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單膝跪著, 額邊的碎發遮著左邊凹陷的眼眶,他抬頭看了眼侯爺,隨即又低下頭。
“人是在去嶺南的方向跟丟的, 屬下追蹤的時候被另外一波人馬阻攔……”
桓墨正在審閱最近的軍務, 聞言垂眸看了眼地上的高尋。
“那你可查探出阻攔你的那幫人是誰派出來的?”
高尋聞言頭埋的更低,“屬下無能,并沒有從那些人上找到證明份的信。”
“所以, 高尋……”
男人目仍然在手中的奏章上, 臉上出笑意卻不打眼底。
“你是不是另一只眼珠也不想要了?”
年聞言垂著頭,卻沒有做任何回答, 好在這個時候白依依敲了門進來, 看到跪著的高尋,便已經猜到了大概, 猶豫看了眼坐在桌案前的男人。
“侯爺,你上次說的事,或許我可以辦到……”
聽到白依依的話,桓墨的目也終于從奏章上移開。
“當真……依依,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辦到。”
男人放下手中的奏章朝走來,臉上帶著許久不見的笑意,白依依抬眸看了眼, 臉頰不自覺地紅了紅,不過很快又垂下眼眸。
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桓墨這麼愉悅的樣子,雖然好容易讓他笑了,可他開心的理由卻不是自己。
白依依心想, 也明白的, 畢竟寶珠姐是那般好的子,桓墨會記在心上也在理之中, 可是不明白,寶珠姐為什麼寧愿偽造和離書也要離開侯府,明明桓墨當初對那麼好……
若是……
若是的話,定不會離開,會傾盡一切對他好,不會讓他這麼難過。
可惜的心思無人知曉,桓墨也只希快點知道白依依口中的辦法,不過臨走時他還是看了眼高尋。
“退下吧,這幾日你就留在金陵,盯好蘇止的一舉一。”
看到侯爺隨白姑娘一同離開,跪著的高尋也終于松了口氣,可想到蘇止,他又不嘆息。
如今蘇止可是當朝樞使,不僅頗王重,前還有左丞相為其依仗,而他高尋卻了戴罪之,思及此,高尋不由得了自己空了的眼眶。
當初跟主子匯報消息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會死,想不到還撿回了條命。
仲秋之后,天氣漸漸轉涼,木葉枯黃,隨風而逝。
金陵是如此,川中亦是如此。
金寶珠思考了許久,最后還是決定回金陵找阿爹和阿娘。
想,畢竟過去了這麼久,連西遼都被平定了兩次,便是前世也好今生也好,與桓墨也早都一刀兩斷了,何況在他眼里這些都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兒長。
他一向不在意的。
金寶珠想著,不由得淡淡的笑起來。
川中雨多,自從秋之后,總斷斷續續的下起小雨,眼看著放晴了幾日,路開始好走了,金寶珠才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帶著芝兒和素釧一起回金陵。
素釧一聽能回去,自然是高興的,芝兒雖然也很雀躍,但是還是有些不舍。
要說重點……
“小姐,我們回去老爺夫人不會生氣的對吧?”
一聽芝兒提起爹娘,金寶珠心里也在打鼓,但是還是強做鎮定道。
“放心吧,便是天塌下來,也有你家小姐扛著!”
本來這只是金寶珠一句戲言,萬萬沒想到還沒有走到金陵這話便應驗了。
倒不是天塌下來,而是路塌了。
剛出發不到一天,川中便開始下大雨,而且連著下了三日。可們已經走在路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想落腳都沒有地方,只能著頭皮往前。
漸漸的路越發難走,馬蹄陷在泥里也不能,眼看著路上積水越來越多,幾個人沒有辦法,只能扔了馬車,帶上些重要的行李,便往山上走去。
可們怎麼能想到,山上也有水流沖下來。
雨水混合著泥漿仿佛洪水一樣突然地從山上洶涌而下,便是連手矯健的素釧都沒有來得及躲閃,剎那間便被這泥水淹沒。
急之下金寶珠也只來得及推開芝兒,自己便被這山流卷著一路滾落到山間的湖泊。
芝兒嚇傻了,那洶涌的泥水離自己只有不到一寸,想去救小姐,卻本能往后挪。
一切的變故好像是在一瞬間發生,等芝兒回過神,山林之中便只剩下一個人,任憑再怎麼呼喊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回應。
雨又下了起來,芝兒依舊僵坐在方才的位置,環抱著雙臂,任憑豆大的雨水打落在上也毫沒有躲避的意思,渾抖著,里還不停地叨念著小姐,好像這麼喊,金寶珠就能突然回來。
天氣越發的冷,天也漸漸黑了下去,濃的山林了,此時此刻竟連鳥的聲音都沒有。
就在這個時候,芝兒突然聽到遠傳來了人聲,接著又看到了幾個燃起的火把,連忙踉蹌著站起,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朝有人聲的方向連滾帶爬的跑過去。
很快,那邊人的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邊,立刻喊了一聲。
“是夫人嗎?”
芝兒聽出是周的聲音,眼淚頓時流了滿面。
“你們快救救小姐,快救救我家小姐!!”
火的是影下,奔跑過來的姑娘異常狼狽,而聽著口中的話,周心口也涼了半截。
他其實一直奉公子的命令守在夫人邊,但是公子又命令他不能太過靠近以免被夫人發現,所以等他知道夫人準備回金陵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等他好不容易追上馬車卻發現里面是空的,還好手下看到山路上的腳印,他本以為很快便找到了。
可眼前這小姑娘的哭得凄慘的樣子,讓他再無法笑出來。
方才那陣泥流,他們也注意到了,只是離得稍遠沒有被波及。
“難道夫人……被那泥流卷走了?”
周問得小心,眼前的小姑娘卻哭得更加悲痛,只聽哽咽著說,“求求你,求求你周大哥,小姐被沖下去,你們快去救救……”
子的聲音充滿絕,周的心也像墜了冰窟一般。
若是夫人真的……
他恐怕也活不。
“快,快跟我下去找夫人!活要見人,死……呸,夫人福大命大,絕對不會有事!!”
男人說罷,便帶著烏泱泱的隊伍沖了下去。
這個時節天并不是特別的冷,人落水中倒不至于被凍死,但那泥流砂石無數,人一旦卷,便能被直接砸暈嗆死。
而此時,那山流涌的湖水也已經漸漸寧靜下來,子的被一小的木枝勾著順著湖泊的支流往下流游去。
子已經失去意識,衫上也滿是漬,而那些跡被著水流沖刷著也漸漸淡去。
天越發的黑了,天里連一月也看不見,只能聽見潺潺的水聲,和舉著火把的高聲呼喊的人聲。
而隨著那人聲漸漸飄遠,這湖泊中也沒有了子的影。
半月后。
當朝的風頭正盛的那兩位大人,卻突然一起出現在了川中這個小地方。
川中縣太守急忙準備招待,恭維的話還沒有說上兩句,便被這兩位的冰冷駭人的眼神嚇得險些尿了子,直接趴在地上主招出這些年貪得的錢財。
“一共三百一十六兩七分六厘,小的一分都沒有啊……”
川中縣知府門前,幾個小孩在學縣太守當初滾尿流的樣子,被衙門里的差看到,立刻抓起來一頓毒打。
一個衫襤褸的子看著小孩被打,不由得傻笑起來。
在墻角,和旁邊的老乞丐坐在一起。
天氣很冷,時不時便刮起風,想往墻里一點,可惜老乞丐看到來搶地方,立刻兇煞的瞪向,子也不示弱,他瞪過來就瞪回去。
可是年輕力壯著呢,便是打不過對街的那些斷胳膊斷的,還打不過這個老家伙?
子對此充滿自信,干脆又往里巷子里擋風的地方挪了挪。
而剛剛被打了屁的幾個潑娃子,剛被放下便看到一個頭發糟糟的人被個老乞丐追著打,頓時忘了屁痛,只追著那子一邊看熱鬧一邊嘲笑。
“瘋人!瘋人!”
子被老頭追了兩條街才停下來,聽著幾個小孩的罵聲,頓時氣得撿起石頭便砸過去。
幾個小鬼被砸到之后立刻一哄而散。
而子站在街邊,卻是滿臉的憤憤之,怎知那老頭后還藏著木,簡直過分,剛才被打了好幾下。
想著,又了自己腦袋,到額頭的痂,子不由得痛的咧起。
已經在這條街上要了七天的飯了。
一開始也不愿意搶那些被人扔掉的餿饅頭,但是太了,得不了,旁人見渾跡,看到便只會躲開。
而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變這樣,又為什麼出現在這里。
……什麼都想不起來。
便是連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子想著臉上出一委屈,很想哭,想要回家,但是也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
夜里很冷,上的傷口也很痛,那些小孩每日都要來罵,旁的乞丐不允許搶地盤,看到靠近就攆。
抱著膝蓋蹲在街口,看著街上不斷有高頭大馬呼嘯而過。
今天天沉,不一會又開始下起雨來,子抬頭看了看天,想起之前摘的一片芭蕉葉子,連忙抬手掩著頭跑走了。
而剛才呼嘯而過的駿馬,此時又趕了回來,左眼帶著眼罩的年擰眉看了眼方才子的所在的位置。
他總覺得方才那個乞丐形很像夫人。
想著,年又搖了搖頭,他雙眉擰著,心里卻告訴自己一定是他看錯了,夫人怎麼會了乞丐?
很快年勒了馬匹,都掉過頭遠去了。
而方才的子終于在一蔽的樹后找到了之前藏起來的芭蕉葉。
這鬼地方實在太下雨了……
子捧著芭蕉葉,撅著,心非常差,早上只搶到了半個包子,現在還很,現在臨近傍晚了卻又開始下雨。
看來今晚又沒法睡了。
子心中憂愁,上還有需要傷口沒有好,一淋到雨又痛得很……
正想著,突然聽到后傳來一個男人的小心翼翼的聲音。
“……夫人?”
子回過頭,只見一個形高大面兇狠的男人站在后,頓時嚇得驚起來。
“——你干嘛?!”
周見夫人這幅樣子不知是驚是喜,他連忙舉著傘走上前。
“夫人不要怕,我是周啊!您忘了?我是公子的手下,我們見過的!”
子的神依然驚慌,周瞧著子迷茫的眼神,心中微,他更加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夫人不記得屬下沒關系,那可還記得公子?”
子狐疑的看著眼前這個奇怪的男人,“什麼夫人?我是誰的夫人?你家公子又是誰?”
舉著傘的周看著子額頭的傷口還有狼狽的模樣,一時心中悲戚。
“夫人,您是當朝樞使蘇止的夫人,之前您在回家的路上遭遇山洪,恐怕是傷失了記憶,屬下這就接您回府治療。”
子看著高大的男人噗通一下跪倒自己面前,嚇得又往后退了半步,不過聽著這男人的話,心中一時千回百轉。
“你的意思是,我其實是夫人?”
“正是。”
“那隨你回去,有飯吃嗎?”
周聞言立刻抬起頭道。
“夫人想吃什麼,屬下這就派人前去準備!”
子聞言咬了咬,看著眼前的男人,手指了指不遠的一個酒樓。
“就那里的,每一樣都要。”
前兩天有幸撿到半只沒吃完的羊排,那味道,實屬難以讓人忘懷。
周看著夫人期待的樣子,著實是松了口氣。
“是,屬下這就去派人去辦——”
此時蘇止與桓墨還在河流附近的營地里,他沒辦法休息,只要一閉眼上就是寶珠渾是的模樣。
想起聽到消息的那一刻,蘇止不由得握了拳。
本來他是獨自帶人趕往川中,但是中途卻被桓墨攔住,他不想耽誤,才將寶珠遇險的事告訴了桓墨。
而對面的營賬里也是整宿整宿燈火通明,已經七天了,除了幾塊零星的碎布,他們什麼都沒有發現。
或許沒有消息也是好消息,蘇止想。
夜里的時候,高尋與周一同回來復命,兩人幾乎同時走進各自主子的營賬。
而沒過多久,蘇止突然吐暈倒,桓墨看著他被幾個屬下抬走,立刻給了高尋一個眼神。
高尋看到后也立刻也潛行追上。
夜如墨,燈火如星。
之前那子被帶回驛站后,立刻有好幾個丫鬟給梳洗更,后來還有兩個醫給理傷口,這里每個人對都客客氣氣,再沒有打罵驅趕,子覺得很舒心。
“這個夫人或許值得一當,就是不知那個蘇止的長得什麼樣,若是很丑怎麼辦……”
子一邊吮著羊排,一邊看著鏡中梳妝好的自己。
“我生的這般好看,若是夫君是個又老又丑的,那不是要傷心死了。”
正想著,房門突然被推開,一長衫的男子站在門邊,他發髻還沾著雨水,許是匆匆趕來形顯得有些狼狽。
彼時子正在啃得羊排,看到有人闖被嚇了一跳,正想問這人是誰,卻見之前那周對著方才進來的男子畢恭畢敬道。
“屬下是在鎮上的農戶院里看到的夫人,夫人了傷,現在似乎記不得公子了……”
子聞言從妝臺前站起來,細細著男人模樣,搖了搖腦袋。
“這哭起來模樣倒是有幾分惹人憐……”
“但是我才是夫人,你這當夫君的,怎能哭得比我好看?”
蘇止聽著子雙眉微豎的模樣,只覺得一陣恍惚。
恍惚里他又看到那個還是桓候夫人的子對著下人訓斥。
“人家眼睛淺些怎的就是妖異了,為侯府的下人這般妄議客人,再有下次我便將你們趕出去……”
那日他本是去給侯爺送信,卻意外的站在墻邊聽見,那一瞬時,他也不過只是覺得有些好笑罷了,他本以為過不了兩日他便會忘記了。
可他卻開始不由自主的觀察那個子,那個總是寡言語在眾人眼中沒什麼存在的侯夫人。
而注意了之后,他才曉得原來也沒有那麼安靜賢淑,侯爺不在的時候,才會在人前出幾分驕橫和任,不好,總著涼,還不喝藥,他偶爾路過的院子時總能在某個花盆里聞到濃重的藥味。
他本來心思就細,即便不曾刻意去注意,還是會在細枝末節知道關于的事。
下人的談也好,同僚偶爾的提及也罷,或者是在侯府時遠遠的一眼。
而蘇止自己察覺到他過度關注那位夫人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以后了。
久到侯爺了異姓王,久到個那歌姬扯出了那無意間拾起的耳墜,久到看到侯爺那般充滿冷意的眼神。
所有人都在說這是他的心上人。
只有他費盡全力才掩飾了心中的驚惶。
他總對自己說,那耳墜等找到機會便還回去,可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還是放在了前的口袋。
偶爾他會想起的一瞥一笑,便是他們極的兩句問候,都仿佛羽一般,不停的撥著他的意志。
蘇止也一向自持冷靜,便是被翻出了把耳墜,他也只是從容地對眾人笑笑,說是之前撿到的,看著上面的寶石貴重,便想賣了兌錢。
他聽著眾人哄笑,不聲的把那耳墜撿回手里,那尖細的銀針扎破指尖,那細的疼痛順著指腹傳膛。
他也知道。
他得不到。
隨著那眼中的淚水落,蘇止的眼前又清明了了起來,他指尖早已沒有那抹傷痕,也終于不再那麼遙不可及,他看著子在他面前揮著手掌,抬手便握住,那雙琥珀的眸子仿佛有濃烈的緒涌著。
“寶珠,你我什麼?”
子聞言看了眼蘇止后的周。
“夫君啊,他不是說我是你夫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