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37.9% / 50/132

四十九

天有四時,其景各不相同,春水流澤,秋月揚輝,而錦關城長年低溫,最常見的乃是西嶺素雪和蒼翠寒鬆,還有那彎百姓引以爲傲、永不結冰的瑰月湖。

「鄧天貫邀請你去游湖賞月?」

夜懷央看起來似乎有點詫異,手裡捧著的書也緩緩放回了上,楚驚瀾坐在桌案邊查看著影衛呈上來的調查報告,也沒詳細說,隻淺聲問道:「只有我們和鄧家,你想不想去?」

「好啊。」答得痛快,眸中卻飄過一縷憂

裴元舒走了兩天了,也不知道鄧天貫是不是已經察覺了,越是這種看起來隨意無害的邀請越是要小心提防,說什麼都不會讓楚驚瀾獨自前去的,可壞就壞在要上船,不知能不能克服那個該死的心病……

罷了,看臨場發揮吧。

轉眼,夜。

斷斷續續下了幾天的雪總算是停了,一玉蟾高掛天幕,飽滿而明亮,讓人甚是歡喜,馬車行在路上夜懷央起簾子看了幾次,可很快就被紛涌而的寒氣打敗了,轉過進了楚驚瀾懷裡,像是凍得不行。

「北地是不是比這兒更冷?」

楚驚瀾點頭。

「那你下次去記得帶上我。」夜懷央笑瞇瞇地把手進了他的大氅,環住他的腰細聲說,「我以後就是你的心小棉襖,有我在不怕冷。」

楚驚瀾睨了一眼,揶揄道:「躲在我大氅裡面的小棉襖?」

「討厭,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夜懷央掐了下他的腰,自己卻忍不住咯咯直笑。

笑鬧間馬車已悄然來到瑰月湖畔,只見數十盞羊皮冰燈懸於棧橋之上,綫朦朧,風中擺,盡頭的水面上停著一艘巨大的游舫,遠遠就能瞧見上頭的古銅船舷和琉璃彩燈,映得四周一片亮堂,滿目生輝。

楚驚瀾牽著夜懷央從棧橋走過,極目遠眺,湖面上還有許多已經離岸的船隻,香鬢影穿梭其中,竹歌舞不絕於耳,熱鬧至極,看來冬日游湖還真是這邊的習俗。

鄧天貫收到下人的稟報立刻帶著妻子從船艙出來迎接他們,在瞧見夜懷央的一剎那,他眼底驀然閃過了驚艶的火花。

一人,清揚婉兮。

他不是不知道楚驚瀾邊有個妾,可沒想到竟出落得如此嫵頸細腰,桃頰丹引人遐思,還有那雙難以忽視的眸,波流轉間不知有多勾魂攝魄,他瞬間就被吸走了神思!

旁邊的鄧林氏面微僵地輕咳了一聲。

鄧天貫霎時反應過來,掛起招牌笑容彎行禮:「臣攜妻參見王爺。」

王妃二字提都沒提,看來是真不知道夜懷央的份。

不過這也不奇怪,外人對夜懷央嫁給楚驚瀾的事本就懷有諸多疑問,說什麼的都有,但大部分的猜測都基於一點——夫妻不睦,這是遠近皆知的事,所以鄧天貫本沒想到楚驚瀾會帶著夜懷央出來,更遑論與如此親,眼前的子應該是他親之前就有的妾室吧。

殊不知他此番誤會正合兩人心意,楚驚瀾是覺得份對夜懷央來說安全些,夜懷央卻是樂得好玩,於是兩人將錯就錯地默認了。

「此沒有外人,岐王無須多禮。」

「是。」鄧天貫略一側,將通往游舫的路讓了出來,「王爺請。」

楚驚瀾微微頷首,旋即牽起夜懷央往船上走去,途中經過懸空的跳板時夜懷央的步履明顯一頓,楚驚瀾回頭看去,正盯著那片華涌的水面不放,冷風拂過,軀似乎晃了晃,他立即攥的手。

「怎麼了?」

夜懷央驟然回神,扯開角衝他笑了笑:「沒事。」

楚驚瀾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才繼續朝前行去。

未過多時,四人先後就坐,游舫也隨之向湖中央,中間劇烈搖晃了下,夜懷央頓時涌起一陣不適,爲了轉移注意力,開始打量起整個船艙來。裡面空間還是很大的,兩側各有四扇軒窗,薄荷綠的羅帷順著窗臺曳了一地,旁置數盞水晶蓮花燈,還有若幹玉石條盆,載著五針鬆、水仙和南天竹,綴以鵝卵石,織的翠,在這嚴冬瞧起來甚是喜人。

桌上的杯碗箸碟都是海棠紅瓷的,顔飽滿卻不張揚,就跟其他擺設一樣,幷沒有暴出鄧家的富貴,顯然是經過一番調整的,這鄧天貫爲人還真是滴水不,怪不得鹽鐵帳目上查不出半點兒問題。

夜懷央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渾不知已經開席了,觥籌錯間,鄧天貫的視綫總是若有似無地飄過所在的位置,見怔怔不語,忍不住找了個由頭與說話。

「臣看如夫人都沒筷子,可是這菜不合口味?」

話音剛落,楚驚瀾黑沉沉的眸底驟然泛起了波瀾,似是三九天一壺冰水澆灌而下,寒骨髓,鄧林氏見狀不對連忙嗔道:「我們吃菜,你們男人還不是在喝酒?來來,也讓我們湊個熱鬧,如夫人,我先敬你一杯。」

說罷,以袖掩徐徐飲盡杯中酒,爾後淺笑相,夜懷央卻連手都沒眼微勾,溢出幾分慵懶的傲

「夫人見諒,我最近正在調理準備孕育孩兒,沾不得酒。」

楚驚瀾眼中疏冷驟散,繼而閃過一縷極淺的悅,快得讓人捕捉不及。

他知道跟人橫起來一向不分時間地點,卻不知這等八字沒一撇的事也能張口就來,還義正辭嚴得很,是噎得人面發青又怒不得,實在讓他嘆爲觀止。

話說回來,之所以會這麼橫,想必也是看出來鄧天貫對了心思吧。

在場的人心裡都揣著明白,鄧林氏就顯得更加悲慘了,一面要忍丈夫公然覬覦□□,一面還要夜懷央這個「侍妾」的氣,差點當場發作,恰在此時楚驚瀾悠悠開口了。

人素來驕縱,讓夫人見笑了。」

鄧林氏氣息稍平,角扯出一抹淺笑,「王爺切莫折煞妾了,孕育子嗣可是頭等大事,自當以此爲重,是妾唐突了,如夫人莫怪。」

夜懷央勾了勾,笑容甚是淡渺,看似渾不在意,實則不屑與多扯,素手一揚,楚驚瀾面前的湯碗就被挪到了面前,小口小口地品嘗著,容優雅,意態曼妙,完全把周圍的人都當了空氣。

鄧林氏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放肆,簡直太放肆了!這人不過是個卑賤的侍妾,不爲楚驚瀾布菜便罷了,還敢用他的碗喝湯,何止是驕縱?本就是膽大包天!偏偏楚驚瀾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剛才還那般維護,照這個形看來,恐怕在瀾王府裡寵妾滅妻的戲碼已上演無數次了!

鄧天貫瞇著眼睛觀察了半晌,約明白了什麼,卻對夜懷央更加好奇了,就像那幽深而迷人的叢林等著他去探索,去占爲己有,可惜理智尚存,不斷地提醒著他不能在這個時候與楚驚瀾鬧翻,於是他收起漾不止的心神,悄然轉移了話題。

「良宵景,飲不飲酒都是一樣共賞,只可惜裴大人生病不能前來,實在有些憾,不知他病如何?可有大礙?」

夜懷央本是垂著長睫,聽到這話眸驟然一凜,淩厲幾乎破影而出,爾後便聽到楚驚瀾淡然一笑。

「什麼生病,不過是那天去查鹽鐵帳目的時候與胡大人起了衝突,怕今夜赴宴撞到了尷尬所以才托病不來的,還王莫要怪罪於他,裴卿爲人哪裡都好,就是臉皮薄了些。」

「原來是這樣。」鄧天貫也笑了笑,狹目溢出一縷,「裴大人也不必太過介懷,畢竟大家是初次合作,難免會有,一切還是要以完聖上的旨意爲先,不如明日讓裴大人上衙門一趟,臣去做個和事佬,讓他和胡大人解開心結便是。」

「好,本王會讓人轉告他。」

楚驚瀾應得痛快,夜懷央卻聽得綳了心弦——裴元舒明明還沒回來,難不明天變出個人去衙門?

在桌臺下悄悄抓住了楚驚瀾的手,卻被他反手一握,還來不及他的溫度,窗外禮花響,在空中噴涌出大朵花瓣和璀璨金珠,只聽見鄧林氏驚喜地道:「夫君,這煙花可真漂亮!」

「特地他們準備的。」鄧天貫微微揚,旋即轉過頭對楚驚瀾說,「王爺,這裡視綫阻蔽,不如到外面去看吧?」

楚驚瀾點頭應允,隨後便帶著夜懷央登上了甲板。

月影橫斜,銀乍泄,波粼粼的湖水輕拍著船,聲音卻被縷縷不絕的轟響所蓋過,錯落疊的船舷旁楚驚瀾攬著夜懷央靜靜駐足仰,眼眸深不斷被各種顔的煙花染亮,一片絢麗多姿。

大好景,卻不知從哪兒冒出個莽撞貨,船也不知道怎麼開的,扭頭就撞了上來,游舫猛然一趄,夜懷央失去平衡朝湖裡跌去,楚驚瀾眼疾手快地將懷中,左手扣住欄桿止住了跌勢,待船平穩下來之後才垂眸察看況,誰知一片煞白。

「撞到了?」他急聲問道。

勉強搖了搖頭,低聲吐出兩個字:「沒事。」

如此難看,手心還在往外滲汗,哪裡像沒事的樣子?楚驚瀾不悅地抿起了薄,本以爲的臭病又出來作怪,腦海中忽然電一閃,迷霧盡散。

他怎麼忘了畏水的事?

楚驚瀾當下也不再多說,直接讓鄧天貫靠岸停船,然後以夜懷央不適爲由牽著回到了自家的馬車上,簾子剛剛放下就倒向了車壁,長睫低垂,呼吸輕促,他長臂一,把那綿軀挪到了懷裡,幷冷聲命令辭淵駕車回府。

路上他只問了一句話:「先前怎麼不說?」

沉默,在他肩窩裡當烏

到住所之後,他還沒來得及跟算帳,唐擎風首先迎了上來,低沉的聲音中含著抑不住的喜悅:「爺,裴大人回來了。」

五十

裴元舒雖然在私底下是個呆子,可辦起正事來絕對不會犯糊塗,而且他聰明又正直,是個非常能幹的臣子,這一點夜懷央非常清楚。可就是沒弄明白,楚桑淮爲什麼會派這樣一個人來監視楚驚瀾,而楚驚瀾也真就放心把生死攸關之事給他去做,是不是中間有什麼事不知道?

思及此,手中的筆不自覺地停下了,那張薄薄的信箋被晚風掀了掀,墨跡很快就幹了,也懶得再添字,索卷起來塞進了深褐的竹筒裡。

「月牙,把這個綁在信鴿上,一會兒就寄走吧。」

月牙一邊封蓋綁繩一邊問道:「小姐,皇后娘娘讓您監視王爺,您還真準備老老實實地向彙報況啊?」

夜懷央微微攏起眉頭,顯出幾無奈和厭惡,「如今一切未定,當然要先穩住,你沒在局中自然不曉得其中厲害……放心吧,我下筆自有分寸。」

「說的倒也是,您在這種事上素來穩重,是奴婢多慮了,奴婢這就去把信寄了,您快些歇息吧,剛才不是還不舒服麼?」

夜懷央擺了擺手讓出去了,自己卻靠在椅背上沒

不知道他們兩個談完沒有?

長夜漫漫,更鼓已過三響,四周院落一片寂然,而書房裡還亮著朦朧的,裴元舒披霜戴雪地趕回來,匆匆喝了口熱茶便開始向楚驚瀾彙報況。

「王爺,一切如您所料,常欣幷非因爲野心才投靠岐王,而是對朝廷待的不公耿耿於懷,當微臣拿出那封嘉獎信時搖了,所以後來微臣稍加便全部坦白了。」

楚驚瀾聽後示意他坐下,接著手又放回了茶蓋上,慢條斯理地旋了一圈又一圈,隨後才徐徐出聲:「本王知道裴卿是有有義之人,讓你在故人面前演這一齣戲確實難爲你了,但你沒有讓本王失。」

裴元舒垂下眼,嗓音苦卻飽含堅定:「微臣與縱有故人之誼,卻無法容誤國。」

楚驚瀾眸中劃過一激賞之,合了茶盞說:「繼續。」

「後來微臣向獻計,說只要消滅了岐王就能夠幫遮掩過錯,還能贏得皇上和朝廷的贊賞,有心悔過,立刻就採納了微臣的建議,隨後讓人運來大批鐵礦,以鑄造兵之名順利進了靖州,岐王幷未對設防,眼下兩千人馬已經快到錦關城了。」

「很好。」楚驚瀾扭頭喚來唐擎風,旋風般下達了命令,「夜裡帶二十個人去城外的鑄造坊,務必鬧出靜讓鄧天貫知道。」

「屬下遵命!」

這下裴元舒倒看不懂了,他原以爲楚驚瀾只是單純想要他策反常欣,然後借力打力,讓他們鬥個兩敗俱傷再想辦法拿下,可現在看來幷不是這樣,他這般故意暴底細,分明是想引敵人朝他手,難不……

裴元舒腦子裡驀然閃過一道,旋即口而出:「王爺,您想在這裡除掉岐王?」

楚驚瀾淡然凝視著他,雖未說話,淩厲而鋒銳的眼神已說明了一切。

果真是這樣!他早就該想到的!楚驚瀾就沒準備跟鄧天貫耗時耗力地打仗,他是想釜底薪,直接在這錦關城裡取了鄧天貫的命!

可這是人家的老巢啊!一個不小心他們就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啊!

裴元舒覺得自己快瘋了,爐子裡頭劈啪跳的火苗像是濺到了臉上,灼得他不停冒汗,好在思緒幷沒有,他抬袖自額前抹了一把,冷靜地分析道:「靖州總共有三萬兵力,錦關城占八千,雖然常欣只帶了兩千人,可都是兵,或有取勝之機。」

楚驚瀾緩緩笑了,昏黃的火映在他臉上竟顯得幽深莫名。

「不需要。」

裴元舒楞了楞,半天沒反應過來,「爲什麼不需要?您不是準備……」

「那兩千人只不過是障眼法罷了,就憑常欣那點能耐要跟鄧天貫對陣還差得遠,恐怕不出半天就會全軍覆沒。」

聽完這話,裴元舒的臉止不住微微泛白。

雖然他早就知道自己領著常欣赴的是一場死局,卻沒想到會被當做這樣一枚毫無價值的棋子,連利用的價值都微乎其微,比他想像中更爲難堪。

「那……我們要如何解決鄧天貫?」

楚驚瀾從邊的棋盤上拈來數顆玉子置於兩人之間,黑的繞一圈,白的孤立其中,尚餘一顆輕輕把玩於修長的指間,爾後抬眸看向裴元舒道:「你覺得若要應付此局,黑子會出?」

裴元舒沉片刻,輕聲道:「既有圍困之勢,半顆足矣。」

楚驚瀾勾而笑,燦亮火盡數斂於幽湖般深邃的面容之中,略一揚手,剩下的那顆白子便飛到了危局之中,恰恰將圍城打出一個缺口。

「那本王手裡的就足夠對付他了。」

裴元舒眉目間掠過幾了然,轉瞬又陷了更深的混沌之中。

他知道錦關城中潛藏著幾十名影衛,個個以一當百,如果鄧天貫隨隨便便帶上幾百名親兵過來圍剿他們,恐怕真的會被影衛反撲。可話說回來,把在這麼薄弱的防綫上未免也太兒戲了,他總覺得楚驚瀾還有其他底牌,只是沒亮出來罷了。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爲今之計是要把鄧天貫的殺心勾出來,要是他一直按兵不,他們自然也就沒有反殺的機會了。

思及此,裴元舒也沒有再胡猜測些什麼,隻暗自期盼著唐擎風夜裡的行能順利,靜默半晌之後他起告退,黑靴輕緩地踏至門邊,卻在意料之外停下了,他回過,意味深長地著楚驚瀾。

「王爺,微臣斗膽問一句,那門下省的嘉獎文書……是真是假?」

這話問得蹊蹺,本就是敵之計,文書理所當然是僞造的,可他偏偏覺得那上面的蓋印真到不能再真,若真如他所想,那楚驚瀾就太可怕了……

恰在此時,一名影衛旋打斷了兩人的談話,裴元舒見他行匆忙像是有要事稟報,也不好再追問下去,於是躬行了個禮就出去了。影衛合上門扉之後才往裡走,到了楚驚瀾面前直接攤開了雙手,一支小小的竹筒出現在上面。

「王爺,剛才從西院飛出了一隻信鴿,唐統領不在,屬下便自作主張將其拿下了,這是繳獲之,還請您過目。」

楚驚瀾聽到西院二字眸心驟然一跳,想也未想就奪過了竹筒,信紙展於掌心的一剎那,那悉的字讓他猛地震了震,幽靜的面容上寒意來。

影衛試探著問道:「王爺,用不用屬下帶人去查查?」

「出去。」

極輕極淡的兩個字卻似雷霆萬鈞迎頭下,影衛心神遽凜,不敢再多言,立即轉退下了,攏門的時候約瞧見銅爐裡的火苗嗖地躥升起來,似乎在燒什麼東西,而楚驚瀾就坐在邊上看著,側面廓極爲冷,如被烏雲籠罩,山雨來。

屋外疾風驟起,撲檐弄瓦,這一夜長得似乎沒有盡頭。

丑時中,唐擎風率隊突襲鑄造坊,擄走數本名錄及工匠,離開時不慎落下了腰牌,被人撿獲幷層層遞至上級,最後到鄧天貫手裡時已過了個把時辰,他面鐵青,立刻吩咐全城戒嚴,幷來麾下將領及幕僚商議該如何對付楚驚瀾。

嚴寒冬夜,雪風號,岐王府卻悄悄沸騰了起來,燈盞次第亮起,人也相繼到齊,只是臉都不太好看。

「爺,都這樣了還等什麼?且讓我帶兵踏平他的住所,保管半隻蒼蠅都沒法活著飛出來!」

說話的乃是上次在席上滿臉不服氣的那個漢子,也就是靖州軍的副統帥劉新,他嗓門極,又是穿甲佩刀之人,一張口便出一兇銳之氣來,旁邊的幕僚看得直搖腦袋。

「將軍,這般張揚行事只會驚城中百姓,等消息傳了出去,朝廷就會以蓄意謀害瀾王的罪名揮軍北上,屆時該如何是好?」

劉新瞠目怒道:「你這般畏畏的有什麼用?開始我們是想糊弄完這一陣讓他趕走,是他不識相非要找上門來,現在還有證據在手,我們也是死不也是死,還不如戰個痛快呢!」

幕僚嘆了口氣,不再與他爭論,徑自轉過對鄧天貫說:「爺,我認爲可以暫且穩住瀾王,伺機引他至城外殺掉然後再僞裝意外,這樣便可免去百姓議論,亦對朝廷有了代,至於皇帝……我想他應該是樂於見到這個這個結局的。」

鄧天貫沉著臉考慮了半晌,覺得幕僚的計劃可行,但爲了讓楚驚瀾不起疑心,還是要選個恰當的時機邀他出行,至於地點……先前在船上好像聽見他和那個人說要去吳山觀流瀑,不如就選在那裡吧。

一想到夜懷央,他眼中驀然閃過一道細沉的

那個清冽如蘭的子,自游舫別過之後無時無刻不在牽著他的心,等解決了楚驚瀾之後,就是他的人了。

五十一

蒼山翠柏,飛流激瀑,綠的羽蓋葳蕤,白的晶瑩剔冬日的壯觀奇景,端的惹人心喜。

夜懷央不知聽誰說這瀑布下頭的清潭裡有種稀有的銀魚,若是抓到了便意味著好運相伴,福壽綿長,閒來無趣就去抓著玩了,月牙也寸步不離地陪著,兩人在布滿苔蘚的石塊上蹦來蹦去,魚沒見著,水倒是濺了一

岸邊有座六角亭,鬥拱飛檐甚是翹,四面環壁,前後各有一缺口任人進出,每當霧靄彌漫山岡時五步之外皆是迷蒙一片,唯有此亭皚皚立,直拔雲端,遠遠去猶如仙人居所,縹緲而清幽。

楚驚瀾和鄧天貫就坐在裡面憑欄垂釣。

說來這已經過了好幾天,鄧天貫也算是個沉得住氣的,除了加強城門的看守檢查之外幷無其他作,直到今天才約楚驚瀾前來觀瀑,邊也只帶了劉新和若幹侍衛,看起來比小白兔更無害,若不是早已知曉他的目的恐怕真要被他矇騙過去了。

一行人裡頭只有夜懷央不知,所以玩得最盡興,亭子裡的兩個人不約而同都把目投向了那邊。

「可惜人這幾天不好,不然就能來跟如夫人做個伴了,年紀這麼小,陪著我們在這釣魚想必悶壞了吧?」

「岐王不必多慮,向來懂得自己找樂趣。」

往日提到夜懷央時楚驚瀾的聲音總是帶著一寵溺的溫度,今天卻莫名的冷淡,鄧天貫沒聽出來,唐擎風卻聽出來了,不由得鎖起眉頭朝瀑布那邊了眼,一之下差點驚得跳起來。

「夫人——」

的兩人隨著他的喊聲轉過頭去,只見白勝雪,飄飄墜,眼看就要落水中,辭淵的影流星般劃過水面攔腰截住了,再淩波輕點躍回岸邊,將安全放下。

楚驚瀾眸心微一瞬,旋即淡漠地收回了視綫,腕間沉穩如昔,連魚漂都不曾移分毫,偏偏旁邊那個晃得厲害,顯然主人已心不在此,他冷冷抿,堅玉般的面容覆上一層薄霜,蔓延起無邊寒意。

鄧天貫後知後覺地回過頭來,瞧見那張面無表的冰臉頓時悚然一驚,仿佛有無形的力迎面罩來,連呼吸都有些困難,更不知該如何掩飾他剛才的行爲,在這片持續的寂靜中,他的心已經被吊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水下忽然有了靜。

「王爺,您的魚上鈎了。」

裴元舒的聲音仿若一清流,霎時打破了結冰的局面,鄧天貫反應過來之後不暗駡自己沒出息,怎會讓楚驚瀾這個將死之人鎮住了?他緩了緩,調整好心緒才道:「王爺果然厲害,我這半天都沒靜呢。」

楚驚瀾揚手甩桿,一尾大魚驀然躍出水面,銀鱗閃閃,水花四濺,轉瞬就落進了木桶之中,唐擎風上前取下魚鈎,那魚活蹦跳的,好幾次都差點手而去,他定睛瞅了片刻,忽然疑道:「這好像就是夫人要抓的銀魚……」

話音剛落,婉轉清音從後方傳了過來:「誰釣到銀魚啦?」

唐擎風彎行禮,旋即讓到了一邊,夜懷央順著魚綫去發現連在楚驚瀾的桿子上,立時笑著撲上去攬住了他的頸子。

「我說怎麼抓不到,原來這魚跟我一樣,都喜歡往王爺這兒鑽。」

楚驚瀾垂眸看著,神有些細微變化,但就像冰消雪融的午夜,縱然冷意消退,盡頭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尋不到半點兒亮。夜懷央沒有覺到他的異常,說完這句話就蹲下來把魚放了,那魚撲騰了兩下,抖開幾串觳紋,然後猛地扎進水裡不見了。

鄧天貫不解地問:「如夫人這是……」

「既然已經沾過了福氣,無謂再傷它命。」

夜懷央語聲淡淡,夾雜著明顯的疏離,鄧天貫卻似聽不出來,仍然笑著誇贊道:「如夫人心地善良,倒讓鄧某慚愧了,可惜至今未釣上一條魚,不然也能學如夫人放生溪畔,積攢功德。」

「岐王意不在此,自然無甚收穫。」

楚驚瀾此話一出,在場的幾人都微微變了臉,鄧天貫更是瞬間竪起了防備之心,盯著他問道:「王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楚驚瀾角勾起一薄笑,滿含譏誚,冷冽懾人,「你不是來釣本王這條大魚的麼?還藏著掖著做什麼?讓他們都出來罷。」

鄧天貫面驟變,無法相信楚驚瀾已經察覺了他的企圖,可也顧不得細想了,他猛地甩開袖袍,掠倒無數杯盞,碎裂聲響起的一剎那,幾百名士兵如雨後春筍般從山林裡鑽了出來,個個披甲持刀,來勢洶洶。

此番變故讓夜懷央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仔細觀察過周圍況之後驟然沉下臉喝道:「鄧天貫,你好大的膽子!」

「你膽子也不小。」鄧天貫森地笑了笑,旋即大聲喊道,「都給本王上,生擒瀾王者賞銀十萬!」

士兵揮刀而應,如水般齊齊涌向六角亭,逐漸形圍攻之勢,然而亭子裡的人反應更快,唐擎風眨眼間就閃到了鄧天貫面前,長劍鏗鏘出鞘,攜著濃重的殺氣襲向他口,誰知側面突然有把劍橫刺過來,生生阻斷了他的攻勢,鄧天貫趁機翻一躍,逃出了他的攻擊範圍。

唐擎風扭頭看去,原來擋路的是副統帥劉新,沒想到此人腦子不靈武功倒是好得很,一把大劍左挑右勾使得極爲靈活,竟纏得他無法,只能眼睜睜看著鄧天貫逃到了安全地帶,被他麾下的士兵護在中心,再無斬殺之機。

「辭淵,去幫他。」

夜懷央一聲令下,辭淵立刻飛戰局,刃錯間凝出一凜冽的劍氣,直襲劉新要害,劉新匆匆回劍相擋,不料唐擎風又從側面攻來,勢頭猛烈至極,他大驚,沿著墻壁連續騰挪數步想從後方缺口逃出去,冷不防口一涼,他僵地低下頭,駭然發現半截劍刃已經破而出。

劍,涌,倒地,整個過程只有三秒。

與此同時,麻麻的士兵也已經來到亭子前方,唐擎風迅速在後方辟開一條通路,爾後沉聲道:「爺,該走了。」

一行人魚貫而出,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六角亭,就在他們即將踩著石頭過水潭之時後的士兵已經追了上來,冷芒直眼前,形勢危急。

鄧天貫得意的笑聲從後方傳來:「楚驚瀾,你若就此投降本王或可留你個全!」

楚驚瀾淡然凝視著前方,半個字都沒說,隻輕輕打了個響指,五十名影衛從天而降,瞬間殺了戰局!

他竟然也在這山上埋伏了人馬!

眼看著那幫影衛拿著劍在己方陣營裡橫衝直撞,甚至往自己臉上招呼,鄧天貫霎時火冒三丈,正後悔帶了人,幕僚忽然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他神凝滯了一瞬,隨後輕輕地揚了揚角,那笑意極其晦,幾乎察覺不到。

有什麼東西不對。

裴元舒從開始到現在都在冷靜地觀察著局勢,雖然敵方人多,明晃晃的大刀見就鑽,但始終沒能突破影衛的防綫,這對他們而言幷不算優勢,可鄧天貫在發怒過後竟然變得淡定起來,這太不正常了。

他轉過想要提醒楚驚瀾:「王爺,微臣覺得……」

話還沒說完,他忽然瞥到夜懷央背後幽一閃,尚未來得及出聲提醒,尖銳的利已經狠狠地朝扎了過去,就在即將挨到時,楚驚瀾倏地將攬至前幷回掌相擊,一聲沉重的悶響過後,襲擊者嘔倒地。

竟然還安排了水魚!

裴元舒知道有人會刻意培養這種水下刺客用來完某些特別任務,可沒想到會在今天著,這下可真是前有狼後有虎了!

他正抓耳撓腮地想著辦法,水下卻異不絕,暗影穿梭其中,敏捷如魚,這邊夜懷央還沒緩過勁來,那邊又突然躥出一個抓住了月牙的腳踝,不停地把往水裡拖,駭然尖,辭淵及時出劍斬斷了那隻手,然後迅速將拉至後。

唐擎風沉下臉盯著水面,偶爾舉劍疾刺必不落空,水潭逐漸被染紅,可水魚還是層出不窮,沒過多久,衆人上都不同程度地掛了彩。

這樣磨下去遲早要完蛋。

再次擊斃一名刺客之後,楚驚瀾把夜懷央推向了辭淵,道:「你護送王妃和裴大人先走。」

夜懷央驀然睜大了眼睛,一句話就頂了回來:「我不走!」

「你留在這只會拖累我。」楚驚瀾又把拂遠了些,同時轉過對裴元舒說,「你下山之後就去找常欣。」

裴元舒神凝肅地點了點頭。

他雖然不知道楚驚瀾到底做了什麼安排,但照目前的形看來是對方占了上風,再拖下去對他們非常不利,他必須儘快讓常欣前來解困,不然誰都走不了,思及此,他疾聲勸道:「王妃,請隨臣下山吧,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夜懷央不爲所,灼灼地盯著楚驚瀾說:「我不會離開你的。」

辭淵又殺掉一名撲到後的刺客,隨即也加了勸說的行列,「小姐,您留在這裡王爺反而會束手束腳,倒不如馬上下山,還能從夜家調些人手前來支援。」

這句話算是擊中了夜懷央的心坎,夜家在錦關城還是有些藏勢力的,只不過需要家主才能啓用,不去是萬萬不行的。

楚驚瀾見了掙扎之中,立即示意辭淵把帶走,辭淵剛要手,驀然上前抱住了楚驚瀾,雙手微,眼眶發紅。

「你等我回來。」

楚驚瀾推開,眸中一片沉暗的寂靜,旁人只道他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卻未曾想過那片幽靜之後到底藏了什麼,而素來敏銳的夜懷央已被分離的痛苦和憂慮擾了心神,更是無從覺察。

「辭淵,你留下來保護王爺。」

夜懷央下達了最後的命令,辭淵還來不及反駁,已借著唐擎風的掩護迅速奔向了對岸,裴元舒顧不得遲疑,加快腳步跟了上去,兩人就這樣消失在衆人的視綫中。

這邊還在繼續廝殺。

鄧天貫發現夜懷央跑了,不咬牙怒吼道:「快給本王拿下他!」

幾十條水魚立即躍出水面,攜著幽幽寒刺向楚驚瀾,然而就在這一刻,他們就像是被集定了似的,短暫的凝滯過後紛紛撲倒在岸邊,定睛去,他們皆被一箭穿心,瞬間斃命。

鄧天貫遠遠瞧見那幾十支雪白的箭翎,突然臉劇變。

「那……那不是……」

猜想還未得到驗證,尖厲的箭鳴驟然劃過耳,一簇白長空,閃電般.進了他的口,楚驚瀾寒涼的聲綫亦在同時飄了過來。

「你該不會以爲本王真是孤前來的吧。」

鄧天貫捂著口倒退幾步,雙目暴睜,滿含驚駭,甫一張便爭先恐後地涌了出來。

「能死在神策軍的箭下,你也不枉此生了。」

話剛說完,另一邊的林子裡傳來了整齊的靴聲,辭淵回頭去,上百名銳列陣在前,披銀甲挽長弓,仿若雄獅出巢,威風中帶著蕭然殺氣,讓人不寒而栗。

果真是神策軍,這陣勢與軍風,天下無人能夠模仿。

辭淵震驚得半天回不過神,六年前就分崩離析的神策軍怎會出現在這?況且既然有此神助,王爺又爲何讓他家小姐和裴大人前去求援?

他大著膽子看向楚驚瀾的眼睛,卻只見到一片黑暗,猶如深淵般冷峻而無

📖 本章閲讀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