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國,寒宸宮。
正月初二,子時。
書案后,一襲煙水藍的影,仍是坐在那,未曾就寢。
百里南的手中,是一封今日晚膳后方呈上的函文,函文封啟加蓋了巽國的印璽章。
里面的容,他是沒有料到的,卻也是永不會忘的——
‘慕煙、蔡太醫,罹難于暮方庵的大火中。’
閉上眼睛,他將函文放回幾案,手中空落如也的剎那,終是第一次,不可遏制的瑟瑟發抖起來。
“君上,您還好麼?”紫奴擔憂地奉著一杯香茗于百里南側。
百里南沒有說話,只放下函文,手從紫奴手中接過香茗。
揭開蓋子,甫泯了一口,手,平穩如初。
只要握住些許什麼,不空落,才不會那樣的發抖。
是的,他本來讓蔡太醫隨行照顧慕湮,表面看上去,是渥大的恩寵,實則,恰是暗中布下慢之毒,只等除夕過后,巽宮里定會設下家宴,屆時,再將這毒引發。
縱然,夫人為巽國和親公主,但,畢竟,已是他夜帝的夫人,那麼,帝國夫人斃命于巽國,兩國的關系定能由和轉危。
這,就是他要的。
不需再忌憚于昔日兩國的好相惜。
這麼多年,他真正想要的,始終,是更多的疆土。
此刻,無疑是最好的時機。
巽國雖滅斟國,國力必然是了影響,哪怕收編斟國的殘兵,卻不足以抵去這影響。
現在巽國需要的是休養生息,然,在這休養生息間,往往,是全另一國霸業的最好時機。
可,如今呢?
慕湮死了。
雖不是死于他最初的安排,并且,這一死,于他的部署,并不會有多大的影響。
但,為什麼,他的心卻是窒悶了一下,瞬間,疼痛呢?
原來,他,還是在乎的。
原來,他,或許真到臨了,未必是忍心讓去死的。
猶記起,慕湮初聯姻夜國,那半壁九龍玉佩,讓他不得不遵著父皇的旨意對慕湮溫有加。
哪怕,他本進不得的心,偏是要做出溫的樣子。
三年,不算短的時間,這些許的溫,隨著時間的流逝,終分不清,真的假的區別。
其實,有時候,當真的事,未必是真的。
素以為不過是假意相待,恰在不經意間,只化做了真。
“傳朕旨意,命使節往檀尋,持國函,要求徹查此事。”
這次的徹查,是為了繼續他的部署,抑或是——
不管怎樣,,不在了。
他的聲音,平靜地從里溢出時,手上的香茗擱于案上時,薄薄的瓷胎,灼燙了指尖。
十指連心,那疼,便是再忽略不得的。
“是。”
隨著紫奴的聲音消逝于殿,便再無一的聲響……
巽國,熙景行宮,議政殿。
正月初四,傍晚。
李公公匆忙地奔進,半躬著,驚慌失措地稟道:
“皇上,娘娘怕是要生了!”
“什麼娘娘快要生了?”
軒轅聿問出這句話,手里的紫毫已掉到折子上,朱砂的墨漬很快就把明黃奏折上的字蘊染一片。
這行宮,其余六名后妃只有四個月孕,四個月的孕怎會臨盆呢?
唯一的可能,他心里清明,可,口中,卻是問了這一句。
七個月臨盆,不啻是早產!
——
李公公的額上不知是因為奔跑的緣故,還是親眼目睹況確實不妙,豆大的汗珠子一顆一顆隨他接著回主子的話往下掉去:
“醉妃娘娘快要生了,張院正說,怕就是今晚了,穩婆已進殿了,這會子,這會子——”
結著說不出剩下的話時,軒轅聿從書案后大踏步走出,李公公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主子的臉,軒轅聿已越過他半躬的子,往殿外疾走而去。
“皇上,外面下雪了!快給皇上打傘!”
李公公意識到什麼,忙回,小碎跑地跟上去時,早有太監撐起傘,但,軒轅聿行得太快,那太監顯見跟不上他的步子。
李公公劈手從小太監手中抓過傘,奔得也越發急了。
軒轅聿只疾走著,這疾走,卻是比李公公的小跑還要快的。
礙著規矩,他哪怕為皇上,卻在這人前,是不能奔跑的,他疾疾地走著,傘遮去頭頂飄落的雪花,可,如今,因是逆風,風卷著雪,便襲刮在臉上,生疼生疼。
只是,這些,都是顧不得的。
哪怕,現下早產,倘為男孩,定是皇長子,他也來不及顧那條祖制了。
即便,他曾為了的孕,做了一番的謀劃,現在,都顧不上了。
心里、腦中,滿滿都是此時早產是否承得住的計較,再無其他。
議政殿往天曌殿的路,會經過一段長長的回廊,縱再不會衩風雪襲刮,對于他來說,仿佛那段路,突然長到,讓他無法負荷起來。
因為,遠遠地,他看到,殿,不停有醫和宮穿梭進出的忙碌影,還有,那襲深藍的影,始終站在殿外的廊檐下,卻是不曾進去的。
宮中后妃生產,僅有穩婆,醫能陪伺旁邊,無危急況,連太醫都須避嫌于殿外恭候。
那深藍的影,正是院正張仲。
軒轅聿匆匆行至殿前,已被張仲攔道:
“皇上,里面是房,您,不能進去。”
人前,他還是稱軒轅聿一個‘您’字。
“讓開。”軒轅聿只說出這二字,面,冰冷得一如,漫天灑下的絮雪。
“祖制規矩,房,皇上是進不得的。”
張仲不介意軒轅聿對他的不敬,他能味軒轅聿此時的心急如焚,面對心的子,這位九五至尊會去做任何事,這點,是他所做不到的。
“醉妃已由穩婆開始接生,臣也開了保湯藥,相信,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傳來,還請皇上在這稍候。”
張仲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但,他清楚,這一胎,早產了三個月,加上母本是孱弱,如今雖千機之毒悉數被度得差不多,卻依舊是不容樂觀的。
可,除了開出那一副固元的湯藥、安此時焦躁不安的軒轅聿,他所能做的,真的有限了。
殿門雖關闔著,可,里面太安靜了,安靜到甚至連張仲的話聽起來,是唯一的聲響。
這,讓軒轅聿更深的不安起來。
猶記起,周昭儀生產時,他于殿外候過,那慘聲,是震徹整座宮院的。
為何,這里這麼安靜呢?
難道說,夕已經——
一念起時,他本無法安然于殿外。
袍袖一揮,不顧張仲的阻止,就要進得殿去,恰此時,殿門開啟間,步出之人,卻是離秋,反關闔上殿門,微福:
“皇上金安,娘娘讓奴婢出來告訴皇上,一切安好,請皇上不必擔憂。”
軒轅聿墨黑的瞳眸微微瞇起,離秋的臉上的看似十分平靜,豈止離秋呢?張仲的神,同樣是太平靜了。
但,正是這些看似的平靜,讓他無法做到平靜。
豈止離秋呢?張仲的神,同樣是太平靜了。
難道里面的況真的并不危急,是以,連張仲都無需進去麼?
夕的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包括殿的安靜,不啻是故意忍著,為的,就是不讓他擔心。
師傅的子,他同樣清楚。
師傅若是進去,只會讓他更加心急焦慮。
而,師傅不進去,不過是另外一個意味,盡力之后的聽天由命。
他不再猶豫,徑直就要從他們當中走過,步進,那燭通明的天曌殿。
后,兩側都是宮人跪倒,懇請他不要房的聲音。
什麼龍沖撞,什麼祖制不容。
真是可笑至極!
進一個房,就會如此,這天下間,難道,他的真龍一輩子份,需要忌諱著這些麼?
眼見著阻不得他,李公公一徑地跪下,死死抱住他的:
“皇上,不能進啊,皇上!”
李公公這一抱,幾名太監立刻都跪著撲上前來,紛紛抱住他的,眼見是死活都不讓他進殿的。
他,不得分毫。
他的邊忽然劃過一道犀冷的弧度,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嗜的殺戮之氣:
“好,好!誰,再攔著朕,殺,無赦!”
他聲說出這句話,腳猛地一踹,直把那些抱住他的太監一并地踹落至階下,可見,用力之狠。
李公公從階下又連爬帶滾地拖住他的龍靴:
“皇上,會沖撞——”
接下去的話,李公公恁是再說不出,他看到,皇上出腰間的佩劍,只一指劍鋒直抵他的間。
李公公噤聲間,軒轅聿已‘呯’地一聲踹開了殿門,殿門開啟間,他將佩劍回,指向殿外的所有人,眸如電:
“誰再攔著朕,朕就立刻殺了誰!”
殿外,所有的宮人,都一并跪叩在地,依舊哀哀求著,張仲站在那,著這位年天子此時截然不同往昔的暴戾,卻再沒有去阻一句。
若不去,真有什麼,軒轅聿定會憾。
因為,現在,無非是盡完所有的人事,聽得,莫過是天命。
所以,站在院正的角度,他阻了最初的一次。
現在,站在師傅的角度,他不會阻他。
他進去,對夕,該是百利無一弊的,畢竟,他通醫,在產房,能勝過任何醫。
軒轅聿對這些哀求聲置若罔聞,他聽不見,他只聽得見,在那屏風后,的呼吸聲,是那麼的急促,還有那抑于間忍痛聲。
是的,忍痛。
轉過屏風,他看到一名主接產穩婆正跪于夕張開的際接產,另兩名穩婆剛在一旁充做助手,還有三名醫,替夕不時拭額際、上的汗水。
而,他的夕,雙手抓著懸于梁上綾錦制的帶子,口中,咬著一塊白的布條。
所以,本不會,再痛,都不會。
怎麼會不痛呢?
不止的額際、上,連榻上的錦褥都被的汗水濡,的發更象是從水里撈出一般,沒有一寸是干的,都黏于的臉頰,讓蒼白的臉,愈顯出力竭的憔悴。
“娘娘,屏住氣,用力,對,再用力!”接生的主穩婆聚會神地本沒有發現軒轅聿進來,仍在喊著話。
“住口!什麼屏住氣!哪來力氣?要你這蠢婆子何用?”軒轅聿怒斥一聲,近得前來。
那主穩婆這才發現圣駕進房,一時無神,不知道該要跪叩迎接圣駕,還是繼續接生。
眼見著,這皇上對接生全然不懂,卻闖進這最容不得九五之尊進的房。
而,是不能逾上趕皇上出去的。
軒轅聿徑直坐到夕的后,用力扶住的肩膀,他得到一手溫暖的汗意,也得到,渾虛地無力。
“皇上,老奴都是這麼接生的。”
“這麼接,能得住麼?”軒轅聿一邊怒斥著一邊將夕口中塞著的布條取出,話語里,隨著這一舉止,頃刻僅有意溢滿,“何苦這樣呢?朕又不是聽不得?”
“您,何苦添呢……”夕有氣無力地說出這句話,復緩緩道,“繼續……”
這句話,真的好難說啊,因為,此刻的他,連呼吸都了最困難的事。
軒轅聿的手愈地扶住,剛剛,他確實急火攻心了些,穩婆自然是比他懂得接生,他真是添了。
只是,看到這麼難熬,他的心,做不到不啊。
他向不知所措的穩婆,語意依舊凌厲:
“還不快點!”
“諾,諾。”
這事,怎麼快得起來啊,主穩婆戰戰兢兢地低下臉,凝注于夕的間,道:
“娘娘,覺到陣痛,再用力一點,屏氣,用力。”
軒轅聿擁住夕的肩膀,想去松開抓著那垂下的綾帶,夕卻微轉臉,斷斷續續地道:
“出去……這……是房……”
“朕,就是要陪著你,你還有力氣管朕不?”帶著賭氣說出這句話,他知道,不過是讓他的心里稍稍好一些。
夕輕輕搖了一下臉,他果真不愿出去。
也沒有力氣再多說話,大部分力氣都用在了生產上,此刻,連痛聲都快熬不住。
可,不要他擔心啊。
偏偏他把那布條取走,現在,要熬住間的喊痛聲,真的好難。
的手用力握住那梁上的綾帶,子,甫要用力,只把那綾帶勒于腕上,縛出的痕跡來。
這些痕跡,是抵不過上的疼痛。
“別再拉著那綾帶,你要把自己勒壞麼?”耳邊是他焦灼的聲音,他不由分說地將大手覆到的手上就要替松開。
“皇上,您別娘娘,這,可是使力的東西呀。”主接產穩婆饒是怕死,也還是忍頭皮發麻說出這句話。
畢竟,雖然這位娘娘早產三個月,胎兒相比足月臨盆的來說,該不會太大,但這位娘娘的況確是不同的,似乎,這次的早產,是因著外力強行下,加上娘娘底子也弱,若再使不出力,萬一,大小都有事,做為主接產穩婆的,也是死路一條。
“聿……”夕喚出這一字,螓首再輕微地搖了一下。
軒轅聿的大手覆在纖細的腕上,眼見的痕勒得愈深,他卻只能驟然收手,握拳。
但,不過須臾,復松開握的拳,牢牢抱住滿是汗意的子。
的子,靠在他的懷,,終于再抑制不住,撕喊出低啞的一聲,原來,竟是憋得連嗓音都是啞了。
“夕夕……”
他無措,這二十四載的人生,他從未曾這般無措。
恨不得代去隨這一切,卻僅能看著痛苦掙扎,無能為力!
夕聽到他這一聲,可,無力去回,所有的力氣,都凝結在那一點之上,那一點的陣痛,竟是要把整整地吞噬一般。
不能再喊了,不想他為了再多痛一次。
生下這個孩子,是自己執拗的堅持,沒資格讓他為了的執拗再傷神。
將螓首俯低,俯低到他看不到的角度,隨后,用力的咬住下,去止住所有可能溢出的撕喊。
,咬破。
齒深深地嵌中,,只了和臉一樣的慘白。
一縷腥甜的味道,縈滿齒間。
腹中可怕的陣痛,讓真想再一聲啊。
好難,好難。
這樣的覺,比死好過多呢?
仿佛是極鈍的刀子,一點點地割開皮,將的腹部有什麼剝離開來,痛楚隨著這一寸寸的剝離迸發開去。
不能喊,不能哭,不能死。
只憑著意志撐著。
一旦放棄,七個月的撐熬,就結束了。
孩子,就沒了。
清楚。
不知道過了多久,本聽不清更聲,也漸漸地意識開始游離。
只聽得,殿外,約地,似乎,有晨曦微微地照拂近來。
而全每一寸,骨骼唯能覺到的味道,只有痛,無邊無止的痛,一刻深似一刻的育,覺上的力氣快要使完,睜眼也好,閉眼也罷,眼前總是灰蒙蒙一片,偶爾有幾點金星晃過,在這灰蒙中,再沒有力氣,終是地松開懸掛于梁上的帶子,癱臥于軒轅聿的懷中。
“娘娘!”三名穩婆同時大喊。
主接產穩婆看著夕的間,聲音抖:
“皇上,娘娘怕是難產。若這口氣回不來,恐怕,娘娘,娘娘都——”
軒轅聿這一次,聽得卻是明白。
這口氣回不來,的夕就沒了。
昔日,西藺媺亦是死于這難產!
縱然,他沒見到彼時的景,但,今日這一幕,卻讓他心揪擰到無以復加。
若保住夕,舍了這孩子,會獨活麼?
若保住這孩子,舍了夕,他能下得了這道口喻麼?
“保不住娘娘,你們全部凌遲死!”他狠地說出這句話,他的心,看著刀子的痛苦,正經歷著凌遲之刑,生生地剜得支離破碎,淋漓得鮮,每一滴痛髓,卻拼湊不出一份完整。
惟有安好,才會有的完整。
殿的氣氛肅殺。
這句話帶來的肅殺。
“不……不……”夕在他懷里低低出這句話。
冰冷的手,虛弱地抬起,仿要抓住什麼,終是無力地落下,落下的剎那,軒轅聿的手握住的,語意溫地寬:
“朕在,有朕在,沒事的。沒事。”
“救……”的話未話,聲如蚊鳴,他確是知道的意思。
“沒事的,咱們的孩子,沒事的……”
這一語,他溫地說出,他不知道是否聽到,但,這一刻,他不怕被聽到。
這本來就是他和的孩子,僅是,因他的罪孽,所帶來的孩子。
他低吼:
“取銀針來!”
“皇上——諾。”伺于一旁的醫有些猶豫,還是遵著圣諭,奉上銀針。
軒轅聿輕地把于半錯闕的放到墊高的錦枕上,隨后,他起,行至夕的側,輕擰銀針,不容自己置疑,對著幾道,逐一施來。
這銀針,可以助夕生產的一臂之力。
但,這是他第一次施這類針法,他的把握,是大不的。
可,如今,除了他之外,難道,他能假手于太醫去施麼?
而他也無法相信醫。
這針,施到好,能為助力,苦重了一分,則,定會造更壞的結果。
每一分落針的力度,他都需極其細致,生怕一個不小心,助力未,反殃及的子。
施到最后一時,夕低低發出一點聲音,顯見是蓄出幾分力來。
有醫扶起:
“娘娘,您行麼?”
夕的手借著醫相扶,繼續拉住那垂掛的綾條,的眸子,凝住乃施針的軒轅聿,只這四目相。
無聲——
勝有聲。
凝定他,使出這蓄積起來的力,或許,也是中殘存的最后力氣。
穩婆的聲音再次傳來,雖是一不變,卻必是要照著去做的。
腹中又是一陣陣痛,用盡上所有的力氣,按著穩婆的指令,只如掙命一般,這一掙,意識快要模糊空茫一片時,忽覺得下一松,旦見“哇——”地一聲,很輕,卻清晰落耳中的嬰兒啼哭聲響起。
子隨著這聲啼哭驀地一振,穩婆聲音因驚喜而變了腔調:
“生出來了,生出來了!是皇長子!皇長子!”
的出手,聲音低不可聞,只見得翕間,頭重如山,子一陣發涼,縱沒有千機毒發時的那種寒冷噬骨,卻是冰到,連指尖都無一的知覺。
主接產穩婆早將嬰兒予其余三名穩婆,其中一名穩婆將嬰兒抱住,一名穩婆將嬰兒的臍帶剪斷時,預留一小段,用細麻線纏扎,再仔細折疊盤結起來,外敷棉布包扎好,接著,三名穩婆手腳麻利的洗盡孩子上污,裹上襁褓。
軒轅聿欣地松了口氣,收起銀針,迅疾地走回榻旁,抱起癱無力的子:
“夕夕,快看一下,是你的孩子!”
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喜悅。
順著他的語聲,想一眼,那個孩子,那個雖只懷了七個月,卻陪著經歷那麼多坎坷的孩子。
可,這當口,的子又是一陣痛,竟還有什麼東西直墜瀉下去,穩婆覺到勢不對,往的兩間一時,失聲喊道:
“娘娘崩了!”
軒轅聿大驚,順勢去,那涌出的此時已將那潔白的褥鋪悉數濡。
產后崩,十有九死。
他未來得及說話,卻見,懷里的人兒抒出一口氣,水眸悠悠睜開,依舊凝著他,聲音很輕,他俯上去,卻終是聽得明白:
“聿……我……”
剩下的字,說不出,的手無力的垂落,只讓他的心底,覺到無邊的恐懼。
那張蒼白的小臉上,似一點的氣息都是無了,他死死地凝著,那怕,再有多的醫,真的救不回麼?
一顆淚,就這麼落下來,沒有任何預兆地,落在閉的眸上。
然后,的眸底,不知是他的,抑或是的,一顆更大的淚珠子,晶閃閃地晃了一晃,就一并墜了下去。
他松開愈漸無力冰冷的子,流了那麼多的,刀子的,還有多可以流呢?
執起銀針,這枚針握于手,對他來說,突然那麼地重,重到,幾近于快不住。
可他必須要施針……
史記:
‘天永十四年正月初五,子時,醉妃于天曌殿,早產三月,誕下子嗣。
醉妃崩昏迷,帝悲慟,徹夜守于榻旁。
記:
暫居于天曌殿側殿的周昭儀一并被拘。
接生的四名產婆,聯同三名醫悉數被帶到后殿,關押起來。
奇怪的是,軒轅聿并沒有立刻發布詔告,也因此,沒有人知道,這位子嗣是公主抑或是皇子。
初五一日,軒轅聿免朝,待在天曌殿中。
為帝王,陪于房,已是違例,又為了后妃誕下皇子免朝,更屬自巽朝開朝至今,絕無僅有之事。
初五申時,太后,在十四年后,再次駕親臨頤景行宮。
下輦時扶住宮的手猶是抖的。
可,今時今日,卻不得不來。
深諳軒轅聿脾氣的,如今擔心的,正是一場不可避免的轉。
一步一步,踏進行宮,走在甬道上,縱因著昨晚的雪,甬道兩旁,仍是一片雪白覆蓋,但,這份雪白落在的眼里,仿佛,只看到無邊的。
的微微哆嗦著,努力地吸了一口氣,方借著高聳的襟領,掩去邊的搐。
天曌殿前,一片清冷,除了伺立在兩旁的宮人之,連一的聲音都不會有。
李公公瞧見太后駕臨,忙一疊小跑上前:
“奴才給太后請安。”
“免了,皇上在里面麼?”
“皇上一直陪著醉妃娘娘。”
“醉妃子怎樣?”
“娘娘的止住了,卻還是昏迷不醒。”
“好,你進去,告訴皇上,哀家在議政殿等他。”
“太后——”李公公的臉是哭喪的,這話讓他怎麼去說呢,可太后的口諭又是不能違背的。
昨晚被踹的疼痛還沒消失,看來,不又得再挨一下。
“諾。”李公公俯說出這一字,往殿行去。
太后犀睿的目了一眼天曌殿,返,徑直走往議政殿。
天曌殿和議政殿之間,步過那長長的回廊,是要經過一殿宇。
也因著這殿宇的存在,使得,兩殿宇間隔了些許的距離。
太后是可以傳肩輦的,但,知道,即便傳了,帳幔垂落下,心,始終,仍是無法逃避的。
經過那殿宇時,站停了步子,朱紅高墻圍住那一隅地方,恁誰都是瞧不真切的,那把懸于斑駁紅漆宮門上的鎖,銹跡斑斕,整整掛了十四年。
“太后。”隨伺的宮輕輕喚了一聲。
方收回目,這一次,的不再哆嗦,只是更為堅定的行至議政殿。
摒退宮人,一人站于殿,仰首,正中的案后,懸掛的那道匾額,上提四字:
‘中正仁和。’
,知道軒轅聿是一定會過來的。
縱然,他會因著那子失去分寸,這一次,為了那子,他也必須來。
因為,關乎到那個子的命!
一柱香的功夫,軒轅聿方出現在殿外,過燭影去,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什麼事,能讓這個兒子,憔悴這樣。
下頷上,一日之間,滿是青青的胡茬,他的眼神深黝,看得懂的,僅有落寞。
現在,就這樣。
以后呢?
不敢往下去想。
“皇上,辛苦了。”未待他按禮請安,說出這句話,免去那些虛禮,“不知醉妃誕下的,是我們大巽朝的皇長子呢,還是二公主呢?”
問出這句話,波瀾不驚的語音下,是暗濤涌。
“是二公主。”軒轅聿卻毫不為這些涌所擾,淡漠地道。
“皇上,這,四字,是什麼意思?”太后的手一指那匾額。
軒轅聿沒有抬首,那四字,他是清明于心的,巽朝每一議政的殿宇都會懸掛這四字的匾額。
當然,太后的意之所指,他也是清明的。
“取中庸正直,仁和諧之意。”
“皇上原是知道的,可,皇上今日所為不覺得有悖于這四字的教誨麼?”
“母后又想說什麼?”軒轅聿冷冷說出這句話,“朕該說的,一早都和母后說過,今日,沒有再重復的必要。”
“好一句沒有重復的必要,皇上的意思,是指什麼重復呢?”
“當年,母后不也用這法子,將騰梁換柱麼?”
“哀家那麼做,有什麼錯麼?沒人能保得了哀家,哀家自個保自個不行麼?”
太后的抖著,說出這句話。
是的,在軒轅聿漸大時,就不曾去瞞他這些。
畢竟,是他的生母,不愿意,的兒子,只當是他的養母,認定生母是慕淑妃。
所以,哪怕,告知真相的結果,是換來他的不屑,仍是坦白這一切的。
當年,和慕淑妃同時懷得孕,也在那時,因著往花園看宮人們替放母子平安的許愿燈。
風吹,那燈,順著湖水,一徑地飄去,一路跟去時,卻終讓懷孕后本來平和的心境起了變化。
一名昔日小產后不再得寵的嬪妃亦在那湖中放著許愿燈,那嬪妃的燈一直就回旋在原地,隨著的燈飄來時,一并被掀翻于湖中。
這,無疑是不祥的。
斥責那名嬪妃,那嬪妃死死盯著隆起的腹部,不過一會,語音低暗地道:
“你莫以為,自己懷了龍嗣就了不得了,若真是皇子,死的就是你!”
這話說得極是低沉,卻是字字了的耳,也落進離不遠宮人的耳中。
翌日,自懷孕以來,頗為冷落于的軒轅煥親臨宮中探于,并說,雖過了暑氣,這宮里,也實不適宜養胎,將刀子和慕淑妃一并安排至頤景行宮待產,并由彼時的馮院正親自保胎。
這道圣諭看似是關心的胎兒,但,從邊驟然換掉的宮人面孔中深知,一定發生了什麼,及至在往頤景行宮的途中,從馮院正口中得知,那名嬪妃當晚就被接著大不敬宮規死時,知道,那看似荒誕的話,或許,只代表一種意味,就是事實。
幸得,馮院正,是陳尚書令付好好照顧的人。
亦為了自己的生,懇請馮院正無論如何,要保這一命。
若自己生的是公主,那萬事無礙。
若自己生的是皇子,千萬請馮院正想法子求個周全。
馮院正深過陳尚書的恩德,包括這院正一職,都是陳尚書一路舉薦的結果。
對于的懇求,雖知徜失敗,連自己的命都一并送了,萬一功,這恩德,卻也算是還了。
醫者,仁慈為心,可,他欠陳尚書的,亦是人命,是他的命。
他年行醫時,就聲名遠揚,為達貴人府中常請的大夫。
因此,他頗為自負,卻源著這自負,一次施藥,未控好砒霜的藥量,治死過一名員,當時,若不是陳尚書竭力周全于他,他是沒有命活到今日的。
也從那日開始,他逐漸為陳尚書所用。倚附這樣一名員,他明白,方是讓他醫得到最好弘揚的本。
而現在,腹中的子嗣自然是對陳府,至關重要的。
于是,他提出一個法子,就是盡量讓慕雪和同時分娩。
如此,萬一誕下的是皇子,慕雪誕下的是公主,則用調包之計。
倘誕下的是皇子,慕雪誕下的亦是皇子,那麼,就在誕育的時辰上做一個計較。
于是,馮院正以一人照顧兩宮娘娘,恐萬一同時臨盆時往來不急為由,在產期將至時,要求將兩宮娘娘皆移到一宮院的兩進殿中安置。
兩進殿當中,只隔了一替誕下嬰兒洗潔的廂房,距離甚近。
同時,馮院正將兩邊的主接產穩婆皆布置自己的心腹之人,而醫,因只做協助的工作,是斷不會瞧到剛生出的孩子,是男抑或是的。
十月初六下午,先破了水,有臨盆的征兆,而彼時慕雪那邊,卻是靜都無。
不得已,馮院正在當天的湯藥里下了催產的方子,傍晚時分,慕雪也一并破了水,陣痛起來。
兩邊,皆于這一天,一前一后,臨盆生產。
只是,慕雪生得更快,嬰兒啼聲響時,正是一名公主,但因著臨時催產的湯藥太過霸道,慕雪產后即大出。
穩婆急急將公主用襁褓布包了,說是產下皇子,徑直抱到當中的廂房進行洗,亦是忽略了慕雪的崩涌下。
待到發現時,慕雪的況,早是回天乏。
馮院正進殿,僅是宣告了,慕雪崩薨逝。
房的醫都忙于料理慕雪的后事,也都未再去顧及其他什麼。
而也生得并不順利,主接產穩婆無奈,僅能再去回了馮院正。
危急況,院正是能進產房的。
馮院正也早知曉的況危急。
之前把脈,馮院正其實早已斷出了雙生的脈相,但雙生的話,對產婦是極為危險的。
因此,馮院正瞞著,并不讓知道。怕心緒繁,反不利于孩子的誕下。
況且,不過是危急罷了,以馮院正的醫,不會容許這種危急轉化不治。
匆匆從慕雪出,轉到的殿宇,馮院正施了助力的銀針,隨著一陣劇烈的反映,馮院正知道,該是要生了,忙吩咐醫和穩婆去準備一些其實本不是必須的,只是暫時支開們的東西。
這樣,馮院正用最快的速度,接產出一個嬰兒,用銀針暫時封住了嬰兒的啼聲,順勢,放榻下。
榻下,他早輔好了干凈的褥子,只一會,該是無礙的。
在醫,穩婆很快回時,看到的,只是馮院正才接產出嬰兒。
馮院正將襁褓迅速地包上,道,誕下的是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