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冒著雨走回了韓墨初邊,肩并肩的朝儀宮的方向走去。
“殿下,您方才為何要幫他?”韓墨初的問話恍若無意。
“他生來驕傲,一直都是在眾星捧月之下活著,韓明與韓氏給他造了一個自詡為儲君的夢境,如今驟然夢醒摔下云端...”顧修看著眼前自傘沿邊上墜下的雨珠:“見他今日如此,我便會想起那年我初回皇城的時候,被父皇責罰在奉先殿跪了一天一夜。回程時我辯不出路徑,只能扶著宮墻一點,一點的走。數九隆冬之日,幾乎快被凍死,沿途也無一人駐足過問。”
“那殿下最后是怎麼回去的?”
“不知道,我只知道睜開眼睛的時候長姐就在我邊,著我的雙手,告訴我別怕。”
韓墨初沒有再多問,他和顧修雖說向來是無話不談,但是他們卻都很提起過去的事。今日偶然提起,韓墨初在一息之間便明白了。顧修為什麼會在那個收到手書的夜晚,不顧的沖向漠南。
顧修與韓墨初離宮時,已是未時三刻。
午膳是孟氏皇后親自下廚,晴昭公主也在,足得讓顧修待到了雨停方才離宮。
顧修的戰王府,位于汴京城的朱雀坊,與最繁華的青云坊相連通。
雨停后,二人騎著馬肩并肩的行在回府的街路上。顧修背上負著那柄游龍槍,!下騎著五十金。沿途所見的人流三三兩兩,都是從青云坊方向散過來的。順著人流的反方向走,行人也變得越來越集。
步青云坊鬧市中心,兩城兵備道的兵丁們正在借著雨水刷洗著街道,日蒸騰著雨后的水氣,帶起了一淡淡的腥味兒。
就在方才不久前,韓家兩百三十一條命斷送在了這里。
滅族的人家無人收尸,皆是由刑部統一尋了葬地掩埋。
拉尸的大板車剛走,差一點就能與顧修二人肩而過。
韓墨初的神忽然變得有些難看,空氣中彌漫的腥味兒讓他無所適從。他并不是不慣腥之人,沙場之上他常常用帶的手拿著干糧面無表的送到里。他也不知為什麼今時今日他會這樣,不抑得作嘔,連帶著握住馬韁的手也跟著發麻。
“師父?你怎麼了?”顧修勒馬停在韓墨初邊。
“沒什麼。”韓墨初搖搖頭:“走吧。”
行出不多遠,便見一隊被割了小指的囚,淋淋的被拴了一串,由幾個兵押送著遠遠的從對面行來。
因為人數眾多,顧修與韓墨初也隨著被撥開的人流一起駐足路邊。
“見過戰王殿下,見過韓參軍。”領隊之人是軍副統領曹明舒,見了駐足在路邊的顧修與韓墨初即刻上前行禮。
因為今日的是大刑,刑部大理寺兩司加起來人手都不夠。所以往軍借了兩只小隊,還是韓墨初親自簽的借調公函。
“免禮。”
“謝殿下。”曹明舒看了眼后的囚:“卑職今日奉命押送罪臣韓明家眷罪,殿下可有吩咐?”
“無事,你去吧。”
就這麼短暫的一個駐足,犯中被拴在第一個的老婦人是韓明的發妻。剛剛經歷了一場浩劫的無意識的揚起臉來,正巧見到了馬背上的韓墨初。
韓墨初那張清俊的臉孔,讓瞬時想起了二十余年前,那個貌得讓嫉妒到發瘋的農。
“啊...啊啊啊...”老婦人慌的著,猶如見了鬼一般。
一旁的兵丁見狀手中的刀把一把就捶在了老婦人的背上:“老實點!”
馬背上的韓墨初睨了那老婦人一眼,那個渾臟污蓬頭垢面的老婦人,正是那個兒時將他和母親推出街外的主母。
不管過了多年,韓墨初都記得這個人和邊兇神惡煞的老嬤嬤。那個老嬤嬤總會提著一竹條追得他四跑。
只因為他撿了半塊哥哥們不要的糕餅。
那個時候,他力氣弱的連大點的枕頭都抱不起來,只能像只貓崽子一樣被人。
那個時候,他和生母好像沒有一天吃飽過肚子。母親瘦弱干癟的懷抱總是咯得他生疼生疼的。
那些晦暗又零散的記憶一下子涌上了心頭,好似心臟被沉重的鈍擊打,又悶又痛。
不明所以的曹明舒又朝顧修及韓墨初行了個禮,拽著那一隊囚從鬧市之上穿了過去。
“師父,走吧。”顧修喚了韓墨初一聲。
“殿下,您先回去吧。”韓墨初垂下眼瞼,輕聲道:“臣今日想去尋常如說說話,許久沒有見他了,晚些再回王府。”
顧修原本想問些什麼,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只是點點頭道:“好,你早些回來就是。”
天將過了亥時,韓墨初依舊沒有回來。
顧修便在書房里燃著燈,一邊閱著軍奏報,一邊等著韓墨初回來。
不知等了多久,屋外忽然傳來了幾聲慘痛的聲。
顧修隔著窗紗看去,依稀看見大月亮地底下蘇澈架著韓墨初的半邊子一邊往前托拽,一邊喊著:“救命啊!來人啊!要死啦!”
顧修擱下手中的筆桿,從書房快步走了出來,皺眉道:“蘇先生,怎麼回事?”
“我哪兒知道怎麼回事?這廝今日下午來找我,說要喝酒,還非要一醉方休。”蘇澈架著韓墨初的胳膊滿口抱怨:“你說喝就喝吧,一共七壇上好的醉仙歸他喝了六壇半,還有半壇就這麼抓著死活也不松手,我連句話都沒上他就把自己喝這樣了。”
顧修看了一眼架在蘇澈肩膀上的韓墨初,搖搖晃晃的站著子,手里還拎著半壇開了封的酒,里含含糊糊的不知說了什麼。
顧修與韓墨初形影不離的過了這麼多年,韓墨初平日里連疾步快走都很,更別說這般貪杯醉酒的樣子了。
住在廂房里的吳嬸也跑了出來,一見此番景也嚇了一跳:“我的佛祖啊,這是掉到酒缸里去了還是怎麼了?”
“沒什麼,韓參軍飲醉了。吳嬸勞您熬盞醒酒湯便去歇著吧。”顧修從蘇澈的肩膀上將一團的韓墨初架了過來:“今日有勞蘇先生了,您去門房取一枚本王的手令,尋城的軍便不會攔您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戰王殿下您可把他看住了,別讓他把自己喝死了。”蘇澈沒好氣的整了整自己的裳,這輩子難道韓墨初請客一次,他還一口都沒喝到,這哪門子天殺的破事兒啊?
顧修架著韓墨初走了兩步,想了想干脆將人雙膝一拖抱在前,走回了那人套在書房里間的臥室里,將人安置在了床上。
“師父,把酒給我。”顧修先拽掉了韓墨初的靴,又手去拿他手中抓著的酒壇。雙眼朦朧的韓墨初立馬發力跟他爭了起來。
“給我,你不能再喝了。”
顧修抓著酒壇的邊沿沒有松手,任憑韓墨初怎麼拉扯顧修都紋不。酒醉中的韓墨初力氣不夠,一時氣急了干脆一口咬住了顧修的手腕。
“嘶...”顧修吃痛皺眉,在保證人不會傷的況下手腕堪堪用力向后輕扯,一手推著人的額頭,電火石之間將兩個人掙搶的酒壇拽到了一邊,一把摔得碎:“韓墨初,你到底想干什麼?”
酒壇碎裂的聲音讓韓墨初抬起雙眸,那雙平日里運籌謀算的雙眼,此時此刻變得惺忪慵懶:“戰王殿下,您在這兒干什麼?您該去好好看看您的兄長珹王殿下,他這會兒應該正難著呢,您在我這兒干什麼?”
“韓墨初,你說什麼?”這句話把顧修說的沒頭沒腦的,難道他今日醉酒是因為珹王?
“呵呵,殿下不就是怪我心狠麼?”韓墨初抓著床架子撐著半邊子,狠聲道:“對,我就是心狠!我就是那無父無兄,不知骨親為何的怪!”
“韓墨初,你清醒點兒。你還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啊?”韓墨初的話讓顧修更加一頭霧水了,難道是今日他與珹王送傘,讓韓墨初多心多慮了?
就算如此,韓墨初也不至于把自己灌這樣啊?自他認識韓墨初的第一日起,韓墨初就從來沒有把要跟他說的話憋在心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