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衛最想看到的表沒有出現。
“三杯，夠嗎？要不要我再給你多要幾杯。還是要我陪著你喝？葉家的三小子。”
那種譏笑，不屑的表又回到了對面這個男人的臉上。
“坐，別站著，別讓人家以為你是來找我打架的。”
男人用一種戲謔的語氣說這話，一邊拉開了邊的一把椅子，示意葉子衛坐到自己的邊來。
“你手里拿的是什麼酒？你知道嗎？”
對方問道。
“尾酒。”
葉子衛坐了下來，冷淡地回答。他很不愿意和對方說起酒這個事來，因為酒杯是端過來了，但是真要喝下去，還是有點難為他。葉子衛心里更擔心的是自己當著對方的面把酒喝下去，如果一時間沒忍住，吐了出來，且不是更讓對方笑話了嗎？
“錯了，這杯酒的名字是2006。你知道什麼意思嗎？你肯定是不知道的，因為你不看足球。你什麼運都不喜歡，自然也就不會喜歡足球的。我告訴你，2006年，意大利國家隊奪取了世界杯，這是意大利人的驕傲。但是為什麼米蘭城的酒吧要用2006這個名字作為自己酒吧的招牌尾酒呢？因為當時的意大利國家隊隊長，雖然卡納瓦羅，但是在決賽里立下汗馬功勞的是馬特拉齊和皮爾，這兩個球員都是在米蘭城效力的。明白嗎？”
又是足球，可惡的足球。葉子衛的心里有種站起來揍人的沖，但心里又有另一個聲音在提醒自己——別，別。乖乖的。
“小子，別以為拿杯酒過來你就是個爺們了。我問你，你現在心里是不是在害怕我嗆你喝酒啊？你害怕自己喝不下這杯酒下去，是吧。還害怕喝下去又吐了出來，是吧。”
葉子衛嚇得差點把手里的酒都灑出來，自己的這點心思，怎麼都被別人知道了。
“你多大了？小子。”
“二十一。”
葉子衛多說了一歲，想讓自己顯得一些。
“二十一，不小了，怎麼還像個孩子。孩子才會認為能喝幾杯酒就是男人，敢幾杯酒擺著就是漢子。你爺爺把你弄到意大利來，要是就為了讓你學喝酒，學裝男人，那可真是瞎了眼了。”
男人的語言尖酸，刻薄，毫不留。葉子衛剛剛鼓起的一點點勇氣，被他剝奪得一點不剩。剛剛以為找回來的一點點尊嚴，又重新失去了。這回失去得更多，失去得更徹底。
“你有多高啊？我有180cm。”
對方突然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高是什麼意思？
“別誤會，我可不是要和你比高，我是看看等下你喝醉了，我能不能保證把你弄到外面的車上，我可是知道的，第一次喝醉酒的人，沉得像個面口袋一樣，不花點力氣，可真是扛不的。”
噼！葉子衛只到一記響亮的鞭子毫不留地打在了自己的臉上。自己端著這杯尾酒過來，竟然就是要讓對方辱自己嗎？
“你！”
葉子衛騰地站了起來，怒氣沖沖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看到的是對方那種不以為然的神。
“坐下，激什麼？我不會罵你的，也不會打你的。你都說了嘛，這是我的工作，我是收了錢的。收了錢就要把工作做好，把事做完，這是職業道德，是守。我們也是講信用的。所以放心，不不手，只，我只是想鄙視你一下。”
這回不是一鋼針了，是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葉子衛的心，不僅是心，是心肝肺，全都被抓住了。
“去吧，葉家小子，把那兩杯酒也拿過來，我幫你喝了，或者我看著你喝了。等你喝醉了，再幫你扛回家。放心，我一定會把你扛回家的，不會扔在半路上。”
葉子衛已經忍無可忍了，一扭頭，向著吧臺的方向走回去。奇怪的是，就這樣的形下，葉子衛手里的酒杯也還是沒有扔出去，連酒杯里的酒都沒有灑出來。
就好像這只酒杯是葉子衛的寶貝一樣。
“放心，葉家小子，等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公寓的時候，一定會在你的床頭擺上一盒牛的，不會讓你明天早上起來沒喝。”
那個男人的聲音在葉子衛的后淡淡地說道。
葉子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到吧臺邊上的椅子上的，那個跟著自己的人說得沒錯，喝幾杯酒算什麼本事。不算什麼本事，就更不能作為一個男人的證明。只有孩子才會拿喝酒當本事，因為孩子別的什麼都不會。
那葉子衛算是什麼呢？葉子衛馬上就二十一歲了，二十一歲的人，還要靠喝幾杯尾酒來證明自己男人的份，這本就是極大的失敗了。二十一歲的男人，應該是考慮自己的未來和事業了，而不是考慮自己能不能喝酒，要不要喝酒的時候。
二十一歲時候的張云飛在做什麼？葉子衛倒是知道自己的哥哥葉子燁二十一歲的時候，已經開始和爺爺葉天瀾談論葉氏企業的發展前景了。
實在沒什麼好值得夸耀的。更何況，葉子衛只是要了三杯尾酒，都還沒有喝，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膽量喝完。
這一個晚上，葉子衛自己實在是失敗頂了，一個晚上都是在被人不斷地辱，嘲諷。卻一點反擊的機會和能力都沒有。剛剛好容易找到了一個反擊的機會，卻是適得其反，被辱得更嚴重了。
尾酒。
葉子衛終于還是鼓起勇氣，端起面前的一個酒杯，一揚脖子，把杯子里的全倒進了自己的里，那種辛辣的味覺，從舌尖，流經咽，然后迅速進到胃里。
那是一種抓不住，摳不到，也拿不出來的覺，葉子衛覺自己要燃燒起來了。這就是酒嗎？如果這就是酒，那些人還喜歡喝它干嘛呀？
葉子衛只剩下猛烈的咳嗽聲，臉都咳紅了，在葉子衛總算是平息下來的時候，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自己后的那一張桌子，看到的是那個一直跟著自己的男人起走開了。
葉子衛看過去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走開了，葉子衛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沒有看到他的臉。但是葉子衛肯定，他的臉上肯定是更加濃重的不屑——這個人剛剛才吹噓自己點了酒，開始喝酒了，還把這個作為自己為一個真正男人的標準，現在呢？就咳嗽咳得臉都紅了。
真是可笑可笑。貽笑大方。所以那個人也懶得再看他了，看一個連喝酒的勇氣都沒有的人，有什麼意思，不如就到外面去吧，這種地方，留下幾個小弟看著就行了。
反正以葉子衛的格，他還能翻出什麼天來嗎？你看他的樣子，連喝完一杯酒都難吧。
“嘿，伙計。”
葉子衛道。他是想讓伙計給他一杯水，最好是一杯可樂，或者冰水。
“先生，需要什麼？是水嗎？”
招待很快趕了過來，他也看到了剛才葉子衛難的樣子。現在這個招待的心里一定也在嘲笑葉子衛，嘲笑葉子衛明明不會喝酒，也不敢喝酒，還非要裝大哥，一口氣就要了三杯酒。好吧，現在喝不下去，要水喝了吧。
“我不要水。再給我三杯酒，還是要這個，這酒2006是吧？再來三杯。”
招待轉瞬即逝的表讓葉子衛深刺激，剛剛還在心里盤繞的喝水的念頭，霎時間煙消云散了。你們不是說我不能喝嗎？好，我喝給你們看看。給我看清楚了，別眨眼。
“你還有兩杯啊！”
招待臉上的笑容，不知道是揶揄還是善意的提醒。
“你別管，我都會把他們喝完的。”
葉子衛沒好氣地說道。然后掏出一張歐元，擱在桌子上，他看到招待做了一個歐洲人的表，是表示不解，或者表示無奈。聳聳肩膀，然后走開。只是這個招待走開以后是又重新走了回來。
新的三杯尾酒擱在了葉子衛的面前。，擱下酒杯的招待對葉子衛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2006，葉子衛記得這個名字了。意大利奪得世界杯，那和葉子衛有什麼關系嗎？就算是越南隊奪得了世界杯，也不會和葉子衛有什麼關系的。所有的足球，運，都和葉子衛沒有什麼關系的。
就算是全世界都在慶祝世界杯，也不會和葉子衛有關系。葉子衛不看足球，不看任何育比賽。
這些育比賽，可能發生關系的，只能是李清幽和張云飛，張云飛那麼喜歡足球，肯定會看世界杯的，以后應該也會帶著李清幽去看。說不定他們一起看世界杯的照片，還會登上報紙的版面。
不知道會是財經版，娛樂版，還是社會新聞。反正是不會有葉子衛，葉子衛也不會看到。因為葉子衛只能躲在意大利米蘭城，這個被人說是意大利最偉大的足球城市的一個小酒吧里，喝咖啡，喝牛。等著被人救贖。等著被人恥笑。等著被人踐踏。
就在這個念頭的刺激下，葉子衛又手端起了另一支酒杯。雖然剛才那種幾乎要嘔吐出來的覺還在不斷提醒著葉子衛不要沖，不要以為是好晚的。但是招待的眼神，語氣，還是讓葉子衛的虛榮心戰勝了自己的怯懦。
不就是三杯酒嗎？不就是再來三杯酒嗎？我葉子衛就算是不要命了，也要爭這口氣，把這三杯酒全部都喝完。
“小弟，酒嘛，不是喝得越多越好的，是用來助興的，不是拿來消愁的。要適合而止，不能喝就先別喝。”
突然，一個陌生人的聲音阻擋住了葉子衛的作，同時，一只手掌也握住了葉子衛正準備端起酒杯的手，是一雙保養得還不錯的手，但看得出來是一個男人的手。又是一個陌生的男人，怎麼今天晚上遇到的都是陌生男人啊？
而且，這個陌生男人說的還是漢語，是標準的漢語普通話。
這是意大利啊！意大利人應該說的是意大利語啊。這個人怎麼會主和自己說漢語？莫非他也知道自己的份？知道自己份的人，那就肯定是葉天瀾派來的人。是來盯著自己的。葉子衛的心里，那火起又燃燒起來了。
“走開！我自己點的酒，我自己能喝完。和你沒干系。”
葉子衛聲氣地說道，聲音也提高了。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把酒吧招待吸引過來了，在這種地方，喝酒可以，喝醉了也可以，但是打架是不行的。爭吵就是打架的前奏嘛。這種時候酒吧里的人是肯定要及時出現的。
但是那個招待還是沒有走過來，因為阻擋了葉子衛喝酒的那個陌生男人好像和酒吧的人很悉，抬手向招待示意了一下，然后快速地說了幾句意大利語，招待就退回了吧臺的另一個方向。葉子衛看到了，和招待一起退回去的，還有另外兩個型更健壯的白人男子。
“別誤會，我可沒有跟著你，盯著你的意思。我不認識你，我是剛才聽見你和那個男人說話，才知道你會說漢語的。不然我可不會在意大利主和人說漢語呢。”
陌生男人笑著說道。
“我只是看到你是說漢語的同胞，所以心里有些親近，然后又看你喝酒不是很注意，怕你這麼喝酒對不好，所以才來好心提醒一句，你不要誤會我的意圖。”
陌生男人繼續說道，臉上還是那種人畜無害的笑容，很誠摯，沒有毫的偽裝和惡意的企圖。
原來是這樣，葉子衛心里的警戒稍微放松了一些。看來這個陌生男人和他們不是一伙的。
“巧啊，在意大利還能遇到你這麼一個說漢語的人。”
葉子衛失落地說道。遇到一個說漢語的人又能怎麼樣，遇到了也還是陌生人嘛。不會有什麼集的。
“小弟，你什麼名字？”
陌生男人問道。
“我原來有名字，現在沒有名字了。不知道以后會不會有名字。”
葉子衛沮喪，失落地說道。是啊，原來是有名字的，葉子衛，但現在還有名字嗎？葉家已經把他趕出來了，葉子衛這個名字還有用嗎？以后，還能不能拿回這個名字，就更不知道了。
氣氛有些沉重了。陌生的男人拿起剛才還阻止葉子衛喝掉的酒杯，一杯推到葉子衛的面前，一杯自己端起來，然后一揚脖子，先喝干了自己杯子里的酒。再看著葉子衛也一揚脖，喝干他杯子里的酒。
這回葉子衛沒有再咳嗽，他也在慢慢習慣酒的味道。
“你好，小弟，我肖靖，是旅行社做旅游的，來意大利很多年了。在意大利主要負責接待國來歐洲旅游的游客，也做一些紅酒生意，賣到國，也在意大利銷售。這家酒吧，我是常客，人都很悉。知道為什麼嗎？”
這個自稱肖靖的陌生男人，臉上掛著的是一種真誠的笑意，這讓一整個晚上都在冰冷，辱的葉子衛到了溫暖，也到了親切，葉子衛不自地和這個陌生男人靠近。
“不知道？不會是這家酒吧的老板喜歡你吧。我可知道，老板是個男的。”
葉子衛若有所失地說了一個笑話，這個笑話是嘲諷自己的。最開始的那個談論足球的意大利男人，不就是喜歡男人的男人嗎？那恐怕是不到一個小時以前發生的事呢。如果不是那個突然出現的人，自己恐怕就真是跟著那個陌生的意大利男人去了。
想想，真是可怕。
“不，我是有家室的人。我的妻子不是意大利人，是西班牙人。我對男人可沒什麼興趣。”
自稱肖靖的男人突然變了一種表，是一種嚴肅的表。葉子衛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這是對對方真誠的玷污。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狀態不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葉子衛解釋道。
“沒什麼，我能覺到，你好像了什麼傷害？是失了嗎？”
“你怎麼知道的？”
葉子衛驚詫地問道。
“我也是年輕人過來的，也經歷過那些事，那些階段，你這個年紀，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肯定是和經歷有關的。”
肖靖臉上的表重新變得真誠了，還多了一些關切，葉子衛的心里更加溫暖了。這種覺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會到了。
真好。
“我是這家店的東，我剛來意大利的時候就認識這家店的老板了，后來我開始做紅酒生意，也給這家店供酒，一來二去就了東了。所以經常來，偶爾也帶我的游客來坐坐，算是旅游項目之一。不知道吧，你手上喝的這個2006尾酒，就是我和店老板一起嘗試調制的。這尾酒還有個講究呢？”
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侃侃而談，這種談方式迅速拉近了葉子衛和他的距離，葉子衛放松了警惕。
“喔。什麼講究？”
“2006年嘛，不知道你知不知道2006年對意大利來說是個特殊的年份。”
這個葉子衛倒是知道的，剛才有人告訴他了。
“嗯，我知道，2006年意大利世界杯奪冠嘛。而且是在賽前完全不被看好的況下奪冠的。”
“這個你也知道啊。是，2006年是意大利奪得世界杯的年份。2006年的意大利國家隊不算那屆世界杯的第一強隊，當時大家都看好的其實是西隊和法國隊。可是西隊連四強都沒進。法國隊倒是進了決賽，但還是輸給了意大利。我和這個店的老板，都是很純正的球迷，也是意大利的球迷。所以我們就弄出了這個2006尾酒。”
“還有那麼多講究啊。”
葉子衛的興致被吊起來了一些，也不知道為什麼，都是在講足球，可是和眼前這個自稱肖靖的人講話，自己卻一點沒覺得反。難道就是因為這個人和自己一樣是在講漢語嗎？
“小弟，我告訴你，這個酒，喝第一杯，卡納瓦羅。卡納瓦羅是2006年世界杯意大利奪冠時候的場上隊長。用卡納瓦羅來做第一杯酒的名字，這也是我喝店主仔細商量過的。”
葉子衛和肖靖兩個人都笑了。剛才他們就喝了一杯，只不過葉子衛喝的是第二杯，肖靖喝的是第一杯。肖靖喝了一個卡納瓦羅，不知道葉子衛喝的是什麼。
“喝兩杯，馬特拉齊。”
肖靖好像是看穿了葉子衛的心思，馬上就跟著解釋起來。
“馬特拉齊是個中后衛，中后衛你知道嗎？”
“后衛我知道，中后衛我不知道。”
葉子衛回答，第一次，在談論育運的時候，葉子衛為自己缺乏育知識到了愧。自己怎麼連中后衛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知道后衛也行，后衛呢，分邊后衛和中后衛。邊后衛是在邊路的，也就是邊上，中后衛是居中的，也就是在中間。邊后衛還能進攻一下，中后衛是基本不上去進攻的。”
“喔，這個意思啊！”
葉子衛恍然大悟。然后看到肖靖端起了又一杯酒。
“來，咱們也算是有緣，來和一個馬特拉齊。”
葉子衛又笑了，第一次到和一個喜歡足球的人說話，是如此高興，愉快的事。所以葉子衛沒有毫的猶豫，也不計較自己喝的是第三杯，不是第二杯馬特拉齊。
“這個馬特拉齊啊，剛開始不是主力，穿的號碼也是替補的號碼，是23號。最開始意大利國家隊的主力是斯塔，那個是明星后衛，3000萬歐元的轉會費的。可惜啊，斯塔在小組賽就拉上了大，也好退賽了，然后才就了馬特拉齊，馬特拉齊又就了意大利的世界杯奇跡。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
同樣是回答不知道，但是這回葉子衛不再到愧了，向一個親切自然的人請教問題，沒什麼好愧的。短短的時間，兩個人的關系卻已經變得很親了，彼此信任，似乎相識很久，毫無間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