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瑾,你干什麼!”
后頭跟著的就梧見狀,怒喝一聲,上來就想挑了他的劍。
然而江玄瑾反應極快,手拉了李懷玉過去,將子一轉,反扣在懷里,長劍又橫上的脖頸。
就梧一窒,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外頭的打斗聲一點點小了下去,徐仙和云嵐清好像都在喊著什麼,四周的人漸漸都停了作,怔愣地朝這邊看過來。
懷玉靠在他懷里,像無數次被他從背后擁著一樣,抵著他的膛,能覺到他的溫度。
但這次,渾發涼,從嚨一路涼到指尖,一雙眼睜得很大,眼里完全沒有焦距。
“你……”聽見自己的聲音,極輕極輕地問,“想殺我?”
江玄瑾冷笑了一聲,抵著的劍半點沒松。
這行為就已經是個回答了,懷玉忍不住笑出聲,眼眶卻也紅了:“為什麼啊?”
這麼擔心他,拼了命地想來救他,沒怕過死,也沒怕過鬧得天翻地覆,可獨獨沒有想過,打開這扇門迎來的會是他的劍。
想不明白,怎麼也想不明白。
“君上,住手啊!”徐仙沖上來,震驚地看著這場面,慌忙喊了一聲。
江玄瑾面帶譏誚,冷聲道:“讓你們的人放了兵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
一聽這個詞,云嵐清和韓霄都飛快地反應了過來,掃一眼四周的形,臉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中計了!
私調衛軍,當朝挾持君上,圍困書房,這些行為等同造反。
“不!”李懷玉搖頭,輕吸一口氣,抬頭去找方才還在外頭的李懷麟。
懷麟知道的,他們不是造反,他在朝堂上都謝了徐仙,分明是被困,需要他們救駕,他知道的。
可是,這一眼看出去,懷麟已經站在離他們很遠很遠的護衛之中,神冷冽,似乎沒有任何話要說。
懷玉一怔。
“不必再掙扎。”背后的人淡淡地道,“你逃不掉了。”
徐仙等人看著李懷玉脖間的,紛紛都放下了手里的刀劍,被后頭沖上來的護衛押得跪倒在地。就梧在旁邊還想救,一雙眼里滿是心疼和氣憤,可他一,江玄瑾的劍得就更。他只能僵地站著,然后被后頭的護衛一腳踢在膝蓋窩,狠狠地跪了下去。
冰涼的手指止不住地抖起來,懷玉幾乎要不能呼吸,梗著嚨里的東西,一字一句地問他:“不是說……喜歡嗎?”
不是說會相信嗎?
不是說……伊人珍貴如廝,當護手里心上,生莫敢忘嗎?
這算什麼?
這到底算什麼?!
“喜歡?”
輕慢地咀嚼著這兩個字,江玄瑾面無表,眼里滿是嘲諷。
“微臣如何敢喜歡殿下?”
殿下。
這兩個字從他里吐出來,依舊還帶著繚繞的佛香和鶴頂紅的氣味。
時好像本沒有流,現在好像還是三月二十七,宜喪葬的好日子,他把毒酒換了長劍,又要送下黃泉。
子一抖,懷玉慢慢扭頭,任由脖子被他的劍割開皮,不斷地往下流,也把臉朝著他。
“你怎麼知道的?”
“山石竹林。”江玄瑾微微皺眉。“我也在那石屏之后。”
沙沙響的竹子能掩蓋的人的呼吸,自然也能掩蓋他的。他把與柳云烈的對話,全都聽進了耳里。
——我一開始接近他,還想過殺了他呢。
回憶起自己那日說過的話,懷玉的臉上的消失了個干凈。
“你能再信我一次嗎?”手緩緩抓住他的袖。
江玄瑾輕笑,眼里半分也沒有:“我信過你很多次了。”
然后發現,每一次都信錯了,從頭到尾都一直在騙他,什麼喜歡他,什麼想跟他在一起,最開始就是想殺了他的,一路逢場作戲,就是為了利用他替翻案。
丹長公主,柳云烈說得沒錯,這個人心機深沉又心狠手辣,哪怕是死,也留了后招來對付他。
他差點就一敗涂地。
止不住地低笑,江玄瑾問:“你看著我一步步踏進你的陷阱,看著我對你心,是不是覺得心里很舒坦?”
昔日殺了的人,如今被玩弄于鼓掌之間,像個傻子一樣毫無察覺。這樣的報仇方式,想想都覺得痛快啊。
誅命哪能比得過誅心呢?
“不是。”懷玉搖頭想解釋,可外頭突然涌來了極多的護衛,不由分說地押了徐仙等人就想走。
“等等!”慌了,“江玠,他們都是來救你的,你不能這樣對他們!”
救他?江玄瑾道:“本君一直在書房里好端端的,何須人來救?事到如今,殿下還要撒謊嗎?”
“謀逆之罪,其罪當誅。這一回,是你親手把你邊的人,都送上了黃泉。”
呼吸一窒,懷玉心頭大痛,眼淚終于是忍不住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帶著哭腔道:“你有什麼沖我來也好,他們當真只是為了幫我救你!”
“我不信。”江玄瑾平靜地朝吐了這三個字。
懷玉氣得手就想打他,手揚到一半。卻被他手抓住。
“殿下!”后頭的就梧掙扎著沒肯走,看著的作,驚喝了一聲。
這一,脖子上的傷口更長,簡直是目驚心。
聽見他的聲音,江玄瑾側頭過來看了一眼,眼里冰霜結得更深:“怪不得。”
怪不得這些人都幫護,飛云宮的面首啊,十幾個人呢,每一個人都給侍過寢,都是的人。
“你可真厲害。”他道。
懷玉又哭又跺腳,急狠了抓過他的長劍,手被劃破也不管,沙啞著聲音朝他道:“你不就是想讓我死嗎?我如你的愿,你放了他們!”
說完,著劍就往脖子上狠狠一抹——
江玄瑾瞳孔,強地掰開長劍,手捂上的咽。
一劍下去,鮮淋漓。
“君上!”旁邊的乘虛紅著眼低喝。
長劍落地,“哐啷”一聲響,江玄瑾著被劃傷的手,退后兩步道:“把捆起來。”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也塞上。”
“是。”旁邊的護衛應聲上來。
懷玉站在原地,抬眼看了看外頭被押走的那群人,又最后看了江玄瑾一眼。
這東西,哪是說就能的?一,所有的地方就都呈到了他面前,只要他一劍刺過來,就會痛不生。
二嫂說得沒錯,要是沒那麼喜歡,就不會這麼難了。
丹想得很明白,所以二十多年來,從沒被人傷過心。可現在怎麼就跟瘋了似的,膽子大到跟仇人談說呢?
瞧瞧,下場有多凄慘?
紫君就是紫君,心懷家國天下,為人剛正不阿,與這樣卑鄙無恥的人,不是同一條路上的。
注定不會有好結局。
不再看他,懷玉垂眸,任由護衛押著往外走,心口像是破了個巨大的窟窿,凌冽的秋風全往里頭灌,灌得人遍生寒。
李懷麟站在書房外頭的廣場上,被護衛護著。旁邊的衛跪了一地,懷玉走過去的時候,停下來示意旁邊的人把里塞著的東西拿掉。
乘虛猶豫片刻,取了里塞著的布團。
懷玉看向那頭問:“懷麟,你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別開目不敢看,李懷麟沒有吭聲,微微忽閃的眼睫泄了他的心虛。
于是懷玉就明白了,輕輕點頭,似笑非笑地道:“皇姐教你的手段,你終于會用了。”
只是,第一個來嘗的,竟也是。
收回目,直脊背,裝作無所謂的模樣讓乘虛繼續把塞住,然后往前走。
可就梧回頭看的時候,卻見滿臉茫然,眼里像是有一層薄薄的琉璃,輕輕一就會碎得稀爛。
“殿下。”他皺眉朝喊,“您還有我們,我們是永遠不會背叛您的!”
李懷玉聽不見,怔愣地數著腳下的青石磚,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會不會馬上就夢醒了?夢醒了之后,還在飛云宮,父皇仍舊慈祥地抱著懷麟沖笑,懷麟也依舊用那甜甜的聲音喊:“皇姐最好!”
窗外的暖照進來,什麼壞事都沒有發生,有父皇,有皇弟,一切都好好的。
能醒嗎?要不住了……
“殿下!”有人驚呼一聲。
懷玉再沒力氣回應,兩眼一黑,終于是昏了過去。
大興八年八月二十五,丹余黨調三萬軍當朝謀反,挾持陛下于書房。幸得紫君援兵趕到,圣駕無礙,余黨盡數關進死牢。
百姓們聽見消息,依舊議論紛紛。
“這長公主,死了這麼久了,的人都還作妖呢?”
“就該一網打盡,管他什麼功臣不功臣的,瞧瞧這都干的什麼事兒?”
“君上這回又立了大功啊,朝廷里就該多些他這樣的好!”
陸景行站在滄海珠閣門口,白著臉聽著外頭的話,了扇子就往外走。
尋常人進不去的死牢,他有錢能使鬼推磨,只是多等了兩個時辰,等前來審問的員都走干凈了,他才跟在獄卒后進去。
牢房里暗,死牢這一片氣猶重,他走到最里頭那一間,看見那靠著柵欄坐著的人,輕喚一聲:“懷玉。”
李懷玉披散著頭發。穿了一囚服,脖子上纏了一圈白布,聞聲回頭,輕笑:“我就猜你會來。”
看著這白得跟紙一樣的,陸景行皺了眉,蹲下來抓著側的柵欄,手去了的臉。
“是不是瞧著慘的?”懷玉笑嘻嘻地道,“難得你不兌我,眼神里還滿是心疼。”
“難過嗎?”他問。
笑意一僵,懷玉垂眸:“你會不會安人?我對你笑,你就該對我笑,說這些話,我是會哭的。”
陸景行手就遞了手帕給。
嚨一,懷玉啞聲道:“我哭起來很厲害的。”
“我知道。”陸景行道,“這麼多年了,你還有什麼樣子是我沒見過的?”
心里的酸水一波一波地往上涌,懷玉咬牙,額頭抵著柵欄,像只傷的小。止不住地嗚咽。
“我害了徐仙他們!”
就因為擔心江玄瑾,害了這麼多的人,還不如一開始就沒有借著白四小姐的子活過來,他們至都還活得好好的,不會像現在……
“誰也沒有料到會變這樣。”陸景行拿著帕子,輕地替著臉,“決定是大家一起做的,不怪你。”
“怎麼可能不怪我!”懷玉低喝,一拳砸在了柵欄上,“要不是我,大家都不會進宮!”
陸景行一頓,手把的拳頭拉過來,皺眉看著上頭砸出來的傷口,了袖袋,頹然地道:“祖宗,我沒有帶藥來。”
懷玉惱道:“你能不能罵我兩句?”
“你這要求有點特別,但我還是不想滿足。”陸景行勾,眼里帶著笑意。
懷玉怔然地看著他,看了一會兒。手扶額,忍不住也低低笑了出來:“哪有你這樣的人,不知道事有多嚴重似的。”
“我知道,但天無絕人之路不是嗎?”陸景行道,“只要你還活著,一切都好說。”
哭笑不得地抹了把臉,懷玉道:“陸景行,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殿下多慮。”他對答如流,“草民眼睛還沒瞎。”
了句,懷玉一腳踹到柵欄上。
陸景行勾,從后腰了他的折扇出來,往面前一展,道:“殿下要是哪日對草民了心,倒是可以說一聲,草民給過嫁妝,還沒嘗過給聘禮是什麼滋味兒。”
“你就貧吧!”李懷玉又氣又笑。
皓月當空,已經沒有月中的那麼圓,夜風涼得沁人裳,牢房里的聲音傳出來。顯得有些小。
江玄瑾靠在外墻上,沉默地聽著里頭的人嬉笑打罵,手上一圈兒白布在夜里有些醒目。
“我之前說,你總不信。”柳云烈坐在旁邊放著的肩輿上,臉蒼白,手還捂著腹部,“如今是徹底信了吧?”
說著,又嘀咕:“不過也怪不得你,男人極多,自然最明白如何蠱人心。”
站直子,江玄瑾抬步往外走:“你費心了。”
“能讓你看清的真面目,我的心就算沒白費。”示意隨從抬起肩輿跟上他,柳云烈道,“趕快寫休書吧,眼下不宜再同有牽扯了。”
走了兩步,又停下步子,江玄瑾側頭問他:“徐仙等人,為什麼會突然造反?”
他進宮,本是打算同齊翰對質的。誰知道齊翰竟然說徐仙有謀逆之心,已經在暗準備好了兵馬,要他先將別的事都放一放,全力護駕。
他本是不信,結果靜待五日之后,徐仙當真了軍、挾持陛下。
可是,原因呢?徐仙不是個會沖的人,朝中有他在,就算陛下遭遇了不測,造反之人也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那他為什麼還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是因為……丹嗎?丹想謀反?
可是,如今已經換了一副軀,骨脈里流的都不再是皇室的,謀反來有何用?
一想到,他心口還是悶痛,痛得都發白。
“反賊的心思,我哪里知道?”柳云烈道,“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現在為了保命。定會用各種借口來開,你切莫再信。”
皺眉看他一眼,江玄瑾目幽深:“你的話,我就能信了?”
柳云烈一頓,繼而笑道:“你也不必信我,信你看見的事實就可以了。”
“他們謀反,是事實。”
垂了眼眸,江玄瑾繼續往外走,出了大牢的范圍,一路往江府走。
上馬車的時候,他有些走神,一步沒有穩,差點摔下去。
“主子!”乘虛焦急地扶住他,“您還好嗎?”
怔愣地看了那車轅一會兒,江玄瑾突然就想起之前賴在這上頭不走,非要跟他一起去藥堂的人。
那個時候的李懷玉,分明知道他是誰。到底是帶著怎樣的心,對他唱出《春日宴》的?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陳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我想與你,長相見呢~”
心口一疼,江玄瑾咬牙,眼里陡然染上恨意,著拳頭在原地站了許久,才沉聲道:“走回去罷。”
“什麼?”乘虛以為自己聽錯了,看了看他們所在的位置,又看了看他家主子。
江玄瑾執拗地重復:“走回去。”
他不想再坐這輛馬車,也不想再想起牢里的那個人。
可是,為什麼呢?他也想問為什麼,為什麼看起來眼里都是意的一個人,竟是一直在騙他的?為什麼口口聲聲說著心疼他的人,竟是一直存著要殺了他的心思的?
為什麼答應了不騙他,結果從來沒有說過真話。
為什麼說好了不松開他的手,結果還是以這種方式松手,他跌落萬丈深淵,碎骨!
為什麼啊……
“你真好看,我想把天下最甜的橘子都剝給你吃!”
“不是瞎說呀,我是認真的。等我過了門,一定好好照顧你,不讓你冷著,不讓你著,累了就給你肩,困了就……困了就陪你睡覺。”
“像我這麼表里如一的人,說喜歡你就是喜歡你。臉上喜歡你,心里也喜歡你!”
“江玠~”
悶哼一聲,江玄瑾手抓著前的裳,再也邁不步子。
“主子……”乘虛擔憂地上來扶著他,一看他這臉,嚇了一大跳。
分明沒什麼重傷啊,一張臉卻是蒼白得跟手上的白布一樣,漆黑的瞳孔里沒有焦距,整個人虛弱得像是要倒下去了。
旁邊的風也上來扶著他,想將他快些帶回府。
“別。”沒走兩步,江玄瑾低著氣,住了他們。
夜已深,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掛在店鋪外的長幡被風吹得飛揚。
盯著那幡上的“酒”字看了一會兒,江玄瑾掙開旁邊兩個人的攙扶,徑直朝那已經關了門的酒家走過去。
乘虛和風都愕然。
江深今晚也是分外煩躁,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正打算起去個妾室的屋子里呢,冷不防地就見乘虛白著臉來找他。
“二公子,您快去幫幫忙!”
難得見他這麼驚慌,江深一想也知道是江玄瑾出了事,連忙披就跟著他走。
江家三公子從小到大都沒做過任何讓老太爺擔心的事,他不世俗名利,也不曾有任何不好的習,就連喝酒,也只在宴席上一,平日里是素來不沾的。
然而,當江深進那酒家的時候,江玄瑾手邊已經放了五個酒壺,還碼得整整齊齊的。
“二哥。”眼睛亮亮的,江玄瑾看見他就招了招手。
江深角一,知他已經大醉,卻還是學著他的模樣招了招手,過去問:“三弟,你做什麼呢?”
江玄瑾著第六壺酒,笑得紅齒白:“我在喝酒呢!”
“我知道,我是問你為什麼要喝酒?”江深在他邊坐下,拿起空了的酒壺晃了晃。
江玄瑾一頓,像是想了一會兒,才道:“難過。”
“知不知道有句話‘舉杯澆愁愁更愁’?”
“不知道。”江玄瑾孩子氣地回答他,“酒好喝!”
江深長嘆一口氣,把他手里的酒壺搶過來,往自己里倒了一大口,咕嚕一聲咽下去,吧砸了一下道:“的確還不錯。”
皺眉盯著他手里的酒,江玄瑾不高興了。
“聽你大哥說,白四小姐出事了。”江深把酒壺還給他,輕聲問,“是因為嗎?”
江玄瑾搖頭:“我不認識白四小姐,我只認識長公主。”
說完,又朝他笑:“二哥知道長公主嗎?就是有很多面首、禍害了朝廷八年的那個,被我親手送了毒酒的那個。”
江深怔愣,江崇沒告訴他這茬,他不知道。
“長公主可厲害了,死了都還能復生,不僅復生,還騙了我。”江玄瑾嘀咕著,又將手里這一壺喝空,扭頭朝掌柜的道,“勞駕,再來一壺。”
掌柜的穿著寢披著外袍,顯然是被人從被窩里起來的,眼下臉上滿是恐懼,二話不敢說,就又奉上幾壺過去。
重新上一壺滿的酒,江玄瑾手撐著眉骨,墨瞳半闔,似笑非笑:“怪不得陸景行對那麼好呢。”
李懷玉和陸景行,他們是什麼關系。全京都的人都知道。
“別喝了。”江深手將他扶起來,“先回府吧?”
“不要。”江玄瑾搖頭,“不想回去。”
這脾氣上來了,當真是誰也勸不住。江深想了想,找來乘虛,讓他去買點蒙汗藥回來。
乘虛很為難,但一看自家主子這模樣,還是領命去了。
于是,喝了最后一杯酒,江玄瑾很是安靜地睡了過去,睡得很沉。
他做了個很暖和的夢,夢里四月春好,草長鶯飛,花紅柳綠,他在一棵樹下醒來,抬眼就看見了白珠璣。
那張瓷白的小臉蛋甜甜地笑著,高興地對他道:“我種的橘子樹結果子啦,給你剝橘子吃好不好?”
他忍不住跟著勾,卻是很嫌棄地道:“酸。”
“不酸不酸,我給你剝個最大最甜的!”眼睛彎月牙,朝他比劃了一個月亮那麼大的形狀,聲音輕地哄他,“給你嘗嘗,好不好?”
好。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回答。
從樹枝間照落下來,斑駁了人的眉眼,白珠璣咯咯地笑著,手抓著他,將他抓得的,完全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
月亮安靜地掛在天上,從牢房的窗口看出去,顯得有些小。
陸景行走了,懷玉靠在柵欄上,呆呆地捂著自己的小腹。
況已經是一團糟了,沒敢跟他們多說這個肚子,可從在大牢里醒來開始,小腹里就一直在墜疼。
有點害怕,只能盡量平和心態,照醫說的那樣,克制住不大怒大悲。
可是……這怎麼能控制得住呢?就算努力裝作今日的一切都沒發生,不去想懷麟為什麼不替解釋,但,脖子上的傷是在的,并且很疼,疼得想掉眼淚。
隔壁牢房響起了鎖鏈聲,懷玉一愣,連忙跪坐起來,就見徐仙渾是地被推了進來。
“將軍!”驚。
看見上無礙,徐仙松了口氣,倒在稻草里笑道:“殿下莫慌,一點皮傷,不打。”
這還不打?囚上都沾滿了了!懷玉起去兩個牢房之間的柵欄邊,抓著木欄看著他,著急卻沒什麼辦法。
徐仙著子靠過來些,著氣小聲道:“殿下,他們想讓咱們承認謀逆之罪。”
“我知道……”懷玉紅了眼,“我知道他們想干什麼。”
假意江玄瑾有難,引上鉤去救,進而用謀逆之罪將他們一網打盡。
“那……”徐仙猶豫地問,“您知道是誰布的局嗎?”
一問這個問題,懷玉臉發白,垂了眼死死地抓著柵欄。
“您還是不肯相信?”徐仙輕笑,“早在之前您出事的時候,臣等就說過,陛下并非您以為的那般純良無辜。”
李懷麟是穿著龍袍長大的人,雖說是一直著長公主的庇護,但他是個極有主見的人,很多時候鋒芒出來,都會讓他們嚇一跳。
但長公主,從來沒有察覺到……亦或者說,是從來沒有懷疑過的弟弟。
“他才十五歲。”懷玉啞著聲音道,“你讓我怎麼相信?”
寧可相信他是被那些個老巨猾的人給欺騙利用了。
“您覺得,他要是不想您死,誰能他寫了賜死您的圣旨?”徐仙忍不住沉了聲音,“他要當真無辜,書房前為何會一聲不吭,任由您被抓走?”
“他……”
“他自小跟著江玄瑾,學的都是堂堂正正的東西。”徐仙道,“而您……做那些事的時候,從未與他解釋過什麼,您將他護在那些臟污骯垢之外,可曾想過他會怎麼看您?”
殺了平陵君的長公主、凌遲了老宮人的長公主、大權獨攬,剛愎自用的長公主,哪一個在皇帝眼里看起來是好的?
小皇帝長大了,他也會有一顆懲惡揚善的心。
而他的皇姐,就是全北魏最大的惡。
懷玉抓著柵欄,低低地笑出了聲:“我……是被他當親政給百的下馬威了嗎?”
徐仙點頭。
帝親政,缺乏威嚴,而滅掉長公主,就是他立威的最快最好的方式。
“可是……”懷玉下意識地搖頭。
怎麼能這樣呢?懷麟怎麼可能為了立威,就能把的命給舍了呢?
是真的,把他當親弟弟在看啊……
跌坐在地上,懷玉深吸一口氣,額頭上滲出了細的汗水。
“殿下?”徐仙嚇了一跳,“您怎麼了?”
“我……”手捂住小腹,懷玉皺眉。咬著牙輕吸一口氣,“我肚子疼。”
肚子?徐仙一愣,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頭就想喊人。
“別!”懷玉連忙攔住他,輕聲道,“若真如你所說,懷麟想我死,那就一定不能讓人發現我不對勁!”
徐仙頓住,很是擔憂地看著,眉皺了一團。
懷玉倒在稻草堆里休息了片刻,輕輕放緩呼吸,是把這痛給了過去。
沒事的,丹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這些事打不倒,一定會沒事的。
反復安著自己,輕著肚子,小聲地呢喃:“他們都不要我了,你可不能離我而去,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疼痛漸漸平息,懷玉眼眸微亮,笑著在心里夸了它一句。
心疲憊,這一倒就沒力氣再爬起來。
稻草臟污不堪,味道也難聞,但實在是太累了,一合上眼,就直接睡著了。
天亮得有些晚,乘虛看了看時辰,站在主樓外頭猶豫了許久,才推門進去。
君上剛剛睜眼,有些睡意惺忪的,邊還掛著一笑意。
“乘虛。”他問,“夫人呢?”
乘虛一驚,滿臉惶恐地看著他。
江玄瑾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這表,手了空的床邊,又看了看空的屋子,良久才慢慢反應過來。
昨晚做的才是夢。
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他起。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神恢復了正常:“是不是該進宮了?”
“是。”乘虛答,“已經辰時了,早膳都備在了側廳。”
點點頭,江玄瑾若無其事地更洗漱,看了看妝臺上放著的那厚厚的護符,手拿了自己的銘佩系上:“在我回來之前,讓風把這屋子里多余的東西都收干凈。”
“多余的?”乘虛怔愣,接著看了看那護符,瞬間了然,低頭應下。
府里大部分人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的,更是不知道宮里那一場叛與他們的君夫人有關,所以江玄瑾出門之后,徐初釀還很茫然。
“君夫人哪兒去了?”問靈秀。
靈秀更茫然:“奴婢不知,小姐兩日沒回來了,昨晚君上也什麼都沒說。”
紫君歸府了,那就不好再叨擾,徐初釀讓丫鬟收拾了東西就告辭,打算等這夫妻二人都回來、公布了喜訊再來慶賀。
今日沒有早朝。一眾大臣都聚在龍延宮,李懷麟頻頻看了江玄瑾好幾眼,問他:“君上可還好?”
江玄瑾垂眸:“臣無礙。”
“君夫人混在叛賊之中,想必君上也是措手不及。”李懷麟道,“朝中非議甚多,為了稟明公正,這謀逆之案,不如就給齊丞相……”
“陛下。”江玄瑾拱手,“齊丞相尚有罪名在,理應革職查辦。”
旁邊站著的齊翰一愣,接著臉就難看起來:“君上,翻案一事擺明了就是丹長公主的謀,您怎麼還揪著不放?”
“認證證皆是真的,那就該定罪。”江玄瑾冷聲道,“本君向來不看黨爭,只看事實。”
齊翰一噎,有些慌張地看向主位上的帝王。
李懷麟無奈地道:“君上說的也在理,但眼下朝中大量缺人,若是還將丞相定罪。朝綱何穩?”
“是啊。”司徒敬也幫腔,“君上三思。”
江玄瑾皺眉,看了他們一眼,而后道:“暫不定罪也可以。”
眾人一聽,都松了口氣,正想說君上如今終于開竅了,誰知道他接下來后半句就是:“謀逆之案,由本君來審。”
“君上?”李懷麟有點意外,“可尊夫人……”
“陛下是覺得本君會徇私枉法?”江玄瑾問。
李懷麟遲疑地搖頭:“不是。”
“那便好。”江玄瑾拱手,“臣定會將相關人等罪責全部審清楚。”
說罷,低頭行禮,轉就離開了大殿。
大殿里安靜了片刻,李懷麟看著他那遠去的背影,突然低聲道:“也好。”
齊翰沒明白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很是擔憂地道:“陛下,若牢里那些人說出實……”
“那又如何?”李懷麟笑了笑,“誰也沒證據。”
齊翰一愣,突然反應過來,連忙朝他拱手:“陛下英明。”
不是他英明。這些本就是皇姐會的手段,不留證據地讓人去死,誰也拿沒辦法,不是嗎?
李懷麟笑了笑,輕輕了椅子扶手上的龍頭。
江玄瑾去了大牢,先將徐仙韓霄等人挨個提審,問了一遍。結果這兩人招供,說的都是一模一樣的話——他們是以為他被困書房,所以來救他的。
“救本君?”他嗤笑,“本君與各位的,似乎沒好到那個份上。”
韓霄咬牙道:“誰同你好?要不是殿下擔心你擔心得一晚上沒睡,誰愿意去救你?”
一聽這話,江玄瑾手指微僵,慢慢地將袖子攏,寒著眼神道:“這種話,你以為本君還會信?”
“信不信。”韓霄怒道,“殿下真是瞎了眼,看上誰不好,竟栽在你的上!”
栽一次不算。還栽了第二次。
沒耐心聽他大吼大,江玄瑾揮手讓人來把他關回去。
乘虛上前來問:“還要提審別人嗎?”
江玄瑾沉默,良久之后才讓人把白皚給提了上來。
昔日文院里見著的斯文無比的人,如今跪在他面前,倒是眼神凌厲,出兩分兇狠來。
“江深的卷子,是不是丹讓你寫的?”江玄瑾平靜地看著他,問。
“不知道。”
“這問題跟謀逆一案無關。”江玄瑾道,“但你最好是認真回答我。”
白皚抬眼看他,眼里滿是譏諷:“既然無關,君上問來做什麼?”
是啊,他坐在這里,是要審謀逆之案的,怎麼審著審著,突然就想起問這些了呢?江玄瑾自己都想笑,可看著面前這人,他還是執著地問:“是不是?”
白皚不說話了,一副認打認罰的模樣。
盯著他看了片刻,江玄瑾道:“不愿意出賣?你們倒是護主。是給了多好,才換得你們這麼多人死心塌地地跟著?”
好?白皚想了想,輕笑了一聲:“殿下只給了我一支筆。”
一支很普通的筆,給他的時候卻說:“從今以后,你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想考功名本宮也替你添名字,只要你活下來,就會發現這人世間有趣的事還多著呢。”
說著,一把將他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