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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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游艇經過了一座無人荒島。

在浮掠金的夕下,不遠的海島,像是倒影里的海市蜃樓。錯落有致的棕櫚樹,掩映著背后的低矮山巒。高高低低,起伏而朦朧的廓,隨著日暮西斜,漸漸變了被墨水暈開的影子。

池晏突然起意,讓船停泊在了岸邊。

松虞懶洋洋地趴在甲板上看他:“停在這里干什麼?”

他仍然單手掌著舵,回頭看

將他的眉骨和鼻梁也照得很好看。

“在這里過夜好不好?”他說。

“好啊。”松虞被他逗笑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答應下來。

本以為池晏口中所謂的過夜,是要在沙灘上搭個帳篷什麼的。但沒有想到,他不知從哪里,變魔一般地拿出了一張巨大的吊床,懸掛在兩棵高大的棕櫚樹之間。

這并非虛擬景區里漂亮而不實用的編織網兜,而是功能相當齊全的戶外吊床。

池晏擺弄繩索、鋁桿和固定扣的姿勢,也意外地很嫻

松虞不詫異道:“沒想到你還會這些。”

他轉過頭來,漫不經心地微笑:“這是必要的野外生存技能。”

“好吧,真令我大開眼界。”

晚間的溫度變低了,愜意的夕風照拂著樹影。池晏穿上了一件薄薄的短袖襯衫,深藍的綢布與橄欖的皮,讓人聯想到盛夏。

這下真是很有度假的覺了。

會看到他打扮得這樣休閑,但依然是野人的。襯衫下擺被很松垮地扯出來,蓋住淺,地勾勒出大實有力的形狀。

兩人都沒穿鞋,赤腳踩在的沙子上。

距離吊床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突然池晏將松虞抱起來,一把扔上去——

發出一聲雀躍的驚呼。

像是跌進了夏的網里。

接著池晏自己也坐了上來。

覺很奇妙。

另一人的重量,沉沉地下來。

松虞覺自己的也深深地下陷,陷進了沙堆里,或是比這更令人放松的夢境里。

起先兩人坐在吊床的兩端。

是徹底躺了下來,懶洋洋地半垂著眼,著對面的男人。

池晏則半坐在對面,傾下來,握著細瘦的腳踝。

樹影里灑落下最后一點熹微的日,在沙子里落下深深淺淺的影,又照著他掌中一截小肚,得纖秾合度。

他用手指和,將上沾的一層細沙都輕輕抹去。

作越緩慢,就越是讓人到心悸。

后來天徹底暗了下去。

黑暗的海面上,只能看到一圓月。

松虞側著天空,聲音有幾分憾:“月太耀眼,就看不到銀河了。”

“看什麼銀河?”他低聲笑道,“不都在你的眼睛里了嗎?”

這家伙真是越來越會講話了。

眨了眨眼,長長的睫微微

銀河漾開來。

他又低下頭來吻的眼睛。

最終,池晏躺回到邊,摟住的腰。

兩人在這張并不大的吊床上,手臂和都被迫著,當然也別有一番樂趣。

接著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手臂輕輕一撈,原本天的吊床,竟然在延展,被他拉出了一個不風的頂棚,將兩人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

松虞的視線陷了一片漆黑。

“怎麼還能這樣?”好奇地說。

“難道你以為吊床就是幾繩子和一塊布?”

“……是啊。”

“早就不是了。”他輕輕一笑,又點亮了一盞小夜燈,像是河谷里的螢火蟲,幽暗地發著

這不再是一張吊床,而是一只括的烏篷船,漂浮在半空中。

在狹窄而風的空間里,躺在他堅實的手臂上,相互依偎。

被莫名地放大了。

他們聽到了風的聲音,棕櫚樹葉晃的聲音,還有并不規律的海浪,反復拍打著沙岸。

當然還有彼此的心跳與呼吸。

這一刻如此溫,他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向渡來。像浸的海水,將包圍起來。

松虞不輕輕打了個哈欠。

“好吧,我不懂這些。”

“困了?”他問。

“嗯。”說,“晚安。”

“睡吧。”

明明在一起。

但是不約而同地,他們什麼都不想做,只想相擁而眠。

是典型的都市人。早已經習慣了科技的種種便利,像這樣幕天席地的機會,之又

但只有真正被暴于大自然的時候,才會有如此真切的——他們只是兩個人,置于無垠的天地之間。這一刻,他只有也只有他。

吊床仍然是不穩定的。

于是他們也只能像兩樹藤,盡力依附著彼此。

*

最終他們當然還是沒能在吊床上停留一整夜。

凌晨時分,松虞在半夢半醒之間察覺到,池晏又將自己抱了起來,慢慢地往外走。赤腳踩在沙子上,很溫的聲音。

惺忪地半睜開眼。

他用手指輕輕的肩頭:“吵醒你了?”

“嗯”了一聲。

迷迷糊糊地。

視線及到影里的鎖骨與下頜,被月淺淺地照耀著,像泛著暗的雕塑。

“這里睡不好。”他輕聲道,“我們還是回船上。”

嘟囔了一聲:“是啊,你那麼高……”

又將自己蜷進他的臂彎里,找了個更舒適的姿勢。

池晏低著頭,又是笑。

因為陳小姐這全然依賴的姿態。

“繼續睡吧。”他說。

“嗯。”

于是就真的睡著了。

真奇怪,后來松虞想,一向睡覺很輕。

但那時很輕而易舉地,就再一次陷了甜的夢鄉。昏昏沉沉,記不清自己夢到了什麼,但想必也是一夜好夢。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船已經離開了那座無名海島。

天空湛藍,仍然是風和日麗的一天。

池晏一時起意,問:“要不要潛水?”

松虞詫異道:“你還會潛水嗎?”

他聳肩:“畢竟這也是很重要的求生技能。”

“潛水,開游艇,開飛行……”掰著手指數,“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

池晏微微一笑,沒說話。

答案很明顯。

“對于你這種求生技能滿點的人,”松虞不開玩笑道,“從政好像很浪費。”

“哦?那我該做什麼?”他不問道,順便從船上找到了嶄新的潛水服和其他設備材。

松虞看著他嫻作,不心想,他當然是一匹野難馴的獵豹,只是無意中闖進了人類文明。

假裝很認真地思考了片刻,最后說的還是句玩笑話:“你知道那種野外生存真人秀嗎?——看起來你會在這種節目里大放異彩,也許會收獲億萬,比做總督演講的支持率更高。”

池晏:“你是說那種生吃蟒蛇,空手殺死牦牛的節目嗎?”

詫異地看著他:“你看過?”

他笑著搖了搖頭:“路嘉石看。”

忍俊不:“沒想到他還有這種癖好。”

“他一向子很跳。”

這時池晏開始幫穿潛水服。

不經意間,手掌緩緩地挲過的腰肢,他意味深長地在耳邊說:“親的,比起生吃野,我還是更愿意……”

最后幾個字是耳廓所說的。

一字一句。

實在是令人眼紅心跳。

哪怕他們已經相親過無數次,聽到他慢條斯理地說出這樣的話,的耳朵不也紅了。最終只能微笑著拍開了他的手,將剩下的服換好。

真正站在甲板上的時候,即使池晏已經給做過充足的潛水培訓,松虞的心還是有幾分難言的微妙。

照耀著蔚藍的海水,太過清澈。但即使如此,水下的世界仍然深不見底。

按照潛水的規則,池晏會先下水等

只能獨自一人,跳未知。

并非不敢跳,只是,仍然會猶豫。

面對深海,恐懼是人類的本能。

某種接近于張的緒,驅使松虞的腎上腺素往上飚。在池晏下水之前,又將他拉了回來,將他的脖子下來,用力地咬他的

“我的潛伴。”含糊地說,“你不許松手啊。”

的掌心一片膩。

而池晏垂眸笑著,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緩緩地覆蓋住的手背。

“別怕。”

他的聲音很低,悉的語調。

松虞心念一

上一次聽到他說這個詞,是在什麼時候?在片場被伏擊,還是在示威的廣場,穿越槍林彈雨?

原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經歷了這麼多。

短短的兩個音節,就令的心鎮定下來。深吸一口氣,推了推池晏的后背:“去吧。”

池晏:“下面等你。”

他很利落地跳進水里。

而松虞則按照他所說,背向著坐在邊緣,后仰,落水中。

霎時間,那些危險的、生死一線的回憶,又排山倒海般地回到的大腦里。

人總是有一種惰

太平日子過久了,就下意識地想要將那些黑暗的、算不上愉快的過往,都深深地藏起來,束之高閣。

可是,正是這些超越了日常生活的時刻,才讓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活著。

而池晏總是可以帶給這樣的驗。

落水——

人世間的喧囂,在一瞬間統統消失。

完全被浸沒。

的第一反應是,海水依然是冷的。

慢慢地下沉,被洶涌的水流給裹挾著。

從四面八方襲來,松虞到一種奇特的失重

真安靜。

沒有任何聲音。

的,無形的,絕對的靜謐,令也漸漸地放松下來,舒展開四肢,聆聽著自己越來越平穩的呼吸。

池晏在這個時候握住了的手。

像是撈起了一尾人魚。

盡管雙方都戴著潛水手套,那依然是悉的溫度和

松虞轉過頭來,對他微笑。

隔著厚厚的鏡片,蔚藍的海水與不斷上升的水泡,他們依然看到了彼此的眼睛。

莫名地,既然什麼話都不能說,依然覺得既驕傲又安定。

這是的潛伴。

在海下,這意味著兩個人要將后背托付給彼此,生死相依。

但豈止是在海下呢?

他們永遠在一起。

于是松虞任由池晏牽著自己,繼續下沉。

他們深到最五彩斑斕的海底,看到最震撼的、語言難以描述的景象。原來時間在海底本是不存在的,而日進海水里,又得這樣驚心魄。

甚至于從水下抬頭,重新向海面,都會有種恍如隔世的覺。這是另一個世界。這是藏在珊瑚和礁石里的天堂。

而他們曾有幸沉淪于天堂。

*

重新再回到甲板上時,松虞當然已經累極了。

四肢乏力地躺在地板上,像條水的魚,任由海風吹拂著自己漉漉的頭發。

最后還是池晏將拖去了浴室。

兩人各自清理一番,自覺已經曬夠了太,于是溜進了冷氣十足的私人放映廳里。靠一部松虞很喜歡的老電影,打發了一下午的時間。

看完電影再出來,他們倚在欄桿邊,恰好能夠欣賞海上壯麗的日暮西斜。

池晏從背后抱著,用手臂環住的腰。

背靠著溫暖的膛,松虞將腦袋靠在他的肩。

突然意識到:又一天過去了。他們短暫的假期也快要結束了。

真奇怪,明明只有短短的兩天時間,卻已經足夠讓對于這艘船,產生了某種難言的依

一種微妙的悵然若失,像是漲的海水,填滿了心。

池晏仿佛也察覺到搖擺不定的心

他低頭看一眼:“怎麼了?”

“只是覺得,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

“舍不得?”他輕笑一聲。

的語氣很坦率:“是有點舍不得。”

池晏捉住的手心,放在掌中把玩:“你喜歡的話,下次我再帶你開帆船。”

“帆船?你又會?”

“沒什麼是你未婚夫不會的。”

“哪來的未婚夫。”松虞噗嗤一聲笑出來,“你自封的,我可沒說話。”

池晏挑眉,輕輕中指上的指環:“原來我還沒轉正?”

“當然沒有了。”忍著笑,將他的手挪開。

“唔,可是……我們都已經是潛伴了。”

“兩碼事。”

于是他又低下頭來,更用力地抱住,用的耳廓。

溫熱的氣息,令也想到了下的海水。

“親的,不如你給我個底,我到底還要做些什麼……”

松虞在他懷抱里轉過來,用手指按住了他的:“你自己想吧。”

“遵命。”

他笑意沉沉,借機住了那只細長的手指,用牙齒去輕輕咬的指腹。

刺而覺。

天黑過后,白艇就按照原定的計劃,開始返航。

到了深夜,池晏無端端地醒來,手邊一片空,令他警覺。

松虞并不在邊。

他推門出去。

夜里船上的風很大。

借著甲板上的白燈,他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松虞抱著,將下放在膝蓋,一團。

莫名地,這背影顯得太單薄,令他心口一刺。

于是池晏眉頭微蹙,又折返回去,拿了一塊毯,輕輕地披到肩上。

“怎麼在這里?”他問。

松虞沒有回頭,反而輕聲問:“你也醒了?”

“你不在,我自然就醒了。”

“那你陪我吧。”說,“最后一天了,我想看一看海上的日出。”

的聲音很低很低,幾乎被呼嘯的風聲給了過去。

池晏懶洋洋地笑道:“日出每天都一樣,怎麼還值得你這樣熬夜。”

話雖如此,還是手撐著甲板,挨著坐下來。

松虞說:“今天的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他故意問。

“……就是不一樣。”

當然,他們彼此都清楚,只是不舍得去睡覺。

反而盡力地想要將他們的時間——能夠在船上共度的時間——延長一點,再延長一點。

松虞手出來,作勢要將肩上的毯分他一半。

但池晏只是反握住的手,將這塊厚厚的長毯,更用力地層層包裹著

“不用了。”他說。

長臂一,摟住的肩。

于是松虞也順理章地歪過來,將頭枕在他上。

照耀著坐在甲板上的兩個人。

他們面對著漆黑的大海,懶洋洋地摟抱在一起。

海風獵獵。如果旁人見了這一幕,一定要評價一句:兩個不怕冷的瘋子。

“離日出還有好一會兒。”池晏一副閑聊的語氣,“說點什麼吧。”

“說什麼?”

“不如就說,你這幾天在電影節做了什麼。”

“噢。”松虞一板一眼地說,“我看了很多電影,每天都要看三四部展映的新片,其余時間就在咖啡館里讀劇本,最近有很多劇本遞過來,正好可以思考一下接下來的工作計劃……”

他冷不丁道:“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忘了什麼?”

“……忘了想我。”

這是句多麼老土的話。松虞哈哈大笑起來,在他懷里笑得前仰后合。

而他分明一臉無奈,但也只能用力地摟

突然一個巨浪打過來,游艇微微地搖晃起來。一個不小心,失去平衡,徹底倒在他臂彎里。連人帶毯,像只圓滾滾的雪球。

自己都不知道這時的自己有多麼靈與可。池晏不又低下頭去,隔著毯子按著的肩膀,輕輕吻了吻的鼻尖。

“這很不公平。我每天都在想你。”

他嘆息一聲,目幽深。

松虞莫名地心口一熱。

因為池晏此刻控訴的聲音,低沉而喑啞,像線。

“我也想你。”喃喃道。

用力地摟住他,耳朵住他的膛,去聽他的心跳。

是紊的,不規律的。

就像一樣。

又道:“這兩天真的很開心,謝謝你。”

“謝我做什麼?”他懶懶地說。

“謝謝你讓我擁有一個真正的假期。”

“這是舉手之勞。”

“不。”輕輕一笑,“我已經太多年沒有休過假了。”

的人生始終被工作所填滿了。哪怕是被李叢雪藏的那兩年,松虞也從來沒讓自己閑下來。就像是一繃的弦,永遠蓄勢待發,永遠鞭策自己前行。

但原來,休假這件事,所帶來的并非是罪惡

反而令大腦真正放空的那一瞬間,才更能夠去聆聽心的聲音,從一種全新的方式,去重新認識自己。

沉到了海底,才終于學會了呼吸。

池晏低低地笑:“其實我也和你一樣,很久沒有休假過了。”

抬起頭來看他,有些詫異:“真的嗎?”

“嗯。”

“好吧,你也是工作狂。”

“不。”他淡淡道,“我只是不喜歡一個人。你電影,但我從來沒有過什麼。工作也不過是為了填滿自己的時間。”

“陳小姐,我一直在等你出現。”池晏將的下抬起來,撬開了

海風凜冽。

而他的舌就像烈酒,能迅速地溫暖凍僵的四肢。

,天邊終于浮現出一抹魚肚白。

但似乎無人在意。

松虞捧著他的臉,鼻尖相抵,認真地修正他的話:“是我們都在等彼此的出現。”

“你知道嗎?后來我又去跟檢測中心的胡主任聊過。”繼續道。

“嗯?”

“他對我說,或許基因匹配度100%,也是某種程度上的無能——因為我們都太特別,都沒有可能再找到其他合適的伴

“這也是一種基因缺陷。這種選擇本有太強的排他。假如你沒有出現,那麼,我的確就會是無能。”

“但我出現了。”池晏微笑著,將摟得更,“雖然我承認——我的出場方式不那麼好看。”

但是命運到底將他們連到了一起。

是命運嗎?

還是基因?

不對。

或許真正的答案是,他們本質上就是同一類人。

份、地位、階級的鴻,都無法抹去那電石火的一眼,彼此靈魂深的震

命運給了他們一個糟糕的開局。

但是他們注定會被彼此吸引。

無論第一章是怎樣寫,終將會走到同樣的結局。

“天亮了。”

不知是誰說。

他們共同抬起頭來。

清澈的海水猶如一塊巨大的綠松石,又被耀眼的霞壯蔚的金紅。

無論多次凝視海上的日出,這一幕依然壯麗得讓人失語。世界被日出所喚醒,天地都是新的。

而他們不過是大海上最渺小不過的存在。

能夠在風浪里還握彼此的手,就是最大的幸運。

“結婚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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