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問什麼,問吧。”椿歲很嚴肅地說。
小姑娘一臉又倔又乖的樣子,江馴忍不住輕笑出聲。
年溫熱清爽的鼻息拂過耳廓,發掃在臉上,有些。椿歲抬手撓了撓臉,下意識順手想耳朵尖的時候,又忍住收了回來。
呼吸微頓,江馴收了笑意直起,低聲問:“你真的不喜歡打球嗎?”
椿歲也猜到他大概會問這個,倒也沒多驚訝,畢竟先前江馴就問過他兩回。
鼓了鼓腮幫子,輕吁了口氣,椿歲說:“其實也不是,就你也知道我爸是做什麼的嘛……”
椿歲小學那會兒,山城的治安還沒如今這麼好,椿浚川也還只是個片警,雖然管的大多是些蒜皮的小事,小小打架滋事的倒也抓得不。
在那群酷打群架的熱年里,就有個常被椿浚川帶回家吃飯——順便進行長篇思想教育的年。
椿歲對那個大哥哥的第一印象,就是糊了一頭面目模糊的,還齜牙咧對笑了笑。
牙很白,嚇人又好笑。
椿歲歪著腦袋盯了他一會兒,反倒是樂得笑出了聲,還問他痛不痛。年愣了下,難得有些靦腆地輕輕搖了搖頭。
小椿歲正是對什麼都好奇的年紀,見那個大哥哥來過幾次,就拉著媽媽宋清安問東問西,才知道年很小就沒了爸爸媽媽。從小就奠基在心底的蓬正義,讓小朋友下定決心,一定要跟老椿同志一樣,用的教育化問題年!
結果,就是拉著趙歡歌一塊兒,跟在大哥哥屁。后面混吃騙喝,外加到瘋玩兒。三個人最常去的就是家附近那家桌球室。趙歡歌第一次見椿歲球桿的時候,就震驚于的天賦驚呼了一聲“大哥”,并且質疑以前是不是背著自己來玩兒過。
那會兒的桌球室,還沒現在這麼正規,有的小弄堂里扯兩張桌子都能做生意,也是職業小混混們經常顧的據點。好在那條街上基本都認識椿歲這個混世小魔王,又是表面可可的小朋友,倒也沒人為難過他們。
直到有一天,椿浚川沉著臉回家,頭一回吼了,讓以后再也不許去那種七八糟的地方。小椿歲愕然得不知所措,椿浚川卻跟被人了氣一樣,蹲下來抱住,安地拍著后背,低聲跟一遍遍道歉。
那也是椿歲第一次聽見父親抑的哭腔,頭一回看見他脆弱的一面。
椿浚川很慢地對說:“歲歲,哥哥以后不會再來了。”
他接到報警趕過去的時候,年已經安安靜靜地蜷在了地上。空氣里是諷刺的腥味。
他是聽自己的了,沒有找事,也沒有以暴制暴。
只是椿浚川也不知道,在別人刀子捅進他肚子里的那一刻,年有沒有后悔聽了他的。
椿歲怔怔地想了好久,嚎啕大哭。
這不是暑假和同桌分別兩個月,也不是班里玩得好的小朋友要轉學,而是一個會對笑,帶著玩兒,教打球的大哥哥,完完全全,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了……
爸爸媽媽帶著和趙歡歌去送大哥哥的那天,椿浚川著腦袋,讓一定要好好的。
知道這件事對椿浚川來說有多大的打擊,尤其是像他那樣剛正到有些執拗的子。你以為自己已經拉著一個年走上正道的時候,他卻因為不是自己的錯誤,永遠不可能再好好走下去了。
所以即便知道這兩件事之間,沒有多必然的聯系,還是再也沒在椿浚川面前提過任何關于打球的事。
“就是這樣了。”椿歲低著腦袋,不自覺地彎下去了一些,倆手背到了后,指節下意識地擰在一起,腳尖點著地上的梧桐落葉,慢吞吞不自然地來回踢了踢。
小姑娘聲音很低,聲音還有點兒的啞,緒里著的低落,不用看表,也能猜到。
那點抑的低落像線在他心臟上纏了一下,江馴垂在側的指節輕蜷,克制終于敵不過本能,抬手勾著腦后,把攬到前,又往心口了下。
椿歲一愣,眼睛都忘了眨,下意識地靠過去,倆個手還背在后忘了松開。
年的上,干凈的皂香盈在鼻息間。椿歲耳廓在他心口,耳朵里除了很遠的路口偶爾一兩聲汽車鳴笛,就只剩了年怦然的心跳。
椿歲覺得自己像掉進了一團曬了很久的棉花里,又溫暖,又。想聞一下那點好聞的太的味道,又秉著呼吸不敢有太大的靜。
直到腦后的發被江馴了。
“沒事了,”年說得很輕,溫聲安,“都過去了。”
椿歲微怔,聞著他上特有的,像初曬過青草的味道,既覺得安心,又矛盾的心臟不控地跳起來。
“嗯,”抿了抿角,椿歲手,反抱住他,像小時候媽媽哄睡覺一樣,輕輕拍了拍江馴的背,聲音低低的,又帶著點笑意,同樣對他說,“沒事了,都過去了。”
“以后……”小姑娘聲音很輕,卻又極鄭重篤定,對他說,“都有我在吶。”
江馴在腦后的指節,倏地僵了下。
年闔睫,脖頸低下去,溫的,小心翼翼又近乎虔誠地在發心上了。結微,低聲說:“嗯。”
“呵,”時年看著浪了一天才到家的椿歲,怪氣笑了一聲,“回來得還早啊。”
椿歲一臉茫然地說:“那我再出去玩會兒?正好佑佑我去打會兒球呢。”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時年就來氣,他到最后才知道,此“佑佑”非彼“柚柚”。
“走了!”時年氣哼哼地了腦袋,“爸媽在家等著呢!”
椿歲笑出“盒盒”聲,跟著他一塊兒出門上車。
晚飯時候,一家人吃得開心,聊得好,氣氛也不錯,時語姝今天也沒有弱不能自理。直到椿歲在臥室里洗完澡出來。
“你……你干嘛呢?”椿歲頭發還沒吹干,糟糟地趴在腦袋上,頓在浴室門口看著站在書桌邊的時語姝。
睡覺的時候才鎖臥室門,反正平時爸媽和時年要進來都會先敲門。
“歲歲,”時語姝像是嚇了一跳,轉看的同時,手里著的東西往后推了推,一臉驚慌又抱歉地說,“對……對不起歲歲,我托朋友買了條項鏈送你,想給你個驚喜,就想趁你沒看見的時候放你書包里。結……結果,不小心把水杯打翻了……弄臟你的書了。”
椿歲一愣,心里念著“千萬別是那本書”跑過去,卻在看到那本了大半的書時腦袋嗡地一聲。
書頁上面,別說那些拼音了,連原本印刷的字跡都模糊起來。
椿歲垂在側的指節,忍不住僵地攥。
“時語姝,”椿歲嗓子有點啞,語氣涼地問,“你到底跟我有什麼仇?”
“你……”時語姝咬了咬牙,又強迫自己放音調,“歲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看,我給你的禮還在你書包里呢。”
垂睫瞥了一眼自己敞開的書包,里面的確躺了一個禮盒,椿歲卻忍著怒意,憋著想揍人的沖冷笑了一聲:“我去洗澡之前,水杯在我臺燈旁邊,你自己看看桌上的水漬痕跡!它還能自己跑我書包里去?!”
時語姝臉一變,又很快恢復過來,手去拉胳膊:“歲歲你聽我說,你真的誤會……”
“你別我!”椿歲眉心蹙了蹙,胳膊一擋。
椿歲力氣本來就大,又帶著怒氣,簡單的一擋,就跟用力推了一把似的。時語姝驚了一聲,下意識拽著椅子一道跌坐到了地板上。
“歲歲,語姝,你們……怎麼了?”時聞禮和時年父子倆關在書房里聊天,季知夏剛剛在樓下聽到了椿歲房里的靜,還以為兩個小姑娘的關系終于緩和了,卻越聽越不對勁,趕上來看看。
“媽媽……”時語姝坐在地上還沒起來,小聲哭起來。
椿歲沒看,偏頭看了眼進來的季知夏,眼眶脹得有些紅,低低了一聲“老媽”。
季知夏看見椿歲的表,心臟一刺。看了眼時語姝,又瞥見了書桌上椿歲那本好像一直寶貝的舊書,愣了下。
沒有多問,季知夏走過去把時語姝從地上拉了起來:“語姝,你先回房間吧。”
“媽媽,我只是……”
“先回房間吧。”季知夏打斷,但還是拍了拍的肩笑了笑。
時語姝垂在側的指甲掐了掐掌心,順從地說了聲“好”。
“把你的東西拿走,我不想。”椿歲冷聲住。
時語姝看了眼季知夏,季知夏沒有回視。低頭咬了咬牙,把塞進椿歲書包的禮盒拿走了。
等房間里就剩了母倆人,季知夏走到書桌邊,了幾張紙,盡可能地把書頁上的水漬又捂了捂。
然后轉走過去,輕輕抱了下椿歲,帶著點笑意輕聲說:“怎麼不先吹頭發?”
椿歲也看見的作了,明知道那些水都滲進書頁里了,掖了也沒用,卻還是因為季知夏這個舉,鼻子里一酸。
“媽媽幫你吹吧好不好?”季知夏輕輕了的腦袋問。
椿歲愣了下,點頭“嗯”了一聲。
被季知夏拉到梳妝臺前坐下,熱風吹上來,溫熱的指腹替輕輕撥弄頭發的時候,椿歲莫名地想哭。
比剛剛一下子看見那本寶貝籍被弄得七八糟的時候,更想哭。
椿歲不想看見鏡子里自己的樣子,默不作聲地把腦袋低了下去。
季知夏指節微頓,又繼續吹了下去,直到小姑娘的頭發七八干了,才關了吹風機。
小姑娘坐在椅子上,耷拉著腦袋,全沒了平時的熱騰機靈勁兒。
季知夏蹲下來,才發現的表更不對。愧疚、懊悔、這些年從未消弭過的自責,像被人了閘一樣涌上來。
“歲歲,”季知夏低聲,“語姝那邊我會和談,但是歲歲,你有什麼不開心的、委屈的,盡管都說出來。想哭就哭,想發脾氣就發。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也沒有任何義務遷就誰。要說不好……”季知夏嗓音有些啞,卻依舊努力帶著笑意,“都是媽媽不好,是媽媽對不起你。”
椿歲撐著凳面,垂著腦袋,無意義又不太自然地晃了兩下。
“媽媽……”椿歲第一次這麼,“那是我一年級開學,老椿送我的生日禮。”椿歲咬了咬,嚨里哽著團東西似的難,“媽媽雖然嫌棄老椿送我這個,說他一天到晚都教我些七八糟的東西,把我教得那一條街上的小孩兒見了我都怕。”
椿歲想起宋清安當時的表和語氣,下意識地笑了下,“但我不認識的字,還是一邊嫌棄,一邊給我每個都標好了拼音。所以這書對我來說……”椿歲忍不住頓了下,“我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那會兒,就時時刻刻翻這本書告訴自己:就算不是親生的,媽媽和老椿對我的,也是真的……”
“對不起歲歲,”鼻腔一,季知夏站起來,彎抱著,“對不起……都是媽媽不好……”
椿歲靠在懷里,聞著季知夏上淡淡的好聞的香氣。
很溫暖,卻又讓很混。
就因為被抱走過,就要刻意區分兩個媽媽。
要是沒有,要是媽媽和老椿沒有遇到,或許會收養個真的失去親人的孩子。那現在的老椿,也不會孤零零一個人待在山城。
明明他們這些人,誰都沒有錯,可偏偏……
“媽媽,”椿歲笑了笑,嗓音很啞,聲音悶悶地說,“我們都沒錯。可是……我還是好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