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羅做決定并沒有花很長時間。
神明的意識之海廣袤又深邃, 能在瞬息之間領悟凡人窮盡畢生都無法企及的奧妙。而細究起來,卡珊卓在意的事并不復雜:他們有可能因為無法磨合而長久地互相折磨,甚至慘烈收場。
“也許確實如你所言, 我與你之間天生有著差距。因而我們即便注視著同一件事, 也會看到不同的景。我試著套佩安的份, 將他擺放在與神明面對面的立場上,似乎理解了一些你的憂慮和疑心。我不敢說我完全理解你為何會這樣在意尚未發生的事,但至,”他彎, 像是到慶幸, 又像是無可奈何, “我大致明白了你想要什麼。”
卡珊卓偏了偏頭,表示對此抱有懷疑。
“你無法接你無法應對的意外轉折, 并且非常介懷時間帶來的改變。”阿波羅頓住, 征求的首肯。
對此沒有否認。
“大地蓋亞與天空烏拉諾斯將永遠存在, 只在世界盡頭的洋流短暫地相, 與大地與天空一樣, 我是永恒的。”
除了神祇, 沒有任何存在能這樣坦然不帶一夸耀地談論“永恒”。
“你看起來不愿意相信,但我既然恒久不滅,為什麼我的不可以是永恒的?以這個前提談論你所有的不安和抗拒, 它們都是可以輕易消解的泡沫。”
卡珊卓不客氣地指出他話語中的:“恒久不滅, 不代表著全無變化。況且, 你的——”
及時抿。哪怕是對古典文學缺乏了解的現代前生, 對希臘眾神最大的印象就是濫, 說得好聽一些是生活極度富, 當然, 這句話的主語一般限定為男神。更不用說,還親眼見識過萬神之王宙斯的寵是怎樣不可靠的東西。
只是不可能在阿波羅的面前指摘宙斯,不僅僅因為他是雷霆之主的孩子,也因為詆毀貶低神明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只要念出神|的|名諱,就有可能被祂察知。
阿波羅讀懂了強忍咽下的話語,神變得有些微妙:“我與父神不一樣。”
他側首,視線在虛空的某定住:“母親為了生下我與阿爾忒彌斯在大地之上奔逃時,礙于赫拉的怒火,父神并沒有出手相助。”
通常而言,神明一降生就擁有的靈智與軀,而祂們的記憶又永久鮮活如初。因此阿波羅只是一眨眼,就找回了在德斯島產生第一縷意識那刻的覺。
名為阿波羅的存在誕生最初的最初,看到的是先一步來到這個世界的阿爾忒彌斯。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幫助母親繼續分娩。而那時,他尚未學會如何從意識之海部觀察自,只是本能地到這位金發藍眼睛的年輕有一張悉的面孔。讓他天然地心生親近。
而后他看到的才是母親勒托。
即便是神,在生育時也難掩疲憊之。注視了阿波羅須臾,向他笑了一下,像是如釋重負,很快閉上眼睛修養神。
“我是阿爾忒彌斯,你的名字,我的孿生兄弟?”阿爾忒彌斯將阿波羅從細沙灘上拉起來。
神祇的名諱在降生的瞬間就銘刻于意識之中,三音節自然地從他的間滾落:“阿波羅。我是阿波羅。”他觀察著阿爾忒彌斯與自己肖似的外貌,理解了自的形,遲疑了一下,向靠在巖石上休息的母親,又環顧四周,仿佛在尋找什麼。
半晌,他喃喃:“我們的父親?”
阿爾忒彌斯淡淡道:“父神宙斯在奧林波斯。”頓了頓,看向秀麗的海岸線:“天后沒有追到這里。我們是安全的。”
阿波羅在那個瞬間明白了自己和至親的境遇。
平心而論,宙斯待他頗為優厚,他天生就擁有弓箭、音樂和醫的權柄。他本能地知曉自己還能擁有更多,而他執掌的權柄越多,他登上奧林波斯、終有一日面對天后赫拉時就會越有底氣,不致于讓母親丟臉。
也許在同一個失又清醒的時刻,阿波羅就對自己許下了的諾言:即便父神有自己的苦衷和考量,他也不會容許自己未來的人落到與勒托相同的境地。他的子嗣降生時,他會陪伴在他們側,聽他們念出自己的名字。
再一眨眼,阿波羅回到伊利昂王宮偏殿。
他不知道該如何與卡珊卓分回想起的這一切。這是他為數不多到脆弱無助的時刻。諷刺的是,第二次陷類似的心境,就是因為眼前之人——他追逐著越仿若沒有盡頭的大地,眼睜睜看著在他的懷抱中化作無知無覺的月桂,而后度過漫長的等待的歲月。
像是想要掩飾住心微妙的狼狽,阿波羅拿起擱置在一旁的里拉琴,漫不經心地撥弄起來,并不是哪一首特定的曲子,卻依舊聽。
“我與祂不一樣,”他撥弦的作不停,向卡珊卓重申,轉而說道,“你不相信也無妨。即便假設有一天,我對你的發生變化,我也不會虧待你。我的心沒有那麼狹隘。”
他與卡珊卓眼神相,眉心出現褶皺又平復:“你不會為塞墨勒。我可以發誓。”
真的苛求起來,即便是對冥河神斯堤克斯許下的誓愿,也并非不可違背。只要違約的神明愿意承擔代價。而以神明沒有盡頭的漫長標準衡量,昏睡與流放終究只是暫時的。
“我知道你的態度了。但那目前還太遠。假如不是你,而是我的改變了呢?”
阿波羅錯愕地陷沉默。
他顯然并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卡珊卓知道自己這話更像在抬杠,不覺哂然:“我并不在預告什麼,只是凡人原本就無法及永恒,我無法對你許諾任何事。”
“假如你愿意飲下仙饌酒,你也會逐漸明白我在想什麼,”看著的反應,他繼續說道,“而那并不意味著你要舍棄為凡人的一切。我想,狄俄尼索斯應當是一個你很悉的例子。”
卡珊卓陷沉默。
阿波羅見狀重啟話頭:“正如你所說,目前還太遠。現在為此爭論只是空談。我和你可以先解決眼前的事。”
“卡珊卓,我是否能理解為,你既然告訴我這些,意味著你愿意給我一個表誠意的機會?你的遲疑并非全無來由,但就因為我是神祇,而你是凡人,你就認定自己的揣測一定會真,進而連一個機會都不愿意給我,那未必過于不講道理。”他的話語直白而懇切,并無威嚇的意味。
卡珊卓垂下視線。知道在阿波羅眼中,自己的堅持離無理取鬧只差一點。
阿波羅拉近距離,耐著子說道:“我會退讓,但相對地,你同樣得那麼做。那樣才公平,你想要的也包括公平,不是嗎?”
閉了閉眼,覺到他們之間的天秤正在逐漸往對側傾斜:“你說得對。”
他松弛了些微:“我愿意向你證明,我可以讓你滿意,我也可以讓你擁有控制、讓你到安心。但我對你也會有要求,那自然是你能力范疇之的事。我想要什麼可以之后再說,我不介意,但我認為要求你承諾會試著那麼做并不過分。”
卡珊卓咬住下,最后點頭:“好。那麼……如果只談論眼前的事,你想怎麼做?”
到有必要讓阿波羅一手。上來就談論金蘋果和特伊存亡的事,又會顯得貪婪、依仗著自己對阿波羅的特殊不講道理。
阿波羅抬了一下眉,反問:“你希我怎麼做?”不等作答,他就笑了一下:“即便你不肯說,或是一時之間說不出來,那也無妨。在做什麼之前,我會詢問那是否是你樂見的。我們可以一起索合適的相方式。”
“聽上去是個好的開端。”
“那麼,”他眼中湛藍的波出驚心魄的褶皺,“我可以吻你嗎?”
卡珊卓沉默了片刻。一旦把話說開了,承認阿波羅、哪怕只是阿波羅的皮囊對擁有極大吸引力也變得不是那麼艱難。況且,一個吻而已。
“可以——!?”
簡短應答的最后被阿波羅吞吃下去。他的架勢更像是撲過來咬。
瓣相的瞬間,他們不約而同抖了一下。
卡珊卓的軀各方面都與達芙妮有所不同,的個頭拔高,肩膀手臂的骨骼都變得更為鮮明,擁抱起來能夠到些微的棱角。最簡單的親吻各到的也難免與此前不同。
阿波羅在最初的眨眼之間有些困地停了停——他還是不由自主拿親吻達芙妮時的作對比,因而對接到的一切刺激覺得陌生。
但幾乎是立刻,他就徹底投進來,并且用上數倍的熱,仿佛要證明剛才那瞬息的僵并不存在。
這個吻其實算不上暴,阿波羅始終留心觀察著卡珊卓的反應,以確保他不會無意間又做了什麼令反的事。
但在換氣的瞬間,卡珊卓不止一次產生會被拆分落肚的錯覺。
只有用力才能確認對方的確實存在,并未完全消弭的憾恨,以及對于暫時無法相互理解的惱火……這些帶有攻擊的緒化作作:手撐在后箱蓋上,五指之間隙也很快被填滿。的另一只手則揪住了阿波羅的頭發,時而推開,時而拉近。
而后,的指尖略松,輕輕地起神明的燦金頭發。
阿波羅也不由自主舒緩節奏,綿輕的一下下輕啄代替了撕咬。比起紓解,反復的更像是小之間的親昵廝磨。
非常突然地,他徹底停下了。
“有人來了。”這麼說著,他的指腹在的瓣上抹了一下。上發燙的腫脹立刻消失了。而他的表似乎在詢問,希他離開還是留下。
“你走吧。”
阿波羅揚了一下眉:“如你所愿。但晚上我會再來找你。”
這回到卡珊卓吃驚:“晚上?”
“只是想和你繼續談談。既然份已經被拆穿,我也沒有必要再假裝遵循凡人的規矩,”話說到一半,阿波羅才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又不由自主變得武斷、不容置疑,他尷尬地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卡珊卓不想發笑。
“好吧。”說。
阿波羅眼睛亮了一下,原本還想說什麼,旋即便不太樂意地抿,一個側便消失了——卡珊卓知道他不過是對凡人的眼睛匿了形,但從的角度看,差不多就是穿墻而出的效果。
“啊,原來是您的琴音,殿下。”來的是平日里管理樂庫的王宮員,大約是聽到了剛才從這里傳來的琴音,才好奇地趕來確認。他是個慈眉善目的老者,笑瞇瞇地稱贊:“您的技藝越來越妙了,剛才只是約約聽到幾句,我都幾乎要迷了。”
卡珊卓眨眨眼,不知該如何回答。
總不能說那是音樂之神親自演奏的旋律。
再看剛才親昵中因為礙事而放到一邊的里拉琴,琴依舊散發著淡淡的金輝。老者也注意到了這點,不了眼睛。
呃——
卡珊卓懷疑明天妹妹波呂克賽娜又要給帶來新的離譜八卦消息:阿波羅神降下新的恩澤,公主卡珊卓彈奏的里拉琴竟然發了!
某種程度而言,這好像說得也沒錯。
仿佛察覺的想法,里拉琴默默地收斂了輝,如果不把鼻尖湊到琴邊上盯著看,就本注意不到那層依舊存在著的暈。
“不過,如果您想來練習,為何不和我們說一聲?這里甚至沒生火,讓您寒可就不好了,王后和國王也會怪罪我們疏于職責。”話是這麼說,老者的目在騰著緋的臉頰上疑地停了停。他的閱歷與年齡相稱,立刻想到了什麼可能,下意識地掃視殿室其余角落。
當然半個人影都找到。
而這間偏殿的窗戶頗高,要不借助繩索之類的從窗口翻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挑戰。
卡珊卓莫名其妙地有點心虛,盡可能泰然自若地說道:“我只是經過這里,一時興起。我現在也該回去了。”
說完,就打算撤離現場。步子一頓,把里拉琴抱起來,有禮貌地向老者確認:“我把它帶回去,赫克托爾回來了,也許會想要聽我彈奏。”
“當然。”
匆忙與老者道別,卡珊卓朝著自己的住走去。無法確認,但約到阿波羅沒有跟著。經過長兄赫克托爾居住的宮室,聽到里面傳來人聲,腳步微頓。
“卡珊卓。”一位戴著頭紗的恰好轉出來,琥珀眼睛,淺褐頭發。
“安德瑪刻。”卡珊卓向嫂嫂致意,朝里面看了一眼,“赫克托爾在干什麼?”
“做他常做的那些,護理武和鎧甲,”安德瑪刻給人的印象與王后赫卡柏有些微相似,沉靜卻堅定,也許這是將來會是個好王后的確證,“進來喝點漿吧,外面冷。”
卡珊卓跟著嫂嫂。
直接勸說父親無果,可以在赫克托爾這里另辟蹊徑。如果就連長子都反對派帕里斯出使亞該亞,也許普利安王的態度會有所松。
哪怕撇開這些宏大得失去實的事,與安德瑪刻相本也是一件有樂趣的事。
安德瑪刻是與特伊鄰近的另一座城邦的公主,亞該亞英雄赫拉克勒斯由當年攻陷伊利昂時,順路在那里留下了城市的基,他給新城市取了與故鄉相同的名字——底比斯。
安德瑪刻與赫克托爾婚至今將近一年。
當初赫克托爾奉普利安王的命令前往底比斯,幫助那里的王擊退來襲的外敵。他在底比斯對安德瑪刻一見鐘。卡珊卓依稀記得赫克托爾遣回伊利昂的使者,十分急迫地向普利安強調,要盡快將配得上作為求婚禮的各珍藏送去底比斯。
赫克托爾素沉穩,又負擔了長子的重任,待人接的態度比同齡人更為老。
但那一次,他接連派了三次使者回來,每一次都催得更急,顯然擔心耽擱半日就會在激烈的競爭中落敗。那是特伊的未來繼承人為數不多顯得焦躁青的時刻。
普利安王當眾聽長子的口信時都難掩笑意,揮揮手讓使者帶回和之前兩人同樣的消息:
赫克托爾想要的東西已經押送啟程。不會有誰的禮比伊利昂的珍寶更為奪目,但說到底,能否牽起底比斯公主安德瑪刻的手,還是要看他自己。
最后,確實選擇了赫克托爾。
安德瑪刻與赫克托爾儼然是所有人理想中的恩佳偶,就連正值叛逆期的波呂克賽娜,也對這位嫂嫂有種近乎虔誠的憧憬。
“不知道今年第一次場雪會是何時。”安德瑪刻和卡珊卓寒暄了幾句,視線落到攜帶的里拉琴上,廓微圓的眼睛眨了眨,流出好奇。這位嫂嫂頗通音律,卡珊卓便自主自覺地將琴遞了過去。
僅僅用撥片隨意一劃,珍珠般的音符便流淌而出。
安德瑪刻吃了一驚:“這是哪位杰出工匠的作品?”
“是一把舊琴,我……請人修整了一番。”卡珊卓面不改地說道。
對方不疑有他,調弦后又試彈了片刻,不釋手。但從小輩那里討要東西多有些難以啟齒,而安德瑪刻幾乎就是“得”這個形容詞的化,人前人后從不失儀。因為這個緣故,卡珊卓有時候反而會對嫂嫂產生敬畏的緒。從不展破綻難免令人畏懼,現在這般難以控制的喜才讓更加像個活人。
安德瑪刻很快收斂起向往的緒,微笑著將樂遞還給卡珊卓:“這是一把好琴。”
如果這真的只是一件極為優異的樂,卡珊卓自然會讓嫂嫂留下它。
“況且,我現在原本也沒什麼時間彈奏樂了。”安德瑪刻輕輕嘆息。
卡珊卓隨著的視線去,墻角堆放著紡錘和理過的亞麻。雖然堪堪步冬季,現在他們已經必須為來年春夏替換的亞麻布料做準備了。
哪怕是王室的眷也要紡紗織布,這既是德的象征,也是出于實際需要——紡織機出現的時代之前,被褥都是必須小心保存的珍貴資。為了制作各類日常紡織品,僅僅依靠行走于各地之間的商賈販售的亞麻和羊布匹,本不夠。出于同樣原因,牢固耐用的織也因此往往為嫁妝陪伴孩兒們步新的家庭。
相比尚未出嫁的卡珊卓和波呂克賽娜,安德瑪刻要花費更多時間在紡織這項“工作”上。
而非人存在無需憂慮這些。哪怕是寧芙,也不用擔心會缺遮蔽風雨的服。在不可能離開這里的前提下,躋不死的行列當然比作為凡人過活要輕松自在得多。卡珊卓一甩頭將這截思緒掐斷,指著搭在一邊坐榻上的織問:“那是什麼?”
安德瑪刻眼睛閃兩下,輕聲說:“襁褓。”
卡珊卓訝然,正猶豫著是否該恭喜嫂嫂,對方就說道:“是之后獻祭給赫拉的供奉。”
室中有片刻沉寂,隔了一重殿室的院子里傳來赫克托爾捶打金屬的擊聲,一下又一下,宛若撞鐘。
赫克托爾與安德瑪刻的婚姻最大、可能也是唯一的憾是,至今沒有懷孕的跡象。而子嗣在所有人眼中至關重要。更不用說,這還是特伊未來君王的子嗣問題。以這個世界的標準衡量,大多數人只會悄悄地議論安德瑪刻貧瘠,而不會質疑無子可能是赫克托爾的問題。
由卡珊卓來思考這件事頗為詭異,但說不定……那穩重又強大的長兄,某些東西的質量沒有其他方面那麼優異?
而如果兩人遲遲沒有子嗣,赫克托爾上的力會逐年增加。到最后,哪怕他不愿意,只怕也必須讓戰俘之類份原本還算高貴的奴住進宮殿里來。
這是默認的規則。恢復記憶后,卡珊卓以前視作理所當然的事之中,有不變得難以接。但畢竟擁有作為特伊人長的記憶,無法完全,高高在上地以現代人的觀念指責這些習俗。此刻,看著含著焦慮與期盼的那塊羊布,不知道該如何開解安德瑪刻。
對方見狀寬和地拍拍的手背:“這不是你需要心的事。”說著,就非常自然地轉開了話題,聊了幾句后起,說差不多該讓赫克托爾進來了。
在原地坐著等待時,卡珊卓不覺再度看向那塊尚未完全型的襁褓裹布。
隨即猛地想到:難道這是因為婚姻與家庭之神赫拉從中作梗,阻止特伊王室脈延續?
應該不會吧?帕里斯還沒做出決斷。然而依照狄俄尼索斯所言,這場裁決原本就是辱,天后給予帕里斯一時的權力與榮耀,而后向特伊王室索要價碼,不無可能。
赫克托爾大步走進來時,看到的便是蹙著眉走神的卡珊卓。
“想什麼那麼認真?”他態度輕松地走近,后跟著安德瑪刻。他搖搖頭,將盛著酒水的淺口盞遞回安德瑪刻手里,聲量很低地說:“我不,倒是你的有些皸裂了。”
原本應當是夫婦之間的心悄悄話,可惜卡珊卓離得近,赫克托爾的聲音再低也聽到了。而按理說,即便在妹妹面前,夫婦之間的親也不應當流太過。卡珊卓轉了轉眼珠,故意沒看大哥,假裝被手邊的梳子吸引了注意力。
安德瑪刻略帶譴責地看了赫克托爾一眼:“你們兩個聊,我還有別的事。”
“咳,”等妻子離去,赫克托爾清清嗓子,坐到卡珊卓對側,“所以,最近怎麼樣?昨天沒來得及問你。”
卡珊卓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發生了很多事。”
赫克托爾從鼻腔發出一聲友善的低笑,溫和地等待自己說下去。
一邊整理思緒,一邊不由自主觀察著有一段時間沒見的長兄。
這位人戴的特伊王子剛過二十六歲,與普利安王長相肖似,不笑的時候顯得有些難以親近。由于差旅歸來,他曬黑了一些,顴骨附近有曬傷似的紅痕。他繼承了父親的深頭發,灰眼睛的比卡珊卓的深一度,虹在有些角度的線下會呈現出淺淺的苔綠。只有眉那里,赫克托爾長得與母親赫卡柏一模一樣。
赫克托爾為戰士的威名遠揚,甚至有人將他稱為特伊的大英雄。因此許多人第一次見到他時,會不由自主到驚訝:他的材雖然高大,卻并無超人的魁梧,至還在正常范圍——與之相對,亞該亞的大英雄赫拉克勒斯在伊利昂留下了無數傳說。其中不乏常用來嚇小孩的故事,那里面攻陷伊利昂的半神更像個只有的怪。
然而小覷赫克托爾無疑會付出代價。任何人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留意到他雖然舉手投足從容自若,實際上他的軀一刻都沒有徹底放松過。不論何時,他都能立刻進戰斗狀態。
赫克托爾不僅對自己嚴格要求,還樂于監督自己的弟弟們。
更小的時候,在卡珊卓還能與弟弟斯卡曼德斯換份蒙混過關的年紀,假扮男孩的卡珊卓就曾經被赫克托爾住,而后拉來這座宮殿的院子里練習長|槍。
混在同齡男孩里練習標槍,與和那時就已經十分偉岸的大哥一對一教習完全是兩回事。
但思來想去,最后還是份被拆穿、再次被父母親責罵的恐懼更勝一籌。于是卡珊卓不不愿地接了那麼半天的特訓。
從握槍的正確手法,到雙便于騰挪發力的站姿,赫克托爾教得極度認真。卡珊卓出了任何差錯,他都會一不茍地糾正。一聲聲溫和卻不可違抗的“重來”弄得哭也不是,鬧也不是。畢竟都到了這個地步,忽然間承認其實不是斯卡曼德斯,那可就太虧了。
等赫克托爾終于愿意放離去,已經是接近傍晚時分。
兄妹兩人一齊坐在院落回廊的臺階上,他看著狼吞虎咽,把面包和摻水葡萄酒一起塞進抗議的肚子里,努力不讓笑意燦爛得太過分。半晌,他忽然拍了拍卡珊卓的腦袋:“什麼時候再來,我們繼續?”
里還都是咀嚼了一半的東西,囁嚅著答不上來。
赫克托爾看向遠,眼神變得有些幽沉。這讓他與父親年輕時樣貌的相似程度又上了一個臺階:“希你用不上這些,但伊利昂的孩也必須學著保護自己。不知道何時敵人就會再度來襲,我不希你變得和海希歐妮姑母一樣。”
卡珊卓呆滯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的偽裝本就沒能騙過長兄的眼睛。
“啊……”張了張口,想要解釋,又覺得說什麼都是不必要的。反正赫克托爾也沒有要責怪的意思。于是點了點頭:“我會再來的。”
停頓了一下,又不太放心地說:“你不會告訴母親吧?”
赫克托爾笑了:“你不餡,我為什麼要泄我們之間的小?”
小。卡珊卓在心重復這個詞語,原本因為差不多飽足沒那麼好吃的面包,忽然又香甜了起來。
“不過,你得保證不會哭鼻子。”赫克托爾揶揄地笑起來。
卡珊卓一僵。隨之又知道了一件事:剛才教習時,趁著他背過去時候地小聲鼻子,又或是抬頭把不了的眼淚回去的事,長兄也完全清楚。
仿佛就沒有赫克托爾不知道、辦不到的事。
可能因為卡珊卓是家中第一個孩,赫克托爾對終究也有一些特殊。而卡珊卓也發自心底地依賴著可靠的哥哥:哪怕更喜歡自己解決問題,但只要赫克托爾在,知道哪怕搞砸了,也有人幫收拾。當然,那之后免不了要接一通義正辭嚴的說教。
這是與斯卡曼德斯那種無可演說的默契、與波呂克賽娜吵吵鬧鬧的親,都完全不同的另一種牽絆。孿生弟弟斯卡曼德斯基本會無條件支持卡珊卓的想法,正如會盡可能協助弟弟做他想做的任何事,哪怕他們明白那也許不是最好的選擇。而赫克托爾比起弟妹的意愿,會用為年長者的經歷和地位,耐心地說服他們接自己的看法。
現代的卡珊卓也有一個哥哥亞歷克塞,但格和外貌都與赫克托爾搭不上關系。由于雙親很早分居,父親常年工作在外,基本只在自己的銀行卡被刷的時候才會打一個電話來問怎麼回事,亞歷克塞某種程度上同時扮演了父親、母親、兄長三個角。
亞歷克塞與卡珊卓的格頗為相似。兩個自以為很有主見的年輕人如果不是完全合拍,就會天天火藥味過載。正因為除了他們彼此沒有別的親人,也因為還算寬敞的家里除了掃地機人和偶爾來的幫工,沒有第二個生可以找茬,于是在卡珊卓的青春期,他們經常因為是不是該多穿一件外套這類蒜皮的事爭吵,互相哐哐地摔門以示尊敬,而后再一言不發地在晚餐桌上勉強和好。
現在回想起來,卡珊卓居然有一點懷念。
不可思議又古怪地,亞歷克塞、特伊的卡珊卓兒時赫克托爾相關的記憶,與眼前長兄的面容串聯起來,令生出些微淚意。答應與阿波羅試著走下去,如果更灑一些,其實可以完全不在意特伊會如何。但做不到。
“怎麼了?”赫克托爾下意識要的頭,又覺得畢竟不是小孩了,便默默地手。他等待片刻,再問一遍,用上更為和、善于傾聽的口吻:“你緩一緩再說。我聽著。”
也許可以對赫克托爾說得更多一些。
卡珊卓捋了一把額頭的散發,深呼吸數下,終于問道:“如果……我說如果,特伊毀滅是既定的命運,該怎麼辦?”