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轉暖之后, 衫自是越來越薄, 不戴假肢的南風, 左袖下的空空就會很明顯。走在人群中，自然到了更多朝看來的目。
好奇, 憾, 憐憫各種各樣都有。
若是從前, 南風對這些目，多多會覺得無所適從。
但現在, 已經完全可以坦然面對。
俞靜們問過為什麼不戴假肢了, 只說過敏不舒服。
雖然和室友們已經都是心好友, 但有些事并非要對每個人都解釋清楚。
而連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的是, 也不知怎麼回事，好像自己不想讓人知道的，恰好都被周煜發現。
好在，到了如今，對他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觀。
說起來, 他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因為家庭原因而導致的叛逆罷了。
母親因為出軌的父親而死, 就算只是意外, 但換做任何人，恐怕都有些想不開。
只是表現出的方式各有不同罷了。
他用自暴自棄與父親賭氣，誠然不是明智之舉，但對于年輕男孩來說，也算是在理之中。
因為理解, 所以不再反。
而且南風聽裴云說過，他現在已經迷途知返，改邪歸正。
裴云很高興，南風也就很高興。
六月是上半年的考試月，四六級之后，就進了期末停課復習。南風也開始在自習室扎了。
還是習慣在圖書館的自習室，早上占了位子，就可以占一整天。
這天南風對面坐著一個大胖子男生，從一坐下就開始嗑瓜子，連續磕了一個小時就沒消停過。南風被他影響地有點看不進去書，也沒好意思開口制止，干脆趁出去打熱水的時候口氣。
等過了十幾分鐘回來時，卻發覺那座位換了個穿著細條紋淺藍襯的男生，頭發有點短，正低著頭看書，從背影看過去，很是清爽利落。
南風松了口氣，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目不經意落在對面的人上，忽然怔住。
對上他慢慢抬頭看過來的目，才反應過來，低低笑了一聲，用口型問：“怎麼是你？”
周煜剪短了頭發，左耳上那枚水鉆耳釘也不見了蹤影，眉清目朗，那雙狹長漆黑的眼睛，不再藏在劉海之下。
之前的頹廢之氣一掃而，有了二十來歲的男孩該有的朝氣，總之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南風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煜從草稿本上撕下一小片紙，刷刷寫上幾個字，遞給南風。
南風接過來一看：復習考試，再掛科就畢不了業了。
字寫得還好看，蒼勁有力，很是瀟灑。估計小時候練過。
南風在他的字下面寫了兩個字：加油。
還孩子氣地畫了個笑臉，然后把紙條遞回給他。
周煜看了眼紙條，勾笑了笑，隨手夾進一本教材。
沒了人影響，南風學習的狀態很快恢復。
然而周煜卻與相反，書本擺在面前，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總覺得有些躁難安，時不時就犯困，實在不行就跑出去煙，循環往復，他自己都覺得煩躁，只有在看到對面埋頭學習的人，才會稍稍安定。
南風自然也發現了他的狀態，而且也聞到了他上的煙味。
中午一起回去的時候，出了圖書館，問：“我看你老出去煙，學習就這麼痛苦？”
周煜苦笑：“我這三年都是混過來的，現在看到書真有點頭大，狀態還沒找回來。”
當然，他沒有告訴，坐在他對面，雖然能夠讓他心沉靜，卻也總是令他心猿意馬。
南風點點頭，表示理解：“慢慢來，你要愿意上自習，我以后幫你占座位好了。”
周煜看了一眼，輕笑：“那就多謝你了。”
于是從這天開始，南風開始和周煜一起上自習。
說是幫他占座位，有時候他比去得還早，占位子的人就變了他。
周煜的學習狀態恢復得很快，基本上從第二天開始，就慢慢可以沉下心來學習。
畢竟曾經做了十幾年學霸，還是典型高效率的學霸。只要有心，就不是難事。
而且每每學習累了煩了，抬頭看到坐在自己對面認認真真學習的人，好像也就有了更大的力。
南風也有懶的時候，累了就塞著耳機趴在桌上小憩。
十九歲的孩，白皙的臉上還有些可的嬰兒。
閉著眼睛的好側臉，看起來好恬然。
只有這個時候，周煜才能明目張膽地看。
終于一次，他鬼使神差一般拿出手機，悄悄對著的臉拍下了好幾張照片。
拍完之后，像是做了虧心事一樣，趕將手機收了口袋。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傻。
一連幾天下來，兩人越來越稔，儼然有了點朋友的覺。
好像走得近了，就連偶遇的機會都多了起來。
這天南風吃過晚飯，正在開水房打水。
剛剛灌滿兩瓶水，蓋上塞子時，暖壺忽然被人提走。
抬頭一看，卻見是周煜。他一手已經提了兩個暖壺，另一只手把的兩瓶都拎起。
南風忙道：“不用了，我自己提。”
周煜看了一眼，直接拎著四壺水朝水房外走去。
南風只得著頭皮跟上。
他看起來清瘦，但顯然力量不小，提著四瓶水，依然步履輕松。
只是這種事不太像他的風格。不是說助人為樂，而是來水房打開水這件事。
他好像終于變了個正常的學生。
這種覺很奇妙。
南風稍稍落后他半步，夏日傍晚和煦的風，吹得他上的襯輕輕飄。
他似乎很喜歡穿襯，也穿得很好看。
清爽利落的帥氣，幾乎讓南風想不起他之前頹廢的模樣。
南風歪頭打量著他，不知為何，有點想笑。
而也確實輕笑了出聲。
周煜轉頭看，看到臉上的笑意，面無表問：“笑什麼？”
他的樣子還是有點冷，只是了些之前那種玩世不恭。
南風趕搖頭：“沒什麼。”
可還是莫名想笑，干脆抿將頭轉到一邊，不讓他看到。
周煜只看得到的側臉，但角的弧度出賣了此時的表。
他微微挑眉，轉過頭看向前方的路，本來面無表的臉，也慢慢浮現了一淺笑。
周煜的宿舍比南風近，他將兩瓶水隨意放在路邊，又提著南風的水繼續往前。
“周煜……”南風走在他旁邊，低低喚了他一聲。
“什麼？”周煜看了一眼。
南風笑瞇瞇道：“我真高興。”
“高興什麼？”
“高興你改邪歸正啊！”
周煜低笑一聲，沒有說話。
南風又道：“裴云不知道多高興。”
他臉上的笑意忽然僵住，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潑下來，將他徹徹底底打回了現實。
直到來到南風的宿舍樓下，將水壺放下，周煜都沒有再說話。
南風其實也還不算了解他。
因為他大多數時候話都不多，所以也就沒在意。
他甚至沒有告別就轉離開，只是走了兩步，又折回來。
“南風。”他的名字。
南風正要拎起水瓶上樓，聽到他的聲音，轉頭看他：“嗯？”
他看著，沒有了頭發遮擋的眼睛里，是一覽無余的復雜難辨，他言又止了半晌，才低聲開口：“你要不要我幫你和裴云說一說？”
南風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嚇得趕擺手：“不要不要！他說過沒心思談，我不想讓他為難，現在就好的。”
周煜有些猶豫道：“其實……不一定，他也許會接你。”
他從來不知道有些話說出來，是如此艱難。
南風卻是沒發覺他表中的掙扎，只紅著臉慌忙搖頭：“真的不要，我就喜歡現在這種狀態。要是弄巧拙，以后連見面都尷尬。”
能看到裴云充滿活力地生活著，就已經滿足。
周煜抿抿：“好，我不說。”
南風松了口氣，朝他眨眨眼睛：“你一定要繼續替我保守。”
周煜輕輕點頭。
……
顧涵已經有一陣子沒見到周煜，當在圖書館外，見到個短頭發的男生坐在花壇邊，還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一來這不是周煜出現在的地方，二來他一頭短發的樣子，從未見過。
心中納悶，小心翼翼從后面走上去。
他一手拿著煙，一手拿著個手機，微微低著頭，似乎看得出神，對后的靜渾然不覺。
顧涵在后站定，目落在他手機上，忽然臉大變：“周煜！”
手便將他手機搶了過來。
周煜猝不及防，手機已經手。
他猛得站起來轉，看到周涵捧著他手機在翻，氣得額角直跳：“你干什麼！還給我！”
要去拿回手機，顧涵卻退了兩步避開他的作。
顧涵不可置信地翻了一遍，他剛剛看得出神的相冊里，竟都是同一個人。
閉眼趴在桌上小憩的宋南風，低頭認真看書的宋南風，還有長發披肩的背影。
一看就是拍。
顧涵幾乎渾發抖，舉起手機咬牙切齒道：“周煜，南風是你下一個獵嗎？你還是不是人？”
周煜臉冰寒，抿一道冷的弧線，他沒有回應的話，只繼續上前去奪自己的手機。
然而顧涵卻是卯足了勁兒不還給他，似乎是不等到他的回答不罷休。
此時正是下午，這小花壇周遭人煙稀，沒人看到這一對男的糾纏。
“周煜，學姐！”忽然有人喚道。
而周煜也終于拿回了自己的手機。
他和顧涵一起轉頭，看向不遠正奇怪看過來的南風。
南風剛剛看到兩個人好像在爭搶東西，乍一看像是在打架一樣。沒忘記之前顧涵說的話。
但這是兩人之間的事，也不到說什麼，于是干干笑道：“你們有話好好說，我進去了。”
周煜道：“我們沒事，就是一點誤會。”
南風點頭笑了笑，表示理解，轉進了館。
周煜目送的背影離開，才轉頭冷臉對向顧涵。
然而顧涵卻不敢相信自己剛剛看到的。
沒錯，看到周煜在張。
他剛剛那句回應南風的話，聽起來簡短一句，語氣卻明顯張，那張中還有從未聽到過的溫和。
和他在一起三個月。一直以為他永遠都是冷漠和漫不經心的。
就連當初他走過來對自己說“做我朋友吧”，也是特別隨意。
原來他還有這種樣子。
難以啟齒的被發現，讓周煜十分憤怒。但他什麼都沒說，只瞪了眼顧涵，就要轉離開。
然而顧涵卻冷嗤一聲，在他后哂笑道：“周煜，裴云是你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吧？”
周煜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看。
顧涵繼續道：“你知道南風喜歡裴云嗎？”
周煜又開始往前走。
顧涵又道：“你不是喜歡玩游戲嗎？我陪你玩兒。”
周煜終于轉頭，面無表看向：“你要干什麼？！”
顧涵勾輕笑：“你會知道的。”
說完有些得意地昂昂頭，繞過他離開。
周煜回到自習室坐下時，南風悄悄抬頭看了眼他，見他面沉沉，似乎不大高興，許是剛剛跟顧涵吵過。
南風一直憋著沒問，直到傍晚，在回宿舍的路上，才試探開口：“顧涵說你之前是和人打賭才追得，賭了一千塊。”
這些對從前的周煜來說，完全就是不足掛齒的事，但現在被問出口，忽然就有點為自己的荒唐而難堪。
他含含糊糊嗯了聲點頭。
南風抿想了想，瞅了他一眼，見他面不似之前那樣沉沉，不像是排斥提及這件事的樣子，便小聲道：“你這樣做真是有點過分了，當初顧涵為了給你送湯，還被車撞了，對你是認真的。”
可是記得把那盒湯幫忙捎去網吧，他那讓人恨得牙的渣男態度。
小心翼翼的模樣，落在周煜眼中，他點點頭：“是我的錯，我會給道歉的。”
南風聽他這樣說面大喜，如釋重負道，“你能這樣想，那就太好了。”
兩人一笑泯恩仇的，真是再好不過的事。
周煜看了一眼，沒有再說話。
這個夜晚，周煜去了那棟悉的生宿舍樓下。
顧涵接到他的電話，姍姍來遲地下樓，已經是半個小時后。
他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從前約會從來不等人，但這次卻等了這麼久。
顧涵看到那個在樹影之下煙的男生，勾著笑走過來。
這些日子以來，從未如此神清氣爽過，那些被玩弄的憤怒和不甘，終于有了排遣之地。曾經是真的喜歡過這個人，好在沒有犯賤到底，現在只想把他帶給自己的辱和難堪，一并都還回去。
那種忽然掌握主權的覺再好不過。
做夢都沒想到，周煜也有翻船的時候。
“計院頭牌主來找我這個被拋棄的前友，可真是稀奇事。哦，可能連前友都不算，畢竟只值一千塊。”
周煜看了一眼：“之前的事，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一直對我有怨氣，如果你需要一個道歉，我對你說一聲對不起。或者想要別的補償方式，你說出來，只要我做得到都可以。”
顧涵從來沒有聽他說這麼多話，而且語氣誠摯，幾乎是帶了點祈求。
抱起雙臂，好整以暇看向他，良久之后，嗤笑一聲道：“你是周煜嗎？那個人渣周煜？我顧涵有生之年，竟然能聽到你對我說這些，簡直是太打西邊出來了！”
“對不起！”周煜對的冷嘲熱諷不為所，只又鄭重其事說了一次。
顧涵沉下臉：“你是怕我告訴南風你拍的事吧？”
周煜面無表道：“你要想告訴，我也無所謂。我給你道歉，是因為知道你對多有照顧，也希我給你道歉。”
顧涵微微怔忡，他如此的坦白，讓幾乎不知道該說什麼。
即使對這個人只有憎惡，再沒有半點喜歡。但這種鮮明對比，還是讓再次會了一遍辱和不甘。
不得不承認，剛剛他說道歉時，其實還是有些竊喜的。
可這道歉卻是因為另一個人，多麼荒唐諷刺！
顧涵冷哼了一聲：“周煜，收回你的道歉，我不稀罕。”說著又呵呵笑了笑，“你喜歡南風，南風喜歡裴云，裴云和你又是好兄弟。是聽聽你們這關系，我就覺得有趣極了。我說了要陪你玩游戲，那咱們這次就好好玩玩兒，看到底誰才是最終贏家。”
周煜目一冷：“你到底想干什麼？”
顧涵但笑不語，只譏誚地看了他一眼。
他看起來其實還是之前那副冷冷清清的樣子，只是眼神不再那麼漫不經心，而是多了幾分和迷茫。
顧涵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知道，只有而不得，才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