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
禮拜四, 舒秦被派到了第五手間。
第一臺手是先天心臟病修補, 患兒兩歲。
舒秦不到八點就做好了麻醉前準備, 照例向顧教授做病例匯報,這時,巡回老師進來說:“顧教授、舒秦, 患者送過來了。”
舒秦了口罩,隨顧教授和巡回老師去接患兒。
等候室里, 一位二十多歲的母親抱著小朋友坐在長凳上,母倆都套著無菌,小朋友懷中抱著一個玩球, 本來玩得好好的, 不小心瞅見一群穿綠服的人,扭頭就往母親懷里鉆。
母親眼里的憂懼不亞于孩子,一邊拍孩子,一邊說:“佳佳勇敢, 佳佳不哭,咱們這次把病治好了, 以后就能長得壯壯的了, 你看看那個阿姨,昨天你還跟媽媽說你喜歡來著。”
小朋友眼中含著兩包淚,窩在母親脖頸里瞄舒秦。
舒秦走到近前,笑瞇瞇地拍了拍手:“佳佳,讓阿姨抱抱你好不好。”
昨天去病房做過前訪視,孩子小名佳佳, 鄉婦保健院出生,生下來就發現了心臟雜音,由于種種原因當時未到綜合醫院進行診治。
如今孩子長到2歲,質遠比同齡孩子差,家長聽說濟仁有專門針對“先心病患兒”的慈善基金,特地帶孩子來一院診治,院診斷為asd(混合型),做好前準備后,擬行小切口心臟直視修補手。
佳佳有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經過一番淚水的沖刷,晶瑩亮如黑葡萄。
顧教授歪頭端詳孩子一陣,笑呵呵地說:“伯伯最喜歡小寶寶了,伯伯抱抱我們佳佳好不好。”
佳佳微微移眼珠,先看顧教授腦袋上的無菌花帽子,再看顧教授的口罩,看著看著,毫無預兆地,又咧大哭起來:“大胡子。”
顧教授天生一把絡腮胡,雖然戴著口罩,下頜邊緣還是出了黑黑的胡渣。
大家無奈笑了,孩子表現得如此抗拒,再哭下去呼吸道分泌只會劇增,顧教授不喜歡前用氯胺酮,只得對舒秦說:“玩呢?拿出來分散分散孩子的注意力。”
舒秦低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滅菌紅洗耳球,握著球柄在佳佳眼前晃了晃:“還記得昨天阿姨說會給你玩嗎,佳佳喜不喜歡這個?”
笑著球囊。
這招百試百靈,孩子的注意力一下子被紅的“玩”吸引了,瞄瞄舒秦,慢慢松開母親的脖頸,從舒秦手里接過洗耳球,用力揪住。
舒秦趁勢出胳膊,在母親的協助下,順利將孩子抱了過來。
佳佳小一癟,但顯然對舒秦有好,搭了一下,總算沒再哇哇大哭。
舒秦心都要化了,真心喜歡小朋友,孩子小小的軀那麼,睫還沾著晶瑩的淚珠,學著孩子母親的作輕輕拍著佳佳的背:“我們佳佳真棒。”
顧教授再次向孩子母親確認了佳佳的食飲時間,一行人哄著孩子往里走,孩子母親用手籠住鼻子深深吸口氣,在后面說:“大夫,就拜托你們了。”
這句話舒秦每天都聽,下意識將孩子抱得更。顧教授和外科醫生點點頭,回到手間,即刻進忙碌狀態。
導順利,孩子安然睡。
羅主任進來巡視時,舒秦正在顧教授的指導下做流力學監測。
舒秦余看見導師進來,難免有些張。
張歸張,埋頭繼續做作,橈脈穿刺、頸置管、接端口、調節參數,一系列措施行云流水。
羅主任微笑,學生作日益練規范,一步步長起來了。
他看著舒秦完管,從手里接過聽診,親自聽了聽患兒兩肺的呼吸音和心臟雜音。
隨后將聽診遞還給舒秦:“嬰兒麻醉狀態下的靜脈管張力與生理狀態下的區別跟人有什麼不同?”
舒秦認真想了想:“嬰兒屬于容量依賴型臟灌注,麻醉后管張力變化不會像普通人和老年患者那麼劇烈,但以這例患兒為例,麻醉醫生在管理策略上,還要考慮‘左向右分流’的病理因素。”
羅主任指了指麻醉記錄單:“為什麼要記錄患者中的糖和酸指標?”
“因為這兩項指標能反映我們的抗應激措施是否做得到位。”
羅主任:“麻醉醫生必須時刻關注患者中的應激指標和環境變化,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
“患者中環境偏離正常生理狀態越遠,后就需要越長時間來恢復,為了保護患者的臟,麻醉醫生應該要有全局意識和前瞻意識,除了及時調控中的生理指標,還要提前應對和盡量減輕患者可能出現的遠期損害。”
就在這時候,臺上醫生調整了一下患兒位,患兒心率突然往下降,氧飽和度也掉到了95%。
舒秦忙檢查麻醉機和呼吸管道,接著清理呼吸道分泌,等重新用聽診調整深度后,患兒的氧飽和度恢復正常。
顧教授指導舒秦調節管活藥的輸注速度,看如此沉穩,思路也清晰,含笑跟羅主任對視一眼,說:“舒秦這幾個月進步非常大,基礎打得很牢固。”
羅主任調整麻醉機呼吸參數做了進一步的完善,這才問舒秦:“我記得你第一次進外是顧飛宇的父親做冠脈搭橋?”
舒秦微微一怔:“您記真好。”
就是在那一天,頭回見到麻醉醫生在心臟麻醉中練運用食管超聲技,一位是羅主任,另一個是禹明,對于當時還是菜鳥的而言,有種直擊心靈的震撼。
如今在外循環扎了快三個月了,接下來也要開始接食管超聲技了。
羅主任慨萬千:“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連你們進科都半年了,老顧啊,濟仁的年輕醫生就是這樣一代又一代培養出來的,等他們長為業務骨干,我們也都老了。“外科主任正要鋪單,聽了這話說:“哎,羅主任,這話我不聽,你我年富力強,何來‘老’一說。”
羅主任說:“不服老,但是時間也確實過得快,你看,再過一段時間就要新年了。”
顧教授問:“william組織的國專家團隊是不是就要出發了?”
“下周一就會抵達本市,這周五禹明就會回來了,上周我和科教科的吳主任去清平縣驗收,這幾個月,禹明工作做得相當不錯。”
正說著,門開了,陳師姐過來找羅主任:“主任,剛才院里打電話,問禹明能不能趕回來參加周六晚上的科技進步獎評選。”
“能,當然能。”羅主任嘆,“禹明為了做這個課題付出了不心,除了那些費用低廉的傳統治療手段,他還把o3輸注改善癌痛帶到清平縣了,療效確切,價格也相對較低。吳主任看過以后打算將清平縣疼痛病房做為典型在基層做推廣,我昨天讓禹明把這三個月的工作報告發給了上面部門,等衛計委批了中合作跟下鄉掛鉤的計劃, william一行人就會攜新技去清平縣,到時候在基層勢必又是一波大型的宣傳。”
陳師姐笑著說:“院里還等著您回電話呢。”
羅主任用消毒劑洗了手臂,開門出去了。
舒秦到電腦前做記錄,笑意從心頭浮到眼里。
昨晚才跟禹明通了視頻,上了癌痛治療手段后,大部分疼痛病房的患者可以一邊控制疼痛一邊積極接腫瘤靶向治療,營養和免疫力一提高,患者生存期和預后都有了全局的改善。
現在清平縣的疼痛病房從兩張床擴到四張床,連帶著縣里腫瘤科的業務也上來了。
雖然因為條件限制,“脊柱鏡”和“永久泵”等高昂的疼痛技暫時沒辦法在清平縣應用,但相信總有一天這些治療措施會被劃醫保范圍,進而在全國基層進行推廣。
只要有人甘做蝴蝶的翅膀,遲早會引來一場大的風暴。
明天禹明就要回來了,比誰都期待親眼看到他的績單。
在顧教授和舒秦的管理下,佳佳中各方面指標都極其平穩,手也很順利,畢舒秦送佳佳去小兒外icu。
床邊完班,舒秦抱著呼吸囊回手室,路過門口,想起那位滿懷憂慮的母親,特意到外icu窗口看了眼。
主任正跟家屬談話,孩子的父親母親眼淚汪汪。聽說孩子目前一切平穩,一家人除了“謝謝”,激得一句多余的話都說不出。
舒秦心里很清楚,就跟往常一樣,和顧教授會被家屬忘,但只要想到如果后管理得當,這個可憐的兩歲寶寶很快就會出院,就很滿足,發自心的滿足。
忙了一天,舒秦訪視病人回來,習慣要去疼痛病房收樣本,到了病房才意識到,歷經五個月,所有樣本在昨天就已經收集完畢。
項目收尾了。
舒秦一個人立在電梯間的落地窗前,惆悵地呆站一會,進電梯回到科里,換好服下樓。
走出綜合樓,臉上一涼,抬手,雪花飄飄灑灑落下來。
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深吸一口氣,清涼的干凈空氣滌整個肺部,路人都很興,院子里有家長帶小孩專門下樓看雪。舒秦不自覺微笑,裹領,迎著風往家走,剛走幾步,電話響了,一看屏幕就說:“忙完了?”
禹明聽笑得開心,也笑了:“怎麼這麼高興?”
“你怎麼聽出我高興了?”舒秦加快腳步,他明天就要回來,為了迎接他,準備今晚在家里好好做打掃。
禹明看看窗外,不知不覺就到了市區最繁華的街道,他將車緩緩駛路邊停車場:“明天就能見到我了,你能不高興嗎?”
舒秦熬不住滿臉的笑,周六晚上禹明還得參加科技評選,不想他路上奔波得太累:“你明天什麼時候到?下雪了,路上開車小心點。”
突然聽到他那頭有商場的音樂聲,奇怪地說:“你在哪呀。”
禹明清清嚨,含含糊糊說:“跟劉主任他們在外面說點事,這會兒正忙,回頭再給你打電話。”
舒秦心里有點納悶,回到家,站在玄關了臉,劉嫂家里有事請了一周假,這幾天也顧不上打掃,地上有點落灰了。
反正今晚不用在疼痛病房待著了,舒秦洗了把手,找出吸塵開始做打掃。
掃完客廳,又到臥室,吸完床底,蹲到床頭。
床兩邊都有床頭柜,要是晚上看書累了,經常會往里面丟筆和書。
想想也弄得夠的,于是拉開屜做整理。
撥拉了一陣,發現角落里放著一本相冊,因為塞在很靠里的位置,不仔細找很難發現。
舒秦翻開第一頁,不出所料,是禹明和他母親的合照。
略一猶豫,經過清平縣的那一場爭吵,在這件事上,禹明似乎沒再打算避諱,這本相冊,就這麼坦地放在了床頭柜里。
再往后翻,依然是母子倆的照片。
禹明小時候的模樣跟現在變化不大,而盧教授是那麼漂亮年輕。照片大多集中在禹明兒時期,后來興許是進叛逆期了,禹明整個年時期與母親的合照,只有一張。
那時候盧教授大概四十多歲,瘦了很多,也老了一些,但渾上下依然洋溢著一種獨特的氣質。
照片里穿著一件質地括的米灰大,底下則是一雙黑長靴。
在那個年代,這搭配,既得又時髦。
盧教授摟著兒子的肩膀,禹明手里拿著籃球,個子已經比母親高出大半個頭。
他明明跟母親挨得很近,卻故意做出不耐煩的表。中二年。
翻到最后一張,舒秦突然愣住了,照片上的禹明大概才四歲,從禹明和母親的站立的角度看,母子邊應該還站著一個人。
但是這張照片被從中間剪掉了一半,線條干脆銳利。
合影者的痕跡因此被清除得干干凈凈。
舒秦著這半張照片發呆,是禹明剪的,還是盧教授?
憑直覺,認為是盧教授。
突然門鈴響了,舒秦思緒被打斷,這麼晚了,會是誰?
收好相冊,從臥室出來,走到玄關,就聽顧飛宇和朱雯在外面說話,與此同時,的手機也響了。
“舒小妹,我和雯姐有點事過來找你。”
舒秦打開門,意外發現除了朱雯和顧飛宇,顧主任和黃教授也來了。
驚詫不已:“顧伯伯,黃伯伯。”
顧主任做完手快四個月了,有賴于這段時間的心調養,恢復得不錯,他腰板筆直站在門口,笑道:“沒打招呼就過來了,小舒,別怪我們唐突。”
“歡迎還來不及。”舒秦笑著上前攙扶顧主任,“快請進,外面太冷了。”
顧主任眼睛周圍布滿皺紋,笑的時候這些皺紋會像線那樣扇形舒展開來,這使他看上去慈眉善目,但舒秦沒聽顧飛宇禹明聊顧主任,也算了解這位長輩的脾氣。
“禹明沒回來吧。”
舒秦彎腰打開鞋柜取拖鞋:“沒呢,他明天才能回來。”
其實還有些靦腆,一是不好意思讓這麼多人知道在禹明家待著,二是不習慣以主人份招待長輩。
架不住顧伯伯和黃教授態度自然,慢慢也就不再那麼局促。
黃教授挽著顧教授的胳膊,一邊換鞋一邊說:“顧飛宇本來帶我們去疼痛病房找你,一去才知道你們課題結束了。”
“昨天剛收完最后一批樣本,您和顧伯伯先坐,我去倒水,顧師兄,朱師姐,你們喝什麼飲料?”
顧飛宇和朱雯:“我們隨便。”
舒秦笑著去廚房倒茶,心里卻有些納悶,兩位長輩既然知道禹明明天才回,怎麼今天就來了。
真是來找的?
回到客廳,顧飛宇和朱雯表現得比平時安靜,坐那兒沒說話。
顧伯伯和黃教授接過舒秦遞過來的茶,相顧一眼:“禹明馬上就回來,小舒明早也要上班,我們這麼晚過來,是想找你說點事。”
舒秦滿腹疑團,放下茶盤,慢慢在邊上的沙發坐下:“您說。”
顧主任托著茶杯在掌心里緩緩轉著,舒秦給他倒的是溫開水,給黃教授倒的則是綠茶。
這個孩子如此細致認真,與良好的家庭教育不了關系。
顧飛宇曾帶老黃做的吃的去過一趟清平縣,據顧飛宇回來說,舒秦爸爸媽媽怕禹明在清平縣飲食不好,隔三差五就做些便于保存的營養品順寄給禹明,顧飛宇一提起這事就羨慕得不得了,說舒秦爸媽待禹明像對待自己孩子一樣好。
這讓顧主任到很寬,略一斟酌,他開口了:“禹明的父親從國回來了。”
舒秦一震,這句話對來說不啻于重磅炸彈。
黃教授說:“回來有一段時間了,去年就發現了肺癌,在麻省切除了肺左葉,隔了一年又復發了,這回還是在麻省治的,但復發療效不佳,聽說換了多種方案,現在狀況不大好。”
舒秦張了張,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顧主任沉默了一下:“禹學鈞跟第二任妻子生的孩子前年在國高速公路上出車禍走了,他公司方面也因為幾個東齟齬出了一些問題,兩件事加起來給他們造的打擊不小,肺癌早期又很匿,聽說禹學鈞一兩年來無心關照自己,等到發現的時候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能拖到現在已經不容易了。”
黃教授嘆氣:“小舒,記得之前我們也跟你說過,顧伯伯跟禹明父親很早就認識了,當年他就是經過我們的介紹,才和盧媛互相認識,后來我們不滿禹明父親的做法,這些年早就跟他斷了來往,他這趟回國雖然很低調,畢竟中間還隔著親戚朋友,回來這些日子,難免有些消息傳到我們耳朵里。前段禹學鈞托中間人傳話,想約你顧伯伯見一面,聽他的意思,是想讓顧伯伯做中間人幫他緩和跟禹明的父子關系。”
舒秦心中千頭萬緒,禹明這三個月一心扎在清平縣,中途未回來過,怕路上奔波,也不讓過去看他,本市這些新聞,禹明可能沒關注,從剛才那通電話聽起來,他顯然也毫不知。
禹明的父親想修補跟兒子的關系,卻沒有直接去找禹明。
原因無法自由行?還是父子之間鬧得太僵不知從哪方面手?
“當年盧媛去世的時候,禹學鈞邊那個人已經懷孕了,他執意要把兒子一起和那個人辦過去,但是禹明沒給他父親機會,盧媛下葬那一天,這孩子抱著母親的骨灰盒不肯撒手,他說他應該聽話,不該惹媽媽傷心,當時他哭著說的那些話,至今讓我們心酸,他有多恨他父親大家都看在眼里,僵持了幾個月,別說我們,連禹學鈞也怕了,他費了很多工夫進行打點,又委托我們做了禹明的監護人,等公司業務轉過去,自己帶那個人去了國。”
舒秦聽得一口氣噎在口。
顧飛宇神復雜:“舒小妹,其實我們家上個月就知道這事了,但是禹學鈞那邊一直沒靜,上周他們開始聯系我爸,我爸雖然婉拒了對方見面的要求,心里卻很矛盾。畢竟是親生父子,固然鬧得僵,緣關系還在。現在這位叔叔又這麼差,如果我們攔在中間,萬一留下什麼憾就不好了。我爸媽為了這事幾天晚上都沒睡好,一想起來就糟心,這麼晚過來,一是想通過你探探禹明的口風,這事過去這麼多年了,他心結還是那麼重,愿不愿意見這一面,全在于他自己。
“二來也算是給你提個醒,禹明他爸強勢的,要是在禹明那邊遲遲找不到突破口,沒準會過來找你,我們也弄不明白禹明究竟怎麼跟你說的,就怕中間人在你面前顛倒是非,我爸媽都知道禹明很在乎你,怕你產生誤會,無非就想過來跟你說:禹明跟他父親的事,錯不在他。”
舒秦無言,沉片刻,點點頭:“顧伯伯和黃伯伯的顧慮,我想我知道了,我也想說,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相信禹明。”
黃教授面一松:“那就好,那就好。”
顧飛宇說:“我昨天已經接到中間人的電話了。”
朱雯晃了晃手機,無奈:“他們連我都找過了。”
顧主任放下水杯:“大概是知道禹學鈞現在經不起劇烈的緒波,怕父子倆一見面就起沖突。既想安排禹明跟禹學鈞見面,又想讓我們提前給禹明做做思想工作,禹學鈞到了這個地步,一味瞞著禹明不可取。但是我和黃教授都沒有道德綁架的習慣,這些年我們看著禹明長大,早將他當作我們的親生孩子,最終要怎麼做,還得看他自己的意愿。”
舒秦既擔憂又。擔憂的是,這件事不知會給禹明帶來多大的沖擊。的是,盡管不是親生父母,但顧主任和黃教授給了禹明逾越了親父母的關和尊重。
低下頭去,思考良久,比原諒別人更難的,是達與自己的和解。這是禹明自己的人生,外人無法替他做決定。
“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當著兩位長輩的面,我還是那句話,不管禹明怎麼做,我都理解他也尊重他。”
送走顧伯伯他們,舒秦回到房間繼續打掃,心卻像湖面投進一顆石子,久久無法平靜。
打開屜翻看那本相冊。
剪一半的那張照片邊緣如此銳利,像割在心上的一道痕。
挲一番,緩緩關上屜,現在又不確定到底是誰剪的了。
手機響了,是禹明,舒秦按了接通鈕。
禹明像在跟人說話:“在家吧?”
他說話時帶著點笑意,聽上去心很不錯,舒秦想起剛才的事,更心疼了:“你回宿舍了?”
“我帶人回來了,這就開門了。”怕舒秦在洗澡或者沒穿外,他特地先打個電話。
舒秦愣了愣,奔到外面一看,禹明和一個中年男人站在玄關說話。
“怎麼今天回來了?”又驚又喜,“劉主任好。”
清平縣麻醉科的主任。
他手里提著很多東西,樂呵呵地說:“舒老師,好久不見。”
今晚的不速之客簡直一波接著一波,舒秦迎過去,笑瞇瞇跟對方握手:“快請進來。”
禹明接過劉主任手里的東西:“劉主任給你帶了點吃的。”
舒秦低頭打量堆著的幾大麻袋:“哎呀,劉主任,您太客氣了。”
禹明大剌剌領著劉主任往里走:“您先坐,我去給您倒茶。”
劉主任板板正正坐下來,轉腦袋環顧一圈屋子,熱地說:“舒老師,這段時間我們科經常收到舒老師寄過來的吃的,早就想弄點東西作為回饋,這回帶來的這幾袋東西,有一袋是我們本地的野果,還有幾袋是收上來的本地米和蔬菜,都沒打農藥,可以放心吃。”
舒秦從廚房里探出來,滿口道謝:“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您先替我謝謝科里的老師,還有您別我舒老師,我小舒就行了,您跟禹明一起回來的?”
“可不是,一大早就出發了,路上路況不好,不然早到了。”
禹明進主臥鼓搗了一陣。
先將東西收好,這才洗手進廚房。
舒秦正要泡茶,禹明走到舒秦后接過手里的水杯:“燙,我來。”
“騙子。不是禮拜五才回來嗎?”
“提前回來一天不行啊,別告訴我你不驚喜。”
舒秦跳起來就是一個大大的擁抱,仰頭笑:“又驚又喜!”
禹明心里樂開了花,掂量掂量份量:“長胖了不啊。”
“瞎說,我脂明明還降了一點。”
兩人每天都視頻,可禹明還是眼可見的瘦了,眉峰形狀那麼好看,黑眼珠濯濯有。
禹明一會撥拉的劉海,一會的臉蛋,也在端詳舒秦,快三個月沒見了,總覺變了一點。
眉目彎彎,笑意盈盈,皮又白又細,比以前更好看了。
看不夠。
舒秦挲他的臉:“瘦了這麼多。”
“心疼我了?”
“心疼,周末我讓爸爸多做幾個菜,帶你回家狂補。”
“別老讓你爸一個人在廚房里忙,這回我來做菜吧。”
“也行,讓我爸媽見識見識你的手藝,最好嚇他們一跳。”
“就我那手藝,達到嚇一跳的級別了嗎?”
“我覺得差不多。”
禹明一本正經問:“舒秦,在你眼里,我這人是不是全渾都是優點?”
“才沒有,你這人明明缺點可多了。”
“缺點這麼多,你怎麼肯做我朋友?”
“不知道。”
“我告訴你原因吧,因為我是你豆。”
自從說過這事,禹明每天都要在面前強調一遍。“再說我要了。““經過你豆同意了嗎。”
“我——”
禹明低頭將的話吞進舌間。
分離太久,隨便一個眼神一個作就足以讓他們不舍難以分開。
吻了不知多久,舒秦猛地想起一件事。
禹明也想到了這一點,睜開眼睛跟對視,靠,劉主任還在客廳,開水都要變溫水了,“放我下來。”
禹明試著放開舒秦,放了一下沒功,目往下一掠,抬眼:“你看你的在干嗎呢。”
舒秦低了低頭,剛才撲到他懷里無意識勾住了他的,吻的時候太投,活像一頭樹熊。
旖旎的氛圍讓廚房溫度都升高了,舒秦忙跳下來另起題目:“劉主任怎麼來了。”
“他聽說我要拿這個課題參加科技進步獎,自愿跟我一起回來匯報試點工作。”
舒秦在旁邊看著他倒茶:“劉主任自己要求的?”
“嗯。”
舒秦點點頭,醫院最近不人對禹明參加這個獎項提出質疑,一是都知道清平縣人民醫院什麼條件,難以想象禹明短短三個月能在那做出什麼樣的績,二也得益于章副主任他們在其中推波助瀾。
當晚,劉主任住在醫院旁邊的賓館里。
禹明和舒秦送劉主任去了賓館,回到家里,禹明摟著舒秦呈大字型往床上一倒:“真他麼舒服。”
舒秦拉他起來:“洗完澡再往床上爬行不行。”
禹明撐起上半:“這回我可是一大早開車回來的,我昨晚睡得好,等我。”
說著將浴巾搭在肩膀上,起步進浴室。
舒秦拉開柜找睡。
都洗了一陣了,禹明突然在里頭說:“要不你今天晚上穿那套白的?”
“什麼白的?”
“就上回逛街我幫你買的那套。”禹明拉開門,他已經開始洗頭了,頭上頂著泡沫,底下子還沒,往下看,腹下面兩條完的線條沒在低低的腰下。
舒秦繼續裝傻:“哪個?”
“找不著?我過來幫你找?”禹明作勢要出來。
舒秦起關柜門。
“這麼快找好了?”禹明一愣,笑意從眼睛里傾瀉而出,還關什麼門,頂著水珠就朝走過來,“進來一起洗。”
這一洗就是一個小時。
出來的時候,舒秦渾上下都著飽含著水份的淡淡紅。
禹明將塞進被褥里,又給舒秦倒了杯水,眼皮都沒睜,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
喝完水重新倒下,舒秦覺得自己力恢復了許,便支起胳膊看著他。
禹明每個孔都酣暢淋漓,余韻悠長。
他用手輕的后背,閉著眼不說話。
將頭擱在他口,這種氛圍靜謐、恬靜又閑適,仿佛連時間的流淌都變緩了,想到他從明天開始不用再回清平縣,往后這樣的時還有很多很多,便滿足地嘆口氣,“我鞋壞了,回頭你陪我再去買幾雙。”
舒秦吃驚不小,禹明的鞋可都不便宜,仰頭看他:“哪雙鞋壞了?”
“皮鞋啊,壞了兩雙了,天天樓上樓下的跑,太費鞋了。”
舒秦呆了一呆,他們每天都視頻,禹明從不在面前提起自己遇到的困難,但舒秦忘不了三個月前第一次去清平縣時的形。
最讓印象深刻的不是清平縣醫院的條件,而且劉主任消極的態度,這回劉主任肯在競賽前夕趕過來,委實讓有些意外。改變一個人表面的態度不難,難的是扭轉一個人心對某件事的看法。
無法想象禹明為此付出了多心力。
“禹明,我想哭。”定定地著。
禹明不以為意,連眼睛都沒睜:“哭什麼?”
剛說完這話,眼皮陡然一涼,一大顆淚珠重重滴下來。
禹明睜開眼睛,這一下吃驚不,忙翻過俯視:“真哭了?”
閉著眼睛,嗒嗒地哭。眼淚順著臉頰流淌到耳朵邊、枕頭上,浸了一大片。
禹明幫眼淚,可的淚水像擰開了水龍頭,止也止不止。
“什麼況。”他愣了愣,有些無措,“怎麼突然就哭了?”
舒秦以前不是沒在他面前哭過,可那都是有原因的。
但是這一回,哭起來毫無預兆,畢生關于哄孩的經驗都用在上了,他一邊幫拭淚一邊認真反思,剛才自己也沒做錯事啊。
他捧著沾滿淚的臉:“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了?”
哭得更兇了。
他低頭吻去這些眼淚:“怎麼才能讓你好過點?”
完全不管用,于是下床拿浴巾替。
作太暴了,舒秦推開他:“討厭!你讓我自己安安靜靜哭一會。”
禹明只得收回手,默默在床頭看著。
舒秦又將他拉回來:“你不許走。”
他又想笑又無奈:“我在這,我不走。”
顧家人說的那通話重重在舒秦心頭,心疼禹明的遭遇,哭的稀里嘩啦。
禹明耐著子輕輕拍,脖頸和領都被的眼淚洇了一大片,如果哭能讓覺得好些,那就讓盡地哭吧。
哭了不知多久,舒秦哭聲稍小,他替了一把鼻涕,聲音很低:“總要有個原因吧。”
舒秦用力摟他,使勁了一下鼻子:“我看不得我的親人苦。”
禹明怔了怔,就因為這個哭?一熱流沿著膛直沖到了鼻,說不上來溫暖還是。
他的頭發:“讓我說什麼好,我這也不苦啊,經驗。”
“你瘦了。”
“幾天就補回來了。”
“鞋都壞了。”
“再買就是了。”
舒秦過淚霧凝視他,眼淚不知不覺又沿著腮邊淌下來了:“如果這次基層的工作得到了認可,如果william帶新技去基層,如果基層常規設立疼痛病房。禹明,你肯不肯跟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