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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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紀。

這個姓讓面前四十出頭的絡腮胡壯漢眼神微瞇, 隨后又顯得大大咧咧。

紀煬自然看出他這一瞬間的不自在。

可這不自在并未持續太久,紀煬也不會著追問, 只是按照正常流程, 抱拳道:“吳指揮使,久仰大名。”

旁邊剛喊了將軍的井旭瞪大雙眼:“如此氣勢,竟不是將軍?!”

若按軍功來看, 這位估計早就為將軍。

只是這邊殺敵再多,也無人上報。

從汴京那邊收集的卷宗來看,這位已經在此堅守二十七年。

說起來也是好笑, 經了上次兵禍,汴京翻閱卷宗時, 才發現此地有這樣一個人。

吳金川, 十歲出頭便因要飯留在此, 之后被當地指揮營收下, 他力大還有勇, 再之后一步步升遷, 直到指揮使。

可惜好景不長, 之后灌江府本地士族起, 此秩序失衡,裴地被裴家人控制。

他家連賬目都算不清楚, 裴縣衙門常年荒廢,又怎麼知道報軍功的事。

便是報給灌江城那邊, 也是遲遲沒有音信。

要紀煬來看,吳金川吳指揮使,能在這種況下堅守,乃是人世間有的忠義漢子。

當時放下卷宗之后,紀煬頭一個想來的地方, 便是此

所以離開汴京時,紀煬從好友滕顯那取錢,又讓好友井旭買糧。

此刻的米糧并非施恩,只是稍稍彌補這麼多年他們能平定生活的虧欠。

所以紀煬來送糧的姿態并不高,也并不居功,只是簡簡單單介紹,自己是太新縣的新知縣。

奉皇上之命接管此,以后城門兵士糧草資或有短缺,可以報給他。

他必然竭盡所能。

坐到營地里,吳指揮使聽著紀煬說話,眼神微瞇,倒是手下已經忍不住想出口諷刺。

十個到裴縣的知縣,有五個都這樣說。

到最后呢?

還不是什麼都沒有?

沒這個能力就別許諾,給他們希很好玩嗎?

不就是想拉攏他們嗎?

現在三縣合一個縣,難道況會有好轉?

他們看未必!

聊了幾句,吳指揮使并未問資的事,反而道:“你紀煬?汴京來的?那武侯府跟你什麼關系。”

他到底沒忍住!

紀煬笑:“武侯府已經沒有了,如今是伯爵府。”

“武侯是我的祖父。”

祖父?!

這下,營地廳堂里,不年紀大些的兵士都看過來。

武侯的孫兒?!

井旭看看他們,驚訝道:“難道你們認識?”

這問的自然是絡腮胡吳指揮使。

吳指揮使看起來并未太激,只有語氣稍低了些:“認識談不上,只不過在武侯手下當過小兵。”

但那是他這輩子最難忘的回憶之一。

武侯,讓他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漢子,什麼是忠肝義膽,什麼是鐵忠心,什麼是驍勇善戰。

他認識武侯,武侯不見得認識他,只是在路過他時候說了句:“年紀這樣小,送到后方去。”

說罷沒給他反駁的機會,讓他頭一次到什麼是被將士保護。

武侯手下不由分說,撈起當時瘦弱的他,直接塞到營地帳子里。

之后傳來的,便是邊關大捷的消息,對面古博國被打退五百里外。

等武侯回來,他仿若從泊中走出來一般,上淌著不知誰的,可他跟手下兵士談笑風生,仿若什麼事都沒發生。

之后他才知道,武侯的肩膀生生被人剜下一塊,換了旁人早要死要活。

只有他這名大將,看起來眉頭都不皺一下。

吳指揮使在面前的紀煬上,找到一他祖父的影子。

其實兩人面容并不像,這位要比他祖父俊朗許多,但上那氣卻讓人忍不住聯想。

可再多回憶,也已經了下去,吳指揮使在守關多年,不會因為英雄的孫兒便對紀煬另眼相看。

頂多給一分信任而已。

剩下的九分,要看他的行

如果他要辱沒了武侯威名,給武侯一脈抹黑,他不介意親自趕這位爺出裴縣。

不對,現在太新縣了。

不管什麼縣,他這定江關,不會讓人有可乘之機。

定江關,灌江府。

聽名字便知這關卡的重要。

閑敘片刻,吳指揮使立刻表示謝。

不管武侯后人目的如何,但這三十萬斤米糧,足夠他這一千人過冬了。

一個不挨的冬天,自然值得謝。

吳指揮使手下的人同樣激,雖說他們干脆忽略紀煬所說,以后有事可以找他求助,但這東西已經足夠讓他們興

所以從米糧送到,再至紀煬等人離開,定江關的將士們全都對他們熱相待。

而且紀煬一行人并未擺譜,也并未以施恩的方式前來,這讓眾人心里又是不同的

他們一行甚至沒有多留,似乎只是來送送東西,表明一下份。

井旭還以為會在指揮營地過夜,沒想到坐一會,竟然連飯都不吃,直接返程。

他們走的時候,吳指揮使自然帶著人去送,并未送的太遠,但目一直看向關的方向。

井旭回頭看,對紀煬說道:“這吳指揮使還在目送,也太好了吧。”

紀煬騎著馬,同樣回頭看了看,隨后收回目:“他不是在目送我們。”

吳指揮使是在看他們回程的方向,卻并不是在看他們。

他看的是關,是灌江府,更是承平國。

他守衛這里太久,久到悉定江關每一土丘,他在看他守護的土地,某個人在他眼里,太過渺小。

所以吳指揮使并非看他,只是看這片土地而已。

井旭琢磨過來,咋舌道:“你不生氣?他知道你是武侯后人,還在武侯手下當過兵士,對你卻一點也不熱。”

紀煬直接答:“他能鎮守邊關多年,靠的可不是輕易相信人,即使武侯后人又如何?”

“武侯后人,能讓他們打勝仗?還是吃飽喝足,資充沛?”

如果那麼容易心,他也不能在這里鎮守,為承平國西北邊第一道防線。

能讓這位大將對他有一份信賴,這一趟就沒白跑。

就算手持兵符,也要看將士聽不聽。

畢竟這種地方,已經很難用常規秩序來判斷。

井旭聽完如有所思,他邊的忠心管事激地看向紀煬。

以前家里都說,有紀煬這種好友在,怪不得自己爺不上進。

如今看來,分明是他家爺拖了后

這一趟下來,爺長進太多,今日估計更是益良多。

也不枉費馬不停蹄又跑了六七日。

井旭安靜下來,凌俊鵬心中卻久久不能平靜。

他們在邊關營地待了不到一天時間,但對他來說,卻像回家一樣。

看看人家的□□,上面還有殘留的跡。

再看看自己嶄新的□□,竟然有些嫌棄了。

只是他嫌棄嶄新的槍,那邊的兵士卻艷羨,畢竟這麼新,這麼鋒利的槍他們至十年沒見過了。

而且那槍不看就不平凡。

這是肯定的,那可是他們知縣大人在汴京時找人幫忙打造。

凌縣尉干脆用自己的新槍換了別人的舊槍。

此刻拿到手里,更能到上面的戰意,一道道劃痕,訴說這桿□□的經歷。

紀煬對他們換槍自然沒意見。

估計凌縣尉祖上就是當兵士的?

所以對這格外欣喜?

反正換到新槍的邊關兵士也很高興就對了。

回到太新縣的縣城范圍,這下井旭終于松口氣,他可以休息了!

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衙門那邊現在兩套班底,得不行,井旭一行自然被紀煬安排到此最好的酒樓。

這里的酒樓以前在關市還開的時候,十分興盛,所以條件還不錯。

井旭現在也不挑,有什麼吃什麼,給什麼住什麼。

這邊有林婉蕓安排,自然無不妥當。

說起來,自從到了太新縣,紀煬跟林婉蕓基本沒怎麼在一起過。

這會辦完事回來,又見事安排的很好,紀煬自然心生謝。

林婉蕓笑:“這有什麼,我既然過來,總要有點用。”

兩人一起回衙門,就見裴縣令已經在門口等著,看著表,顯然有許多話要說。

或者說,他背后的裴家有許多話要講。

更多是想試探,他跟邊關的一千兵士,有沒有合作。

如果紀煬跟那一千將士合作,就連裴家也要忌憚。

那才是正規軍,而且最年輕的兵士也在那五年時間,這樣作戰經驗富的兵士,不是普通人可以比的。

有經驗的士兵,十個人就能耍著對方一百人玩。

紀煬自然不會底,而將士那邊自然也不會消息。

井旭這一行人更不用講,他出行,肯定是他家侯府的心腹跟著,必然嚴嚴實實。

所以誰也探不到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此一行。

讓太新縣局勢又變了變。

連裴家都不敢妄

原本紀煬帶著裴縣令,看著像要扶持裴家,這讓各家都不敢跟他對手,裴家更是不舍得手。

培養個自己人很重要。

朝廷派下來的為自己人,那更重要。

誰承想人家來之前就準備好米糧,到這半個月,直接扛著米糧找邊關將士?

這下紀煬有了底氣,他對裴家又會如何?

對冷落的劉家,平平對待的鮑家呢?

會不會著手收拾他們?

紀煬這幾手,讓這幾家里,尤其是劉家,為驚弓之鳥。

天天做夢都是,新知縣到底什麼時候收拾他們!

手了,他們反倒安心。

如此不上不下,還真是狡猾!

汴京來的人就是狡猾!

裴縣令就是忐忑的人之一,紀知縣有了新靠山,那他呢?他是不是沒用了?

誰料紀煬回來頭一句便是:“裴縣令,這幾日衙門可還好。”

裴縣令立刻答道:“還好還好,沒什麼其他的事。”

“哦,劉縣丞整理出的田數目,可有消息?”

這是紀煬出發前說的事。

此地自然也有田,但依紀煬查看,都已經“租”給當地那幾家。

不像扶江縣那樣地都空著。

說是租,其實早因為員跟豪強勾結,以極為低廉的價格“租”出去幾百年。

這種況想想都知道怎麼回事。

無非就是原本應該給衙門的“租金”,被換量賄賂進到當地,乃至灌江城員口袋。

結果便是,百姓的民田被收購,用來當緩沖的田也被占有。

他們下無立錐之地,只能依附豪強生存。

而豪強對他們如何,大家也都知道。

這些手段他們用慣了的。

所以這會裴縣令臉難看,也是可想而知。

裴家自然也有參與其中,他這會本能以為又是紀知縣打

裴縣令支支吾吾說了句:“上來了,但田基本都租出去了。”

紀煬只是稍稍點頭,早就知道的事,沒必要多想。

在知道要來太新縣,紀煬就想過怎麼發展。

照搬扶江縣?

自然不可能。

況不同,哪有生搬套的道理。

扶江縣怎麼也在潞州,一條運河就能通向江南,通向汴京。

而灌江府不同,這里隔著一整個涼西州,馬車走得快也要七八天時間才能橫穿。

所謂運河自然不用多想。

照搬發展經濟作也不

做了賣給誰?

一無運輸優勢,二無價格優勢,實在不

怎麼發展,必須因地制宜。

可說到底,如今,乃至以后的農村,想要當地安居樂業,無非還是那幾點,農,林,牧,副,漁。

也就是俗稱的五業。

農業首當其中,這關乎大家吃飽飯。

可土地在豪強手中。

山林,山林在土匪手里。

放牧倒是個好主意,他們西北邊放牧肯定沒問題。

養出的牛羊出來,饞死汴京的貴族。

副業?

這里的副業又能做什麼。

漁就不想了,這里雨水較,大家更是連海是什麼都不明白。

盤算來盤算去。

有一點必須要,那就是豪強們手中收攬的土地。

但紀煬知道土地重要,難道豪強們就不知道?

若不知道,也不會占那麼多土地,當初流竄到扶江縣的鄉紳也不會上來便要大量收購土地。

其他的還好說,土地,那才真正的挑起事端。

可之前的彎彎繞繞用得再好,不土地這個本問題,一切都是無用的。

想要種田,想要放牧,想要山林經濟,必須從這些最難啃的骨頭上咬下這些東西,再平分給百姓。

在扶江縣,尚且能把荒地分給無地,或者地的百姓。

但太新縣本不給這個機會。

基本所有土地都被占有。

甚至連田也想方設法弄走,讓他分無可分,更讓此地百姓無路可走。

弄清楚事本質,饒是紀煬也為這頭疼過一陣。

也是知道重要跟敏,紀煬去邊關送糧時,才下令讓人送上土地清單。

等他回衙門,看著下面遞上來的土地清單。

雖說三縣合一,但賬冊還是三本。

上面記錄三個地方的田地況,有多田地,開耕多,荒廢多

但這些數字都不能相信,比如裴地,裴家都不太清楚自己田地況,清單上又怎麼會明白。

劉地跟鮑地好一點,但他們必然會瞞田產,這樣才能在明年五月田稅的時候許多。

最清楚的,大概就是三個地方田數額,畢竟府都有記載。

劉地田土地五千頃全都租給當地劉家耕種,五千頃是多畝呢,五十萬畝,相當于劉地總面積的三分之一。

地方土地三分之一的田,加上強買過去的其他民田,稍稍估算一下。

劉家至擁有劉地一半以上土地使用權。

這麼看來,那個縣城原本的名字確實不重要,也確實該劉縣。

裴地跟鮑地也沒好到哪里去。

裴地更是夸張,此地五分之四的土地都歸他家所有。

鮑地明面上看好點,可仔細看看就知道,他家不比另外兩家強。

這幾家所在縣城的名字,怪不得以他們名字命名。

要知道紀煬那個時空的大貪和珅,名下土地八十萬畝,已經讓人震驚。

這種邊陲小地,還真是無法無天。

一個縣的土地幾乎都歸他們所有,怪不得他們肆無忌憚。

那問題也來了。

劉家“租”種田五十萬畝。

裴家“租”七十萬畝。

鮑家“租”六十一萬畝。

那租金呢?

又租了多久呢?

答案是,不知道。

租金是多,不知道,租了多久?百十年吧。

冊子呢?

上次兵禍起,毀在兵禍的一場大火里。

如今賬冊都化為灰燼,找不到了。

只留了當初簽訂了跟三家的百十年契約。

此時用扶江縣那個法子,說他家多占土地,超過承平國律法規定的畝數肯定不行。

先不說他們聽不聽,現在都說是租了。

再者真提起那事,就是撕破臉。

在扶江縣還能強行押走,此?此是他被押走!

除開這些,這些經年的地主,早有逃避此事的方法。

甚至有專門的稱呼。

把自己名下過多的土地寄在佃戶奴仆,親朋鄰居名下,逃避律法追究,這“花分”。

再或者找個有的人戶寄存,又“詭寄”。

當初扶江縣那幾戶人還沒來得及做這些事,火剛燒起來,就被紀煬掐斷苗頭,這才好辦。

而這里的況?

那所謂大火,不過明明的謀罷了。

哪個知縣敢深究?

裴縣令見紀煬合上冊子,臉不算好看,似笑非笑看向他:“裴家是不是有鬼。”

不等他問,紀煬就道:“明明裴家的耕地更多,每年的糧稅卻是三縣里面最得太多了,你家估計有人吃錢。”

這是肯定的。

裴家不善經營,里面肯定有人吃錢,裴家人自己都知道。

但每年這麼多田地,足夠他家花銷,足夠養私兵的,那就行了。

可紀煬此時說了個數字:“我算了下。約莫被貪下這麼多銀子。”

“只是一年的差額。”

知裴家事的裴縣令臉一變,找了借口匆匆離開。

此時要說一下裴家的帳怎麼算的。

首先,裴家弄來大批土地,“雇”來大批百姓替他們耕田。

耕田收十之有八要收自己囊中。

一分當賄賂給員,一分給百姓。

剩下的八全歸他家所有,這八里,他家默認確實有人貪墨,但總以為會貪墨個一兩,都在裴家容忍跟默許范圍之

可經紀煬估算。

他家那鬼,貪墨了至

也就是跟裴家對半吃,甚至比裴家自己吃得還多。

這便遠遠超過裴家容忍范圍了。

不說民田,單鬼一年的貪墨就在十萬兩上下。

十萬兩。

放在哪都是極大的數字。

紀煬輕飄飄一句話,讓裴縣令立刻離開,幾乎不加遮掩回到裴家,跟裴家主說明此事。

裴家主一锃亮盔甲,直接站起來:“你說什麼?!新知縣真這麼說的?!”

“底下有人,吃我十萬兩銀子?!還是一年的份額?!”

十萬兩!

能養多兵啊!

他說他手里土地越來越多,但錢糧怎麼越來越

眼看正要發怒,裴縣令跟旁邊一個類似裴家軍師的人忙道:“家主莫要慌!說不定是新知縣詐你的!讓咱們裴家起訌!”

裴縣令心里也是這麼想,裴家軍師詢問他:“新知縣怎麼知道的?他又沒看真的賬冊!”

說到這,裴縣令皺眉中帶了些說不出的尊敬:“他那人極厲害,只看假賬冊,都能說出一二分。”

“這事是他看完田的真正數額,又問我了裴家家丁的事,略略估算出來的。”

所謂的裴家家丁,自然是私兵的掩蓋稱呼。

但只看依照真賬本造的假賬本,再看看真正田冊子,能推斷出來?

這不是神嗎?

紀煬不是神,他這幾日裴地可不是白跑的,詢問百姓畝產也不是白問的。

的造假,總能讓人找出破綻。

雖說那數字是他信口胡編。

可足夠讓裴家起個子。

了,他才有機會做事。

這大冬天的,既不能開荒,還不能種地,連發展手工都很難,他只有搞事了啊。

說到底,他這是明晃晃的謀。

甚至連暗示都沒有,直接講你家有問題,出了什麼時候。

至于置,你們隨意。

反正每年損失十萬兩銀子的又不是我。

紀煬一句話掀起裴家自查的風浪,然后帶著五姑娘一起出門,自然去找休息夠了的井旭。

井旭在酒樓踏踏實實睡了兩天,渾的骨頭都快睡斷了,原本懶洋洋的。

但看到林婉蕓,還是一臉不敢置信。

他到現在都不能接,他好友紀煬回趟汴京就親了啊!

還把汴京最好的姑娘給帶走了?

而且此時的林婉蕓比在汴京的時候還要好看,那會端莊秀麗,卻不如現在隨便穿件淡裳,發髻只別了小簪子來的好看。

好像,好像整個人活了起來?

井旭還要再瞧,就見紀煬微微擋在前面,眉頭微挑:“睡飽了?什麼時候回家?”

???

辛辛苦苦送東西過來!

這就要趕人啊!

這是好友該有的態度?

不過他邊管事顯然也是這個想法。

紀煬坐下,讓人上菜,開口道:“不趕在過年回去?如何炫耀?過年大大小小宴會,多的是人聽你這段經歷。”

管事立刻點頭。

是啊是啊,馬上過年,家里人肯定都想您的!

回去還能炫耀。

這話說到井旭心坎,他做了這樣風的事,肯定要回去炫耀!

還有什麼場合比過年更合適?

今日十一月二十五,他們回去不用押送資,甚至不用馬車。

快馬奔回,說不定能在年前到汴京?

不過井旭回過神,也知道紀煬是想讓他回家過年,他家人甚是掛念。

但張想說,你家人也掛念你,這話實在說不出。

紀煬家什麼況,他們都知道。

紀煬笑,看看林婉蕓,又看看定江關方向,笑道:“我家全都在這了。”

他祖父留下的東西,他的如今的家人,都在太新縣,自然不會思家。

井旭點頭,這一趟下來,他明顯長不,有些不明白的事,也在這路上漸漸想通。

這隔間也沒旁人,井旭起朝紀煬抱拳:“這次回去,真的會許久不見,但你我之間誼不變。”

紀煬同樣起回禮,兩人相視一笑。

不過等紀煬舉起杯,換了句話:“你回去之后,要找誰講這里的事,可有想過?”

這事?

這自然逮著誰跟誰講啊!

特別是定江關,實在太厲害了,大講特講!

林婉蕓先笑了,開口道:“陛下肯定要召見你。”

???

怎麼跳到陛下那邊?

等紀煬慢慢解釋,井旭終于明白。

不管怎麼樣,他押送的是糧草,這意義可不一樣。

而且大張旗鼓從汴京出發,再買糧換船換車到邊關,換了旁人,陛下早就讓人問問,他家到底想做什麼。

怎麼?

要越過朝廷,自己去犒賞將士?

這罪名,可比紀煬當初那句話狠多了。

但陛下沒問,從頭到尾都沒問。

沒問不代表不知道。

既然知道還不問,就是默許。

誰讓他是幫紀煬,幫陛下親點的人辦事,也等于給陛下辦差。

更因為如此,井旭后的侯爺家才會如此上心。

他們這種勛爵人戶,想要得朝廷用,要麼求蔭封,要麼科舉,要麼陛下另眼相待。

現在井旭走得明顯后面一條路。

這路雖苦,卻也不見得多危險。

所以井旭后的侯爵府謝紀煬,這一路毫無怨言。

那話也說回來了。

既然幫陛下辦差,辦得還是他現在關注的事,那陛下肯定會召見他。

“到時候你要怎麼說?”紀煬循循善問道。

井旭也不是個蠢人,拍桌子道:“如實說!”

“不對,往慘了說!”

“不對,還是如實。”

“一定要如實。”紀煬給出答案,“如實回答太新縣的況。”

“最好能要批兵過來。”

井旭:????

三級跳是吧!

先是糧草,咱們自己買了,那也算了。

???

這也是沒辦法,其他東西紀煬可以自己弄過來,兵只能依靠上面。

而且這事并不難,他為什麼要兵,兵很清楚。

過井旭來要,不過多了一層而已。

讓親眼見過定江關的人來說,只會更有說服力。

而且借此扶持井旭家的侯府,陛下估計也會有考量。

井旭嘆口氣:“我就是勞的命。”

這話讓人想笑。

你前十幾年,哪里勞了?

井旭看到林婉蕓笑,又想到方才那句話,忍不住道:“怪不得文家四郎為你要死要活,現在竟然自己跑到嵩書院求學,不在汴京待了。”

林婉蕓還沒什麼表,紀煬就道:“看來他已經知道,那事在幾方當中,只有他一頭熱。”

文家。

文家四郎。

看似確實一,但其中也有差別。

文家四郎以為家里跟他想的一樣,又或者以為婚事真由自己的意思。

估計這事,也讓他終于看明白。

自己若無本事,在自家也是難說上話的。

去外地嵩書院求學,也是一種歷練。

井旭琢磨半點,有點明白意思,嘆氣道:“咱們這種人戶,婚事不就這回事。”

“等我回去,估計也要親。”

紀煬到現在都沒習慣古代的早婚,不過按照現在看來,確實到年紀了。

但提到文家,文家四郎,跟現在的裴家,裴家主,裴家下面管賬的人,其實一樣的。

他們看似一,在大多事上確實能達一致,但在個人利益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紀煬隨口說的話,必然會引起波瀾。

只要有私心,那就有隙。

井旭等人既然打算回去,很快便會啟程。

這路上估計要風雪,可他們一行都是男子,井旭一路下來也已經習慣。

估計回到汴京,會似胎換骨。

不過侯府對井旭,既然能狠下心,又為他籌謀,必然讓他順著這條走下去。

十一月二十七,井旭上裹了厚厚的皮子,帶著家丁一行騎馬回汴京。

“別送了,回頭,回頭回汴京,我請你吃好酒。”

“對了,你要的東西,年后給你送來!”

跟著一起送信的裴縣令,劉縣丞,鮑主簿,全都齊齊看向紀煬。

又送什麼?

他這人,來了邊關之后,竟然還把侯爺的孫兒招過來?

三十萬斤糧草已經夠驚人了,他還能弄來什麼東西?

這話自然是紀煬讓他喊的。

故弄玄虛這事,他做得練。

無非讓人覺得他背后有人,輕易別他。

這事也會讓邊關的吳指揮使知道,在拿到東西之前,那邊絕對不會讓他有事。

截止到現在,紀煬從十月二十六到太新縣,如今十一月二十七。

他這條命已經有了兩層保障。

吳指揮使手下一千驍勇將士,還有裴家為著他的示好,也不會

另外兩家即使想做什麼,也要看看他在誰的地盤上。

背后有兵,他也能真正從土地上面撬個隙出來。

這頭一個要撬的,卻是裴家“租”的田。

剛到太新縣那日,紀煬便看到,距離縣城稍微遠點的地方,其實并未有人開耕。

紀煬更是親自來過好幾趟,這里原本是田,只是“租”給裴家。

既然裴家種不過來,他可要收回了。

說到田,自然要提到民田。

這兩者之間的區別自然不用多說。

田很大一部分的作用,就是為了平衡地主,地,無地百姓之間的矛盾。

任何一個朝代發展下去,必然會走到豪強兼并田地,侵吞土地,使其百姓流離失所,然后有的百姓們起義。

在漫長時間的稅收演化里,田稅以及耕田制度的種種變化,基本都是為了抑制延緩這種況發生。

田的存在,會讓很多地,無地,沒有生產資料的百姓有個息空間。

盡量用來調節里面的矛盾。

可看裴地,劉地,鮑地就知道。

這些人貪婪無度,在沒有監管的況下,連田都敢吞并。

說是租,其實就是占有,其中租金幾錢?上面所種何?是否違反律法?

一概不知。

這樣是疆域遼闊的某種弊端。

沒辦法,太遠了。

距離中央朝廷實在太遠了。

政令不達,消息閉塞,這才是常態。

但因為太遠就不管了嗎?

自然不行,他們自古都是脈相關的同一國家百姓,任何一個皇帝,都會視分裂為恥辱。

只有抱團起來,才能走得更遠。

所以紀煬要撬開口子,從而讓口子撕得更大,直到所有土地歸于普通百姓。

讓他們的辛苦勞有所回報。

再說他要撬的田,田大致分為六種類型。

軍隊屯田,百姓種供給軍隊,補充員俸祿,供辦學的田地,專門用來賑災的田地,地方吏所管的田地。

這些統歸田,分別又屯田,營田,職田,學田,倉田,公田。

每種田的名稱不同,種出來的糧食用途更不一樣。

按理說每種都有名目,每都該有不同的賬目。

但也只是按理而已。

之前說過太新縣裴地五分之四的田地都被占裴家了。

剩下的五分之一在哪?

自然是戍邊的吳指揮使所用的軍種屯田,他手底下將士的田地并未被吞并,原因自然不用說。

其他田地卻盡數歸到裴家。

那有什麼好借口來從他家里搶下田地呢?

讓吳指揮使來?跟他唱雙簧,幫忙要百姓給軍隊種的營田?

他只怕不會淌這趟渾水。

三十萬斤糧食,不足以讓他冒這個險。

武侯孫兒,也只會讓他拒絕的時候委婉一兩分。

算來算去,最理直氣壯的。

只有職田。

也就是補充吏俸祿的田地。

說白了,那就是當的所分的田地。

至于其他田,慢慢來。

送井旭回汴京的隊伍慢慢往回走。

一路上大家的話并不多。

這隊伍里各有心思。

紀煬路過那些空著的無人種,裴家也不愿意吐出來的田時,忽然開口:“這些田地,哪些是我的?”

他這話一出。

整個送行歸來的隊伍幾乎全都頓住。

不是吧?

紀知縣在要東西?

要田地?

紀煬神如常,隨便指了一塊:“那邊就不錯。”

現在已經臨近太新縣,這塊土地確實不錯的。

眾人面面相覷,紀煬又道:“劉縣丞,你來辦這事吧。”

劉縣丞:???

你指著要裴家的地?

還讓我這個劉家人辦?

這個知縣做事,一直讓他們不清頭腦。

從他到太新縣,就沒發生過一件讓人心里暢快的事!

明明應該直接跟裴縣令起沖突的。

他不起,反而好。

明明問裴家要地,這時候要找裴家的,他不找,他找劉家。

“對了,再幫我在本地雇些佃戶幫忙耕種,怎麼?可有難?”

劉縣丞想到裴家主的脾氣,要他家的地,還有他家的人?

劉縣丞滿頭大汗:“這事恐怕不妥,要不然讓裴縣令去辦?他更悉裴地的事。”

不管知縣為什麼要地,但裴家的東西,還是裴家人去商議。

這種節骨眼上,他深知三家不能起沖突。

而且這是知縣應該有的土地,裴家多半還是會給的。

但裴家給,跟自己劉家去要,那是兩碼事啊。

誰要,都不能劉家,鮑家去要。

這太不同了。

知縣這是要土地?!

分明是在離間他們三家!

不等他說完,紀煬看著他生笑:“原以為是個有用的。”

???

這話,已經是在罵人了。

紀煬看看玉縣丞,沒等他再說,劉縣丞咬牙:“知縣大人,此事我來辦。”

都是縣丞,劉縣丞原本就被一頭。

如果再讓玉縣丞辦此事。

不對,玉縣丞去辦此事,一定能

到時候新知縣更有理由不用他,原本裴縣令已經住他,再來個這位?

短短一段話。

分析下來其實是這個意思。

紀煬索要屬于自己的職田,大家都知道這是借口。

但這借口太合理了,縱然裴家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雖然不能拒絕,但會不爽。

這點不爽,是看經辦人為劉家,更不爽的存在。

紀煬明明可以讓跟劉家,鮑家之外的人辦,比如更悉的裴縣令?或者自己的心腹?

裴家依舊不會拒絕,不爽還會降低。

那也可以,紀煬掠過最安全的裴縣令,直接讓跟劉縣丞競爭的玉縣丞去辦?

兩者本就是競爭關系。

你拒絕,你辦不的事,對方辦了。

結果不用多說。

所以劉縣丞知道是個坑。

此事辦了,他得罪裴家。

此事不辦,玉縣丞踩到他頭上。

這讓原本是太新縣實際一把手的他如何接

是坑。

是個大坑。

但也要閉著眼跳。

紀煬看來,哪有那麼多謀,不過是平衡關系跟穩定關系。

現在拉裴家,打劉家,忽視鮑家。

也只是順手而為。

他目的真的只是要田地而已!

你們不要多想!

哦,還要召集大家,商量商量修橋的事。

這事還沒忘呢。

趕在明年之前,要把這事定下。

還是以前潞州好,跟潞州知州哭哭窮,邀邀功就有錢花。

不過潞州知州應該已經快到汴京了?

他今年任期到了,就是不知道去哪個部門任職,到時候看看能不能捋點羊

紀煬覺得順手為之,甚至已經在想修橋的事。

但眾人看向他的目,全都是復雜。

這個人的腦子,是不是九曲十八彎!

回到太新縣衙門。

劉縣丞喪如考妣般沉著臉去辦職田的事,裴縣令言又止,滿腦子都是裴家在清鬼,抓住不中飽私囊的人。

所以劉縣丞過去,肯定是霉頭,自己還是跟過去,至讓他們吵幾句?

紀知縣,是不是也想到這一點了?

只有鮑主簿若有所思,看著知縣案上那麼多假卷宗,心里不知道在想什麼。

紀煬掃視一圈。

取了要拿的信件,回五斗院烤火去了。

這個鮑主簿到底想通沒有,他有點好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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