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墻上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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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高不過十多丈的小山坡,分散站著二十余個人,穿著飾并無定數,但是臉、眼神都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一名魁梧男子單膝跪地,正在仔細查探軀僵的兩,他用手指撐開一的眼皮,出冰裂紋瓷片一樣的眼珠子。

一名換上一市井婦人棉布裳的矮小子,緩緩走上山坡,后跟著捧劍子和白臉老人。

沒有靠近那兩,捂住鼻子,用濃重的鼻音問道:“王毅甫,怎麼說?”

王毅甫嘆息道:“兩人都是被高手一刀斃命,不傷,但是經脈皆碎,五臟六腑都爛了。”

婦人臉沉不定,“我們大驪出現了這麼強大的武道宗師,而且還是兩位同行,咱們那位藩王殿下,一向負責邊關監視,號稱,難道偏偏這次就一點蛛馬跡也不曾抓到,總不可能是故意放跑網之魚吧?”

王毅甫有些猶豫,“娘娘,如果我沒有看錯,是一人所為。”

婦人驟然瞇眼,氣勢凌人,“你說什麼?!”

王毅甫指了指兩人的脖頸,出現一縷細微的紅線,“兩名死者之間的這條線,氣勢銜接,分明是一人以刀橫抹。”

婦人深呼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的怒氣殺機不要太明顯外,譏笑道:“風雪廟什麼時候這麼天下無敵了?隨便跑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家伙,就能殺人跟殺一樣簡單?這兩個人是誰,你王毅甫不知道,徐渾然知道,來,說說看,讓我們王大將軍如雷貫耳一下。”

徐渾然臉尷尬,著頭皮解釋道:“一位是剛剛躋武道第七境的宗師,通拳法,擅長近廝殺,一位是八樓修士,兼修飛劍和道家符箓,二十年間,兩人聯手刺殺六次,從未失手過,如今更是娘娘麾下竹葉亭的甲字高手。”

婦人憤怒至極,只是一直在苦苦抑而已,此時便遷怒這位大驪第一劍師,尖聲道:“徐渾然!報上他們的名字!死人也有名字!”

老人心中悚然,微微低頭道:“武人名李侯,修士名為胡英麟,都曾為娘娘一次次出生死,為我大驪立下汗馬功勞。”

婦人這才神微微轉好,只是很快滿臉頹然,有氣無力道:“對,李侯和胡英麟,當年你們盧氏王朝的邊關砥柱葉慶,就是這兩人殺掉的。沒死在敵國境,沒有死在沙場上,而是死在了我們大驪自己的疆土上。”

婦人興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會讓王毅甫看笑話,就拿這位武將曾經效忠的盧氏開刀,“說來可笑,開始我們覺得葉慶這麼一號重要人邊肯定會有數名大練氣士暗中保護,為了除掉他,我甚至不得不和我家叔叔聯手。哪里想得到,從滲邊境,潛殺人,再到功退,盧氏王朝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他葉慶不過是惹惱了幾邊境仙家勢力而已,至于在朝堂上也被孤立到這一步?盧氏皇帝不是最推崇山上仙人嗎?為何最后愿意陪你們盧氏殉葬的仙家宗門,就只有一家而已?”

說完這些,婦人有些神清氣爽,心里痛快多了。果然是吃苦不怕,只要邊有人更苦,福可以,但是不可以邊有人福更多。

這恐怕就是愿意將其中一個孩子給國師崔瀺,而不是山崖書院齊靜春的理由了。

省心省力,不怕長大之后被人欺負得只會哭著找爹娘。

王毅甫臉閃過一抹黯然。

大將軍葉慶,國之忠良,國之棟梁。為盧氏王朝鎮守邊關三十年,生生擋住大驪邊軍的三次大型攻勢。當年宋長鏡有次差點戰死戰陣之中,不知道多回大罵葉慶是冥頑不化的老匹夫。但是到最后,葉慶死后,盧氏朝廷竟然連追封謚號一事,就爭吵了一旬之久,關鍵是哪怕這樣,也沒給太高的謚,以至于猶有一戰之力的六萬銳邊軍,軍心慢慢散盡。

宋長鏡揮師而過,如無人之境。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去此人墳頭敬酒上香,事后大驪禮部非議,被宋長鏡一份折子就打得滿臉腫,“豈是唯我大驪有豪杰?”

大驪皇帝接連批閱三個大大的好字,大笑不已。龍大悅的皇帝,不過最后對邊宦笑著說,這句話是皇帝的心里話,至于這幾個字嘛,肯定是找了捉刀郎代勞的。

婦人其實一直在觀察這位亡國猛將的臉。婦人暗暗點頭。雖未因此就對他徹底放心。

若是連人之常都失去了,必是懷有堅忍不拔之志。做什麼?除了復國能夠做什麼?

那麼王毅甫就真是找死了。

若是王毅甫只知道打打殺殺的一介武夫,能夠心思細膩到演戲到如此境界,那也算王毅甫有本事。

不過他一樣不怕。

老劍師徐渾然疑問道:“娘娘分明已經跟阮師打過招呼,答應不會在龍泉縣境手,咱們也傳信給李侯胡英麟,讓他們近期不要輕舉妄,一切等走到大驪邊境再說。照理說阮師怎麼都該賣娘娘這個面子才對,總不至于是那風雪廟的人,連娘娘和阮師的面子都不在乎吧?”

王毅甫問道:“那名佩刀男子的詳細份,依然沒有查出來?”

捧劍子搖頭道:“尚未有結果,這種事,我們不好找上門去問阮師,更不好去找那撥風雪廟兵家修士,只能靠大驪自己的諜報機構尋找蛛馬跡,而邊境諜報事務,娘娘不方便手……”

說到這里就停下,年輕子不再說話。

這涉及到了大驪朝政最高層的暗流涌

王毅甫問道:“有沒有可能是那個朱河的李家扈從,其實深藏不?”

婦人嗤笑道:“那個不過武夫五境的家伙,不值一提。李家更沒有膽子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搗。”

老劍師嘆了口氣,“這就有點難辦了。”

婦人嫵一笑,“難辦?好辦得很,立即回京!我跟皇帝陛下哭去。”

這件事,終究是別人先壞了大驪的規矩,那麼皇帝陛下是愿意為出頭的。

————

李寶瓶有了嶄新的小書箱,背簍里的大小件就要挪窩,一大一小兩人借此機會,在休息的時候,找了個遠離李槐等人的僻靜地方,清點家當,以防失或是損壞。

陳平安也摘下自己的背簍。

一把老槐木劍,猜測是齊先生贈送,因為當時陳平安頭頂莫名其妙戴上了玉簪子。陳平安和李寶瓶都覺得應該是齊先生故意所為,陳平安平時都把槐木劍放在斜放在背簍里,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來放在膝蓋上,年的心境就會祥和安寧。

一顆黃的蛇膽石,放在下,就會映照出一黃金的漂亮筋脈。

其余十二顆小巧玲瓏的蛇膽石,則已經褪去原本鮮艷的彩,但是質地細膩,依然不俗。

李寶瓶對這些小玩意兒不釋手,手心托著那顆黃蛇膽石,說道:“小師叔,這顆千萬別賣,其它十二顆石頭,以后就算要賣,也一定要找識貨的買家,要不然咱們肯定虧死了。”

陳平安笑道:“那當然。”

背簍里還有一塊一尺長短的黑長條石,看著很像斬龍臺,但是陳平安不敢確定,記得寧姑娘說過,想要分開斬龍臺做天底下最好的磨劍石,不但需要什麼劍仙出手,還需要折損一把很值錢的兵,當然對于年目前來說,很厲害或者是很珍貴的兵件,都可以直接與值錢掛鉤。

就像對于那位重返故鄉的來說,對手的戰力,都可以跟多個陳平安直接掛鉤。

陳平安知道這絕對不會是阮師傅贈送給他的,是齊先生一并送了槐木劍和磨劍石?還是那位白飄飄的神仙子,使出了神通法?又或者難道是阮姑娘私藏的己之

陳平安有些頭疼。

阮姑娘之前在李寶瓶背簍里,留下了金錠一顆,銀錠兩顆,一袋子普通銅錢。有次李寶瓶無意間打開錢袋子,陳平安才驚駭發現里邊竟然夾雜有一顆金銅錢。

這顆勝錢,絕對是阮秀留下的。

這讓陳平安嚇了一大跳,當時就滿頭大汗。如果一直心大意,沒能發現真相,然后不小心把這顆銅錢當做普通銅錢花出去,一想到這個后果,陳平安就恨不得先給自己兩耳

大大小小的件,陳平安一樣樣收拾整齊妥帖,就像是打細算慣了的婦人,在打理一個小家似的。

每次李寶瓶看到這一幕都想笑,心想小師叔也太會過日子了。

那麼以后得多優秀的姑娘,才配得上自己小師叔啊?

小姑娘覺得好難找到,于是有些小小的憂傷。

一個鬼頭鬼腦的孩子過來,被李寶瓶發現后,他看著腳邊那只小書箱,對陳平安說道:“陳平安,你要是給我做一個比小竹箱子,要比李寶瓶那只更大更好看,我就喊你小師叔,咋樣?”

陳平安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李槐有些急了,決定退讓一步,“那跟李寶瓶那小書箱一樣大就行,這總行了吧?”

陳平安無意間發現李槐的靴子,已經破爛不堪,出了腳趾,說道:“回頭給你做兩雙草鞋。”

李槐大怒,跳腳道:“我稀罕那破草鞋,我要的是書箱!用來裝圣賢典籍的書箱!我李槐也是齊先生的弟子!”

陳平安皺了皺眉頭,“一邊去。”

李槐愕然,仔細打量著陳平安的臉,兩人對視后,李槐突然有些害怕心虛,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破天荒沒有還罵人,悻悻然離開,只是跑出去幾步,轉頭理直氣壯道:“草鞋別忘了啊,要兩雙,可以換著穿。”

陳平安點了點頭。

等到李槐跑遠,小姑娘滿臉崇拜道:“小師叔,你真厲害,你是不知道,李槐這個家伙,我都只能把他打服氣,吵架是不行的,就算是齊先生跟他說道理,李槐也不太聽。”

陳平安小姑娘腦袋,背起背簍,“準備,再走兩天,咱們馬上就可以看到大驪驛站了。”

小姑娘背起小書箱。

小姑娘,紅棉襖,綠竹箱。

其實阿良憋得很辛苦,很想告訴這一大一小,如果不是咱們小寶瓶足夠可,就這裝扮,能夠讓人笑話死。

李寶瓶突然說道:“這個李槐,有點像小師叔你們泥瓶巷的那個鼻涕蟲啊。”

陳平安愣了一下,好像從來沒有把兩個字放在一起比較過,仔細想了想,搖頭道:“不像的,以后如果有機會見到顧粲,你就會明白了。”

小姑娘哦了一聲,反正也只是隨口一提,很快就去想象大驪驛路到底是如何的。

陳平安其實跟李寶瓶一樣,起先也有些覺得鼻涕蟲顧粲和李槐有些像,但是相久了,就會發現兩者差別很大。

李槐跟顧粲看著差不多的格,里跟長了一窩蜈蚣蝎子似的,毒的很,能夠一句話把人氣得夠嗆,在陳平安眼中,其實大不一樣,同樣是沒心沒肺,同樣窮苦出,顧粲看似賊兮兮,轉起眼珠子來比誰都快,但顧粲上那超乎年紀的明,更多是一種自保,李槐則是純粹的小刺猬一個,逮著誰都要刺一下,這是因為李槐到底父母健在,上邊還有個姐姐,心其實不復雜,而且上過學塾讀過書,邊的同窗蒙是李寶瓶,林守一,石春嘉這些稍大的孩子,大上李槐是沒吃過大苦頭的。

顧粲不一樣,一手拉扯他長大的娘親,有些時候不得不說也連累了他,使得小小歲數,便嘗過了人冷暖,陳平安就曾經親眼看到,一個滿酒氣的醉漢罵罵咧咧走出泥瓶巷,看到玩耍回家的顧粲,什麼也沒說,走過去就狠狠踹了顧粲肚子一腳,顧粲倒地后,還狠狠踩了他腦袋一腳,那麼點大孩子抱著肚子蜷在墻,哭都哭不出來。

如果不是陳平安湊巧出門到,飛奔過去,一拳打得那漢子踉蹌后退,然后趕背起顧粲去了趟楊家鋪子,天曉得會不會落下什麼病

也更加記仇,心里頭有個小賬本,一筆筆賬,記得很清楚,誰今天潑婦罵街罵過了他娘親,哪家不要臉的漢子花花調戲了他娘親,他全記得,可能隨著歲數增長,有些事和細節已經忘了,但是對某個人的憎惡印象,顧粲肯定不會忘。當然,那個給了他兩腳的漢子,顧粲記得死死的,什麼名字,住什麼巷弄,家里有誰,顧粲全部一清二楚,私底下跟陳平安獨的時候,總是嚷嚷著要把那人的祖墳給刨了,還說那人有個兒,等長大了,一定要睡,往死里欺負

大概那個時候的孩子,本就不知道睡是什麼意思,只知道很多婆姨漢子喜歡“開玩笑”,與他娘親相關的言語,婦人說人二字,漢子則往往都帶著個睡字。

陳平安至今記憶猶新,孩子不過四歲多,那張稚的小臉,臉龐猙獰,滿是兇,眼神狠厲。

陳平安有些擔心,他當然希顧粲在外邊過得比誰都好,但同時打心底不希顧粲為蔡金簡、苻南華那樣的神仙人

看著心不在焉的小師叔,李寶瓶問道:“怎麼了?”

陳平安若是以前,就會說沒事,但是現在開門見山說出了心里話,“我怕下一次見到鼻涕蟲,會變得不認識他了。”

李寶瓶疑道:“小孩子個子竄得快,如果過個四五年七八年才見面,你們不認識也很正常啊。”

陳平安咧一笑,更像是自己給自己打氣鼓勁:“我相信顧粲,一直會是那個泥瓶巷的鼻涕蟲。”

至于認不認得自己,沒關系。只要那孩子過得好,比什麼都好。

————

鐵符河的河床出現斷層石崖,下跌迅猛,下游水勢頓時暴漲。

陳平安站在河畔石崖上練拳,來來回回都是那走樁六步。

阿良不知道何時站在石崖邊緣。

水花四濺,水聲滔滔,水霧彌漫,好在暮春時節,寒氣已降,并不顯得寒意刺骨。

阿良大聲說道:“你練這個拳,沒太大意思。這走樁,是個很門的小架,隨便哪個江湖門派都有,倒是那個立樁,還算馬虎,最能夠幫你勉強活命,像是吊命用的藥材,不名貴,但好在對癥下藥。”

年聽在耳中,笑了笑,沒有說話。

因為楊老頭說過,練拳之時,切忌泄氣。

阿良點點頭,“但是一件沒意思的事,有意思的人可以做得很有意思。你這麼練拳,問題不大。武道一途,本就是實打實的滴水鉆石,靠的就是水磨工夫。”

陳平安練拳完畢,額頭汗水,問道:“阿良,你不是那個什麼神仙臺魏晉吧?”

阿良笑道:“當然不是,他念詩那是一套一套的,酒品奇差無比,一喝高了就喜歡一把鼻涕一把淚,比李槐還不如。我怎麼可能是這種人。”

陳平安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阿良這麼直截了當,“那驢和酒葫蘆?”

阿良白眼道:“自然都是魏晉的。我可沒他這麼窮講究,喝酒倒是喜歡,騎驢看山河什麼的,真做不來,慢騰騰的,能把我急死。”

陳平安小心翼翼問道:“他不會是死了吧?”

阿良笑意玩味,“我殺他干嘛,殺人奪寶啊?”

陳平安看著阿良,搖搖頭,“我相信你不會殺他。”

阿良拿起本該用來養劍的酒葫蘆喝了口酒,“這只養劍小葫蘆是他送給我的,我教了他一手上乘劍,那小子茅塞頓開,終于打破了瓶頸,所以閉關去了。作為酬勞,他就把葫蘆送給了我。別覺得是我占便宜,是他賺大發了。我只是幫著照看這頭驢而已。”

風雪廟兵家劍修的十樓,想要破開,難得很。

不過這種話,阿良不想跟陳平安解釋得太清楚。

路是要一步步走的。

陳平安有些奇怪,問道:“阮師傅為何沒有認出你來?”

阿良找了個地方坐在,晃了晃銀白的小葫蘆,“葫蘆里的本命劍氣猶在,且無殘缺,這意味著主人尚存,神魂魄皆全。你們東寶瓶洲是個小地方,阮邛不覺得在這里有太過嚇人的高手,能夠瞬間斬殺魏晉不說,還能夠快到連魏晉的本命飛劍都來不及聯系。”

陳平安驚訝道:“小地方?有人說我們東寶瓶洲王朝有千百個,我們到現在還沒走到大驪邊境呢。”

阿良扭頭把酒壺丟給邊站著的年,“你也知道是‘走‘的啊,來來來,喝口酒,男人不會喝酒,就是白走一遭了。”

“不喝酒。朱河說過練武之人,不能喝酒。”陳平安小心接過酒葫蘆,坐在阿良邊,遞還給他,阿良卻沒接,陳平安只好小心翼翼捧在懷里,著河水,輕聲慨道:“也是,我見過踩在劍上飛來飛去的神仙,從咱們小鎮頭頂上飛過去,很多。”

阿良現在一聽到朱河就有些煩,偏偏邊這家伙喜歡拿自己跟朱河比較。

陳平安笑問道:“阿良,你真能教魏晉劍?那你豈不是要比朱河還要厲害?”

又來了。

阿良嘆了口氣,“我也就是脾氣好,不跟你一般見識。”

陳平安是真的很好奇這件事,打破砂鍋問到底,“難道還要厲害很多?”

阿良一把搶過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酒,滿臉嫌棄道:“滾滾滾。”

陳平安哈哈大笑,轉頭看著一臉郁悶的斗笠漢子,眨眨眼,嘿嘿道:“其實我知道你比朱河厲害很多。”

阿良總算好一些。

陳平安馬上補了一句,語氣誠懇道:“我覺得兩個朱河都未必打得過你。”

阿良無奈道:“你如果真想拍馬屁,有點誠意行不行,好歹把‘未必’兩個字去掉啊。”

陳平安默不作聲,角翹起,著那條聲勢浩的青瀑布,突然說道:“阿良,謝謝你。”

阿良一口一口喝著酒,隨口問道:“嗯?謝我做什麼,既沒有教你練拳,也沒有教你練劍。”

陳平安盤而坐,習慣雙手十指在口,練習劍爐拳樁,“遇到你之后,覺得外邊的世界,沒那麼讓人覺得害怕了。因為我發現原來外邊,也是有好人的,不都是誰都本事高就隨意欺負人。一路上李槐朱鹿那麼說你,也從不生氣。”

阿良笑著喝了一口酒,慢了一些,“這一番表揚,來得讓人措手不及,讓我喝口酒驚。不過你小子也會害怕?敢小巷殺年紀輕輕的神仙人,敢和搬山猿正面扛?敢二話不說就帶著小寶瓶出來遠游大隋?你膽子真不小。”

陳平安輕聲道:“有些事做了,是因為必須要做,不代表我就一點不害怕啊。我就是一個燒瓷的窯工學徒,膽子能大到哪里去?”

阿良點點頭,“是這個理。”

兩兩無言,唯有水聲。

阿良率先打破沉默,問道:“如果在一個很出名的地方,你做了一件很出風頭的事,然后你可以刻下一個傳承千秋萬年的大字,你會挑選哪個字?”

陳平安想了想,“應該是我的姓氏吧,我爹娘都姓陳,刻下陳這個字,多好。”

阿良搖頭嘆息,“真俗氣,不像我。”

阿良很快自顧自解釋道:“正常正常,像我這樣的奇男子,畢竟是麟角的存在,牛羊群于平地,猛虎獨行于深山。寂寞啊。”

斗笠漢子興許是自己把自己給說了,趕狠狠灌了一大口酒。

草鞋年突然咧笑起來,笑得怎麼都合不攏,像是也想到很開心的事

這絕對是稀罕事。

于是阿良問道:“想什麼呢,傻樂呵?”

年有些臉紅,赧道:“如果可以多刻字的話,那我就在那堵墻上,寫下心姑娘的名字。”

阿良齜牙咧,嘖嘖道:“那你多燒香,祈求你未來媳婦的名字只有兩個字,如果是三個字,四個字,呵呵。”

陳平安愣了一下,“難道還有人的名字是四個字?那不是很怪嗎?”

阿良拍拍年肩膀,“陳平安,以后多讀書。”

陳平安有些難為

阿良猛然驚醒,“陳平安,你有喜歡的姑娘了?!誰誰誰,趕說出來,讓我樂呵樂呵!”

陳平安笑瞇起眼,搖頭道:“沒呢。”

阿良手指了指年,“一開始就知道你不老實。”

陳平安小聲問道:“阿良,你現在還是打吧?”

阿良:“閉!”

陳平安還以,“一開始我就知道了。”

阿良出大拇指,指著自己,道:“知道在別的幾地方,多俠仙子哭著喊著要嫁給我阿良嗎?”

陳平安一本正經回答道:“我當然不知道啊。”

阿良吃癟后,默默喝酒。

陳平安問道:“對了阿良,你刻了個什麼字?可以說嗎?”

阿良立即神采煥發,得意洋洋,“那可了不得,我那個字寫得鐵畫銀鉤天下無雙不說,關鍵是那個字很有味道!朗朗上口,氣勢如虹,比起什麼姓氏啊浩然啊雷池啊,要好上太多了。你是不知道,為了攔阻我刻下這麼個字,好些老烏王八蛋的臉都黑了,沒法子,就怕貨比貨,其中有幾個輩分高的家伙,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差點就要卷起袖子跟我干架,我才懶得理睬他們,你們幾個不要臉皮合伙打我一個,我不跑?我傻啊,對吧?當然了,我是刻完字再跑的。”

陳平安有點后悔問了這個問題。

阿良一臉“你快問是哪個字”的表

陳平安輕輕轉頭,重新向河水,打死也不開口說話。

阿良呆若木

斗笠漢子輕輕塞好香氣四溢的酒葫蘆,顯然是連喝酒的興致也沒了。

就在此時,陳平安驀然瞪大眼睛,發現鐵符河下游的河面上,竟然有四五人聯袂踏水而行,有白發蒼蒼的蓑老人高歌“自古名山待圣人”,有裳艷麗的妖嬈笑連連,還有穿道袍的小子手持竹杖,老氣橫秋。

陳平安瞪大眼睛,喃喃道:“神仙?”

阿良連正眼也沒瞧一下。

朱河手持一串紅鈴鐺,急促響,往陳平安和阿良這邊飛奔而來,臉沉重道:“這是老祖宗留給我的震妖鈴,一旦有妖魅山靠近鈴鐺百丈之,便會無風自響,阿良前輩,陳平安,我們最好小心一些,先離開這河畔石崖,以免發生不必要的沖突。”

陳平安想了想,就要起

阿良本不看河面那邊的奇異景象,拔出酒塞子,對兩人晃了晃,笑道:“我喝過這口酒就走,很快的。”

朱河有些焦急,“阿良前輩,咱們大驪朝廷對于山野妖魅的管束,一向極為寬松,只要不鬧出人命,一般是從來不手的……”

阿良啊了一聲,說著這樣啊,趕,就要跟他們一起離開石崖,給那撥不速之客讓路。

但是河面之上,那五位神異非凡的家伙,各自的境界修為,高下立判,道行最高的蓑老叟第一個像是被天雷劈在腦門上,止住形,一,之后四位皆是如出一轍。再然后,又是滿仙氣的老叟第一個掉頭,撒狂奔,這次可顧不上什麼神仙風采了,恨不得手腳并用,之后四人仍是如此。

阿良一臉假得不能再假的狐疑神,還帶著壞笑。

朱河咽了口唾沫。

手中鈴鐺已經寂靜不

他試探問道:“阿良前輩,這是?”

阿良系好那只銀小葫蘆,,“難道是我殺氣太重?”

陳平安小聲問道:“阿良,是那些家伙認出了你的這只養劍葫蘆?”

阿良爽朗大笑,摟著年的肩膀,走下石崖,“有可能有可能,養劍葫蘆里大有玄機嘛。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阿良突然松開手,讓陳平安先回去。

草鞋年小跑離去。

阿良仍然跟朱河勾肩搭背,低聲問道:“朱河,你是武夫第五境,對吧?你是怎麼含蓄得讓陳平安覺得你是高手的?不如教教我,否則我費了這麼大力氣,白白擺了那麼多高手架子,那小子也照樣睜眼瞎啊。”

朱河,忐忑不安道:“阿良前輩,這個我真不知道啊。”

阿良怒道:“這就沒勁了啊。”

朱河哭喪著臉,“阿良前輩,我真不知道。”

前邊,年轉倒退著小跑,面朝阿良,大聲笑問道:“阿良,那個字到底是啥?”

阿良頓時神采飛揚,咳嗽一聲,一手扶了扶斗笠,一手高高出大拇指,“猛!”

年跟河面上那五個家伙一樣,如遭雷擊,然后默默轉,飛奔離去,嘀咕道:“你大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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