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盛四十二年三月十五。
一夜之間滿門宗室披麻戴孝, 靠近宗室里坊,都能聽到嗚咽聲。
紀煬的手下回來,低聲道:“并未發現異常, 是真的急病而亡。”
不僅紀煬沒查出什麼,林家,皇宮那邊同樣沒查出什麼。
長公主是真的看了賬冊而死。
護衛又道:“只是那賬冊,可能不是長公主府的賬冊, 而是手下子侄孫兒們的賬本。”
這句話讓紀煬微微側頭。
如果是子侄孫兒們的賬本,那紀煬有些理解了。
之前便說過, 長公主對園子確實熱衷, 剛說有些興趣, 就有下面的人親自送園子。
見長公主確實喜, 下面的人便樂此不疲相送,甚至達默契。
他們可以用長公主的名義斂財,然后再送些孝敬,允準他們在這里面掙點銀子。
可惜了,這些人不是掙點銀子那麼簡單。
他們恨不得吸干百姓們的。
至于給到長公主的, 相對來說極了。
所以長公主那邊只知道他們貪財,也知道出過人命,卻不知道里到底貪墨多銀兩。
放在之前,知道就知道了。
可因為這事讓到斥責, 那就不行了。
饒是再有準備, 看到下面子侄目驚心的賬本, 長公主也被氣得一命嗚呼。
只怕這里面有氣, 有怕, 還有驚。
也沒想到下面人會那樣大膽, 更沒想到給自己弟弟惹了多大的麻煩。
長公主心口原本就容易痛, 紀煬都看過兩次。
再被這事驚嚇,直接睡過去也是有可能的。
調查下來,只能說長公主確實病死,也確實死得不是時候。
死在紀煬剛復原職的第一天。
死在皇上罰宗室的第一個月。
紀煬這邊已經收到不異樣的眼神,皇上那邊肯定也不好過。
死胞姐這種名頭肯定不好聽,便是皇上也要請罪。
安靜沒幾天的汴京再次“熱鬧”起來。
跟紀煬想的一樣,宗室借機生事,大罵自己,幾乎要罵到臉上。
那汴京文報也了他們的主戰場。
剛剛恢復的京都趣聞原本想反擊,但被紀煬制止。
那邊到底死了一個人。
死的還是皇上同母姐姐,不管為著什麼,都不能加以嘲諷。
否則還是他們這邊吃虧。
遇到這種事,只能暫時閉。
原本晴朗的早上,因為這件事多了霾。
紀煬看著手下眾人,吩咐道:“不要多說,做自己的事就好。”
這會說什麼都是錯。
看著大家的眼神,紀煬又笑:“也不用擔心我,這事是不容易,但沒有過不去的坎。”
誰都知道,宗室跟他有仇。
如今巧好遇到這種事,肯定要往他上潑臟水。
這點閉著眼都能想到。
紀煬無奈,依舊吩咐卡里跟俞達去禮部,鴻臚寺報到。
那邊是死人了,還要找他麻煩。
難道就不做事了?
不管宗室那邊如何哭天抹淚,都不會影響他的心。
紀煬這邊穩住眾人,皇宮那邊寒蟬若。
皇上初聞長公主府來的消息,一時沒站穩,還好太子連忙扶住。
長公主年紀不小了,皇上年紀同樣不小。
沒想到在太醫把脈期間,宗室已經披麻戴孝進到皇宮,皇上已經做好他們過來哭訴的準備,更做好這些人潑臟水給紀煬,再含沙影罵自己。
但聽到琨王,梁王帶著一眾子孫兒去到太廟的時候,咳嗽已經徹底止不住。
太廟?
去太廟?
那是供奉徐家列祖列宗的地方。
他們這個時候過去做什麼?
太子也意識到問題,起道:“快,去攔著他們,別讓他們說。”
“司天監,禮部,全都去長公主府,接手長公主的喪葬禮儀。”
這是太子頭一次出來主事,確實有些模樣。
可這會的皇上已經無暇顧及太多,猛烈的咳嗽讓他心頭一口氣提不上來。
醫們慌施針,這才讓皇上呼吸平穩些。
“不要攔,若在太廟前攔著他們,豈不是顯得朕愈發心虛,他們更有話說。”皇上深吸口氣,皇后在旁邊給他順氣,滿臉擔憂。
皇上此時知道,這些人肯定會借著長公主去世鬧事,卻沒想到竟然敢鬧到太廟去。
但如今的形,又能對他們做什麼。
前面罰也罰了,打也打了。
已經有些人在暗罵他刻薄寡恩,不是個好皇帝。
如今親姐姐都因為這件事走了,如果再罰,那便坐實刻薄的名聲。
以后對他,對太子,都不是好事。
皇上閉上眼:“告訴他們,有話盡可來朕面前講,不要驚擾祖宗。”
太子立刻道:“父皇,您的,您怎麼可行。還是讓兒臣去吧。”
不就是挨罵嗎,他可以,他肯定可以。
皇上笑:“父皇還能給你撐一陣。”
話是這麼說,有一陣猛烈咳嗽。
醫在旁邊趕開口:“皇上您現在不宜怒,不能讓旁人驚擾啊。”
連太醫都知道,宗室過來肯定沒好話,自然阻止,太子徐九祥豈會不知。
皇上見此,這才道:“去找紀煬過來,讓他陪你一起。”
太子到底只有十五,聽政也沒兩年,皇上又深知兒子的資質,想來想去,還是讓紀煬過來最合適。
一則宗室的怒火本就在紀煬上。
二是也看看紀煬的態度。
宗室的怒火確實在紀煬這。
他們沖到太廟里對著祖宗牌位含沙影,看似哭訴,其實在暗罵皇上死姐姐。
更說什麼,對親姐都如此,對他們這些同父異母的宗親必然更加苛刻。
晦中又點出當初皇上登位時死在他手上的其他兄弟姐妹。
這些不算朝中事,稍微年長些的,或者宗室的人都知道這回事。
扶著肚子的映月郡主前來跟紀煬惡補了這些事。
什麼當初奪位的時候皇上跟誰誰誰爭,殺的又是誰的兄弟,還有哪哪勢力如何如何。
講到最后,映月郡主道:“我爹,也就是平王說,皇上登位不容易,平衡宗室更是艱難。”
“如今這些聲音出來,都是以前強下去的。”
“現在長公主薨逝,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畢竟宗室也看得明白。
之前打他們,是他們理虧,更是民怨沸騰。
好不容易“占理”,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如果說句不好聽的話。
那就是,長公主葬禮來得太是時候了。
至對宗室來說,這句話沒有錯。
紀煬幾乎是這場爭斗中的完炮灰,可以承擔宗室的所有怒火。
如果皇上他,既是給宗室一個代,也不會損傷自己半分。
晁盛輝意識到這件事,連忙帶著映月郡主過來同紀煬說明其中。
他都能想到的事,紀煬在聽到長公主薨逝的時候,腦海里已經轉了幾百回。
林家私下遞過來的消息自然也在叮囑。
此時的他萬萬不能冒頭,早知道應該再被足一段時間,直接避過這段風頭才是。
林婉蕓同樣從國子監回來,這樣大的事,所有人都明白,東扯西扯,最后都會落到紀煬上。
這一關,怕是難過了。
聽到宮里來喊,紀煬跟林婉蕓并不驚訝,這是早晚的事。
林婉蕓看向紀煬,兩人并未說話,如同他們定下婚約那天一樣,今日的想法也都在彼此心中。
林婉蕓點頭道:“你且放心去,我會守好伯爵府。”
紀煬晦看向偏院。
林婉蕓還笑:“放心。”
庶弟什麼的,都不是問題。
紀煬輕輕摟了摟自己的娘子,看到急匆匆趕來的王伯,開口道:“你們守好家里,我去去就回。”
宗室想趁機要他的命,那是宗室的事,跟他紀煬有什麼關系。
再說,這個時候進宮,未必一定有壞結果。
宗室確實找準時間威陛下置他,威陛下讓步。
對他來說,反而是好事。
他跟宗室是兩把劍。
對皇上來說哪個都不趁手。
可如今的況,只能選個稍稍合適的。
先前他因為報紙跟民間輿論的事,讓皇上忌憚。
現在宗室又拿著人家親姐姐去世來威他。
這真是南村群欺我老無力。
不過皇上還是皇上。
召他回去對付借機哭訴的宗室,反而皇上跟太子可以站在后面。
從這件事便可以看出,若皇上還好,朝中局面一定比現在平穩。
他的權衡之確實厲害。
紀煬進到側殿之時,里面的吵嚷聲停滯片刻。
滿腦子親戚哭喊的太子下意識上前兩步,語氣里竟然帶了欣喜:“紀煬,紀大人你來了。”
紀煬拱手行禮,隨后又對琨王,梁王行禮,然后開口便是:“長公主氣悶心急薨逝,兩位王爺還請同樣保重。”
???
你什麼意思?!
紀煬誠懇道:“琨王殿下需要請醫嗎?太子仁厚,必然首肯。”
紀煬剛到,已經讓披麻戴孝的眾人臉上呈豬肝。
都撕破臉了。
還有什麼好說的。
太子跟皇上還需要客氣,他可不需要。
紀煬一副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在宗室罵他之前,認真道:“太子殿下,聽聞皇上憂心長公主,心疼手足,所以躺在病榻。還請皇上寬心,長公主福人天相,如此喜喪,走得又不痛苦,可見皇家恩德,福佑宗親。”
剛剛開始長公主被氣死,死不瞑目。
轉眼就變喜喪,還是皇家恩德,所有才有福人天相。
太子想笑不能笑,只能故作哀痛,認真道:“父皇聽聞姑姑仙逝,一時憂心如焚,平日父皇最掛念的便是姑姑,如今姑姑去了,父皇,父皇實在難過。”
“不過有此安,想來父皇心里也能好些。”
他爹才沒有刻薄寡恩!
他爹對長公主一直很好!
兩人一唱一和,讓宗親那邊的哭訴變得不尷不尬。
消息傳到里皇上耳邊,皇上欣笑笑,只是心口泛著腥味,一口咳出來。
皇后心急,皇上卻擺擺手:“你也知道,老病了。”
只是一直用湯藥強吊著,讓他看起來還算康健。
實際這子早就不行。
所以才會被外面消息一氣便躺在病榻上。
外面紀煬還帶著太子在跟宗室周旋,還有過來搗的世家。
那世家自然見不得宗室好,可宗室現在勢弱,轉頭對付紀煬。
只有林家,林家還勤勤懇懇地跟著他。
不知道紀煬,能不能為太子的林家。
要是能,他也不用這樣擔心。
紀煬跟太子看著來哭訴的宗室越來越多,各個看起來真實,不知道還以為他們真的這樣傷心。
再加上世家渲染。
不管真相如何,這盆臟水,勢必要往紀煬上潑了。
折騰到晚上,長公主那邊已經開始喪葬儀式,禮部跟司天監本想接手,但宗正寺提前占了位置,勢必要風大葬長公主。
更要說明長公主是被皇上跟紀煬死。
特別是紀煬,如此尊貴面的長公主,被他個小小府尹威,不過是些錢財的事,哪有人命重要。
如此吏,怎麼能當汴京城的父母,如此歹毒,又怎麼好做京都的長?
朝野上下對紀煬的態度再次兩極分化。
認為紀煬人不錯的不,厭惡他不知禮儀,不懂禮數的更多。
還有些人在暗說他沒讀過圣賢書,所以才能做出這種刻薄歹毒的事。
畢竟連秀才都不是,捐上來的,那還不是不知禮不懂禮。
紀煬聽著話茬就知道這是哪里傳出來的。
總算給國子監那邊找到機會。
太子皺眉頭,他頭一次歷經風波,這才知道父皇在什麼位置。
底下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所有人都看重自己的事。
可說實話,皇家又何嘗不是如此。
紀煬看出太子緒低落,開口安:“世事多變,人心莫測。只要對得起本心,對得起供養我們的黎民百姓,便能心安。”
對得起本心,對得起黎民百姓。
太子眼神漸漸清明,起道:“還請紀大人陪我走一趟,去趟長公主府。”
若說皇上推紀煬出來。
那是替他兒子擋風浪,太子這會請紀煬同去長公主府,則是決意要站紀煬。
他替父皇前去吊唁,再帶紀煬同去。
誰也挑不出錯。
紀煬一時語塞。
這樣的太子,絕對不是個合格的政客。
但他卻有片良善的心。
自己只不過提了黎民百姓,他就能這樣做。
紀煬心里嘆氣,語氣緩和了些,對太子說話的語氣,有些像對小云中小白鶴了。
“現在還不是去的時候。”紀煬緩緩道,“您是太子,是未來國君,您才是掌握生殺大權的人。”
紀煬命人奉茶上來,讓太子坐在主位,認真解釋:“饒是宗室再鬧,也翻不了天。”
“您穩得住,他們就必須穩住。”
“您此時退讓,只會讓他們更進一步。”
“哪有人真的講理,何況他們。”
意思便是,您這會去,有服的意思。
若在平常時候,長公主薨逝,您作為太子第一天就去吊唁,自然是好的。
可如今宗室蹬鼻子上臉,討要說法的時候,那便不能退一步。
名聲這東西,威這東西。
不過過眼云煙。
只要不搖基國脈,他們也就是跳得厲害,就是想搖人的心神。
太子慢慢消化這些話,再聽外面的哭鬧,竟有另一番心境,想了想道:“讓膳房備好果子茶水,若叔叔伯伯嬸嬸們哭累了,就吃些東西。”
“再鬧下去驚擾病榻上的父皇,本宮必然不會饒過。”
等太子的話傳出去,宗室眾人臉微變。
特別是琨王跟梁王。
他們本就是欺負太子年,心神不穩,迫幾下肯定會服,到時候拿他跟拿螞蟻一般。
這會聽著消息,太子竟然無于衷?
等紀煬跟著太子從側殿出來,見他似笑非笑,琨王差點起揍人。
送了太子回皇上寢宮,紀煬則又回到側殿,跟著一起燒紙悼念。
宗室眾人大怒,可惜在皇宮大,又不能真的像揍他庶弟那般打他一頓。
紀煬的威勢不是旁人可比。
這場鬧劇一直到晚上,兩邊依舊僵持不下。
宗室見威太子不,干脆離開特意給他們準備的側殿,反而直接跑到皇上宮前面。
眾人外面哭聲震天,直接說出目的。
他們要皇上懲治紀煬。
懲治這個害死長公主的罪魁禍首!
不是紀煬這個佞臣,長公主怎麼會病死。
人有三不祥,而不肯事長,賤而不肯事貴,不肖而不肯事賢,是人之三不祥也。
紀煬既不尊父親,又不尊宗室,還不尊賢能之士。
如此狂妄自大,無尊無卑之人,皇上為何要留他做?
皇上老糊涂了嗎?
這種連圣賢書都沒讀過幾年的,連任地學政都被趕去做苦役的,實在不配為,不配當汴京子民的典范。
如今害死宗室尊貴無比的長公主,他有什麼資格在朝為。
若他還能做,豈不是給天下萬民樹立一個不孝不賢不尊的榜樣?
禮不行則上下昏啊皇上!
最后一句喊得格外大聲。
似乎再不罷斥紀煬的職,皇上就是昏君一般。
太子在皇上病榻上暗暗握拳,明顯帶了氣憤。
這樣顛倒黑白的話他們也說得出。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以前這些宗親看著還算和睦,對他也不錯,怎麼現在變臉,了這樣?
皇上微微閉眼。
他只是病了,下面的人就敢這麼對太子,等他走了,局面如何,大家心里都明白。
長公主為什麼會被氣死,宗室們還不明白?被他們自己賬本氣到心口疼,還把臟水隨意往外潑。
既如此,他要看看,這些人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
想到方才紀煬跟太子的配合,皇上的心總算放下一些。
但接下來的事,還需要紀煬再演出戲。
希他最后的選擇沒有錯。
皇上深吸口氣,又想到已經去了的皇姐。
比他年長的都已經漸漸去了,下一個,下一個,就該是他了吧。
皇上猛咳幾聲,再也強忍不住。
之前的湯藥也不能喝,喝下去只會更差。
紀煬在這種形下被請寢殿,外面哭喊聲并未影響他跟皇上,而太子也漸漸沉下心,聽著父皇跟紀煬一一問答。
等紀煬悄無聲息回到側殿,便迎來皇上的圣旨。
汴京府尹紀煬,恣行無忌,倚勢凌人,造謠眾,不知進退。
現革去府尹職務,屏棄不用。
足伯爵府,不得出,私自往來者皆刑罰。
又是足。
但這次足跟上次足實在不同。
上次不過皇上口頭說說,職仍在,也沒有不許人探。
這次不僅下了旨意,連太子邊的陪讀江云中也被送還回伯爵府,跟著紀煬一起出宮。
江云中的份眾所周知,紀煬在外放時收養的孤兒。
那次出事,江云中還在太子邊,這次連他也跟著離開。
宗室聽聞此事,心中大喜。
紀煬!
讓你囂張!
讓你跟宗室作對。
你以為貶就行了嗎?
這才是開始!
想讓你死的人太多了!
以前是朝廷員的時候不好手,如今職都沒了,還想有活路?那是做夢!
知道紀煬被貶,方才披麻戴孝哭泣的宗室們彈冠相慶,哪還有半點辦喪事的模樣。
等皇上又說要厚葬長公主,宗室更覺得是他們威有用。
他們宗室的力量還是很強的,把控的關節可是不。
果然消息傳開,眾人猛夸皇上仁厚,之前所有罪過都到了紀煬一個人上。
朝野上下似乎都是這樣的呼聲。
可不能發聲的百姓們卻面面相覷。
他們心里有著不同意見,但卻不能說出。
而能說出的人,此刻被各方攔著。
此時汴京各個客棧里,幾乎上演同樣的一幕。
特別是之前被捕的補丁書生,他聽到紀大人被罷的消息,幾乎瞬間要去抗議,還好同鄉七手八腳把他按住。
“皇上的旨意都下來了,能有什麼辦法。”
“長公主因為這事薨逝,總要有個代的。”
“紀大人確實在為民請命,但也確實把宗室得沒有生路,他們肯定會借機生事。”
“現在誰去都沒用,你忘了自己被關到監牢里的事了?”
“別去,千萬別去,上次宗室已經恨上你,不能再冒頭了。”
“那就看著紀大人被罷?”
補丁書生問道。
眾人沉默。
能跟補丁書生住一個客棧的趕考學生,基本都是窮苦人。
他們自然喜歡紀煬那樣的好。
但如今只能看著。
補丁書生剛要說話,只見汴京巡查的小吏到此,原本只是例行查眾人的戶籍憑證跟路引,但這次來的小吏臉明顯難看。
他們都是汴京府尹的人,自然在為府尹大人的事憂心。
更何況大人讓人傳來的消息,竟然是讓他們安這些不經事的書生。
小吏對他們道:“還有不到一個月便要科考,前府尹大人說了,讓大家專心備考。等榜上有名,也可為朝廷效力,為百姓做事。”
“至于他,讓大家不用擔心,諸位科考要。”
也就是說。
不讓他們生事?
補丁書生皺眉,忍不住問一句:“紀大人,大人他現在如何?”
小吏嘆口氣:“革職足,誰也不知道會如何。”
他們大人抓了宗室那麼多人,罰沒不知多銀錢。
流放的徒刑的打板子的。
恨他的人太多了。
已經有些風聲出來。
宗室在攛掇伯爵府廢嫡長子,扶持側室庶子。
這些雖只是風聲。
但也說明紀大人如今的境。
只是這些話跟書生們說也沒用。
他們這些汴京府尹的人都不了手,更何況他們。
小吏再三代:“不要為他生事,否則更會讓那些人拿到把柄。”
“好好準備科考才最重要。”
書生們沉默許久,等小吏走了之后,才各自回到房間用心苦讀。
他們聽紀大人的話!
好好讀書!好好科考!
紀煬此時已經再次回到伯爵府。
這次的伯爵府被重兵把守,府所有人都被拘在家中。
連紀伯爵也不例外,更不用說其他人。
紀煬,林婉蕓,江云中江白鶴都在家中。
四個人算是整個府里最淡定的人。
邊的平安還在安王伯,讓他不要擔心。
王伯經過的事也多,照著夫人的吩咐約束下人,讓伯爵府不至于生。
林婉蕓料理完宅的事,跟著紀煬一起下棋,若不是外面重兵把守,都要以為他們還在休假。
江云中跟江白鶴也是不慌的。
說起來他倆經歷過,比許多大人都要彩。
江云中更知道太子的脾氣,肯定不會對他們家下狠手。
沖著太子求,皇上都不會真的做什麼。
江白鶴更為聰明,也更看得懂局勢,再說,紀大哥跟林姐姐都不慌,他們慌什麼。
小院子里一片祥和。
反而外面吵鬧得厲害。
主要是庶弟夫婦兩個驚嚇不已。
紀伯爵也沒好到哪去。
那庶弟紀馳再次來到紀煬這里,上次挨打的傷還沒養回來,這會又因為紀煬被連累了。
“上次科考,你做手腳讓我考不上。”
“上上次派人故意搗。”
“這一次你又要連累全家嗎?!”
紀馳想到這,整個人都帶了恨意。
九年時間,誰會有九年時間?!
這三次科舉,難道都因為紀煬被耽擱?!
他原本也能被稱為天才,可錯過前兩次科舉,自己已經了平庸之輩。
若今年再被耽誤,難道他要再等三年?!
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三年!
紀馳看著家中被團團圍住,再也忍不了,連他娘要跟他說話也不聽了。
紀馳娘子更是哭個不停。
嫁人的時候,紀馳那邊說了,紀馳的娘很快扶正,紀煬又不會回汴京,以后伯爵府都是一個人說了算。
然后呢?
然后紀煬就回來了!
他娘子還是手腕高超的林大學士的孫林婉蕓!
當閨閣兒的時候就比厲害,料理后宅更是不在話下。
本以為這就夠憋屈了。
這會整個伯爵府都被封住不許人進出。
這紀煬夫婦兩個,到底要害家里害到什麼地步!
紀馳上的傷還作痛,又看著家里的形,顯然去跟紀煬打架。
先不說他打不打得過紀煬,只看紀煬邊的護衛,他都近不了。
紀馳氣到發瘋,卻又毫無辦法,完詮釋什麼無能狂怒。
直到梅夫人帶著紀伯爵過來,紀馳的發瘋才停止。
沒辦法,他真的不想錯過這次科舉。
九年時間了。
因為紀煬,他前兩年都沒中進士。
他不能因為紀煬再耽誤三年。
過來的梅夫人強行拉住他,有心想跟紀馳說他舅舅跟宗室那邊已經商議好了,但想著紀馳管不住緒,只好等著人后再說。
但兒子的模樣讓梅夫人微微失,再看風暴中心的紀煬反而異常平靜。
好像皇上本沒有罷他的,這伯爵府被封也是因為他。
紀伯爵跟紀煬對視一眼,臉上的不耐煩表無。
“生你前便知道你是個禍害,如今看來果然如此。”紀伯爵氣憤道,“這因為你招惹的禍事,難道你想連累全家?”
紀煬認真道:“此事自然不會連累全家。”
紀伯爵想到宗室暗地里遞的話,開口便道:“你現在寫封信,去向琨王,梁王請罪。我還能賣個老臉去幫你問問。”
請罪?
這個時候請罪?
是覺得他死得不夠快?
紀煬表平靜,妻子跟小云中小白鶴臉上則浮現不解,仿佛在講,你在說什麼東西?
這是解決之道?
還是把紀煬推出去,好保伯爵府的安危跟富貴?
見紀煬不說話,紀伯爵再次向前:“紀煬!聽到了嗎?!”
這恐怕是這位伯爵老爺對紀煬說話最多的一次。
紀煬眼神微瞇,看著這位伯爵老爺。
他不是自己爹,紀煬自然沒什麼覺,更不會聽這位的話,只是笑道:“聽到了,但不做。”
整個院子的人都安靜下來。
古代,兒子頂撞父親也是條罪名。
可他就這麼直白說了。
果然,紀伯爵臉上氣得漲紅,紀煬越是風輕云淡,越顯得他可笑。
不過紀煬似乎想到什麼,緩緩起,看向紀伯爵。
如今的紀煬已經比紀伯爵高出許多,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思。
“不僅不會向他們道歉,更不會認罪。”
“若我出事了,我會拉著伯爵府一起陪葬。”
“作為伯爵府嫡長子有罪,你的庶子,你的側室,還有伯爵老爺本,你們一個也別想跑。”
紀煬笑著道:“我便是死了,也會拖著你們一起下水。”
那紀伯爵先是震驚,隨后出奇憤怒,快步向前要給紀煬一掌,可惜被紀煬輕松制住,隨意一推。
“伯爵府所有的風富貴都會不存在。”
“伯爵老爺,我這樣做,您還滿意吧?”
紀煬盯著紀伯爵,見他臉上果然出現懊惱,后悔,帶了一懼怕。
而原想要的后悔,悔不當初,竟然在這一刻出現。
這位父親,對自己所作所為,在兒子遠走他鄉的時候沒有后悔。
在兒子功名就的時候沒有后悔。
在兒子錦還鄉,朝野稱贊的時候依舊沒有后悔。
他一點也沒覺得自己兒子有什麼錯。
直到現在。
紀煬用伯爵府的富貴風面,以及日后的尊貴榮耀要挾時。
他后悔了。
他對自己的兒子有了悔意。
可惜這個后悔,只是對自己以后不能的后悔。
紀煬為原不值,更為他的執念不值,最后輕笑道:“你也配當武侯的兒子。”
更不配當他的便宜老爹。
這句話一出,原本后悔懼怕的紀伯爵變得離奇憤怒,剛想沖上來就被紀煬護衛攔住。
“我怎麼不配?我憑什麼不配?”
“你們再怎麼說,我都是武侯的兒子,唯一的兒子!”
“他武侯對所有人好,對他兒子呢?讓他兒子娶個低級武將的兒。”
“把他的財產分給兒媳婦。”
“走的時候還跟皇上說要削爵位。”
“侯爵府,被他削伯爵,他也說我不配!”
“那誰配?!”
年過半百的紀伯爵已經失去理智。
紀煬隨便一句話直接刺痛他的心。
他心里恨極了武侯,恨極了他爹臨死前還要說自己不配當侯爺。
他對這侯府恨到要死,但也到要死。
沒了這侯府,他要怎麼過下去?
紀煬懶得再跟他廢話。
連他也沒想到,原想要的后悔,竟然是在這一刻出現。
對于不值得的人,你再功名就他也不會多看你一眼,更不會為你的就歡呼高興。
只有損傷到他們的利益,這才會憤怒,才會后悔。
可惜原至死也沒明白這個道理。
這次倒也算有用。
至幫原完這個愿。
雖然后悔的方式跟想象中不太一樣。
等護衛把紀伯爵等人趕出院子,林婉蕓走上前,輕輕握住紀煬的手。
紀煬反而笑:“沒事,我對他也沒有期待。”
這是大實話。
他從未將紀伯爵當父親看待,只是為原不值而已。
等會給原燒些紙錢,希他下輩子有個父母慈的家。
紀煬看向皇宮方向。
皇上如此妥協還纏綿病榻,他又被拘在家中,宗室的表演也要開始了吧?
這一天里發生許多事。
說到底,除了最開始長公主去世是意外,其他都是另有圖謀。
按照紀煬原本的計劃,今日過后,他跟宗室會相安無事一段時間,而宗室也被打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多關注。
誰能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
而那邊反應也很快,立刻用長公主的死做文章。
但這也讓皇上看清這些人的無恥跟得寸進尺。
于他,反而是好事。
可能現在除了紀煬之外,也沒人會覺得這是好事。
從隙里看出真相的人確實不多。
再說,就算到了最壞的況,他也不會怕。
殺了他,這定然不可能,先不說他不會束手就擒,只講民意便不會允許。
真到最后一步,他會帶著妻子,小云中小白鶴以及手下離京。
說不定有一日還會再回來。
紀煬自有萬全把握,最重要的是,他跟皇上的談也無人知曉。
接下來,看宗室表演了。
方才看庶弟生母的樣子,估計宗室也聯系了他們。
正好,該清理的一起清理。
只怕庶弟這科舉,是真的考不上了。
紀煬嘖嘖幾聲。
這可不能怪他,要怪只能說他舅舅安排得好。
如今外面人都以為紀煬真的被冷落,他們會如此選擇也不稀奇。
估計早就想好要狠狠踩他一腳。
只要自己跟皇上的計劃不出意外,這事很快便會塵埃落定。
紀煬心里依舊有著不安。
按照計劃,他假意被冷落平息宗室怨氣。
若宗室就此罷休,以后還好說。
要是宗室得隴蜀,皇上便會徹底清洗宗室,還給他兒子掃除障礙。
到時候就是他登場的時間。
反正已經有仇了,不在乎仇更深一些。
只等著宮中的消息。
紀煬頻頻看向皇宮,林婉蕓自然發現了,林婉蕓嘆氣道:“皇上不好,也不知道經不經得起折騰。”
“天氣漸寒漸暖,都是老人容易生病的時候。”
等會。
皇上不好。
經不起折騰。
如今時日最是老人容易病的時候?
宗室,不會真的膽大到這種程度?
想到皇上的病癥,紀煬心底有些不安。
如果說長公主那邊是意外。
那他們會不會有樣學樣?
上次確實是意外,不代表這次不會故意為之。
想要氣死一個本就病重的老人,似乎不是難事。
紀煬快步向前,走到守著門口的衛旁道:“快,進宮一趟,跟皇上還有太子說,絕對不能讓宗室靠近半步,更不要聽他們說的話。”
那衛稍稍抬頭,正是晁盛輝的親哥。
之前便說過,晁盛輝家中有人在軍做事,正是他的哥哥。
派這位來守著紀煬的院子,自然為了方便傳消息。
晁盛鋒拱手聽命,很快消失在夜當中。
只是紀煬沒等來晁盛鋒傳消息,只等來紅著眼的侍急匆匆趕來。
“紀煬,紀大人。”
“皇上召你進宮。”
“進宮托孤。”
侍幾乎帶著哭腔,語氣帶著憤怒。
宗室,宗室真的肆無忌憚。
他們竟然跑到皇上面前咒罵。
從先皇在世時對皇上的苛責嘲諷,再到皇上生母的世。
就連他們被拖出去,還要罵他殺死自己的同胞哥哥,問他登上這皇位到底踩了多人的。
更講從小對他極好的長公主也被死。
難道他就不愧疚嗎?
皇上急火攻心,本就沉重的病更是直接昏迷。
那些人見得逞了,歡喜地跟什麼似的。
好像立刻就能把持朝綱,控制太子一般。
就連宗正寺幾個老王爺也出來給他們“撐腰”。
宗室知道這是最后的機會。
他們要是等到紀煬徹底站穩,等著皇上慢慢收拾他們,那就晚了。
現在皇上病重,紀煬被貶,林大學士也是個年邁的。
趁這個時間,必然一舉拿下。
今日這一遭,要麼死,要麼挾持太子。
為權力發瘋的宗室似乎真的要得逞了。
侍簡短說完,便催促紀煬快快跟他進宮。
皇上,要托孤給他。
跟他同去的,自然還有林大學士等人。
但皇上點名,紀煬必須去。
紀煬臉凝重。
最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去年的時候,皇上就因為生病缺過早朝,當時雖然好像沒事,可私下都說那次真的病重。
今年也偶爾見到皇上咳嗽得厲害。
今日更是因為長公主的死病倒。
再有宗室番折騰誅心之論。
康健的人都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何況皇上這子。
侍見紀大人不走,小聲催促:“大人,快去吧,快些吧。”
不然,不然皇上可能就沒了。
紀煬沉默片刻,看了看旁邊的娘子。
林婉蕓瞬間明白過來,但臉大變:“不行,不妥。”
青霉素。
那個可能救活人命,又可能會讓人直接死亡的東西。
旁的不說,皇上的咳疾倒是對癥。
多半說炎癥,而青霉素最能讓他緩一緩。
“我還沒研究,這不行。”林婉蕓直接道,“若不行,你必死無疑。”
不給皇上用藥,他肯定會死。
但死了跟紀煬沒有關系。
給皇上用藥,死活概率各一半。
活著還好,死了那紀煬也沒了。
紀煬深吸口氣:“先帶上,看況再說。”
林婉蕓有不聽紀煬的話,但骨子里向來是不聽話的。
此刻僵持在這,只聽道:“不行。”
侍不明所以,紀煬深知娘子是擔心他,更知此事不可為。
林婉蕓替他整理好裳:“進宮吧,先進宮。”
紀煬微微點頭,這次親吻娘子額頭:“等我回來。”
托孤。
這兩個字實在太過沉重。
等紀煬離開。
林婉蕓才慢慢走向“實驗室”,小心翼翼取出做出來的青霉素,再看看依舊死傷一半的兔子。
等把醫箱整理好,林婉蕓讓王伯照顧好小云中小白鶴,自己朝門口走去。
是要搏一搏的。
但做出來的東西,來搏。
縱然死了。
也是死。
紀煬到了皇宮,忽然看向后。
而此時林婉蕓的馬車正在路上。
在侍催促下,紀煬終于到了皇上寢殿。
此時的宗室已經被結實捆起來,還有些實在尊貴也被堵住。
殿氣氛低沉,只能聽到的哭泣聲。
皇上艱難抬眼,看著走過來的紀煬。
終于,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