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紀。
這個姓讓面前四十出頭的絡腮胡壯漢眼神微瞇, 隨后又顯得大大咧咧。
紀煬自然看出他這一瞬間的不自在。
可這不自在并未持續太久,紀煬也不會著追問, 只是按照正常流程, 抱拳道:“吳指揮使,久仰大名。”
旁邊剛喊了將軍的井旭瞪大雙眼:“如此氣勢,竟不是將軍?!”
若按軍功來看, 這位估計早就為將軍。
只是這邊殺敵再多,也無人上報。
從汴京那邊收集的卷宗來看,這位已經在此堅守二十七年。
說起來也是好笑, 經了上次兵禍,汴京翻閱卷宗時, 才發現此地有這樣一個人。
吳金川, 十歲出頭便因要飯留在此, 之后被當地指揮營收下, 他力大還有勇, 再之后一步步升遷, 直到指揮使。
可惜好景不長, 之后灌江府本地士族起, 此秩序失衡,裴地被裴家人控制。
他家連賬目都算不清楚, 裴縣衙門常年荒廢,又怎麼知道報軍功的事。
便是報給灌江城那邊, 也是遲遲沒有音信。
要紀煬來看,吳金川吳指揮使,能在這種況下堅守,乃是人世間有的忠義漢子。
當時放下卷宗之后,紀煬頭一個想來的地方, 便是此。
所以離開汴京時,紀煬從好友滕顯那取錢,又讓好友井旭買糧。
此刻的米糧并非施恩,只是稍稍彌補這麼多年他們能平定生活的虧欠。
所以紀煬來送糧的姿態并不高,也并不居功,只是簡簡單單介紹,自己是太新縣的新知縣。
奉皇上之命接管此,以后城門兵士糧草資或有短缺,可以報給他。
他必然竭盡所能。
坐到營地里,吳指揮使聽著紀煬說話,眼神微瞇,倒是手下已經忍不住想出口諷刺。
十個到裴縣的知縣,有五個都這樣說。
到最后呢?
還不是什麼都沒有?
沒這個能力就別許諾,給他們希很好玩嗎?
不就是想拉攏他們嗎?
現在三縣合一個縣,難道況會有好轉?
他們看未必!
聊了幾句,吳指揮使并未問資的事,反而道:“你紀煬?汴京來的?那武侯府跟你什麼關系。”
他到底沒忍住!
紀煬笑:“武侯府已經沒有了,如今是伯爵府。”
“武侯是我的祖父。”
祖父?!
這下,營地廳堂里,不年紀大些的兵士都看過來。
武侯的孫兒?!
井旭看看他們,驚訝道:“難道你們認識?”
這問的自然是絡腮胡吳指揮使。
吳指揮使看起來并未太激,只有語氣稍低了些:“認識談不上,只不過在武侯手下當過小兵。”
但那是他這輩子最難忘的回憶之一。
武侯,讓他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漢子,什麼是忠肝義膽,什麼是鐵忠心,什麼是驍勇善戰。
他認識武侯,武侯不見得認識他,只是在路過他時候說了句:“年紀這樣小,送到后方去。”
說罷沒給他反駁的機會,讓他頭一次到什麼是被將士保護。
武侯手下不由分說,撈起當時瘦弱的他,直接塞到營地帳子里。
之后傳來的,便是邊關大捷的消息,對面古博國被打退五百里外。
等武侯回來,他仿若從泊中走出來一般,上淌著不知誰的,可他跟手下兵士談笑風生,仿若什麼事都沒發生。
之后他才知道,武侯的肩膀生生被人剜下一塊,換了旁人早要死要活。
只有他這名大將,看起來眉頭都不皺一下。
吳指揮使在面前的紀煬上,找到一他祖父的影子。
其實兩人面容并不像,這位要比他祖父俊朗許多,但上那氣卻讓人忍不住聯想。
可再多回憶,也已經了下去,吳指揮使在守關多年,不會因為英雄的孫兒便對紀煬另眼相看。
頂多給一分信任而已。
剩下的九分,要看他的行。
如果他要辱沒了武侯威名,給武侯一脈抹黑,他不介意親自趕這位爺出裴縣。
不對,現在太新縣了。
不管什麼縣,他這定江關,不會讓人有可乘之機。
定江關,灌江府。
聽名字便知這關卡的重要。
閑敘片刻,吳指揮使立刻表示謝。
不管武侯后人目的如何,但這三十萬斤米糧,足夠他這一千人過冬了。
一個不挨的冬天,自然值得謝。
吳指揮使手下的人同樣激,雖說他們干脆忽略紀煬所說,以后有事可以找他求助,但這東西已經足夠讓他們興。
所以從米糧送到,再至紀煬等人離開,定江關的將士們全都對他們熱相待。
而且紀煬一行人并未擺譜,也并未以施恩的方式前來,這讓眾人心里又是不同的。
他們一行甚至沒有多留,似乎只是來送送東西,表明一下份。
井旭還以為會在指揮營地過夜,沒想到坐一會,竟然連飯都不吃,直接返程。
他們走的時候,吳指揮使自然帶著人去送,并未送的太遠,但目一直看向關的方向。
井旭回頭看,對紀煬說道:“這吳指揮使還在目送,也太好了吧。”
紀煬騎著馬,同樣回頭看了看,隨后收回目:“他不是在目送我們。”
吳指揮使是在看他們回程的方向,卻并不是在看他們。
他看的是關,是灌江府,更是承平國。
他守衛這里太久,久到悉定江關每一土丘,他在看他守護的土地,某個人在他眼里,太過渺小。
所以吳指揮使并非看他,只是看這片土地而已。
井旭琢磨過來,咋舌道:“你不生氣?他知道你是武侯后人,還在武侯手下當過兵士,對你卻一點也不熱。”
紀煬直接答:“他能鎮守邊關多年,靠的可不是輕易相信人,即使武侯后人又如何?”
“武侯后人,能讓他們打勝仗?還是吃飽喝足,資充沛?”
如果那麼容易心,他也不能在這里鎮守,為承平國西北邊第一道防線。
能讓這位大將對他有一份信賴,這一趟就沒白跑。
就算手持兵符,也要看將士聽不聽。
畢竟這種地方,已經很難用常規秩序來判斷。
井旭聽完如有所思,他邊的忠心管事激地看向紀煬。
以前家里都說,有紀煬這種好友在,怪不得自己爺不上進。
如今看來,分明是他家爺拖了后。
這一趟下來,爺長進太多,今日估計更是益良多。
也不枉費馬不停蹄又跑了六七日。
井旭安靜下來,凌俊鵬心中卻久久不能平靜。
他們在邊關營地待了不到一天時間,但對他來說,卻像回家一樣。
看看人家的□□,上面還有殘留的跡。
再看看自己嶄新的□□,竟然有些嫌棄了。
只是他嫌棄嶄新的槍,那邊的兵士卻艷羨,畢竟這麼新,這麼鋒利的槍他們至十年沒見過了。
而且那槍不看就不平凡。
這是肯定的,那可是他們知縣大人在汴京時找人幫忙打造。
凌縣尉干脆用自己的新槍換了別人的舊槍。
此刻拿到手里,更能到上面的戰意,一道道劃痕,訴說這桿□□的經歷。
紀煬對他們換槍自然沒意見。
估計凌縣尉祖上就是當兵士的?
所以對這格外欣喜?
反正換到新槍的邊關兵士也很高興就對了。
回到太新縣的縣城范圍,這下井旭終于松口氣,他可以休息了!
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衙門那邊現在兩套班底,得不行,井旭一行自然被紀煬安排到此最好的酒樓。
這里的酒樓以前在關市還開的時候,十分興盛,所以條件還不錯。
井旭現在也不挑,有什麼吃什麼,給什麼住什麼。
這邊有林婉蕓安排,自然無不妥當。
說起來,自從到了太新縣,紀煬跟林婉蕓基本沒怎麼在一起過。
這會辦完事回來,又見事被安排的很好,紀煬自然心生謝。
林婉蕓笑:“這有什麼,我既然過來,總要有點用。”
兩人一起回衙門,就見裴縣令已經在門口等著,看著表,顯然有許多話要說。
或者說,他背后的裴家有許多話要講。
更多是想試探,他跟邊關的一千兵士,有沒有合作。
如果紀煬跟那一千將士合作,就連裴家也要忌憚。
那才是正規軍,而且最年輕的兵士也在那五年時間,這樣作戰經驗富的兵士,不是普通人可以比的。
有經驗的士兵,十個人就能耍著對方一百人玩。
紀煬自然不會底,而將士那邊自然也不會消息。
井旭這一行人更不用講,他出行,肯定是他家侯府的心腹跟著,必然嚴嚴實實。
所以誰也探不到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此一行。
讓太新縣局勢又變了變。
至連裴家都不敢妄。
原本紀煬帶著裴縣令,看著像要扶持裴家,這讓各家都不敢跟他對手,裴家更是不舍得手。
培養個自己人很重要。
朝廷派下來的為自己人,那更重要。
誰承想人家來之前就準備好米糧,到這半個月,直接扛著米糧找邊關將士?
這下紀煬有了底氣,他對裴家又會如何?
對冷落的劉家,平平對待的鮑家呢?
會不會著手收拾他們?
紀煬這幾手,讓這幾家里,尤其是劉家,為驚弓之鳥。
天天做夢都是,新知縣到底什麼時候收拾他們!
真手了,他們反倒安心。
如此不上不下,還真是狡猾!
汴京來的人就是狡猾!
裴縣令就是忐忑的人之一,紀知縣有了新靠山,那他呢?他是不是沒用了?
誰料紀煬回來頭一句便是:“裴縣令,這幾日衙門可還好。”
裴縣令立刻答道:“還好還好,沒什麼其他的事。”
“哦,劉縣丞整理出的田數目,可有消息?”
這是紀煬出發前說的事。
此地自然也有田,但依紀煬查看,都已經“租”給當地那幾家。
不像扶江縣那樣地都空著。
說是租,其實早因為員跟豪強勾結,以極為低廉的價格“租”出去幾百年。
這種況想想都知道怎麼回事。
無非就是原本應該給衙門的“租金”,被換量賄賂進到當地,乃至灌江城員口袋。
結果便是,百姓的民田被收購,用來當緩沖的田也被占有。
他們下無立錐之地,只能依附豪強生存。
而豪強對他們如何,大家也都知道。
這些手段他們用慣了的。
所以這會裴縣令臉難看,也是可想而知。
裴家自然也有參與其中,他這會本能以為又是紀知縣打。
裴縣令支支吾吾說了句:“上來了,但田基本都租出去了。”
紀煬只是稍稍點頭,早就知道的事,沒必要多想。
在知道要來太新縣,紀煬就想過怎麼發展。
照搬扶江縣?
自然不可能。
每的況不同,哪有生搬套的道理。
扶江縣怎麼也在潞州,一條運河就能通向江南,通向汴京。
而灌江府不同,這里隔著一整個涼西州,馬車走得快也要七八天時間才能橫穿。
所謂運河自然不用多想。
照搬發展經濟作香也不。
做了賣給誰?
一無運輸優勢,二無價格優勢,實在不。
怎麼發展,必須因地制宜。
可說到底,如今,乃至以后的農村,想要當地安居樂業,無非還是那幾點,農,林,牧,副,漁。
也就是俗稱的五業。
農業首當其中,這關乎大家吃飽飯。
可土地在豪強手中。
山林,山林在土匪手里。
放牧倒是個好主意,他們西北邊放牧肯定沒問題。
養出的牛羊出來,饞死汴京的貴族。
副業?
這里的副業又能做什麼。
漁就不想了,這里雨水較,大家更是連海是什麼都不明白。
盤算來盤算去。
有一點必須要,那就是豪強們手中收攬的土地。
但紀煬知道土地重要,難道豪強們就不知道?
若不知道,也不會占那麼多土地,當初流竄到扶江縣的鄉紳也不會上來便要大量收購土地。
其他的還好說,土地,那才真正的挑起事端。
可之前的彎彎繞繞用得再好,不土地這個本問題,一切都是無用的。
想要種田,想要放牧,想要山林經濟,必須從這些最難啃的骨頭上咬下這些東西,再平分給百姓。
在扶江縣,尚且能把荒地分給無地,或者地的百姓。
但太新縣本不給這個機會。
基本所有土地都被占有。
甚至連田也想方設法弄走,讓他分無可分,更讓此地百姓無路可走。
弄清楚事本質,饒是紀煬也為這頭疼過一陣。
也是知道重要跟敏,紀煬去邊關送糧時,才下令讓人送上土地清單。
等他回衙門,看著下面遞上來的土地清單。
雖說三縣合一,但賬冊還是三本。
上面記錄三個地方的田地況,有多田地,開耕多,荒廢多。
但這些數字都不能相信,比如裴地,裴家都不太清楚自己田地況,清單上又怎麼會明白。
劉地跟鮑地好一點,但他們必然會瞞田產,這樣才能在明年五月田稅的時候許多。
最清楚的,大概就是三個地方田數額,畢竟府都有記載。
劉地田土地五千頃全都租給當地劉家耕種,五千頃是多畝呢,五十萬畝,相當于劉地總面積的三分之一。
地方土地三分之一的田,加上強買過去的其他民田,稍稍估算一下。
劉家至擁有劉地一半以上土地使用權。
這麼看來,那個縣城原本的名字確實不重要,也確實該劉縣。
裴地跟鮑地也沒好到哪里去。
裴地更是夸張,此地五分之四的土地都歸他家所有。
鮑地明面上看好點,可仔細看看就知道,他家不比另外兩家強。
這幾家所在縣城的名字,怪不得以他們名字命名。
要知道紀煬那個時空的大貪和珅,名下土地八十萬畝,已經讓人震驚。
這種邊陲小地,還真是無法無天。
一個縣的土地幾乎都歸他們所有,怪不得他們肆無忌憚。
那問題也來了。
劉家“租”種田五十萬畝。
裴家“租”七十萬畝。
鮑家“租”六十一萬畝。
那租金呢?
又租了多久呢?
答案是,不知道。
租金是多,不知道,租了多久?百十年吧。
冊子呢?
上次兵禍起,毀在兵禍的一場大火里。
如今賬冊都化為灰燼,找不到了。
只留了當初簽訂了跟三家的百十年契約。
此時用扶江縣那個法子,說他家多占土地,超過承平國律法規定的畝數肯定不行。
先不說他們聽不聽,現在都說是租了。
再者真提起那事,就是撕破臉。
在扶江縣還能強行押走,此?此是他被押走!
除開這些,這些經年的地主,早有逃避此事的方法。
甚至有專門的稱呼。
把自己名下過多的土地寄在佃戶奴仆,親朋鄰居名下,逃避律法追究,這“花分”。
再或者找個有的人戶寄存,又“詭寄”。
當初扶江縣那幾戶人還沒來得及做這些事,火剛燒起來,就被紀煬掐斷苗頭,這才好辦。
而這里的況?
那所謂大火,不過明明的謀罷了。
哪個知縣敢深究?
裴縣令見紀煬合上冊子,臉不算好看,似笑非笑看向他:“裴家是不是有鬼。”
不等他問,紀煬就道:“明明裴家的耕地更多,每年的糧稅卻是三縣里面最,得太多了,你家估計有人吃錢。”
這是肯定的。
裴家不善經營,里面肯定有人吃錢,裴家人自己都知道。
但每年這麼多田地,足夠他家花銷,足夠養私兵的,那就行了。
可紀煬此時說了個數字:“我算了下。約莫被貪下這麼多銀子。”
“只是一年的差額。”
知裴家事的裴縣令臉一變,找了借口匆匆離開。
此時要說一下裴家的帳怎麼算的。
首先,裴家弄來大批土地,“雇”來大批百姓替他們耕田。
耕田收十之有八要收自己囊中。
一分當賄賂給員,一分給百姓。
剩下的八全歸他家所有,這八里,他家默認確實有人貪墨,但總以為會貪墨個一兩,都在裴家容忍跟默許范圍之。
可經紀煬估算。
他家那鬼,貪墨了至四。
也就是跟裴家對半吃,甚至比裴家自己吃得還多。
這便遠遠超過裴家容忍范圍了。
不說民田,單田鬼一年的貪墨就在十萬兩上下。
十萬兩。
放在哪都是極大的數字。
紀煬輕飄飄一句話,讓裴縣令立刻離開,幾乎不加遮掩回到裴家,跟裴家主說明此事。
裴家主一锃亮盔甲,直接站起來:“你說什麼?!新知縣真這麼說的?!”
“底下有人,吃我十萬兩銀子?!還是一年的份額?!”
十萬兩!
能養多兵啊!
他說他手里土地越來越多,但錢糧怎麼越來越。
眼看正要發怒,裴縣令跟旁邊一個類似裴家軍師的人忙道:“家主莫要慌!說不定是新知縣詐你的!讓咱們裴家起訌!”
裴縣令心里也是這麼想,裴家軍師詢問他:“新知縣怎麼知道的?他又沒看真的賬冊!”
說到這,裴縣令皺眉中帶了些說不出的尊敬:“他那人極厲害,只看假賬冊,都能說出一二分。”
“這事是他看完田的真正數額,又問我了裴家家丁的事,略略估算出來的。”
所謂的裴家家丁,自然是私兵的掩蓋稱呼。
但只看依照真賬本造的假賬本,再看看真正田冊子,能推斷出來?
這不是神嗎?
紀煬不是神,他這幾日裴地可不是白跑的,詢問百姓畝產也不是白問的。
再的造假,總能讓人找出破綻。
雖說那數字是他信口胡編。
可足夠讓裴家起個子。
了,他才有機會做事。
這大冬天的,既不能開荒,還不能種地,連發展手工都很難,他只有搞事了啊。
說到底,他這是明晃晃的謀。
甚至連暗示都沒有,直接講你家有問題,出了什麼時候。
至于不置,你們隨意。
反正每年損失十萬兩銀子的又不是我。
紀煬一句話掀起裴家自查的風浪,然后帶著五姑娘一起出門,自然去找休息夠了的井旭。
井旭在酒樓踏踏實實睡了兩天,渾的骨頭都快睡斷了,原本懶洋洋的。
但看到林婉蕓,還是一臉不敢置信。
他到現在都不能接,他好友紀煬回趟汴京就親了啊!
還把汴京最好的姑娘給帶走了?
而且此時的林婉蕓比在汴京的時候還要好看,那會端莊秀麗,卻不如現在隨便穿件淡裳,發髻只別了小簪子來的好看。
好像,好像整個人活了起來?
井旭還要再瞧,就見紀煬微微擋在前面,眉頭微挑:“睡飽了?什麼時候回家?”
???
辛辛苦苦送東西過來!
這就要趕人啊!
這是好友該有的態度?
不過他邊管事顯然也是這個想法。
紀煬坐下,讓人上菜,開口道:“不趕在過年回去?如何炫耀?過年大大小小宴會,多的是人聽你這段經歷。”
管事立刻點頭。
是啊是啊,馬上過年,家里人肯定都想您的!
回去還能炫耀。
這話說到井旭心坎,他做了這樣風的事,肯定要回去炫耀!
還有什麼場合比過年更合適?
今日十一月二十五,他們回去不用押送資,甚至不用馬車。
快馬奔回,說不定能在年前到汴京?
不過井旭回過神,也知道紀煬是想讓他回家過年,他家人甚是掛念。
但張想說,你家人也掛念你,這話實在說不出。
紀煬家什麼況,他們都知道。
紀煬笑,看看林婉蕓,又看看定江關方向,笑道:“我家全都在這了。”
他祖父留下的東西,他的如今的家人,都在太新縣,自然不會思家。
井旭點頭,這一趟下來,他明顯長不,有些不明白的事,也在這路上漸漸想通。
這隔間也沒旁人,井旭起朝紀煬抱拳:“這次回去,真的會許久不見,但你我之間誼不變。”
紀煬同樣起回禮,兩人相視一笑。
不過等紀煬舉起杯,換了句話:“你回去之后,要找誰講這里的事,可有想過?”
這事?
這自然逮著誰跟誰講啊!
特別是定江關,實在太厲害了,大講特講!
林婉蕓先笑了,開口道:“陛下肯定要召見你。”
???
怎麼跳到陛下那邊?
等紀煬慢慢解釋,井旭終于明白。
不管怎麼樣,他押送的是糧草,這意義可不一樣。
而且大張旗鼓從汴京出發,再買糧換船換車到邊關,換了旁人,陛下早就讓人問問,他家到底想做什麼。
怎麼?
要越過朝廷,自己去犒賞將士?
這罪名,可比紀煬當初那句話狠多了。
但陛下沒問,從頭到尾都沒問。
沒問不代表不知道。
既然知道還不問,就是默許。
誰讓他是幫紀煬,幫陛下親點的人辦事,也等于給陛下辦差。
更因為如此,井旭后的侯爺家才會如此上心。
他們這種勛爵人戶,想要得朝廷用,要麼求蔭封,要麼科舉,要麼陛下另眼相待。
現在井旭走得明顯后面一條路。
這路雖苦,卻也不見得多危險。
所以井旭后的侯爵府謝紀煬,這一路錢毫無怨言。
那話也說回來了。
既然幫陛下辦差,辦得還是他現在關注的事,那陛下肯定會召見他。
“到時候你要怎麼說?”紀煬循循善問道。
井旭也不是個蠢人,拍桌子道:“如實說!”
“不對,往慘了說!”
“不對,還是如實。”
“一定要如實。”紀煬給出答案,“如實回答太新縣的況。”
“最好能要批兵過來。”
井旭:????
三級跳是吧!
先是糧草,咱們自己買了,那也算了。
兵???
這也是沒辦法,其他東西紀煬可以自己弄過來,兵只能依靠上面。
而且這事并不難,他為什麼要兵,兵很清楚。
過井旭來要,不過多了一層而已。
讓親眼見過定江關的人來說,只會更有說服力。
而且借此扶持井旭家的侯府,陛下估計也會有考量。
井旭嘆口氣:“我就是勞的命。”
這話讓人想笑。
你前十幾年,哪里勞了?
井旭看到林婉蕓笑,又想到方才那句話,忍不住道:“怪不得文家四郎為你要死要活,現在竟然自己跑到嵩書院求學,不在汴京待了。”
林婉蕓還沒什麼表,紀煬就道:“看來他已經知道,那事在幾方當中,只有他一頭熱。”
文家。
文家四郎。
看似確實一,但其中也有差別。
文家四郎以為家里跟他想的一樣,又或者以為婚事真由自己的意思。
估計這事,也讓他終于看明白。
自己若無本事,在自家也是難說上話的。
去外地嵩書院求學,也是一種歷練。
井旭琢磨半點,有點明白意思,嘆氣道:“咱們這種人戶,婚事不就這回事。”
“等我回去,估計也要親。”
紀煬到現在都沒習慣古代的早婚,不過按照現在看來,確實到年紀了。
但提到文家,文家四郎,跟現在的裴家,裴家主,裴家下面管賬的人,其實一樣的。
他們看似一,在大多事上確實能達一致,但在個人利益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紀煬隨口說的話,必然會引起波瀾。
只要有私心,那就有隙。
井旭等人既然打算回去,很快便會啟程。
這路上估計要不風雪,可他們一行都是男子,井旭一路下來也已經習慣。
估計回到汴京,會似胎換骨。
不過侯府對井旭,既然能狠下心,又為他籌謀,必然讓他順著這條走下去。
十一月二十七,井旭上裹了厚厚的皮子,帶著家丁一行騎馬回汴京。
“別送了,回頭,回頭回汴京,我請你吃好酒。”
“對了,你要的東西,年后給你送來!”
跟著一起送信的裴縣令,劉縣丞,鮑主簿,全都齊齊看向紀煬。
又送什麼?
他這人,來了邊關之后,竟然還把侯爺的孫兒招過來?
三十萬斤糧草已經夠驚人了,他還能弄來什麼東西?
這話自然是紀煬讓他喊的。
故弄玄虛這事,他做得練。
無非讓人覺得他背后有人,輕易別他。
這事也會讓邊關的吳指揮使知道,在拿到東西之前,那邊絕對不會讓他有事。
截止到現在,紀煬從十月二十六到太新縣,如今十一月二十七。
他這條命已經有了兩層保障。
吳指揮使手下一千驍勇將士,還有裴家為著他的示好,也不會。
另外兩家即使想做什麼,也要看看他在誰的地盤上。
背后有兵,他也能真正從土地上面撬個隙出來。
這頭一個要撬的,卻是裴家“租”的田。
剛到太新縣那日,紀煬便看到,距離縣城稍微遠點的地方,其實并未有人開耕。
紀煬更是親自來過好幾趟,這里原本是田,只是“租”給裴家。
既然裴家種不過來,他可要收回了。
說到田,自然要提到民田。
這兩者之間的區別自然不用多說。
但田很大一部分的作用,就是為了平衡地主,地,無地百姓之間的矛盾。
任何一個朝代發展下去,必然會走到豪強兼并田地,侵吞土地,使其百姓流離失所,然后有的百姓們起義。
在漫長時間的稅收演化里,田稅以及耕田制度的種種變化,基本都是為了抑制延緩這種況發生。
田的存在,會讓很多地,無地,沒有生產資料的百姓有個息空間。
盡量用來調節里面的矛盾。
可看裴地,劉地,鮑地就知道。
這些人貪婪無度,在沒有監管的況下,連田都敢吞并。
說是租,其實就是占有,其中租金幾錢?上面所種何?是否違反律法?
一概不知。
這樣是疆域遼闊的某種弊端。
沒辦法,太遠了。
距離中央朝廷實在太遠了。
政令不達,消息閉塞,這才是常態。
但因為太遠就不管了嗎?
自然不行,他們自古都是脈相關的同一國家百姓,任何一個皇帝,都會視分裂為恥辱。
只有抱團起來,才能走得更遠。
所以紀煬要撬開口子,從而讓口子撕得更大,直到所有土地歸于普通百姓。
讓他們的辛苦勞有所回報。
再說他要撬的田,田大致分為六種類型。
軍隊屯田,百姓種供給軍隊,補充員俸祿,供辦學的田地,專門用來賑災的田地,地方吏所管的田地。
這些統歸田,分別又屯田,營田,職田,學田,倉田,公田。
每種田的名稱不同,種出來的糧食用途更不一樣。
按理說每種都有名目,每都該有不同的賬目。
但也只是按理而已。
之前說過太新縣裴地五分之四的田地都被占裴家了。
剩下的五分之一在哪?
自然是戍邊的吳指揮使所用的軍種屯田,他手底下將士的田地并未被吞并,原因自然不用說。
其他田地卻盡數歸到裴家。
那有什麼好借口來從他家里搶下田地呢?
讓吳指揮使來?跟他唱雙簧,幫忙要百姓給軍隊種的營田?
他只怕不會淌這趟渾水。
三十萬斤糧食,不足以讓他冒這個險。
武侯孫兒,也只會讓他拒絕的時候委婉一兩分。
算來算去,最理直氣壯的。
只有職田。
也就是補充吏俸祿的田地。
說白了,那就是當的所分的田地。
至于其他田,慢慢來。
送井旭回汴京的隊伍慢慢往回走。
一路上大家的話并不多。
這隊伍里各有心思。
紀煬路過那些空著的無人種,裴家也不愿意吐出來的田時,忽然開口:“這些田地,哪些是我的?”
他這話一出。
整個送行歸來的隊伍幾乎全都頓住。
不是吧?
紀知縣在要東西?
要田地?
紀煬神如常,隨便指了一塊:“那邊就不錯。”
現在已經臨近太新縣,這塊土地確實不錯的。
眾人面面相覷,紀煬又道:“劉縣丞,你來辦這事吧。”
劉縣丞:???
你指著要裴家的地?
還讓我這個劉家人辦?
這個知縣做事,一直讓他們不清頭腦。
從他到太新縣,就沒發生過一件讓人心里暢快的事!
明明應該直接跟裴縣令起沖突的。
他不起,反而好。
明明問裴家要地,這時候要找裴家的,他不找,他找劉家。
“對了,再幫我在本地雇些佃戶幫忙耕種,怎麼?可有難?”
劉縣丞想到裴家主的脾氣,要他家的地,還有他家的人?
劉縣丞滿頭大汗:“這事恐怕不妥,要不然讓裴縣令去辦?他更悉裴地的事。”
不管知縣為什麼要地,但裴家的東西,還是裴家人去商議。
這種節骨眼上,他深知三家不能起沖突。
而且這是知縣應該有的土地,裴家多半還是會給的。
但裴家給,跟自己劉家去要,那是兩碼事啊。
誰要,都不能劉家,鮑家去要。
這太不同了。
知縣這是要土地?!
分明是在離間他們三家!
不等他說完,紀煬看著他生笑:“原以為是個有用的。”
???
這話,已經是在罵人了。
紀煬看看玉縣丞,沒等他再說,劉縣丞咬牙:“知縣大人,此事我來辦。”
都是縣丞,劉縣丞原本就被一頭。
如果再讓玉縣丞辦此事。
不對,玉縣丞去辦此事,一定能。
到時候新知縣更有理由不用他,原本裴縣令已經住他,再來個這位?
短短一段話。
分析下來其實是這個意思。
紀煬索要屬于自己的職田,大家都知道這是借口。
但這借口太合理了,縱然裴家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雖然不能拒絕,但會不爽。
這點不爽,是看經辦人為劉家,更不爽的存在。
紀煬明明可以讓跟劉家,鮑家之外的人辦,比如更悉的裴縣令?或者自己的心腹?
裴家依舊不會拒絕,不爽還會降低。
那也可以,紀煬掠過最安全的裴縣令,直接讓跟劉縣丞競爭的玉縣丞去辦?
兩者本就是競爭關系。
你拒絕,你辦不的事,對方辦了。
結果不用多說。
所以劉縣丞知道是個坑。
此事辦了,他得罪裴家。
此事不辦,玉縣丞踩到他頭上。
這讓原本是太新縣實際一把手的他如何接?
是坑。
是個大坑。
但也要閉著眼跳。
紀煬看來,哪有那麼多謀謀,不過是平衡關系跟穩定關系。
現在拉裴家,打劉家,忽視鮑家。
也只是順手而為。
他目的真的只是要田地而已!
你們不要多想!
哦,還要召集大家,商量商量修橋的事。
這事還沒忘呢。
趕在明年之前,要把這事定下。
還是以前潞州好,跟潞州知州哭哭窮,邀邀功就有錢花。
不過潞州知州應該已經快到汴京了?
他今年任期到了,就是不知道去哪個部門任職,到時候看看能不能捋點羊。
紀煬覺得順手為之,甚至已經在想修橋的事。
但眾人看向他的目,全都是復雜。
這個人的腦子,是不是九曲十八彎!
回到太新縣衙門。
劉縣丞喪如考妣般沉著臉去辦職田的事,裴縣令言又止,滿腦子都是裴家在清鬼,抓住不中飽私囊的人。
所以劉縣丞過去,肯定是霉頭,自己還是跟過去,至讓他們吵幾句?
紀知縣,是不是也想到這一點了?
只有鮑主簿若有所思,看著知縣案上那麼多假卷宗,心里不知道在想什麼。
紀煬掃視一圈。
取了要拿的信件,回五斗院烤火去了。
這個鮑主簿到底想通沒有,他有點好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