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等待的時間, 蘇暖走到前院。

前院圍著好多小孩, 一看到便呼啦一聲做鳥散。蘇暖含笑走上去，努力釋放溫氣息。

對自己超有信心, 誰會不喜歡溫麗的大姐姐，對不對？

果然，只要微笑著靠近，什麼也不用做, 小孩們就靠在門上地看。

長得漂亮, 穿得也漂亮，說話溫溫的，在小孩心中就像個仙。孩們眼中全都是期, 又是害，相互推著, 都希有人先上去搭話。

蘇暖也不急, 只是笑地看著們, 等待著。

終于有個五六歲的孩被最大的推著出來, 仰頭問道：“你就是給了阿婆二十萬的人？二十萬, 是很多錢嗎？你是電視上的大小姐嗎？聽說鉆戒比金子還你有鉆戒嗎？”

“我不是大小姐，也沒有鉆戒。”蘇暖蹲下來看著，溫地問, “你多大了？你們怎麼跟三婆生活在一起呀？你們爸媽呢？”

“我六歲了, 我不要爸媽！”小孩叉著腰說，“三婆說，爸媽想要弟弟, 生下我就不要我了，哼！我也不要他們！等我學三婆的法，我也能掙大錢！大小姐，我也會像你一樣有錢嗎？你天天吃豬腳排骨嗎？”

天天吃豬腳排骨，這是哪個年代的夢想？計劃經濟時代嗎？蘇暖心中悲涼得很，又問道：“你們都是被三婆收養來的孩子嗎？”

“不是。”年紀最大的開口說：“我們是三婆的弟子，我是大師姐。三婆說，以后我是要繼承這棟祠堂的。大小姐，等我繼承祠堂了，你也會跟我做生意嗎？”

蘇暖目憐：“你們認得字嗎？上過學嗎？”

“上學有什麼用？我們都是學法的人，不用認字，等我們有錢了，可以花錢請書。”說，“三婆說，我們學了法，就可以很有錢。我跟你說，我前幾天還去給一家小孩收驚了，得了五十塊呢！不過，都給三婆了，三婆說，要給我們買吃……”

后邊的話漸漸低了，顯然，許諾的，并沒有吃到。

都沒有上學嗎？難怪不管五歲還是十五歲，說話都像學齡前兒似的。蘇暖站了起來，大致明白怎麼回事了。

盡管過了許多千年，但這片大地上依舊殘留著重男輕的思想，南邊這一塊，尤為嚴重。蘇暖很早就聽說，這邊的風俗是，夫妻早早辦婚禮、酒席，然后就開始生孩子。直到生出兒子為止，否則不領證。

但傳說里最離譜的，也不過生很多兒，或者兒不許進祠堂。蘇暖從未想過，還有生下兒就送給別人，不管吃穿，也不管上學的。

這年頭，義務教育不是強制的嗎？為什麼會有孩從沒上過學？

這念頭劃過腦海，蘇暖便知道傻了，世上哪有什麼不可思議？有人在地方，什麼不可思議的事都可能發生。如果不是況特殊，以辛恬膽小又貪財的格，怎麼會冒著被下惡咒的危險，也要逃離辛三婆？

辛恬的人生，一定過得比這些孩還不如。

被代孕出生，剛離開代孕媽媽的肚子，就被人賣給養父母。養父母明明買了，卻又不愿意養，將塞給了辛三婆。辛三婆對，也像對這些孩子一樣，從小不許上學，就教法嗎？

可從這段時間的相來看，蘇暖可以確定，辛恬的法本事并不高。閩越巫法高深無比，辛恬卻連一點皮都沒學到，最多不過到一點點門道，會畫幾個符罷了。而從辛三婆放惡咒、解除惡咒的手段來看，卻是真有幾分本事。

只是這些本事，別說十分之一，百分之一都沒傳給的弟子。

藏拙，還是怕弟子反噬呢？或者……

蘇暖心里更傾向一種看法，辛三婆只是將這些孩，當斂財的手段罷了。

什麼傳承，都是廢話。

這些孩上的法力，和普通人也沒多錢差別。

正想著，敲門聲便響起了。

“砰砰砰。”

非常有節奏，不疾不徐，像一個有耐心、有禮貌的客人。

“三婆！”孩子們提醒著。

辛三婆聽到了，從后堂跑出來，一手將錢袋子掛在肩上，另一手將門栓上，轉頭喝道：“還愣著干什麼？把符咒拿出來！把門堵上！”

孩們被一吼，臉上出害怕的神，趕跑回房間拿符咒，分散開去，把符咒在祠堂的各個角落。

蘇暖靠在大堂的柱子上，冷眼看著。

看深秋的華南依舊溫暖，孩子們穿著薄薄的長袖。一手，袖子下，就出手上的淤青來。

出聲道：“三婆，我也略懂些法，給你檢查檢查符咒唄？”

“好啊好啊！”辛三婆求之不得，罵道：“我這些弟子，笨得要死，每次放符咒都搞錯，害得我被查了好幾次！氣死我了！打不死這些小/婊/子！”

每罵一聲，孩子們便抖一下。

蘇暖走到后院的角落里，住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蹲下來問道：“三婆讓我檢查符咒，你把符咒給我看看好不好？”

孩子們對印象好極了，宛如仙一般，很聽話地把符咒給了。

蘇暖低頭看了一眼，將符咒握在手心，臉上笑得溫：“你年紀這麼小，也會用符咒啊？”

“不會不行，三婆會打人的。”孩回憶舊事，打了個寒戰。“你沒見過打人的樣子，拿大門的栓子打，又打又罵，能把人打得渾都是。我們都怕得很，不敢不聽話。”

打人是嗎？蘇暖垂下眼簾，又問：“你認識辛恬嗎？”

“你是說大師姐嗎？”孩眼睛閃閃發亮，拉著的袖子小聲又興地問，“大師姐沒死嗎？會回來看我們嗎？”

原來辛恬才是真正的大師姐嗎？看來，是辛恬逃了，那個十五歲的才當上大師姐的。

蘇暖沒回答，反問道：“你很喜歡大師姐嗎？”

“喜歡呀，大師姐很好的。”孩說，“以前大師姐為了保護我們，經常幫我們扛事，總是挨三婆打。好多次都打出了，臉青青腫腫的。我們都嚇得哭了，但是大師姐說，已經長大了，不怕打了，不要的。可是……可是……嗚……”

孩捂著眼睛哭了出來：“那次三婆拿門栓打大師姐，把打得渾都是，倒在地上一不，我們還以為大師姐死了。三婆也說，可能沒救了，要我們都進屋子去，誰也別理。要是死了，趁夜想辦法把丟到河里去。可是天才剛黑，大師姐就不見了，你不知道，地上全都是，好可怕！”

“從那以后，大師姐就沒回來過？”蘇暖問，“三婆沒有去找嗎？”

孩搖頭：“三婆說，藏著大師姐的寶貝，大師姐要活命，三十歲之前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要大師姐跪在面前，把頭磕破，求。”

“哦？”蘇暖冷冷一笑，“那怕是等不到這一天了。”

“誒？”孩歪頭，不理解地看著，不懂怎麼忽然變得可怕。

但這可怕只是一瞬間，蘇暖又變了溫溫小仙的樣子，孩的頭，聲問道：“你們想不想爸媽？想不想跟其他人一樣上學讀書？”

“不想。”孩搖頭，又說：“想。”

不想回到父母邊，但是，想讀書。

“只有你一個人想嗎？”

“不是呀。”孩搖頭，大膽地說，“其實，還有很多人不想學法，想讀書的。讀書真好呀，能認字，有好多小朋友一起玩，老師還不會打人。三婆，三婆總是打人……”

“沒事。”蘇暖安道，“很快你們就能實現這個愿了。”

孩眼睛一亮，握了小拳頭：“真的嗎？”

“真的呀。”蘇暖豎起手指，“噓，我告訴你一個，其實呀，我是你警察叔叔派來救你們的人。現在，你把你的師姐妹們帶到這里躲好，很快就會有警察叔叔來救你們了。”

“真的嗎？”孩疑，搖搖頭說：“不行的，警察來過好多次了，他們每次都會把我們送回爸爸媽媽那里，然后爸爸媽媽送我們去上幾天學，又把我們送到三婆這里了。”

“這次不一樣哦。”蘇暖悄聲說，“巫婆才會騙小孩子，我是仙，是警察叔叔派來保護小孩子的，不會騙你的。相信我，這一次之后，你們會有學上，每天都能吃，還有玩玩呢，而且，再也不會挨打了。我要是騙你，我就變三婆一樣又老又丑，怎麼樣？”

讓這位仙姐姐變三婆那樣又老又丑的人嗎？那可太恐怖了！孩嚇得捂住，點點頭，表示：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了。

“好，現在就去把姐妹們來吧。”蘇暖站起來，的發。

小孩飛也似地跑去了，蘇暖站在原地，緩緩地攤開手心，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真厲害，閩越巫法作為道法正統，傳承千年，到了這一代，竟出現了用孩子的力做防護陣法的東西！”

難怪這些孩子，一個個面黃瘦這個樣子！

蘇暖五指猛地一合，手中燃起三昧真火，瞬間將符咒燒灰燼。

不僅僅是這一張，祠堂里每一個角落的符咒，都在瞬間化為烏有！

“這是怎麼回事？”辛三婆大驚失，抱著錢袋滿屋跑，“我的符咒……怎麼回事？”

“沒什麼，看著不爽，燒掉而已。”蘇暖淡淡地說，手指微微一劃。

“你說什麼？！”辛三婆面一寒，眼中出殺氣，五指扣住，便要發作。誰知就在這時，忽然發現掛在肩上的錢袋，竟然不翼而飛了！

“我的錢！”辛三婆看看空空的手，失控地大起來，“我的錢呢！我的錢去哪里了？”

撲向蘇暖，嘶吼著：“你這個臭/婊/子！你把我的錢弄到哪里去了？還給我！把錢還給我！”

蘇暖將一躲，滿臉無辜：“你說什麼？你的錢，不是剛剛被你丟進香爐燒了哦？”

說著往前院的爐子一指，爐子里火舌卷著，將最后一點錢燒了。

辛三婆的腦袋登時糊涂起來，一時覺得蘇暖在騙，一時覺得蘇暖說的是真的，的錢確實是自己丟進去的。可這是養老的錢，怎麼會燒了呢？

想不明白，越想越頭痛，腦袋好像要炸裂一樣。

“啊……啊！”辛三婆捂著腦袋大起來，滾爬向香爐，里喃喃著。“我的錢……我的錢！”

蘇暖出驚恐的樣子，跑過去將門打開。

不出意外，門外站著的是警察和幾個中年婦，蘇暖猜，應該是婦聯的工作人員。

打頭的中年婦看到蘇暖一愣，蘇暖趕自我介紹：“我是來找辛三婆的客人，剛剛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發瘋，把自己的錢丟進爐子里燒了！”

“哦，你就是被騙的那個年輕姑娘？”警察勸道，“你先讓開。”

蘇暖聽話地讓開，警察和婦聯工作人員全都沖了進去。

“你們干什麼？”辛三婆抱著香爐的腳，嘶啞地尖，“都是我的錢！誰也不能搶！”

“這……”警察搖搖頭，上前強行把控制住。

“快！這婆子瘋了！把送神病院去！”

“抓住的手！嘶！還撓人！”

婦聯大媽在旁邊看著，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四打量著：“那些孩子呢？”

“我看三婆發瘋，怕傷害到孩子，所以讓們在后院呆著。”蘇暖問道：“們……不是辛三婆的孩子吧？”

“當然不是。”婦聯大媽嘆了口氣，“說來真是頭疼，這些孩，也是姓辛的，們父母都是辛式家族的員。但是本地的問題，重男輕，生下孩，要不就是不想養，要不就是早早的讓們出來打工，都想要兒子。辛三婆就跟族里說，愿意幫他們養孩，所以好多不愿意自己養兒的人，都會寄養在祠堂里。”

“還有寄養這種事？”蘇暖猜測，“辛三婆自己的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沒這麼好心吧？”

“哪來什麼好心啊？還不是想‘收徒弟’。辛三婆一直古古怪怪的，整天研究什麼法，孩寄養在祠堂里，一邊問孩父母要養費，一邊教給孩們‘法’，要們出門掙錢，搞什麼下符咒、喝符水、小兒驚。小孩子，樹立正確的三觀多重要，整天教這些哪行啊？搞得小孩子都不相信科學了，又迷信又拜金。”

婦聯大媽說著，氣得牙的。

誰家沒有個孩子？將心比心，一個孩子被養這樣，能不氣嗎？

“教法？”蘇暖皺眉，“不給們上學嗎？現在不是強制義務教育嗎？”

“是啊。我們發現一次，就過來一次，把孩送回去給他們父母，做教育工作，告知們父母，說不給孩子上學是違法的。有些父母通過我們做工作，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老實送孩子上學了。另外一些父母呢，表面上答應得好好的，其實送孩子上學不到幾天就接回來。老師打電話了解況，父母就敷衍說生病在家，請假。其實還是送回辛三婆這邊養了。”

這樣也行？蘇暖活了幾百年也沒聽說過這麼離譜的事。“怎麼會這樣？這些父母怎麼想的？”

“唉……還能怎麼想？不想養孩唄！”婦聯大媽嘆氣，“有些是不想養，有些還想利用辛三婆的‘法’，讓孩坑拐騙掙錢。我們真的做了很多工作，但有些父母真的太狡猾了。你看，這些孩子，兩月前我們才送回去給們父母，半個月做一次回訪，又被送回來了。跟打游擊戰一樣，太煩人了！”

盡管煩人，但婦聯和警察都沒放著不管。只是對基層的工作人員來說，對付這類打游擊式的違法不犯罪行為，沒有經驗，沒有資金，所以也沒有辦法。

永遠都是治標不治本。

蘇暖思考著，問道：“大姐，你說，鑒于這些孩的父母行為特別惡劣，能不能剝奪他們的監護權？之后，把孩子們給政府組織的機構養，讓們讀書，給們做心理干涉，糾正們的三觀，給們一個明的未來。”

婦聯大媽一陣遲疑：“可以倒是可以，但是……”

嘆了口氣：“哪來那麼多錢啊？要養就要養到年，否則中途不做了，對孩子們的傷害更大。你看這些孩子，沒有一百也有一二十個，好多才四五歲，養們十四五年，我們實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