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名曰皇恩浩,但顧修和韓墨初心里都清楚,君王只是心虛罷了。
云氏一族回歸京城,顧修心中的擔子卸去了大半。無論是兵演武,還是巡防軍務,又或者是前朝政,顧修都做得格外的得心應手。
非為戰時的軍營,偶然也有些閑暇的時。
一群爭勇好勝的軍武漢子聚在一起閑下來就要起哄,起哄的事無非兩點,要麼是誰比誰力氣大,要麼是誰比誰手好。
這群軍中的漢子最大的愿,就是能看看他們的主將戰王和那位韓參軍打一場。原本只是暗地里小聲嘀咕,但仗著這幾日顧修心好,有幾個膽子大的,軍功高的便索鬧到了顧修和韓墨初跟前。
就像那年在靺鞨邊關一樣。
“戰王殿下,參軍大人,就了了咱們的心愿吧。”
“是啊是啊,咱們就這一個心愿了。”
“軍中也無軍規說不允許當中切磋的,戰王殿下和參軍大人便當做讓咱們開開眼界吧。”
從起初的一個兩個人,到最后的一群人,堵著顧修與韓墨初的營門央告。
兩人終于拗不過,放下沒置完的軍務,被一群人簇擁著來到了校場的空地上。
眼下不在戰時,顧修與韓墨初都卸了重甲,穿著一利落的袖短打,額間勒著吊起神的抹額。
一人持槍,一人持劍,在悠然的微風中拉開了架勢。
其實自靺鞨邊關歸來后兩人就再也沒有正經的過手,今日這些起哄的軍漢也算是給了兩人一次機會。
隨著耳邊的歡呼聲震耳聾,兩個勢均力敵的人,漸漸戰得不可開。
顧修的槍尖立起,借著槍桿的慣蹬地躍起,韓墨初彎躲閃,回以劍反刺,顧修凌空起槍尖腕力一抖,鐵質的槍桿磕在了韓墨初的劍上,發出一聲鏗鏘的鳴響,劍刃撞擊著槍,出一片耀目的火花。
只這一下,韓墨初握劍的虎口都有些發麻。韓墨初始料未及,顧修的腕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
韓墨初揮劍橫掃,隔開了長!槍的攻勢,瞬時一記掃,過了顧修的面門。顧修將手中長!槍向上一拋,以肘擊開了韓墨初的腳腕,同時換手接住槍渾然朝人下盤掄起一道滿月一般的圓弧。韓墨初凌空躍起,穩穩的落在了顧修的槍尖之上,借著顧修想的腕力在半空中打了一個漂亮的飛旋,手中長劍平劈在了顧修出破綻的肩膀上。
顧修雙肩一抖,手中長!槍一橫,直接擊在了韓墨初握劍的手腕上。韓墨初順勢向人后退出兩步,又是一劍與槍桿橫而過。
兩個人便這樣一招一式,你來我往的對打著。那些看似漂亮招式,都是戰場上可斬殺敵人首級的殺招。
四周驚嘆的贊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
兩人大約對打了一柱香的功夫,在一招而過后,顧修忽然收了勢頭,將手中的槍桿朝一旁看熱鬧的熊虎一拋,拍了拍手中的灰塵道:“累了,不打了。”
韓墨初也不聲的收了劍勢,將長劍收回了腰間的劍鞘,在眾人意猶未盡的抱怨聲中走到了顧修后。
“殿下,為何不打了?”韓墨初活著方才磕得有些酸痛的手腕,輕聲笑道。
“不為什麼,我累了。”顧修抱著肩膀,頭也不回的朝營帳的方向走。
“殿下,其實還有七招臣就敗了。”韓墨初快走兩步到了顧修邊:“殿下就是不想駁了臣在眾人面前的面子,所以才不打了對不對?”
“無妨,隨你怎麼說。”顧修冷著一張臉,邊走邊道:“西南來的戰報還有一摞要看的,韓參軍若是再不快點,今日就沒得可睡了。”
“好好好,臣遵命。”韓墨初挑挑眉,肩并肩的與人走在了一起。
這樣心照不宣,兩相安好的狀態,似乎是眼下這兩個人之間最好的選擇。
一個人不說,一個人裝著不知道。
一個人知道另一個人在裝不知道,但就是什麼話也不肯說。
一個人覺得他不說,就說明他不想讓他知道。
一個人覺得反正他不說,另一個人也都知道。
他們這兩個人似乎擁有著這世上最微妙但也最好的。
彼此欣賞,彼此尊重,彼此信任,彼此就。
不糾結也不傷,兩個人都能面面,坦坦的活在彼此邊。既沒有那種錐心刺骨的痛,也沒有那種恩怨癡纏的恨。
只有兩個人,并肩而立,互為表里。
第八十章 監國
暮春夏, 時不時便會天下雨。
顧偃坐在王府正廳的門檻上,斜倚著名手雕鏤的門庭,雙眼無神的看著薄霧一樣的細雨。
院中的山石景致無人整修, 已經結了青苔, 顯得格外冷落寂寥。
珹王妃張氏穿著一素白的, 不施黛,頭上只別著一銀簪。坐在顧偃邊, 雙手環住人臂膀, 側頭倚著人肩頭:“殿下,臣妾做了些清粥,給您端過來好不好?”
顧偃恍惚回神,看著珹王妃那一素白,蹙眉道:“母妃過世,父皇吩咐不許聞哭聲,也不許見孝白,你怎麼...”
“殿下別說了, 合府只有臣妾一人如此,如有苛責臣妾一人擔承。”張氏抱著顧偃的胳膊,固執的與人靠在一起。
顧偃手了張氏環住他的手臂,苦笑道:“今時今日我已給不了你什麼榮耀富貴了。就連這個郡王的名號也只是個空架子,也許再錯一步,本王便會萬劫不復,你又何必呢?”
“殿下, 您是妾的夫君啊。”張氏抬頭,一雙清澈見底的大眼睛滿是溫堅定:“您與我夫婦一, 本就是要榮辱與共的。”
“你放心吧, 若本王真有一日罪, 會先與你簽了和離書放你自由的。”顧偃苦笑著搖搖頭:“說起來,本王還真是個笑話。從生來便要拼了命的討君父歡心,從不敢像老六那般任,更不敢像老七那樣倔強,結果呢?君父所有的重視和寵,都只是為了穩住君臣之心罷了。”
“殿下,妾不和離,妾不與你和離。”張氏著顧偃的子與人一齊看著空的院落:“無論是富貴也好,責難也好,妾都要陪著你。”
“陪我麼?”顧偃悠悠的嘆出一口氣,悲哀道:“過去本王一直覺得,父皇是最偏我的。因為父皇從不責難于我,連高聲斥責都很。本王一直以為是因為本王做得好,父皇才會如此。如今本王才明白,那是因為父皇本不在乎我好與不好。需要我時便把我捧云端,不需要我時便可以隨時把我拉下來,踩到泥里。”
顧偃閉了眼睛,想起自他有記憶以來的種種過往。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沉郁在府中自省。
起初,他想著如果當初聽舅父韓明的話,在顧修從漠南回來的時候便一腳踩死他就好了。如果當初他也和顧修一樣不要那些權勢富貴就好了。
如果當初他能在君父面前多多承歡就好了。
如果當初他能再仔細一點,找到顧修的把柄就好了。如果當初他能再心狠一點,在顧修剛回宮時就要了他的命就好了。
如果當初是他替君父去靺鞨邊關征戰就好了。顧修的崛起,就是因為有了那一場勝仗而已。如果這場勝利,是他贏回來的就好了。
在想了那許多的如果當初之后,他終于找到了癥結所在。
本沒有什麼如果當初,那個他仰追隨的君父,從來沒有真正把他放在心上過。也沒有把他的母親放在心上過。
君王之所以對顧修從冷漠到偏,再到如今的信重期許,是因為君王顧修的母親,也婻朌顧修這個兒子。
他曾經聽母妃提起過有關顧修生母的事,那時他還年。他只覺得那是個父皇的妃子,和宮中那些鶯歌燕舞的妃妾沒有任何區別。
直到那天,他聽聞云氏族人帶著那個人的牌位歸來時,是君王親自捧著那牌位去到靜華寺為之安靈的。他只才明白,原來那個死在北荒的子,是他父皇畢生最的子。君王只要想起了過往與那子的一點好,便會為了當年的事愧悔難當,所以才會那樣加倍的寵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