那片溼地湖澤慢走了三圈,直到確認腹的食已經消化,變了需要的熱量,又蹲在湖畔仔細地洗了道手,才平靜走向了舊書樓方向。
他沒有修行潛質,但他有足夠的做戰經驗,面對著舊書樓那些神的書冊,他決定以迎戰的態度,以堅狠的神,一點一點劈掉那座攔在前的大山,所以他必須把和神都調息到最佳的狀態。
“讓讓!讓讓!不是開水!是活人兒咧!”
舊書樓前聽著一陣急促的喊聲,那四名穿著學院袍的執事人員,拎著一名昏厥的學生快速奔出,他們的臉上沒有毫表,喊的話卻特有趣兒,這兩日來大概擡出來太多昏厥學生,他們必須想些招兒來消解這種無聊的重複。
至已經有十幾名昏厥學生躺在了舊書樓外,書院早就已經預備好了這種況,有專門負責此事的教習拿著醒神湯、濟元丸之類的藥在一旁救治。
寧缺看著這幕畫面,忍不住苦笑著搖了搖頭。
順著樓梯走上去,空曠的樓書架之間,他發現正在苦讀的學生數量比昨日了些,但大部分是被擡了出去,而不是畏難沒有登樓——能考進書院的沒有無能之輩,誰甘心僅僅在第二天便黯然放棄?只是看那些年輕學子們蒼白的臉,搖搖晃晃有若飲醉般的,只怕沒有誰能支撐太長時間。
沉悶的撞擊聲不時響起,啪啪啪啪,就像是秋日枝頭了的果子落在泥地上,書架旁的學生們不停倒下,或搐昏厥,或口吐白沫無神天,十分悽慘。
寧缺此時手中拿著的還是那本《雪山氣海初探》,他把目從那些不幸昏厥的同窗上收回,無睱再去關注旁人的事,深吸一口氣,神凝重掀開了書頁。
“天地有呼吸,是爲息也……”
艱難的書山攀爬又不得不從第一步開始,因爲他只記得昨天昏迷前拿的是這本書,卻不記得自己看過些什麼,看到了哪裡——他已經提前預知了今後的讀書過程將是何等樣的無奈重複,每次開始都將不得不從第一句開始。
薄冊上的字跡不出意料再次模糊起來,那些一團一團的墨污,就像是筆尖墮清水甕裡的墨滴,迅速洇散開來,寧缺不爲所,繼續快速向下翻閱。
“人乃萬之靈,故能悟自然之道,意志爲力,是爲念力也。”
模糊的字跡又一次飄離紙面,開始在他的腦海中嗡鳴振,寧缺覺得那些振甚至不像是劃槳,而更像是草原上的寒風,覺自己在和無數名兇悍的馬賊做戰。
他深深吸了口氣,強行擡起頭來休息片刻,因爲擡頭的作過於堅決強,竟讓頸部有些作痛,爲了消解此時腹間的煩惡覺,他抑住手中那本薄冊的無限,把目往窗外的春日林梢去,向書架旁別的同窗去。
一個小小的影著書架無力地癱下去,那是臨川王穎。然後寧缺注意到在書架的最深,謝承運正盤膝坐在地面,目微垂靜靜看著膝上放著的書卷,眼眸雖然明亮依舊,但臉卻蒼白的極爲可怕。
“都在努力攀爬啊。”寧缺默默說道,被樓同窗們年輕倔犟而不甘屈服的氣氛所染,微笑著把目重新投到紙面之上。
“人之念力發於腦際,匯於雪山氣海之間,盈凝爲霜爲爲水,行諸竅而散諸外,與周天地之息相……”
墨團飄浮再次,振盪搖晃,他忽然聽不到腦海中的嗡鳴聲,覺得自己彷彿站在了春風亭的街巷間,旁沒有朝小樹,只有無窮無盡的雨水自天而降,擊打在他的臉上上衫上,頓時覺到了一極端的溼冷。
然後他再次昏了過去。
…………第三日午後,舊書樓外。
“讓讓,讓讓,不是開水,是大活人咧!”
四名穿著學院袍的執事人員,拎著昏厥中的寧缺快步走出舊書樓,把他扔給樓外待命的大夫,然後有人將他扛進馬車。
今日樓昏迷二十七人。
…………第四日午後,舊書樓外。
“讓讓,讓讓,真不是開水,真是個大活人兒!”
還是那四名穿著學院袍的執事人員,拎著昏厥中的寧缺走出舊書樓,把他扔給樓外待命的大夫,著額頭上的汗珠低聲埋怨了幾句。
今日樓昏迷九人。
…………第五日午後,舊書樓外。
“讓讓,還是那位開水生滾的大活人兒咧!”
依舊是那四名穿著學院袍的執事人員,拎著昏厥中的寧缺緩步走出舊書樓,有氣無力地嚷了兩句,樓外待命的大夫看著這張悉的臉孔,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今日樓昏迷四人。
…………第六日午後,舊書樓外。
“讓讓。”
四名穿著學院袍的執事人員,極簡潔地說出兩個字,然後把某人扔進樓外樹蔭下。
…………春意漸濃,氣溫漸高,書院學生們對舊書樓的挑戰卻沒有毫進展,逐漸悽慘地敗下陣來,此後的日子裡,因爲刻骨銘心的經歷,大多數學生已經確認舊書樓裡那些書冊對於自己來說完全無力應對,去二樓的人變得越來越。
寧缺每天散鍾之後,依然堅持去竈堂大吃一頓,在溼地旁散步三圈,然後繼續登樓,次次登樓,次次昏厥,次次被擡走,他沒有毫氣餒,更沒有放棄,只是臉變得越來越蒼白,臉頰變得越來越瘦削,登樓時的腳步變得越來越虛浮。
眼看他上高樓,眼看他被擡出樓來,沒有任何意外,這一日午後,寧缺吃了兩大盤香菇飯,就著一碟紅油肚又啃了兩個饅頭,在溼地旁洗了手,再次來到了舊書樓外。
現在的書院學生們已經不怎麼記得院試時寧缺拿到過三科甲上,他們只知道這個年是丙班最出名的瘋子,當他出現在舊書樓門口時,所有正在看書或是在窗旁做那帶不走的筆記的學生們同時擡起頭來,向他的影開始竊竊議論。
“這傢伙該不會是瘋了吧?”
“今天他會在樓上呆多長時間?”
“半個時辰?”
“我看夠嗆,頂多一盞茶功夫就會被人擡下來。”
“我比較好奇,他和謝三公子今天誰會先下樓。”
“謝三公子有修行潛質,這個傢伙有什麼?”
“說起來他到底爲什麼這麼拼命?”
“我看是因爲他要和謝三公子爭風頭,不然爲什麼這麼拼命?”
寧缺本沒有聽到這些低聲議論,他看著眼前的樓梯,左手扼住自己微微抖的右腕,強行抑住心中強烈想要收回腳步的念頭,深吸一口繼續向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每天這道樓梯都會顯得比昨天更加陡峭更加漫長更加艱難。
看著他艱難向樓上走去的背影,看著他蒼白的臉龐,樓下的學生們目變得越來越複雜,有很多人懷疑他如此拼命的目的,或是不屑他的執念,但無論是誰都不得不佩服他所展現出來的意志與毅力。
再上層樓,寧缺輕輕掉額頭上的幾粒汗珠,沉默走向每天固定站立的書架旁,出那本已經看了很多天,卻依然什麼都沒能記住的薄薄書冊。
空曠樓層間寂靜一片,除了他之外就只剩下一個學生還能堅持:謝承運盤膝坐在書架盡頭,臉蒼白得有如未著墨的新紙,膝上放著同樣一本書。
寧缺知道這位謝三公子在,對方既然能夠科,那麼肯定有修行潛質,所以他並不驚奇對方能夠支撐這麼長時間,只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當能夠舊書樓第二層樓間只剩下自己和謝承運時,會在書院引起怎樣的議論。
在很多學生甚至是教習的眼中,寧缺和謝承運二人,繼院試之後再次扛上了,誰也不甘心比對方先行放棄,所以纔會每日來舊書樓苦苦支撐。
寧缺不知道這種議論,更不知道謝承運是否因爲心中有這種較勁的想法,纔會每天來此,就算他知道這些議論,也完全不會在意,因爲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爲什麼自己每天都要來這裡,哪怕是徒勞無功異常痛苦,還是要來這裡。
因爲他喜歡,因爲他需要,道理就是這麼簡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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