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世間有一條像廢話般的真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在世俗世界裡,有沒有的標準很簡單:看得見的東西如山便是有,聽得見的東西如音也是有,得見的東西如火同樣是有,但如果你看不到聽不到也不到,那自然便是沒有。
這個標準並不適用於修行的世界,那些瀰漫在天地間的呼吸或者說元氣,那些經由氣海雪山輕奏而嗚引發元氣震的念力,無法被平凡人知,他們看不到聽不到也不到天地之息和修行者的念力,但並不代表這種事就不存在。
初境又稱初識,指修行者之意念自氣海雪山外放,明悟天地之息的存在。知,指修行者初識天地之息後,還能與之和諧相,甚至進行一些覺上的流接,這兩個最初的境界被統稱爲虛境。
一個平凡人能否踏上修行之路,可以通過上面的論述做出最簡單的評判:如果他能夠看到聽到或者到天地之息或是意念,那他就真的已經站在道路上了。
寧缺怔怔看著自己微微抖的手指,看著指腹與溼巾之間那層薄薄的隙,看著那些蒸騰的熱氣,知道自己到的並不是這些熱氣,而是一些別的東西。
這種用到來形容並不準確,更像是一種知。
人類的大腦裡有神,神產生意念,意念是想,而念力便是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類似此等模樣而產生的某種玄妙力量,也就是思想的力量。
寧缺此時重傷未愈,疲憊乏空,腦海中清明一片毫無雜念,只有一種想法,他想拿起那塊冒著熱氣的溼巾,好好拭一下自己的。
似乎天地間流傳著的那些氣息,這一次終於聽懂了他的思想,到了他思想的力量,從屋檐間,從窗裡,從棉被中,從每一滴汗水裡滲出來,以超乎速度範疇的“速度”匯聚在他的指前,落在了溼漉滾燙的巾上。
房間死寂一般的沉默,寧缺像月國那位著名花癡樣癡癡看著自己的手指,不敢呼吸,不敢眨眼,用盡全力氣保證抖的手指沒有抖殘影,以前所未有的小心謹慎保持著這個姿式,如同一個被凍僵了的鵪鶉。
過了很長時間,他極其緩慢地挑起了眉梢,像慢作般微微偏首,驚疑不安地看著自己的指尖,然後慢慢閉上了雙眼,強行抑住心頭的激興,開始冥想。
多年前在開平市集拿到那本太上應篇,從那之後寧缺無時無刻無地不在冥想,睡覺之前在冥想,起牀之後看著朝發呆冥想,賭贏了三碗米酒高興之餘不忘冥想,渾浴跳進梳碧湖後在冥想,雖然很可悲地從來沒有知到天地間流淌的那些元氣,但進冥想狀態的純度,卻絕對是世間最頂尖的。
萬念俱空。
固守本心。
由意馳行。
來此世間漫漫十六年,氣海雪山諸竅不通,被無數次摧毀希的寧缺,終於第一次聽到或者說覺到了那道悠長平靜的呼吸聲,那是天地的呼吸。
他敢用將軍府裡最疼自己的母親名譽發誓,這聲悠長平靜的呼吸聲雖然輕微,但絕對是他所聽過最妙的聲音,比梳碧湖馬賊跌落坐騎的聲音更妙,比張貽境瞪著眼睛掙扎彈的聲音更妙,甚至比錢袋子裡銀綻撞擊的聲音更妙。
悠長平靜呼吸之間,有青葉舒展,有豔花盛開,有百禽鳴,有巍巍乎高山,有洋洋乎流水,有州頭楠子落,有百冊爭渡急,有地之厚廣,有天之靜遠。
寧缺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詞語來形容天地呼吸的妙,思來想去,只有當年聽到的那聲微弱呼吸聲可以比擬仇——那年在道旁死堆裡揀到被凍的渾青紫的小桑桑,他解了裳把小嬰抱在懷中抱了整整一天一夜終於聽到的那聲微弱呼吸。
這一刻,他終於約記起昏迷於長街時聽到的那些聲音,明悟了那些聲音的意思一一那些來自街畔拴馬石柱,酒肆幌子的息。那些來自深院古槐,座下青葉的息……那些來自石獅木樓,街道皇宮城牆息,都是天地賜予它們的生息。
耳中聽到的是平靜悠長來自遠古必將走向未來的呼吸,手指到的是並非實卻能確定其實在的存在,房間門窗閉,卻有輕如風的波緩緩繚繞在他的周,不,這種波比風要凝重,更像是靜潭碧水一般溫,卻又比水更加輕靈。
終於確定知到了什麼,他再也無法抑自心深噴涌而出的緒,醒了過來,看著房間牆上自己寫的書卷,看著簡陋的樑柱花紋,目中充滿了激興,還有一條極爲複雜的緒,他覺得雖然眼前門窗閉,但自己似乎能夠看到臨四十七巷裡那堵灰牆和那排青樹,他知道眼前度將夜吧是世界看上去和從前的世界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但今日之後這個世界對於他寧缺來說……必將不同。
出依舊微微抖的手指,對準桌上那豆粒般的燭火,寧缺緩緩吸氣,催自己的意念進氣海雪山之中,然後過了很長很長時間,才緩緩釋放出來。
桌上的燭火搖晃不安,不知道是風,是他的手指所爲,還是他的心了。
“過……就是天地元氣嗎?”
他看著自己的指尖,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但能覺到,那裡有一層極薄的存在,喃喃自言自語道,然後他沉聲補充了一句:“這就是天地元氣!”
年輕稚的面容上滿是堅毅和肯定,沒有任何搖和自我懷疑。
顧不得抓一件單披在上,沒有把鞋倒穿,因爲本沒有穿鞋,寧缺猛地跳下了牀,雙一險些摔倒,強行撐住向屋外跑去,撞翻了牀邊的水桶,腰被桌角狠狠撞了下,然而被巨大幸福衝擊的快要昏厥的年本沒有覺到疼痛。
推開房開,衝進小小庭院,站在正在砍柴的桑桑前,他看著佝僂著小小軀的小侍,張了張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聲音有些沙啞,快要說不出話來。
桑桑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臉上的表極爲怪異,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爺,你沒事兒吧?”
站起來,習慣踮腳擡臂,想知道寧缺是不是被捂到發燒,燒到神智有些不清,卻發現如今自己一踮腳居然能到他的頭頂,不由高興地笑了起來。
寧缺出右手抓住的細胳膊,把小小的軀用力摟進懷裡,接在自己的懷間,就像很多年前那樣,喃喃念道:“你活著很好,我現在……也很好。”
柴刀見逃離長安城後,他很多年都沒有哭過,今天依然沒有流淚,但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溼熱,鼻頭有些酸。
桑桑艱難地擡起頭來,看著寧缺眼眸裡淡淡的溼意,嚇了一跳,然後猜到了一些什麼,小臉上滿是震驚神,兩行眼淚涮的一下便從柳葉眼裡流了出來。
無語凝嗑絕對不足以渲泄主僕二人此時此刻的緒。
桑桑張開細細的胳膊,用力摟住寧缺的腰,痛聲大哭起來:“嗚嗚……爺這可是大喜事,晚上你可得多吃幾塊鴨。”
擁抱結束,二人分開了一些距離,寧缺低頭看著小侍縱橫於黝黑臉上的淚水,脣微微翕,似乎想要說幾句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桑桑倒是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愧地低下頭,擡袖拭掉淚水,一面泣一面低聲說道:“我……我去松鶴樓的外賣,六兩銀子的席面。”
“這還差不多。”寧缺寵溺了的腦袋。
桑桑進屋開匣取了銀子,匆匆向鋪子裡跑去,忽然想到一件事,在門前緩緩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他,咬了咬脣兒,極認真說道:“爺,以後再出去……做這些危險的事,一定要記得帶上我,在鋪子裡等你不好。”
寧缺靜靜看著,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說道:“放心,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事發生,至今年之,我不會再做什麼,你不用擔心。”
老筆齋鋪門早關。
鋪上掛看的小木牌本來寫的東家有事,被桑桑在最短的時間改了東家有喜。
既然是喜事,自然不了飲酒助興,主僕二人極奢侈地吃了松鶴樓六兩銀子的席面,喝了兩大壺酒,不知道是因爲太過高興,還是心疼一頓飯吃了這麼多錢,酒量驚人從未醉過的桑桑今日竟是極爲罕見的醉了。
寧缺看著醉臥桌上的小侍,吃驚地撓了撓羔心想我還沒醉你怎麼就先醉了?
把桑桑抱回房中,蓋了層單被面,寧缺坐在牀邊拿了把圓扇替扇風,同時驅趕一下那些惱人的蚊子,這些年來都是桑桑在服侍他,他已經極做這些事,但畢竟小時候做過太多次,所以作非常練。
巨大的幸福與激興就在圓扇的搖晃之間漸趨平靜,他開始默默思考自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目下意識落在雜桑小臉邊的那把大黑傘上。
(這是將夜到現在爲止,我寫時覺最妙的一段羊,寫故事真的很辛苦,但能掙著不的錢,便很幸福,可怎樣也取代不了,我寫出這段來時那巨大的幸福,這大概也就是這段節的真義吧,合什,又酸了,但沒辦法,寧缺的鼻頭都酸了,我寫時也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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