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馬冰來到開封府后, 藥園忽然就熱鬧起來。
原本怕被王衡逮著念叨的人，也開始著頭皮往里扎。
先是元培和霍平，然后是謝鈺, 再者袁媛、阿德……
本該隨著現任主人一并步遲暮的小院兒, 再次充滿了熱烈的人氣兒。
王衡很滿意。
只是看著眼前這群說笑打鬧的年輕人, 他甚至就覺得曾經老邁的里又不知從哪里迸發出一活力，有些蠢蠢了。
王衡的兒孫也來探過, 清楚地見到了父親/爺爺的變化, 謝了馬冰幾回。
馬冰對這祖孫三代印象都不錯, 只是孫子有點憨。
得知頻頻跟著往現場跑后，這位小王大夫立刻流出一種震驚和痛惜的表, 好像在說大夫, 姑娘大夫怎麼能做那個呢？
于是他立刻表示, 若馬姑娘有需要，王家可以幫忙引薦去大戶人家做供奉。
這樣的話, 就不必四奔波勞碌了。
然而話音未落, 鋒利的視線便如刀片般從四面八方殺過來。
好小子，敢挖我們開封府的墻角了？！
不等開封府眾人發飆, 小王大夫就被老王大夫和王大夫來了次雙人混打, 然后王衡了鞋，一路打著他的屁把人攆走了。
“混賬小子, 簡直沒點眼力見！”王衡一手扶著墻, 一手指著他罵, 又抬起翹著的腳踢兒子, “看什麼, 還不去把老子的鞋撿回來！”
說話時, 王大夫已經撿好了老子的鞋, 只是不敢上前，聞言立刻屁顛兒過來了。
王衡按著兒子的頭保持平衡，還順手往對方天靈蓋上敲了幾下，“看看，看看你養的好兒子！”
就這熊樣兒，以后還想混太醫署？
不被宮里的人生吞活剝了才怪！
王大夫也有點喪氣。
大約是王家祖上幾代人混得太過功，下頭小輩們的日子難免優渥了些，這人一旦長在福窩里，些磋磨，就顯得沒心沒肺的。
就剛才那話，也就是開封府的人不計較，你換個地方試試？
王衡嘆了口氣，“就這樣子，三五年甭想著進宮了，你也趁早歇了這份心。”
王大夫也懂。
只是，該怎麼安排呢？
那邊謝鈺正擎著茶壺點茶，忽道：“下去歷練歷練就好了。”
眾人齊刷刷看過來：
好狠！
謝鈺恍若未知。
從沒有人敢當著自己的面兒挖人，謝鈺不否認自己多有些不悅，但確實也是經驗之談。
小王大夫的醫自然沒得說，醫學世家調/教出來的，只是人過于天真，想當然。
這不行，自己吃虧事小，連累全族事大。
謝鈺頗欣賞王衡，又有在開封府的幾年分，不愿見他一把年紀再在什麼時候拉下老臉為兒孫求告。
兩位王大夫一聽，豁然開朗。
王衡一咬牙，“我去寫封信！”
他在太醫署混跡多年，人脈不容小覷，找個在外地做地方的老友，將那小子丟過去也就是了！
也不必故意磋磨，只他看看民生，知道知道人間疾苦就管用。
至于人往來，去了外地，沒了家中長輩收拾爛攤子，吃幾次虧也就學會了。
于是王衡立刻去寫信，當兒子的特意來跟前賠了不是。
謝鈺淡淡道：“王太醫客氣，令郎天真爛漫，赤子之言，開封府不會介意，馬姑娘也不會。”
天真爛漫……赤子之言……
這話若是說個五七歲的倒也罷了，可偏偏小王都快比這位小謝大人還大了！
王太醫臊得臉上通紅，不由慨，都是養兒子，怎麼就差這麼多？
對面的馬冰看著謝鈺和王太醫的鋒，再一次認識到，他確實是天生的上位者。
三言兩語就把人打發了，還要王家上下不得不承。
“發什麼愣？”眼前忽然多了一盞茶，卻不是日常吃的泡茶，而是茶湯上以茶沫點出花朵的形狀。
馬冰頓時不釋手。
這人怎麼吃？
大祿飲茶之風盛行，時下主要分兩派，一類是以完整的茶葉泡茶，另一類則是更為講究的點茶。
謝鈺哪一派也不沾，哪一派也沾。
這還是眾人頭回見他在外面點茶。
馬冰狠狠夸了一回，謝鈺臉上明顯和許多，角都止不住往上翹，卻兀自謙虛道：“算不得什麼。”
元培：“呵呵。”
涂爻諒他們往來東河縣辦案辛苦，放了三日假，這幾天便都扎堆兒在藥園里無所事事，愜意得很。
下午袁媛來，腳步不似往日輕快，有點垂頭喪氣的。
進門時，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夸贊王衡種的薔薇花好看！
這事態就很嚴重了。
一群大男人不好問孩兒家心事，悄默聲聚到院子另一頭，單留馬冰與談心。
袁媛一開始還憋著不肯說，可后來大約實在是憋不住了，鼓著小臉兒憤憤道：“家里人，家里人要給我說親……”
盛夏的暖風襲來，催得那些薔薇花香濃了數倍不止，竟熏得人有些暈眩了。
馬冰一怔，旋即笑了，“這是好事呀。”
婚姻大事非同兒戲，略面些的人家都要從小相看，不然好的也會被人搶走。
說起來，袁媛也快十五了，想必袁家早就暗中留意，這會兒向兒提及，必然有了大略人選，提前來問問的意思。
袁媛猛地扭過頭來看，小鹿似的眼中充斥著驚訝、了然、憋悶等諸多緒，兩只小手攥得死死的。
“我，我才不要說親！”
的眼圈都泛了紅，小臉兒上泛起激的/紅，也在微微打，顯然是真的對這件事極為抗拒。
馬冰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并非鬧脾氣或害臊，而是真的不喜歡。
“為什麼呢？”想像以前那樣去拉小姑娘的手，可對方卻像被燙到似的躲開。
馬冰愣了，袁媛也愣了，兩人都有些尷尬。
“我，馬姐姐……”袁媛臉上的都褪了大半，喃喃著，想要說什麼又不敢說。
馬冰笑了笑，“沒事。”
頓了頓，又道：“別怕，你父母那樣疼你，你若真有什麼不愿意的，同他們講也就罷了。”
只要有正經理由，依袁家二老疼的況來看，必然不會勉強。
“我！”袁媛的口劇烈起伏，直勾勾看著，眼睛亮得嚇人，里面仿佛燒著兩團火。
分明想說什麼，可話到邊，卻好似有千斤重，是張不開。
馬冰詫異地著，漸漸地，竟從眼神中讀懂了什麼。
莫非……
馬冰的心劇烈抖起來。
“你……”的心極為復雜，想說什麼，卻又無從開口。
從不知道這小姑娘竟抱了這樣的一份心思。
何其真摯，又何其沉重。
，承不起。
袁媛知道懂了，忽然掉下淚來。
這樣的事，怎好對父母講？又怎好宣之于口？！
這個乎乎的孩子突然凝聚出一驚人的勇氣，著聲，“我，我怎能議親呢？”
人的心就那麼大，早已裝了人，這樣好的一個人，又怎能容得下其他？
不得不說，馬冰到了巨大的震撼。
任何一個人面對這樣真摯而強烈的時，都不可能無于衷。
但無法回應。
甚至不敢流出一一毫的惋惜和不舍，不敢給對方任何一點殘存的希。
藕斷連是懦夫的選擇，當你明知自己承不住某些珍貴的東西時，那就最好下心腸來，不然，會毀了那個人，甚至是一個家。
“姐姐……”袁媛小聲啜泣著，想去拉的手。
這次是馬冰避開了。
袁媛瞪大了眼睛，出來的手僵在半空中，微微抖，瞧著可憐極了。
“我不會拿你還小，你不懂這樣的話來搪塞你，”馬冰嘆了口氣，認真道，“但袁媛，我……”
幾歲時就飽嘗國仇家恨之痛，太明白所謂的孩子是多麼真誠又熾熱的存在，而正因為他們真誠，所以這份尤其珍貴，尤其猛烈。
一味的否定和回避只會帶來傷害。
“是，是因為……”袁媛突然打斷的話站了起來，又朝著謝鈺所在的方向看了眼。
是因為謝大人嗎？
想這樣問，卻也知道話一出口就無法挽回，哪怕為了整個袁家著想，也不可能這樣公然問出口。
另一邊，正與王衡說話的謝鈺似有察覺，竟朝這邊看了眼。
袁媛垂在邊的手驟然收，咬了咬，又深深地看了馬冰一眼，竟扭頭就跑。
的擺狠狠掠過花圃，得那里的花草都重重倒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掙扎著站起來，繼續在烈日下搖擺。
地上落了好些本該留在枝頭的花瓣。
馬冰愣了下才去追，“袁媛？！”
“馬姑娘。”謝鈺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人在覺得苦悶時，或許更想自己靜一靜。”
他看著袁媛離去的方向，眼睛微微瞇起。
那個小丫頭……
馬冰的腳步驟然停住。
是了，自己就算追上去，又能說什麼呢？
想來袁家的人就在外面候著，大白天的，也不會出什麼事。
馬冰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來。
第一次覺得薔薇花香太過甜膩，有些嗆。
甚至有些暈眩。
從小到大，背負了太多常人難以理解的沉重的包袱，自認早已可以游刃有余地理世上絕大多數困難，但萬萬沒想到……
“會好的。”謝鈺輕聲道。
馬冰有點懷疑，“真的會嗎？”
謝鈺的眼神簡直和得不像話，但卻有神奇的說服力，“會的。”
人在一生中會遇到許多意想不到的難題，但無論如何，步子總要往前邁，所以所謂的困境，總會過去。
馬冰深深地嘆了口氣。
隨著這一口氣出去，的大半個都好像被挖空了似的。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