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韓墨初實在太過反常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就是不懂什麼骨親,因為我就不配有骨,不配有親。”韓墨初邊說,邊垂著自己的口,力氣大的好似要把自己搗碎了似的。
顧修不知道韓墨初究竟怎麼了,他只知道韓墨初眼下很是難過。他只能把韓墨初的兩個手腕一抓,將人往懷中一扯,抱著他的子給他順背:“誰說你不配?誰說你不配?你有我,我做你的骨,我做你的親。你想我做你的什麼都可以,我會護著你,照顧你,讓你開心,讓你歡喜,讓你隨心所的過活。如果你覺得不夠,那你說你要什麼,只要你要的我都可以給你。命也好,人也好,我都給你。”
顧修覺自己也醉了,大約是被韓墨初上的酒氣熏醉的。
否則他怎麼可能抱著韓墨初說這樣的話?或者說他瘋了,又或者說他在做夢。韓墨初聽見了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他在強迫他回應自己?
他知道韓墨初是絕頂聰明的人,他對他的心思再怎麼藏也瞞不過他。但是韓墨初并沒有因此對他有任何改變。也許在韓墨初看來,維持這樣心照不宣的現狀就是最好的現狀了。
顧修也愿意就一直這樣過下去,就這樣過下去就好。
“殿下,醒酒湯好了。”外間傳來了吳嬸的聲音。
“好,您去休息吧。”顧修扶著韓墨初靠在了榻邊的枕上,起去外間端回了那一碗熱乎乎的醒酒湯:“師父,喝這個好麼?”
如果不是韓墨初喝醉了,顧修這個邦邦的鐵將軍,估計死也不會用這種哄孩子的語氣說話:“喝吧,是甜的。”
顧修端著勺子,往韓墨初的邊湊了湊,韓墨初一點面子也不給的把臉別了過去:“我不要。”
“喝了明日會舒服點。”
“不喝,不好喝。”韓墨初手將碗推到一邊,連連搖頭。
顧修端著碗,遞也不是收也不是。如果現在他和韓墨初是反過來的,韓墨初估計早就一戒尺敲在床上,或者開他的直接灌進去。韓墨初眼下的樣子,讓他連句重話都舍不得再說,更別提把這碗醒酒湯灌進去了。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哄著韓墨初,能喝一口是一口:“師父,你就喝一口,麼?”
“我不喝...我就不喝...”韓墨初整個人到了被子里躺了下來,拽著被子蒙著臉,甕聲甕氣的說:“我要吃糖水蛋,糖水蛋...糖水...蛋...”
韓墨初叨叨著糖水蛋三個字,渾然睡去。留下尚且清醒的顧修與他收拾殘局。
次日晨起,韓墨初終于從宿醉之中悠悠轉醒,前日的豪飲造的后果就是他今日渾無力,頭腦發脹,后腦好似被重錘擊打過一般作痛,太突突的蹦,嚨里焦灼得像火燒似的。
顧修見他醒了,手便與他遞了一盞清水。
韓墨初一飲而盡,頭的焦灼緩解,神智也慢慢的恢復過來。
昨日,是韓府舉家罪行刑的日子。韓墨初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心無波瀾的撐過去。
這一次,他當真有些高估自己了。
那天夜里,他穿著那華服去詔獄中見了韓明最后一面。用一盞清冽的毒酒給韓明留了全尸,全了他為人子唯一可盡的孝道。
他如此做,本心是想與他年時的那段過往徹底作別。
但是他見了韓明,同韓明說了那些話之后,他發現他心里更加不痛快了。也許是替母親悲哀,也許是因為沒有保護好母親而難過,也許是因為韓明依舊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而委屈。他那些有實無名的親眷們依舊沒有在乎他,更不知道他的存在。唯有那個做了虧心事的主母,見到他像見到鬼了一樣。
凡是為人子者,誰不曾對父母抱著滿心的期待。可末了末了,他那點期待還是落空了,而且也再也不必燃起了。
那些曾經在他弱小時□□踐踏過他的人,現在都不存在了。他原本該有種大仇得報的快。
可是當他昨日見到了那些人的鮮后,他的心口便仿佛有一團重石著。也許親與緣之間就是如此。哪怕再生疏,再不在乎,在死別之后,心里也是難過的。
“你,好些了麼?今日我幫你我在前朝都告了假,你就好生休息一日吧。”顧修接過了韓墨初手中的杯盞,輕聲說道。
“回殿下,臣好多了。請問殿下,昨日臣失禮了麼?”昨天夜里他和蘇澈喝酒的事他有一半記得,有一半不記得了。他記得自己好似鬧得很厲害,但怎麼鬧的他想不起來了。好像因為對面的人是顧修,他本能的就折騰起來了,他心里那點兒僅有的委屈憋悶都發泄出來了。
人似乎都是這樣,面對越親近的人就會越放縱。
“不曾。”顧修搖搖頭,將手腕上那個青紫的牙印藏在了袖口里,從一旁的小桌上端過一個小碗遞到了韓墨初面前:“給你,糖水蛋。”
韓墨初雙手接了那碗,一碗清寡的紅糖水里臥著兩顆圓溜溜,白生生的荷包蛋,氤氳的熱氣蒸騰著,熏得人眼眶都了。
這碗糖水蛋是韓墨初印象中僅有的,生母在他年時做給他吃的食,滋味他也忘了。他只知道那是他最艱難的日子里唯一吃過的一種甜食。大約是他昨夜醉酒時念叨出來,被顧修記在心里了。
“多謝殿下。”韓墨初端著碗,口問道:“吳嬸做的麼?”
“不是,是我做的。”顧修風輕云淡的答道:“我也不知糖水蛋該是什麼樣子的,不如你嘗一口?”
“好。”韓墨初用勺子嘗了一口,發現竟然甜度適中,生得宜,不由得有點驚訝:“殿下,您什麼時候學會下廚的?”
“你說你要吃,本王就做了,也不費什麼功夫。你喜歡的話,改日本王再給你做。”顧修的語氣儼然自己是個烹飪天才。
“我的個老天爺啊!!!哪個祖宗干的啊!!!”顧修的氣場還沒稱過一息,吳嬸便挎著個空的竹籃子站在外間門口興師問罪:“小主子您說,老我昨兒剛買的六十個蛋,今兒怎麼全沒了啊?還有那兩罐子紅蔗糖,都哪兒去了?您要吃糖水蛋就老一聲不嗎?這不是活活糟踐東西嗎?”
“本王就是想試試看做不做的了,就試試。”顧修背過子,一只手心虛的敲著桌面。
“試試也不至于把蛋都試了呀?這廚房現在連腳都下不去,那煮廢的蛋讓老鼠叼的到都是,碗盤讓逮老鼠的夜貓撞碎了十幾個,我的小祖宗您什麼時候學會淘這個氣了?”
韓墨初端著手里的小碗,想笑又不能笑,只能清咳兩聲道:“吳嬸,您去賬房我的帳上勾五兩銀子,賠了廚房碗盤和蛋,麼?”
“得了,這小主子老我說不得。反正參軍大人原是做師的,小主子淘氣您自己管吧。”吳嬸沒好氣的將那空籃子一挎,頭也不回的殺出去買蛋了。
“咳。”顧修沉著臉,耳窘得通紅:“你...”
“原來殿下做的糖水蛋算是百里挑一的,難怪這麼好吃啊。”韓墨初笑著將碗里的兩顆蛋吃得一干二凈,連一口湯也沒剩下。
一碗溫熱的糖水落腹中,韓墨初昨日心里的那點不快被洗得一干二凈。
“你覺得好吃就好。”顧修端了那空碗擱在了一旁,搬了張矮墩坐在了韓墨初床邊:“對了,本王有樣東西給你。”
“嗯?是何?”
顧修轉頭從里懷里掏出了一枚做工致的金鎖,佯做隨意的往人手里一塞道:“這麼多年,你也沒提過你生辰的日子,本王查了吏部和兵部的檔發現兩邊記的你的生辰八字都不一樣,所以本王也就不拘什麼日子了,給你的,你便拿著吧。”
韓墨初雙手接了那金鎖捧在手心里細看,鎖狀如祥云,通純金。一面鑲嵌著一枚極佳的鴿紅石,一面鐫刻著“長命百歲”四個字。鎖下方還墜著四顆小巧的金鈴鐺,刻著梅蘭竹四樣花紋。
“殿下,您怎麼想起送臣長命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