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晉云拿不準, 是不是要去向薛宜寧道歉。
或是鎖兒去向認錯。
可是他差不多也能猜到會怎麼說。
“不過是小事，已經過去了。”
“是我太過計較, 惹將軍煩心。”
……
至于真正的想法, 他向來就不會知道。
夜里難眠，他又出了院子。
夜闌人靜，天地廣闊, 卻更顯得孤寂。
不由自主, 又走到了金福院。
自然是沒睡的，開著花窗, 在窗下看書。
駱晉云抬眼, 看向天空。
果然, 又是一個明月之夜。
上次便是如此，他踏步到這里，看見披著單，在燭與明月下讀書。
那景象，在他腦中縈繞至今。
一個讀書的子，竟可以至此。
那日他在院中站了很久, 不忍去打擾，或者說, 忘了去打擾, 直到被看見。
如果從那時起, 他承認自己被牽心緒, 是不是會有所不同？
如果從親那一晚起, 他承認自己喜歡這般如花眷, 是不是會在心里占一席之地？
“夫人, 也該睡了。”
里面傳來玉溪的聲音。
駱晉云往后一步, 站在了側那叢尾竹后面。
“你們先睡, 我稍候就睡。”薛宜寧說。
里面安靜了一會兒，玉溪又道：“明日二夫人是不是該出月子了？”
“正是明日。”子清說。
玉溪輕哼一聲：“那明日要去給老夫人請安，八會帶那倆寶貝兒子，說些酸言酸語。”
“行了，說就說吧，你可長點記，千萬別忍不住去和辯。”子清說。
玉溪不聽，很快道：“知道知道，那是什麼場合，我又不是傻子，跑去話，上次那是太過分了。”
這時薛宜寧緩聲道：“有老夫人在，不會太過的。”
“老夫人說不定還會幫腔。”玉溪嘀咕。
“好了，你們去睡吧，這里不用人了。”薛宜寧說。
……
駱晉云離了金福院。
他回去時，阿貴聽到了靜，連忙出來相迎，說道：“將軍沒去夫人那里嗎，還以為將軍是過去那邊了呢。”
駱晉云沉默著沒出聲。
阿貴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直到他往臥房那邊去，駱晉云才開口道：“先不睡，我去書房。”
和正堂，在東廂置了一間單獨的書房出來，主要用來辦一些文書上的事務，里面藏書并不多。
駱晉云從書架上僅有的幾本藏書里，找到了一本《詩經》。
阿貴替他掌燈，看著他拿的書，心里贊嘆，沒想到將軍平日不只醉心武學，竟還同時鉆研詩文，果然將軍就是將軍，居高位，還如此用功。
第二日，薛宜寧一早去給老夫人請安。
沒想到到時，卻見駱晉云已在堂前坐著。
他平日并不會每日來請安，就算過來，大概也與們兒媳不是一起，像今日到的機會并不多。
請安后在一旁坐下，便聽駱晉云在問著老夫人之前頭疼之事，便知他是掛念老夫人的，所以才過來。
沒一會兒，黃翠玉來了，與一同來的，還有駱家二嬸娘。
駱家二嬸娘偶爾會來坐坐，今日和黃翠玉到一起了，所以一同過來。
如玉溪所料，黃翠玉帶著鎖兒，抱著出月子的栓兒，眉眼帶笑，神得意。
駱家如今就兩個孫子，兩個孫子都是所出，自然得意。
到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歡喜，讓娘將栓兒抱了過去，逗起了小孫子。
黃翠玉先請了安，又讓鎖兒給請安，見駱晉云也在，倒也恭恭敬敬大哥大嫂，然后才坐下。
老夫人喜歡孫子，便對也關心一些，問道：“瞧你氣還不錯，子都好吧？”
黃翠玉今日來，也是憋了一口過來的。
前面要點燕窩沒要著，后面還因為一盆破花讓人找上門來，回頭又因此被駱晉風責怪，到今天出月子，一早便知早膳都換了。
以往早上能有四五道點心，一碗湯羹，什麼牛紅豆糕，棗泥卷，水晶蝦餃，松茸粥，換著來，今日卻只有一碗白粥，幾道小菜，連配的饅頭都是白饅頭！
知道，薛宜寧上次了氣，這會兒一定會變著法的整，沒想到這麼快，才出月子，就把菜給換了，今日偏要來討個說法。
眼下婆婆問，又有二嬸娘在，便順勢道：“托嫂嫂的福，前面我說沒力氣，讓晉風去找嫂嫂，嫂嫂勻了我幾兩桂圓，我吃了，大概是有用，氣不錯。只今日還沒吃，回頭讓丫鬟去煮碗蛋面去。”
老夫人知道是在諷刺大媳婦小氣、手上好東西多，卻假裝沒聽懂，只是問道：“今日怎麼沒吃，早膳不合胃口？”
黃翠玉嘆聲道：“大約是胃口本就不好，看見白粥和茄子就不想吃，旁人說小月子才是一個月，大月子得百天，怕是小月子才過的原由。”
老夫人想起來，出月子了就不用單獨開小灶做膳食，是待的。
但這時黃翠玉當著這麼多人提出來，又有二嬸娘在場，顯得小氣，便假裝忘了，問薛宜寧道：“怎麼今日就把膳食換了嗎？”
老夫人知道，沒有媳婦推責任給婆婆的道理，所以大媳婦絕不會說是待的。
果然，薛宜寧回道：“之前是給弟妹特地開的小灶，給補子，若是要坐百日月子，我吩咐廚房去，還是按原樣，不用和我們一樣膳食。”
“按原樣吧，你弟妹連著生了兩個兒子，所謂是勞苦功高，咱們家也不是吃不起好一些的，有什麼好的補品，盡管吃。”老夫人說。
薛宜寧回說：“是。”
黃翠玉越發得意，一邊道：“多謝母親。”一邊又說道：“補品我倒不懂，還是要問大嫂，反正我也沒吃過什麼好點的東西，大嫂就不同了，燕窩，蟲草，阿膠，吃不完倒了都，我吃著大嫂勻我那幾兩桂圓，就覺得好的，比我之前吃過的好，大嫂還說吃不下。”
除了節慶，駱晉云很和家中這些眷們一同坐這麼久。
他今日來，就是昨夜聽了玉溪與子清那番話，想來一趟，若是聽到黃翠玉真以兩個兒子為傲，對薛宜寧言語譏諷，他便回一兩句話，以彌補之前蘭花一事上對薛宜寧的虧欠。
卻沒想到，黃翠玉說的話遠比他以為的更尖酸刻薄。
就是他聽了也生氣。
于是開口道：“弟妹的意思是，你大嫂管中饋，卻中飽私囊，以理家之便從中謀求私利，自己有燕窩蟲草之類昂貴補品吃不完便倒了，你只能吃些清粥小菜？”
被他一問，黃翠玉不由愣住。
想到薛宜寧會反擊，也想到怎麼回，反正不管薛宜寧怎麼回，這事也說不清，就是打個仗而已，只要婆婆不出來說話，薛宜寧就拿沒辦法。
而婆婆向來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肯定不會幫誰說話的，薛宜寧這回只能著。
可沒想到大哥會說話。
他向來言，又是城府極深的人，黃翠玉不怕婆婆，卻更怕他，輕易不敢惹。
眼下他突然發問，又問得如此直接，黃翠玉一慌，連忙訕笑著回道：“那哪能，我當然沒那意思。”
“是嗎？”駱晉云反問。
黃翠玉見他輕易不肯罷休，便連忙道：“誰不知道大嫂嫁妝多，娘家又好，好東西都不忘了兒，常往這邊送，我就是嘆大嫂出好，不像我似的。”
由說出口的暗刺，又由自己收了回去，將薛宜寧手上的昂貴東西歸結為了嫁妝和娘家。
駱晉云此時緩聲開口，卻不是對著黃翠玉，而是對著老夫人：“母親，家中的賬自宜寧手上過，最后卻也到了您手上，日后再有人說出這些引人非議的話，不只讓宜寧難做，也是對母親的中傷，母親萬不可姑息。”
老夫人想想，覺得是這道理，便點頭，“你說的是。”
說著看向黃翠玉道：“咱們家從幽州過來，全靠兒子丈夫爭氣才掙下這家業，所以家里一向節儉，不做鋪張浪費那些事，但你們要是開小灶，自己拿錢買些吃的用的我也不管，你們看見別人有，就自己去買，別說三道四。”
黃翠臉蔫了下來，低聲道：“是，是我一時快，說錯了話。”
眼看著道了錯，事已經過了，沒想到駱晉云繼續道：“再有，日后諸如坐月子這種事，母親不如出個定制，日后都依定制行事，以免母親一時忘了，前后不一，徒增疑。”
這話說的，自然是剛才那月子期間膳食的事。
駱晉云當然能猜到，同是兒媳，又沒有先例，薛宜寧肯定不會自作主張決定弟媳月子怎麼坐，而是會來問母親，讓母親定奪。
出月子便停小灶的決定，肯定是母親作出的。
只是母親好面子，黃翠玉又有心作難，母親便將責任推在了媳婦上。
薛宜寧無法頂撞母親，只好默默擔下。
他如今才覺得，上有眼淺短的婆婆，下有潑辣刻薄的弟媳，薛宜寧這主母的職責，做得十分艱辛。
聽他后面這句話，老夫人也是意外。
沒想到兒子竟將火燒到了自己上，可他沒點明是為剛才那事，也不好說什麼，只好回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忙你的事就行了，還來心這后院的事。”
駱晉云沒再說話，目微微偏向薛宜寧。
仍是那樣坐著，神上也沒太大變化。
他不知道，是否有高興一些。
這時二嬸娘似是為了打圓場，說道：“栓兒的滿月酒，請帖是不是要發了？我怎麼聽說南方立了新帝，重建了個朝廷，皇上心不好，他二叔說這期間喜事最好簡單點辦？”
老夫人卻是不知道，問駱晉云：“是有這回事？”
駱晉云沉聲道：“是。”
黃翠玉剛才被下了面子，這時連忙開口道：“這個我也聽晉風說了，說是在州，當皇帝的是以前的五皇子，那個逃走的裴世子還做了尚書。”
話一出口，就后悔了。
竟然忘了，那裴世子就是大哥放走的……
看向大哥，只見他臉暗沉了許多，就連薛宜寧都跟著白了臉，著手上的帕子。
便趕補充道：“以前他們就打不過咱們，現在也不用怕，有大哥這樣的大將軍在，要不了多久便能把他們全押過來！”
薛宜寧微微低下了頭，怕被人看出自己的失態。
也才知這消息。
哥哥之前說過，從此，他們便是前越與大周，水火不容。
如今才知道，他竟做了尚書。
他的確有這樣的才能，只是……雙方對峙，這便開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